第75章 和亲 霁月此刻简直恨透了舒明远,他知道狄戎那边之所以一定要求娶淑文公主,并不是为着什么两国修好,成为姻亲关系,而是那舒明远记恨上了庄王,记恨谢贵太妃乃至整个北党。 所以舒明远仅仅将霁明设计致死还不够,他还要将霁明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嫁去狄戎和亲,以此来昭告大梁朝堂上下,若有人得罪他舒明远,便是如此下场。 男人之间的争斗,从二十年前至今,将这么多女子全都拉下水,成为他们争斗的牺牲品。 霁月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一般。 “呼兰将军说笑了。”霁月声色平静道,“我大梁风俗与狄戎有所不同,女子重名节,若非和离或夫丧,是不能侍二夫的。朕旨意已出,岂有随便更改的道理?将军不妨提些别的,朕尽可能的答应。” “哦?”呼兰图吉一脸鄙夷,“所以本将军才说,大梁如此迂腐,在我们狄戎,女子就要跟着强大的男人,若自己没本事守护好心爱的女人,也不怨别的男人来抢走。皇帝陛下说姻亲关系这条路走不通,那我只好另想一条,我狄戎大汗年过五十,皇帝陛下想来还未行冠礼,不过十余岁的年纪,为了加深大梁与狄戎之间的关系,不如请皇帝陛下称呼我们大汗一声祖父,狄戎与大梁从今往后就为祖孙关系如何?” 霁月觉得今日自己已经忍得够多了,方才那些事情他都能和颜悦色忍着怒气和呼兰图吉商谈,可人狄戎大汗做祖父一说,实在是将大梁的尊严践踏在了泥土之中,大梁立朝之时,狄戎部落还不知在北面哪个角落里吃生肉喝雪水,若要让他称对方一声祖父,还不如今日在这大殿上将呼兰图吉直接斩杀,便是狄戎大军压境,也算得上是玉石俱焚。 想到此处,霁月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欲厉声呵斥,却先一步看见了站在大殿后方的兰亭。 兰亭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如此莽撞冲动。 霁月瞧见兰亭蹙眉摇头的动作,一瞬间竟忍下了方才欲问罪于呼兰图吉的冲动。 “将军这才真是说笑了。”不等霁月调整好心态再开口,舒明远便先一步说道,“狄戎大汗仍值壮年,以祖孙相称岂不是衬得大汗已是暮年,我大梁与狄戎之间为姻亲关系甚好,请将军放心,我大梁定将这位嫡出的公主送至狄戎,以示修好之意。” “哈哈,还是舒大人明事理。”呼兰图吉大笑着,朝霁月道,“那我就代替狄戎谢过大梁皇帝陛下。” 淑文公主的亲事就在这两人的三言两语之间定下,霁月就是再不忿,到底也记得兰亭提示他不可冲动。 今日之祸全是由他所铸成,可替他受过的却是在无辜不过之人。 霁月终于明白了,当初舒太后为什么说他们谁都无法独善其身,霁明死了,谢贵太妃先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现如今又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去敌国,舒太后与舒明远之间嫌隙再生,而他霁月本人,虽还好好活着,却承受了无数苦痛。 可如今有什么办法呢?别无办法。 霁月没说话,似是默认了舒明远的安排,后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满面春风。 “还有一事,与我狄戎无关,但与本将军我自己有关,还请陛下成全。”呼兰图吉开口道。 “将军请讲。”霁月木然,眼下呼兰图吉再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即可让他交出大梁国玺,他都不觉得稀奇了。 “我此番率一众小队只身前来大梁皇城,为的就是向大梁表达我真心与之和谈的心意,但我也不得不防,贵国有些大人不希望我再北上归国,因此一切谈妥后,我希望陛下能亲自送我等北渡渚江,等出了渡口城后,我两国自然一切修好。” 呼兰图吉话说的委婉,但任谁都听出来了这人是想将霁月作为人质,以此来保证他在大梁境内的安全。 然而这也只是一层表象,更深一层的意思则让人细思极恐。 庄王霁明薨逝后,大梁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继承大统的宗亲了,当年南渡时许多宗亲都被遗落在了北边,被狄戎人折磨致死,南逃过来的皇族在短短几年内也先后因病早逝,如今只剩下这先帝一脉。 呼兰图吉要挟霁月,往好听了说是挟持为质,往深了说就是给舒明远一个最好的谋权篡位的机会。 从南安城北渡渚江到渡口,这一路上随便发生些什么意外,霁月命丧黄泉,舒明远便可以轻而易举改朝换代,登上皇位。 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霁月感到不寒而栗,眼下只有待在皇宫内,舒明远还因着名声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出了这皇宫,怕是真要有去无回了。 “呼兰将军这样说便不大对了。”霁月心中想着推脱之词,面上说道,“狄戎大军骁勇善战,现已驻扎在离南安城外一百里的地方,而我大梁军队精锐尽失,拿什么再给将军下绊子使去?将军大可以放心,朕定会差人将你平安送回北边去的。” “哎,皇帝陛下此话不尽然。且不说这毕竟是在大梁的地盘上,就是大梁那抚远将军文秉霖现在也仍旧不知所踪,我怎知他是否经人授意躲在暗处,想要趁我不备时加害于我呢?皇帝陛下既然要与我狄戎修好,就要拿出诚意来,左不过也是在大梁的土地上,皇帝陛下又有何好惧怕呢?” 看来这呼兰图吉是早就同舒明远串通好了,非要逼着他霁月走出皇宫不可。 霁月手心中全是冷汗,他没办法再推脱下去,指望着那些朝臣们反对也无济于事,皇宫大内都是殿前司的人,真要将他绑起来扔出皇宫,那些文弱士人又有哪一个是他们的对手呢? “呼兰将军怕是有所不知。”这时,站在大殿后方的兰亭站了出来,朝呼兰图吉拱拱手道,“我朝从先祖创立起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若非遇到战事或紧急情况,身为皇帝是不能擅自出离皇城的,呼兰将军不明白我朝祖制,误以为由陛下亲自相送,方显大梁修好之诚意,殊不知若陛下真的出了南安城,才是对将军乃至狄戎国的敌意。” 呼兰图吉循着声音转过身去,看见一人穿着板正的官袍,站在末尾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又并不失气度,对他从容不迫的说着话。 “敢问阁下是?”呼兰图吉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下官乃御史台所属的监察御史兰亭,官身低微,还望呼兰将军海涵。” “兰大人?听闻大梁以前在北地的西川兰氏一族颇为显赫,不知这位兰大人和西川兰氏是否有什么渊源?” “呼兰将军谬赞,吾乃西川兰氏主家之子。” “原来竟真是兰氏中人。”呼兰图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兰亭,缓缓踱步至兰亭面前问道,“既然兰大人说本将军提的法子不对,那不知兰大人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以下官愚见,既然两国已经联姻,呼兰将军北归时公主殿下必定与送嫁的车马一并往北,将军手中有大梁的嫡公主,还何惧生不见人死见尸的抚远将军?” “兰大人好口才,只是本将军觉得大人所说,有所不实。以我之见,大梁的嫡出公主也没什么用,不然舒大人会这么轻易将公主交出来?我看还是大梁的皇帝陛下更靠谱些!” 呼兰图吉委实太嚣张了些,说黑的也是他,说白的还是他,他今日是一定要在这宣政殿上将大梁从上到下侮辱个彻底。 “呼兰图吉你莫要欺人太甚!”平日里在吵架上从未输过他人的御史台官员站出来呵斥道。 “好了。”今日在宣政殿上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舒太后此时突然开口道,“今日呼兰将军前来,是同我大梁修好的,你们不要只顾着占些嘴上的便宜。再者说兰卿说的亦有道理,大梁祖训在此,若是皇帝轻易离开皇城去送将军,反而不能以示我大梁之诚,不如我们各退一步,由我这个大梁摄政太后亲自送将军北归可好?” 舒太后话音落下,宣政殿上的众臣们一时间神色各异。 连霁月心中也颇为诧异,他这位母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他这边了? 霁月不明就里,自然一头雾水,而舒明安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不愿舒明远借势自立为帝,二来是为了保证虞川舒氏一族尚有自立余地,最后则是保证仍然在外的文秉霖与张巨海的安全。 她昨夜便已得知,文秉霖与张巨海并未战死,只是北征军队损失惨重,若舒明远直接将霁月抛给呼兰图吉,意图篡位,那么文秉霖定拼死也要打回南安城。若是呼兰图吉率大军北归,没有一个关键的人质,文秉霖亦会阻击呼兰图吉,到时虞川舒氏家主舒明远通敌卖国的罪证天下大白,整个舒氏一族便要万劫不复。 因此只有她舒明安作为人质,一方面保证了舒明远暂时不会篡位,另一方面也暂时保住了虞川舒氏一族,亦不怕舒明远会对仍在渡口以北的文秉霖和张巨海发难。 她自问没有愧对先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呼兰图吉的视线透过珠帘打在了舒明安身上,她亦透过珠帘与之对视。 半晌过后,呼兰图吉终于道:“那就有劳太后娘娘了。”
第76章 权力 一切看似已经尘埃落定,呼兰图吉一行人由众大臣乃至霁月这个大梁皇帝本人陪着用了饭,这才被舒明远亲自送去了驿馆。 霁月憋了一肚子火,有自知自己其实没有生气的资格,更是郁结于心,差点儿生生憋出了内伤来。 因着舒明安在宣政殿上的解围,又因为大梁的摄政太后不日便要启程离开南安皇宫,送呼兰图吉北上,霁月破天荒的一路将舒太后送到了康宁宫门口。 霁月本想同舒明安说几句话,但行至康宁宫门口时,霁月见到了前几日被舒太后下令禁足的谢贵太妃正跪在康宁宫外的宫道上苦苦哀求着什么。 “舒明安,我儿已经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为何连淑文都不愿意放过,竟将她许配给那五十多岁的老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的孩子!” 谢贵太妃一看见往这边走来的舒太后以及霁月,便手脚并用向前爬了两步,再也没有先帝宠妃的荣华之感。 “宫人怎么看的?连个被禁足的女人都看不好。”舒明安劳心劳神连大半日,实在不想和谢贵太妃再扯这些事情,便示意身边的宫人们赶紧将谢贵太妃带回去。 “放开我!放开!”谢贵太妃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居然接连摆脱了几名宫人的拉扯,又膝行向前两步,拽着舒明安的袍角道,“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不是看不惯我,不是觉得先帝在时我屡次侮辱你吗?你把我赐死了,什么死法都好,我死了,你就不要再让文儿嫁去狄戎,那可是杀害了她亲哥哥的敌国啊!她怎么能嫁给自己的仇人呢!” “谢淑意你难道还没醒悟吗?”舒明安看着攥紧自己袍角的手道,“这事儿不是我说的算的,狄戎要将大梁侮辱到底,若我们不从,明日南安皇城便可能不保,二十年前你们尚且能从北都南渡跑到南安,今日若重蹈覆辙,你我又能去何处?!” “那也……那也不能让文儿嫁给杀兄仇人啊!”谢贵太妃颤抖着双手,失魂落魄道。 “你若是想要你儿子的灵柩,便只有将你那女儿嫁过去,退一万步讲,即使大梁庄王的灵柩这辈子回不到南边,眼下只要它狄戎开了口,只要不是让大梁顷刻间倾覆的事情,我们便只有答应的份儿!” 谢贵太妃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舒明安无情的浇灭了,她泪如雨下,整个人脱了力似的跌坐在地上:“为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让我的孩子来受这样的罪?” “就凭他们是大梁的亲王和公主。” 舒明安冷冷的撂下一句话,便不再多言,径直走进了康宁宫内。 霁月从康宁宫处归来时,心情更差了些。 他亲眼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谢贵太妃跪倒在她一辈子都不服的舒太后脚下,也亲耳听见舒明安那些残酷刺耳的话语。 霁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这已经是他这么多天以来,不知道第几次哭泣了。 还好最近前朝内廷皆一片忙乱,大臣们进宫又不得轻易回自己的家宅,霁月图了个便利,有空就便让兰亭在寝殿处休息。 早已等候在寝殿里的兰亭看见一进门就开始哭的霁月便走上前两步揽住了后者的肩头。 夏全早已知晓这位小皇帝最近颇为失意,但唯独在情场上倒是搞定了久攻不下的兰大人,于是他识趣的退出寝殿,将大门关上,独留这二人在殿内叙话。 “朕……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害了这么多人,如今还害了淑文,怎么能让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嫁给和自己祖父年龄相仿的人呢!更何况这人还是弑兄仇人,不能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霁月将额头抵在兰亭的肩头,默默流着泪,哑声道。 “陛下要是这样说,那不如从陛下的祖父说起,若是当年守好北都不曾南渡,也不至于有今日的局面,更何况……这么多天看下来,此番庄王殿下殉国,文将军落入敌人全套,大抵并不是那呼兰图吉算无遗策,而是我大梁之中有内鬼罢了。” 霁月闻言抬起头来,他二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两人的脸颊挨得极近,但因着在讨论要紧之事,便也没有太过暧昧的氛围。 “朕觉得,这内鬼定是舒明远。”霁月肯定道。 “种种迹象看来,此番舒明远大权在握,只差陛下走出南安城,寻个由头崩逝在外面,他便可直接登临大宝,若是不错,前因后果,包括呼兰图吉强行替狄戎大汗求娶淑文公主,以及要求陛下送其出渡口城,都是舒明远授意所谓,我大梁的舒宰执,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早已通敌叛国了。” “真是可恶!”霁月瞪大他那通红的双眼,咬牙切齿道,“偏生现在我们还没什么法子!” 在对待舒明远的问题上,兰亭也有着这样的苦恼。 此先错过了蛰伏发展的好机会,如今庄王被除,舒明远自然也不再放心霁月,其甚至有想加快大梁覆灭的举动,若是要将虞川舒氏以及其党羽如数铲除,怕是比之前还要难上数倍。 “眼下陛下已不宜再大刀阔斧,舒明远心生警觉,陛下须在面上处处依着他才好。若臣猜的没错,等到太后娘娘送呼兰图吉北上之时,舒明远必定会借机让陛下与华康郡主大婚,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样一来,等到太后娘娘归经,陛下已经大婚,则太后娘娘再无摄政之权,皇权归于陛下,便是归于他舒明远。” “这……”霁月眉头紧促,看兰亭表情仍是一片淡然,心中略略吃味。 为何他在提自己大婚时,丝毫没有不悦之情?莫非兰定安对自己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霁月压下心中的困惑,拉开了些与兰亭的距离道:“朕该如何做?是要直接答应了舒明远吗?” 兰亭笑着道:“陛下除了答应,别无他法,若您誓死不从,舒明远一旦狗急跳墙,便是连名声都不要了,也要直接将陛下抹除,好登基称帝。” “这……那朕只能答应舒明远娶了华康?可华康喜欢的是大哥啊,便是大哥如今薨逝,若是华康有意,朕也得在心中将她当成嫂子,朕怎么能娶了自己的嫂子?再者朕心悦的是……朕也不能辜负了你。” 兰亭见霁月如此一本正经同他探讨着婚姻大事,末了竟然还担心会辜负自己,他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陛下可曾想过,无论如何陛下这辈子都得娶妻?”兰亭正色道。 “若他日朕真的能完全掌握大权,定是不会娶妻的。朕于女子无意,将她们娶进宫,岂不是欺骗她们,也辜负了她们一生。” “可如此一来,大梁皇位则后继无人。” “……” 霁月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早先他只想待皇权稳固后,他能够光明正大同兰亭在一起,但却忘了眼下霁明战死,偌大的大梁内,只有他一人能延续大梁皇室血脉,若是他不娶妻生子,便是皇权重新归拢,若干年后也无济于事。 “朕……待朕统一了北边,会派人寻找当年流落在北地的宗室族人,总归有一两个隐姓埋名活着的,倒是过继个孩子,权当是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了。” 兰亭在心中笑霁月在这件事情上仍旧天真幼稚,皇权和子嗣看似没有直接联系,实际上两者又有着很重要的关系。 但他眼下无意同霁月说太多这些事情,皇帝慢慢就会发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也慢慢学会接受皇权附加来的种种身不由己。 如今之事已经让霁月够痛苦了,他何必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下去。 “华康郡主陛下怕是一定要娶来的,不过陛下也说敬华康郡主为嫂,此不过是权宜之计,昔日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又有韩信忍受胯下之辱,今日不过是要陛下娶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臣猜想,经此一事,华康郡主对其父亲怕是已心灰意冷,陛下不如同郡主好好谈谈,若是能谈妥,他日扳倒舒明远,华康郡主应是也能出一份力。” 是了,华康郡主作为舒明远的女儿,还有谁的指证能比华康郡主更加有力? 霁月点头,同意了兰亭的提议,他想华康那丫头现在还在闹绝食,也不知最后究竟肯不肯同他假扮一对夫妻,若是不肯,他还得费些功夫说服对方才行。 “对了,朕还有个疑问。”霁月换了个话题道,“朕没想明白,太后她为何会主动要求为人质送呼兰图吉北归?眼下形势,太后怎么看着都敌不过她哥哥舒明远,离开南安皇城于她而言本没好处,倒是趁机将朕支出去,若是朕命丧途中,太后还能得个大长公主当当。” 兰亭神色一敛,与霁月凑近了些,低声道:“太后娘娘此举或事与舒氏和文将军皆有关系。” “此话怎讲?” “臣昨日听闻文将军并未丧命,已同张巨海将军率领余部往渡口城赶去,呼兰图吉虽率领十万大军渡渚江,可若渡口城被文将军再次拿下,那呼兰图吉本人便可有性命之危,此败乃舒明远勾结呼兰图吉合谋为之,若是呼兰图吉要性命不保,陛下觉得这为狄戎第一勇士还会守住和舒明远的这个秘密吗?” “那自然要在性命堪忧之前让大梁大乱起来!” “太后娘娘说到底也是虞川舒氏的人,若此通敌罪证被钉在板子上,整个舒氏一族便要覆灭,娘娘自是不愿见到的。” “那有与文将军有和联系?” “……” 兰亭停顿了一下,舒明安和文秉霖早年间的关系他也是前些时日才从父亲那里知晓的,当时文秉霖在北边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兰亭也不愿轻易提到舒明安与文秉霖之间的关系,免得引起霁月对文秉霖的猜忌。 “太后娘娘与文将军昔年乃青梅竹马,若是没有南渡一事,怕是娘娘要嫁的人不是先帝,而是文将军。” 霁月被这消息引得一惊,他竟不知还有这般的往事。 “这样说来,此番大败,莫不是也有文秉霖从中做梗的份?!” “陛下莫想多了。”兰亭细细分析道,“文将军不至于此,若是将军存了心,当年就不会不顾众人反对拼死北征,最后落得个赋闲十年的下场。不过文将军于太后娘娘多少有些个人情面在,也正因此,当年文将军才只是革职赋闲在家,没遭受其它什么。” 霁月听着兰亭的解释,一时间感慨颇多,他早先听闻文将军和谢贵太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他觉得怎么听怎么假,如今兰亭亲口告诉他,和文秉霖之间有交情的并非谢贵太妃,而是舒太后,他的内心更是复杂。 昔年青梅竹马因家族利益被拆散,后在愈来愈烈的权力斗争之中变成了冤家。 当初到底是谁在南安城中传文秉霖和谢贵太妃的故事,霁月猜的出来,但不愿去想。 他们每个人在权力的争夺中显得都如此渺小。 霁月抬眼认真的看着兰亭。 对方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一点不同,在兰亭看他的眼神中,霁月察觉出了脉脉情意。 但愿他们永远不会面临权力和感情的选择才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本文中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也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霁月尝到些甜头,便误以为能撼动整个以太后和舒明远为中心的南方士族:谢贵太妃一辈子到头都没搞清楚,她真正的敌人并非是舒太后,让她人生如此悲惨的是当年窝囊透顶南渡苟且偷生的先帝及他老爹;霁明和华康郡主这对苦命鸳鸯以为终有相守的那一日,实则霁明这一生怎么都是个死局;互相为敌的众人利用对方的弱点与短板不断抢夺权力,但因为他们还有着恻隐之心,还有着自己的原则与情感,因此在不算太平的世道上不如舒明远这个大恶人走的远。 到这里为止,我们的小皇帝才算真正得到成长了,前面他虽然在不断进步,但没有见识过权力斗争真正的你死我活,至此他才见识到了真正的残酷。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敬安宫中,衣饰鬓发皆不太整齐的谢贵太妃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行李,她边收拾着,边对一旁泪流满面的淑文公主说道:“等下包袱收拾好了,娘就想办法带你逃出宫啊,那些珠宝首饰是不能带在身上太多了,但娘把攒下来的银票全都放进了包袱里,这包袱你千万别弄丢了。” “母妃,母妃。”淑文公主哭的声音发颤,“您别收拾了,女儿嫁,女儿嫁过去,您不要这样。” “你说什么胡话?”谢贵太妃闻言狠狠瞪了眼淑文公主,“难不成你想嫁给那个杀害你兄长的敌人?那个五十有余的老头子?” “母妃,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淑文公主扯着谢贵太妃的袖子,用力的摇头道,“女儿都听说了,狄戎国非要嫡出的公主嫁过去和亲不可,而且哥哥的灵柩还在他们手中,必须要拿女儿去换才行,女儿愿意的,不能让哥哥连个好好安葬的机会都没有啊!” “瞎说什么!你哥哥的事情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有办法,你只管偷溜出宫,再也不要回来才是!” “母妃,您醒醒吧,没有用的。”淑文公主流着泪,死命攥住谢贵太妃的双手道,“这里里外外全都是舒氏的人,母妃拿什么和他们拼命呐!” 谢贵太妃身体僵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一般,泄了力气,跌坐在榻上。 “可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嫁去那种地方,嫁给自己的仇人啊!” “母妃,不要紧的。”淑文公主努力平复着因为哭泣而急促不已的呼吸,“女儿这次嫁过去,是为了大梁的安稳,哥哥已经为了大梁送了自己的性命,我只不过是嫁过去而已,有何不可?再者女儿嫁过去,也可以趁机手刃敌人,来日就算活不成了,至少也为哥哥报了仇,岂不是好事一桩?” 谢贵太妃听着自己女儿的话,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我的孩子啊,为娘上辈子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才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幸福,不得善终啊。” “这不怪母妃的,不怪母妃。” 母女二人抱在了一起,两人皆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悲痛的心情,放声痛哭起来。 五日后,狄戎国来使呼兰图吉完成了他自己的使命,启程北上返回渚江以北。 随同他一道出南安城的还有大梁摄政太后舒明安以及前往狄戎国和亲的荣国长公主霁淑文。 霁月身为皇帝,亲自率领朝中文武百官前往南安城门处送行。 他看着缓步走下马车伏在自己身前跪拜的淑文公主,心中倍感酸涩。 “妹妹不用拜了,快些起来罢。”霁月躬身扶起了如今的荣国长公主淑文,“此去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你若信我这个哥哥,就好好活下去,也莫想着一命换一命的事情,终有一日,大梁的军队一定会去狄戎的都城将你风风光光接回来的。” 淑文公主脸上的脂粉也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她努力挤出了一个还算有些笑意的笑容:“妹妹信皇兄的,皇兄也放心,我绝不会失了大梁风范。” 霁月沉重的点点头,张了张口,却没法出声。 他想对淑文公主说一声对不起,可又觉得,人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再说这没用的三个字,显得很是冠冕堂皇。 淑文公主朝一旁的侍女伸了伸手,只见那侍女抱过来一只匣子,淑文接过匣子,递给了霁月。 “这是我同云……冯将军过往的一些书信和一些小东西,如今婚约解除了,我也要嫁往狄戎,若是他有命跟随文将军归来,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便还给他罢。” 淑文公主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起来。 霁月接过匣子,没有递给身后的夏全,而是自己双手紧抱着。 “嗯,朕会交给他的。” “那妹妹……就此拜别,望皇兄珍重。” 谢贵太妃没有来,淑文公主最后忘了眼南安皇宫的方向,转身登上了马车。 “吉时到,启程!” 随着礼部官员的一声高喊,随行的马车浩浩荡荡向北驶去。 霁月在城门处站了好久,直到跟在车队后面的最后一队随行的人员再也瞧不见踪迹,他这才启程返回宫中。 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若不是因着文武百官都在,他要保持着帝王的尊严,可能现在早就哭出来了。 当夜,霁月没有用晚膳,也没有用宵夜,甚至一反常态没有让夏全去将兰亭请来。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路走到现在,他需要自己想想前路在何处,也需要给自己给这么多为了大梁牺牲的人一个交代。 霁月趁着昏黄的烛火在纸上不停写写画画,直到夏全无声无息走进来立在了他的面前,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霁月抬眼问道。 “禀陛下,谢贵太妃悬梁自尽了。” 当呼兰图吉一行人越过渚江抵达渡口城时,已经过去了十多日。 南安皇宫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乃先帝最宠爱的贵妃谢氏因丧子嫁女悲伤过度而薨,另一件则是霁月即将与华康郡主举行大婚之礼。 谢贵太妃的薨逝于南安皇宫中并没有掀起多大浪花,如今朝中谁说的算,大家心里都清楚,便更不会上赶着为从前这位宠妃做什么。 倒是在霁月的坚持下,舒明远最终答应将谢贵太妃葬进了先帝的地宫里,而且就葬在了先帝身边。 丧仪一切从简,停灵七日便草草下葬。 除了内务司和礼部的一些官员,再无其他送葬之人。 霁月站在皇宫城楼上看着送葬队伍走出南安皇宫大门,想起那位自幼就没给自己好脸色看过的贵妃娘娘,很是唏嘘。 人生在世数十载,做过先帝最爱的女人,为皇家诞育下长子,是为朝廷一党所拥簇的人物,到头来也不过尔尔。 但霁月觉得谢贵太妃能与先帝同葬,也算是圆了她最后一桩心愿。 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大梁的朝堂与南安皇宫中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他即将面临的,是更为棘手的大婚。 霁月已经认命,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在舒太后归京之前,自己或许就要被舒明远大人给一刀“咔嚓”了。 可只有他答应也没用,因为华康郡主不肯嫁。 在舒明远令人强逼着灌了绝食中的华康郡主七日米粥以后,华康郡主再次趁着看守侍女不备时割腕自杀了。 苦命的是,这次她依旧被救过来了。 舒明远下令杀了看守和照顾华康郡主的所有内廷宫人,内廷行刑处血流成河。 而华康郡主仍旧倔强,她放言只要给她一个能动的机会,便要随霁明而去。 于是舒明远只能叫人将这个女儿生生绑在了床上,等待大婚之日。 但霁月觉得这么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华康目前是他最好的保命牌,若她寻死觅活,即使两人强行拜堂成亲,怕也要酿成悲剧。 霁明和谢贵太妃已逝,淑文远嫁,他不想看见华康再白白送命。 霁月走下皇宫城楼后,径直去了康宁宫。 舒明安仍在渡口城,听说就在呼兰图吉一行人抵达渡口城那日,文秉霖和张巨海也同时率领兵将抵达渡口城附近。 虽说呼兰图吉早已在渡口城内外布下大批兵防,但以防万一,呼兰图吉还是携着舒明安,要求等到了狄戎国南防第一大重镇丰城后再放了大梁的摄政太后。 眼下康宁宫只有在临芳馆住着的华康郡主。 霁月刚走到临芳馆门口,便被看守的内侍给拦了下来。 “怎么?连朕都不认得了?”霁月冷冷道。 那看守的内侍连连告罪道:“陛下恕罪,非奴才不肯让陛下进去,而是舒大人有令,不得让郡主见任何人。” “华康乃朕未过门的妻子,旁人不能见,连朕也不能见了不成?”霁月厉声道。 “这……”那内侍踌躇着,不知究竟该作何。 “朕只问你,这天下是朕说的算,还是舒大人说的算?” 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自……自然是陛下说的算。” “那你还在朕面前一口一个舒大人干什么?” “陛下饶命,陛下恕罪。” 霁月冷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那内侍,示意他站起身。 “朕也并非有意为难你们,但华康毕竟是朕未过门的妻子,大梁未来的国母,她天天这样折腾,身子不好,舒大人罚的也是你们,朕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开解华康的,你们要是识趣些,就让朕进去,既是为了你们自己好,也是为了朕和舒大人好。” “奴才……奴才这就把门打开。” 内侍手忙脚乱将门上挂着的锁打开,霁月推门进了屋,由于门窗长久紧闭着,屋内泛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霁月看见两名女侍正一边一个坐在华康的床头,目不转睛盯着华康,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位郡主又做出什么自戕的行为来。 霁月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才瞧见华康的全貌。 只见华康郡主头发披散着,很是凌乱,手脚皆捆绑在四根床柱上,口中还塞着一块儿帕子,以防她咬舌自尽。 这哪里还有那位骄纵郡主的风采? 霁月没想到,舒明远对别人狠,对自己的妹妹狠,对自己的亲女儿竟也能这样狠。 两名女侍见霁月走进来,纷纷起身行了个礼。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郡主单独说。”霁月吩咐道。 然而那两名女侍听见他的话却分毫不懂,仍站在原地。 “你们两个是听不懂朕说的话吗?朕让你们出去!” “禀陛下,舒大人有令,我二人一定要在这里守着郡主,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得离开,否则便要我二人的性命……”一位女侍大着胆子开口道。 “又是舒大人?”霁月轻笑一声,眼中却积攒起遮盖不住的戾气来,“这天下还没改姓舒呢,舒大人能要了你们的性命,朕也能要!” “陛下……陛下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另一名女侍跪在地上磕头道。 霁月见沟通无果,便将视线移到华康郡主身上,华康早就在听见霁月的说话声时睁开了眼睛。 二人对上了视线,霁月从华康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生气,仿佛她早是个已死之人一般。 “大婚前,朕想同你单独说几句话,但你得向这两个看管你的女侍保证,你不会突然自戕,可以吗?” 华康郡主并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 霁月叹了口气,走到床前,附身贴在华康郡主耳边又说了两句。 华康的眼中这才有了丝反应。 “朕再问你一遍,让她们二人先出去,朕同你谈,你不能突然想不开,可以吗?” 这一次,华康郡主缓缓点了两下头。 “好了,你二人也看见了,郡主承诺自己不会有自戕行为。” “可奴婢们怎么知道郡主会不会突然间又做了什么极端行为……” 那两位女侍还是不想走的样子,毕竟华康已经先后两次自杀未遂,若今日再出了岔子,她们谁都别想活命。 “朕让她向你们保证,只是不想让你们太为难,但你们也别太过分了些。”霁月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女侍,“郡主不日便要成为中宫皇后,此时只是想和朕单独说几句话,你们都要百般阻拦,这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吗?” “奴婢不敢。” “不敢就给朕退下!今日要发生什么事情,用不着你们,朕亲自拿自己这条命赔给舒大人!” 霁月话说到这份儿上,两名女侍再也不敢不退下。 亲眼看着女侍退下,关上门,但门却留了条缝,霁月明白是看管华康的人还是不放心,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他重新转过身,在床边坐下,看着华康凄惨不已的模样道:“朕有话对你说,事关所有人,以及你的仇怨,所以希望你不要想不开咬舌头,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 惨是真的惨(来自作者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