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全看着对面那个苦笑着的小皇帝心里很是不舒服。 要说这事儿他在其中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如今事情不成了,自然也是他看错了。 “朕不是想寻求什么安慰,就是觉得,朕这个样子的人,凭什么会觉得别人也会心仪于朕。” “陛下不必这样说,兰大人……可能有他的难言之隐。”夏全安慰道。 “哈。”霁月笑了一声,看向窗外,“朕看不像,他对朕说,好男风乃违悖伦理纲常之事,朕乃天子,是全天下最不能做此事之人。” “……” “罢了。”霁月抬手擦拭了一下又渐红的眼角,茫然道,“既然如此,就这样罢。” 自打霁月生辰那日被兰亭拒绝后,两人之间就仿佛建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霁月比之前在读书以及政务上更加用功,一日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十个时辰都在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如何与朝廷上那些老狐狸周旋。 他还学起了武,美其名曰为强身健体。 只有夏全知道,霁月这是想要将空白的时间填满,以防他再有任何的“妄念”。 兰亭那边同之前一样,每日穿梭于宣政殿和御史台办公处,偶尔还会奉命出南安城调查些事情。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之前还是很像。 只不过兰亭再也没有去过霁月的茶室,而霁月每次召见他,也必定是真的事出有因,且全程让夏全陪同在侧。 他这么做好像就是要让兰亭放心,自己不会仗着身份瞎胡闹之类的。 就这么又过了数月,两人之间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全程见证的夏全都觉得,这小皇帝是不是真的对兰亭死了心。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看似抛弃了感情的霁月在兰亭的帮助下羽翼逐渐丰满起来。 就在一切看起来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件事情被捅了出来,在朝堂乃至南安皇宫中掀起了巨大波澜。 霁明和华康郡主私会的事情终于还是被人捅了出来。 这一下引起了朝堂内外不小的震怒。 于后党而言,华康郡主是成为皇后的不二人选,人人都默认华康郡主是霁月的未婚妻,现在未来的皇后殿下和自己的大伯哥搞在了一起,这叫他们面子往哪儿挂? 于北党人而言,他们此生最恨的就是以虞川舒氏为首的后党,而后党的核心人物又正是那华康郡主的父亲舒明远,他们北党倾尽推举的庄王喜欢上了一个敌人的女儿,这是他们不能够允许的。 一来二去,后党和北党人在朝堂上骂得厉害,而皇宫中也乱做了一团。 舒太后将华康郡主禁足在了康宁宫,禁止其踏出康宁宫一步,又召来谢贵太妃,以教子无方为由,关进了宝华殿抄写佛经,向祖宗告罪。 至于当事人之一庄王霁明,则直接挨了板子,舒太后对他们二人的事之不齿,让霁明险些丢了半条命进去。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月,此事才逐渐平息下来。 有心之人以“华康郡主无得母仪天下”为由,想直接换了皇后人选,奈何后党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直接将矛头指向还在养伤的霁明,暗指霁明强迫未过门的弟媳,辱了名门贵女清誉,按大梁律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应循流放之行。 最终,后党人和北党人之间,谁也不想丢了各自手中的“大牌”,便将此事一笔带过,华康郡主还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至于霁明,在养好伤后重返宣政殿参与议政。 只是这两边斗法却苦了霁月,华康郡主幽会庄王殿下这事儿爆出来后,他还事得娶了前者,这无疑是给这位帝王头上扣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还好霁月很久不在乎这些,他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康宁宫,瞧了瞧还在绝食做抗争的华康郡主。 霁月打量着瘦了一整圈的华康郡主,眼中略带同情道:“多少吃点东西,你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华康郡主面无表情道:“那陛下不如劝说太后娘娘将我放出去。” “放出去又有何用?大哥已经被夺了入内宫之权,他连自己亲娘谢贵太妃的面都见不到,将你放出去,你就能见到他了?” “我自有我的办法。” 霁月挠挠头道:“不是朕说,你这倔脾气,得收敛着点儿,你还没看出来么?你我,包括我那大哥,都抗争不过朝堂上的那几股势力,有时你得稍微变通些,左右你同朕也不会现在就大婚,先顺从些,等到机会来了再打破僵局,不好么?” 华康郡主自从东窗事发,所有的招数都用上过,却什么都不顶用,她此时身心俱疲,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只听她冷冷道:“陛下没有心爱之人,不知我眼下这般心中是何等感受,有些事若是妥协了,这辈子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也辜负了自己这颗真心。” 霁月闻言神色一顿,他没有心爱之人?他可是有。 只是……只是对方不接受他罢了。 想到这里,霁月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他自己更惨些,还是华康这小姑娘更惨些。 “总之,你收敛着些,大哥那边已经没什么大事了,身体恢复如初,等到这段风头过去了,咱们再细细谋划。” 霁月交代完这番话,看着华康郡主那恹恹的样子,也不再过多停留,叹了声气,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霁月又回身看向了华康郡主。 他没来由的问了一句:“若是有这么个能同他在一起的机会,但必须要放弃你现在所有的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我愿意。”华康郡主不假思索道。 “若是你发现他不愿意呢?” “所有的恶果我自己承担便是。” 霁月若有所思,底气不足嘟囔了一句:“这话朕知道就罢了,其余人问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二人也给朕留些面子罢,你都不知道皇宫里现在把朕传的有多窝囊。” 霁月回到寝殿,随遇躺在了踏上。 老天确实爱作弄人,有些人明明郎情妾意爱的要死要活的,却偏偏不能让二人在一起。 霁月突然想到,若是兰亭也心悦于他,他二人发展下去的结果,会不会同朕华康二人是一个结局? 想到此处,霁月赶忙摇摇头,华康好歹还能为爱绝食,他那大哥还能为爱挨板子,而他呢,连想绝食和挨板子都没得条件。 霁明和华康郡主的事情渐渐淡了下来,朝堂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眼下正是倒春寒,霁月因着前两日穿的少去跑马,一不小心染了风寒。 他和朝堂上那些支持他的官员的主要联系要通过兰亭搭建起来,因此当他吸着鼻子嗓音暗哑叫来兰亭议事时,后者发现了他明显不正常的健康状况。 “陛下这是着了风寒?”兰亭问起了霁月。 虽已过去大半年时间,霁月也一而再再而三告诫自己不要有任何妄念,可当兰亭有些关心意味的话语传入霁月耳朵里时,他还是觉得心头一暖。 “朕……咳咳……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冻着了,太医已经开了药。” “如此便好,眼下后党与北党因着华康郡主和庄王殿下之间的事情变得水火不容,这正是陛下得益的好时机,陛下须得将身体养好了,才能打接下来的硬仗。” “嗯,朕明白。” 同兰亭商议完事情,看着后者越行越远的背影,霁月对夏全喃喃道:“莫非他……对朕并没那么决绝?” 霁月还没琢磨透兰亭复杂的内心,一道极报便从渡口送进了南安城。 不出文秉霖那时所料,狄戎人在今年开春之时又驻兵祉距离渡口城三十里处,一副要一举攻下渡口城的样子。 这次带兵围攻渡口城之人还是文秉霖的“老朋友”,呼兰图吉。 虽然渡口城中守军经过了文秉霖一年的历练,在各方面已经比以前强的太多,可面临呼兰图吉带来的大军,他们在人数上属实是不占优势。 况且之前霁月和文秉霖等曾商议过,趁着狄戎人这次主动进攻,他们可以一举将狄戎人打过渡口城以北的淇河,顺便收复淇河以南十二城。 因此文秉霖向南安城发来了军情极报,意在让朝廷派兵增援渡口。 极报传来时,宣政殿上正在例行朝会,狄戎人再度进攻的消息在宣政殿传来,整个大殿中一时间人声鼎沸。 “咳……”霁月拖着还没痊愈的嗓子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办法?” “那得先问问舒大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喽。” 霁月听见北党人肆无忌惮的调侃,一时间没忍住笑,他用咳嗽声掩盖下来,只见舒明远面色难堪,一副恨不得将异己直接拉出去斩了的模样。 “去岁渡口那场大捷,我大梁本可以直接将狄戎人打回去,而舒大人等人非要同狄戎议和,谁知今岁才刚开春,这狄戎人便又攻了过来,这可如何是好?这国库银子再多,也不够年年去赔那群蛮子用吧?” 说话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此人乃三宰执之一的彭禾術,是位历经四朝的老臣,只不过惯没什么存在感,这次蓦然开口,引得站在他身边的舒明远也是一惊。 彭禾術是个隐藏的极深的保皇党,且因历经四朝屹立不倒,已然是保皇党之首。 利用狄戎人主动进攻而反攻于淇河以北这件事,彭禾術是知道的,也是赞成的,因此今日,已当了十数年老好人的彭禾術突然开口,将朝堂局势又搅动了一番。 “舒大人啊。”彭禾術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舒明远,笑着道,“这件事情上,不得不说这狄戎人实在太狡猾了,舒大人也是一时没察觉到,才至今日之果。只是万望舒大人此次千万不敢再小觑了这狄戎人,免得再一再二还有再三。” “依彭老大人之意,该是如何?” 彭禾術毕竟是四朝老臣,舒明远多多少少还要做恭敬状给他一个面子。 彭禾術捋着胡子道:“依老夫看,自然是要调兵去渡口,帮抚远大将军彻底打败狄戎才行。” “……” 舒明远没有当堂反对,也没有当即赞同。 霁月托腮听着他们的对话,半晌儿后道:“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好的办法?” 位列众臣最前端,一直没有出声的霁明此时站了出来。 “禀陛下,臣愿意率援军前往渡口助抚远将军大败狄戎。”
霁明一出此言,宣政殿上先是一静,紧接着便像炸开锅似的。 北党人当然乐见其成,若是霁明此次带兵支援,又联合文秉霖真将那狄戎人彻底赶到淇河以北去,那么此等功劳,便足够为日后登基做准备。 而也正因如此,后党人和保皇党是不会同意的。 一时之间,众人各抒己见,整个宣政殿简直乱作一团,最终还是舒太后开口,才将乱糟糟的声音压了下去。 “先前庄王犯了错,怎的还没安静几天,就又想闹出些新的事来。”舒明安冷冷道。 霁明不急不慢回答着舒太后:“正因臣此前犯了错,故而现在想将功补过,再者上次狄戎来犯,臣也是切身实地同狄戎人以身相搏过的,若是说这宣政殿上,还有第二人称自己比臣更有资格带兵增援抚远大将军,臣怕是也不大认同。” “哼,庄王还是别拿这些话威胁哀家为好。”舒明安不屑道。 气氛剑拔弩张,霁月对霁明突如其来的请命出征也拿不准,便做和事佬道:“此事还需再细细商议一番,今日执机处的爱卿们就不要下职出宫,以免渡口方向又有紧急军情传入京中。” 下了朝会,霁月走在前往上书房的路上吩咐夏全道:“去将庄王请来,朕有些事情要问他。” 夏全领了命,正要离去,只听霁月又说道:“让兰大人今日先别离宫,朕可能会有事找他相商。” “是。” 夏全办事效率很高,霁月回到上书房没一会儿,夏全便领着霁明在门外等候传召。 “叫大哥进来罢。” 霁月放下手中的书册,端正的坐在位置上道。 霁明走进殿内,和往常一般向霁月行了礼,霁月又赐了座,待到殿内就剩他二人,霁月这才不疾不徐开口道:“大哥这次为何要自请去渡口?” “自是为了将狄戎人彻底赶到北边老家去。” ”可大哥应该知道,母后他们,是不会让你去的。” “即使不会,臣也要争取。” 霁月对着霁明笑了一下:“大哥知道朕为何没像上次那样,直接支持了大哥的想法么?” “因为陛下也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此番若真是大哥将那狄戎人赶走了,朕能坐在如今这位置的时间,就不超过三年了,大哥说是么?” 霁明原本低着头,听见这番话,眼皮“突突”跳了起来,他站起身道:“臣无此想法。” “朕不清楚大哥有没有这想法,可大哥身后那些支持你的人,就是要借着这股东风将朕从这位置上拉下来,再将大哥推上去。” “臣……” 霁明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若是说他对那皇位一点儿心思都没,实在太假,可他也不是一定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倘若自己的母妃和妹妹能安然无恙,得到一个好归宿,他便是不做皇帝,也无妨。 “朕且问大哥,若朕下诏让大哥援兵渡口,他日大哥在此凯旋,民心所向,声望之高,朕让贤于大哥,大哥会放朕一条生路吗?” “陛下不必如此设想,臣没这个心思。” “朕就是想知道若来日大哥当权,能容得下朕这个弟弟么?” 霁明抬起头,见霁月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他想起去岁渡口那场硬仗,也是霁月在危险之时,不顾安危下了诏书,才让他之后能顺利前往渡口。 霁明原本就是知恩图报之人,从小到大,这个弟弟其实并没有为难他什么,若是来日他真坐上了那皇位,也决计会给这个弟弟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那臣就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定不会为难陛下。” 霁月一挑眉:“如此甚好。”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霁月接着问道:“若大哥去了渡口,可想华康会为难?” 霁明和华康的关系遵照礼法来说并不光彩,更何况二人背后两党相争,已经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若真是他去了渡口将狄戎人彻底击败,来日掌握皇权,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虞川舒氏。 而华康郡主也是虞川舒氏主家的嫡女。 “臣……不会负了郡主。”霁明深吸一口气道,“臣和郡主本打算,若是朝堂局势日渐平稳,再也不是舒适一族一家独大,母妃和妹妹有安稳日子过,臣便和她远离朝堂,动身去西南过安静日子。” “哦?大哥甘愿为了华康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臣深知,北党之所以支持臣,是因为他们想成为第二个虞川舒氏,可臣并不愿意看见一个舒氏倒了,另一个舒氏又起来了,况且臣若被推上位,华康定然不能为臣之发妻,虽然华康不在乎,可臣却不能践踏了她的心意。” 霁月心中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这皇权之诱惑,是可以为之抛弃任何事情的,但霁明一番话,让他明白,若是现世安稳,皇权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是所有人都羡慕这能手握大权的位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了解坐上这位置后那高高在上却成为孤家寡人的感觉。 “大哥便同华康这般好么?”霁月笑道。 “郡主之于臣,非同一般,臣初时乃不敢,而现在又不愿。” “不愿什么?” “不愿放手。” 霁月和霁明谈了约半个时辰,送走霁明后,霁月又遣夏全将兰亭请了过来。 兰亭走进来时,霁月满脑子还是方才和霁明交谈时听见的话。 “不愿放手。”霁月没注意到兰亭进来,独自喃喃道。 “陛下?” 兰亭见霁月一直在发愣,小声提醒了他一下。 “嗯?”霁月回过神来,见兰亭已经站定在自己对面。 不敢,不愿。 霁月看着兰亭,觉得这两个字,说的不仅是霁明和华康,也是他自己。 他对兰亭也不敢,然虽过了这么久,他却也仍旧不甘心,不愿彻底放手。 霁月收回心思,让兰亭坐下,开始说他和霁明商谈的事情。 “若陛下此次再越过太后娘娘直接下诏遣庄王殿下援兵渡口,一则太后娘娘会彻底不满,眼下陛下还是要依靠着太后娘娘的,二则庄王殿下若得意凯旋,陛下恐皇位不保。” “你分析的,朕都已经想过了。” “所以臣不建议遣庄王亲去,朝中有不少武将可用,陛下万不能用自损八百的方法,来扳倒虞川舒氏。” “定安,朕有个问题想问你。” 霁月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亲昵的叫过兰亭的字了。 “陛下请讲。”兰亭压下眼中莫名的情绪道。 “这皇位,这皇权,于朕而言就这么重要么?” “陛下生来就被赋予了这两样东西,除此之外,陛下再无其他,这两样对陛下而言,当然重要。” “朕明白了。” 眼见二人之间话题说完,兰亭也不多留,起身就要告退。 “朕……想再问你一个问题。”霁月纠结了好久,最终开口道。 “……” “假如朕……朕是说假如,假如朕脱了这身帝王袍,隐居山林,当个闲散少爷,你……你还会如此这般排斥朕吗?” “……” 霁月得到的答案是一阵沉默。 他情绪有些失落,纵使已经受到了一次打击,再来一次,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这些日子想来想去,再加上庄王方才对华康那一段表白,霁月心中有着几分希望,是不是若他不是帝王,不受礼法约束,兰亭便也可能会喜欢他一些? “罢了……你就当朕什么都没问,退下吧。”霁月失落道。 兰亭点头,转身朝殿外走去。 终于,他还是在离门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陛下。”兰亭唤道,”世上没有假若二字,因此臣才没有回答陛下这个问题,陛下在位一日,臣对陛下便只有君臣之心,所以陛下还是不要再问了,问多了,不管臣如何回答,伤的都是陛下的心。” 三日后,霁月下了一道谁都没想到的诏书。 他命张巨海再次率领东路大军支援渡口城,又命庄王霁明为监军将,务必大败狄戎人于淇河以北。 此诏一出,举朝震惊,除了北党人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以外,连保皇党都觉得霁月这步棋简直无异于自毁。 然而舒太后眼下再想用摄政懿旨追回霁月的诏书,却再无可能。 东路大军数名将领一直以来就是文秉霖留下的人,且东路大军主将张巨海虽与文秉霖不大对付,但为武将者,到底也不忍见朝廷窝囊至此,故只遵皇帝诏书,而将摄政懿旨晾在了一边。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吗?!” 康宁宫中,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距离霁月仅一掌之外,瓷质的茶具被舒明安摔个粉碎。 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有一小片不幸划在了霁月的手背上,登时见,鲜血直流。 霁月跪在地上,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没理那处伤口。 “儿臣只是想彻底击败北边的祸患。” “呵,彻底击败?你以为彻底击败真的这样容易吗?!” “之前之所以不容易,乃是朝堂不齐心,再者舒大人一直不愿让武将做大,所以才一直被狄戎骚扰。不是我大梁兵弱,而是我大梁文臣之心不磊落。” “你又以为,光凭着他舒明远一人,真的能阻挡北伐狄戎之心?若不是朝堂内外达成一致,你以为当年抚远将军为什么被强行扣了回来?你一个还未亲政的孩子,知晓这其中多少厉害?” “可母后若是一直将儿臣藏在幕后,儿臣永远看不懂,也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舒明安怒极了,她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哀家可真是养了一个你这样的好儿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将大家都推向深渊!” 霁月抬起波澜无惊的眸子:“母后指的是若凯旋,北党做大,虞川舒氏一族将万劫不复么?” “虞川舒氏万劫不复?我,你,包括他霁明,还有他那好母妃,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若是我等万劫不复,便能换来天下安稳,那便也值了。” “你啊你。”舒明安伸手指着跪在下面的霁月,“你就等着遭天大的教训罢!” 作者有话说: 作者卖个关子,会有小可爱知道舒太后为什么说他们各方最后都会万劫不复嘛! (ps.其实写到这里,相信有些小可爱已经能看出来,兰亭并非是不喜欢厌恶霁月,而是因为霁月有这个身份,他认为两人不能这样。接下来几章会比较刺激,不过离二人在一起也就不远啦!)
第68章 后果 霁月从康宁宫走出来时,身上有些狼狈,飞溅在衣服上的茶渍,还有手上微微结痂的伤口。 可霁月并不在乎这些。 他从未像今天一般挺直腰杆过。 从去岁到今岁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霁月下了不小的功夫,总算摸清了后党积攒着的实力。 舒明远是一个有头脑但又自大的人,他一面打压武将提拔文臣,一面又瞧不起习武之人,也因此大梁各处驻军中有不少将领是不服他的。 这也就给霁月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眼下禁军中除了殿前司是后党的人马外,步军司和马军司基本上全是文秉霖的人手。 舒明远若是现在要直接动他这个皇帝,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也就是霁月敢再次下诏的底气。 盘踞在大梁二十年之久的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内部居然有这般巨大的窟窿存在,霁月笃定,后党一派的路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他没去上书房,直接回了寝殿。 衣袍已然脏了,夏全领着内侍们手忙脚乱给他换了一番,又召来太医,给那伤口做了包扎。 霁月心底隐隐有些激动,一般是对于大梁即将击败心头祸患的激动,另一半则是舒氏即将倒台的激动。 他神色很是轻松,哼着小曲儿走到了书案前。 霁月让夏全取了个空白诏书,在上面行云流水写了一通,末了又让夏全去将皇帝宝印取来。 夏全以为霁月又要为了渡口有关的事情下诏,谁知他拿来宝印低头瞧了那诏书上的内容一眼,才发现霁月写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退位诏书。 “陛下,这怎可使得?”夏全面色一惊,将本欲呈过去的宝印又往回收了一下。 霁月看见夏全这副见了鬼的模样,笑着说:“你怎么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朕已经想好了,若是此次真能将狄戎人打过淇河以北,朕就让位于大哥。” “陛下,万万不可,此事并非儿戏呐!” 夏全面色焦急,若是眼前这位皇帝让了位置,他日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霁月放下笔,来回踱着步子,“以大哥为人,朕愿一信。” “陛下,这事儿绝不能轻易定夺,您还是将兰大人请进宫来细细商讨一番吧。” 夏全并不相信那庄王的承诺,这世上谁人不会承诺?便是那舒明远想做皇帝,若是眼前这位不死,也要冠冕堂皇说一句他不会要了霁月的性命。 “朕若现告诉了定安,他定是不答应的。朕也不瞒你说,此事朕想了许久,朕总觉得定安不是厌烦朕,而是因为朕这个身份,强行跟朕划开界限。” “……” 夏全想不通,这霁家怎么两代出了三个情种?前有先帝为谢贵太妃不顾朝政,今有庄王殿下同未婚弟媳纠缠不清,现如今又出了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断袖皇帝。 依他看,若是这样下去,大梁怕是真要亡了。 “你放心,朕也没那么傻,不会直接将这诏书交出去,等到淇河以南安定下来,朕会先将兵权收回来,让大哥休息一阵,看他是什么反应,若他并无心生不满,朕再下此诏书。” 霁月这番话并不能给夏全真的安慰,且不提这封退位诏书,就算没这东西,庄王声势已然被北党人给炒了起来,北党借机在各处笼络人心,以后也难免不会对他这个皇帝下手,况且霁月眼下手中的兵权,都是赖以抚远大将军,这庄王已经第二次同文秉霖并肩作战了,谁知道此战大捷后,文秉霖是不是会更偏向庄王? 夏全着急,但霁月是君王,他又不能硬来,他想破了头,最终只能往地上一跪道:“陛下恕奴才大胆,这诏书可写了,但宝印此时绝不能盖,咱们这皇宫中还有那么多太后娘娘的眼线,难保不会也有北党那边的,若被人发现这盖了章的诏书,到时候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捅您刀子了啊!” 夏全说这事儿,霁月倒是没想到过,但他最终的目的本就是出宫而后安稳度过一生,若真像夏全说的这样,盖宝印这事儿也确实不能太着急。 “好了,你起来罢。”霁月将诏书卷了卷,藏在了一个的隐秘的缝隙中,“朕知道你是为朕好,你亦言之有理,今日便先不盖宝印,等朕想好了,再加这个印罢。” 夏全终是松了口气,他将宝印又放了回去,想着若是哪日见到兰亭,一定要和他说清楚这件事。 他刚这么想着,外面就推门走进来了个小内侍。 “禀陛下,御史台兰大人求见。” “哦?他今日怎来了。” 自从他生辰那件事闹的不愉快后,兰亭非必要之事,是绝不可能主动来见他的。 “让兰大人进来吧。”霁月说道。 小内侍应了声,转身出门去传兰亭入殿。 霁月没有坐下,他仍站在书案边,看着兰亭匆匆走进自己的寝殿。 “臣兰亭,叩见陛下。”兰亭跪下行礼。 “起身吧。” 兰亭站起身来,面上表情有些凝重。 “大人今日怎的想起来找朕了?” 兰亭皱着眉头,看向霁月道:“臣听闻陛下下诏让庄王殿下任监军将前去支援渡口了。” “不错。” “那日臣说的话,想必陛下没有听在心中。” 霁月反应过来,原来是和舒太后一样,为了诏书这事儿。 “朕思索了许久,而今后党同北党已经势如水火,庄王前去渡口,就是给后党燃起最后一把烈火,朕如今也多少掌些兵权,我大梁自南渡以来兵将多为南方士族,北党人即使笼络再多的文官,兵权这最重要的一块儿,怕是不及朕。” “陛下此言差矣,若后党大势已去,北党又趁机做大,且庄王殿下在军中声望愈高,那些将领难保不会站在庄王那边,虽说南北士族之争激烈,但北党人也知道他们的软肋在于无兵权,如此那些将领便不怕北党的文臣们不买他们的账。” 霁月挑眉:“可如今朕诏书已经发出去了,朝令夕改万不合适,兰卿来说此番话又能改变什么呢?” “臣只希望陛下传令文将军那边,要他务必在击退狄戎人后将庄王殿下安置在渡口城内,不得随其北上渡淇河。” 霁月走后,康宁宫正殿中一片狼藉。 石榴赶忙吩咐侍女们打扫着地上的污迹,又忙着给舒太后按太阳穴。 “娘娘万莫气着自己了。”石榴小心翼翼道。 舒明安脸色苍白,她摄政这么多年,从未有像现在一样倍感无力的时候。 “石榴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她言语中带着怒火,且又有些凄凉,“哀家竟不知这孩子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他们一个两个,都将哀家当成什么了?皇帝不知深浅,想要以此将舒氏从朝廷中连根拔起,他不知道哥哥都能做出些什么,况且就算哀家再怎么和哥哥不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舒氏一族败落。” 石榴听着舒明安落寞的言语,眉头紧锁着:“舒大人应该不会让北党就这么轻易除去的罢?” “自是不会,可你知哥哥还有整个南方士族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会做出什么事来?” 石榴思索了片刻,突然惊呼道:“莫不是……?!” “哀家点你两句,你都能猜出来,怎么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再这样下去,整个天下就乱了,哀家虽看不上霁家人执掌大梁江山,但也绝不能看着异族入侵,山河破碎。” “这要是再重复十年前文将军的事情怎好?” “只怕是比十年前更加腥风血雨。” 提起十年前的事情,石榴就后怕,那年文秉霖被从北边押回来,朝中血洗了不少人,连南安皇宫中都接连换了两波宫人,若今日之局势比十年前更加血雨腥风,这天下岂不是真要大乱? “娘娘,这……” 舒明安紧闭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像是极力支撑着自己一样,扶着石榴的手站了起来。 “备纸笔,哀家要给文秉霖写封信,当年之事皇帝不知深浅,他文秉霖终究还是明白一二的。” 时隔一年,霁明再次接到皇帝诏书,此次明明是去彻底击退狄戎人建功立业,安定北方的,可霁明母子的面色却比上一次更沉重些。 霁明之所以沉重,是因为他知晓想要将狄戎人打过淇河以北甚是不易,也明白等自己归来后,势必还要周旋于北党人之间,最后想方设法将自己摘个干净,好带华康郡主远走高飞。 而谢贵太妃心里想的,则是儿子的安全问题。 皇帝诏书可以让霁明名正言顺去建功立业,却不能保佑她儿子刀枪不入,战场上刀剑无眼,且舒太后那边定是不甘心让她儿就这样白的了名声,万一再暗地里捅冷刀子,那才让人害怕。 “此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万事切莫冲动,抚远将军虽……虽和母亲关系一般,但他是个正直的人,紧要关头可听他一言。”谢贵太妃抓紧时间嘱咐着。 “儿子记下了,母亲莫要太担忧。” “唉,我儿怎么就这么苦呢。”谢贵太妃看着霁明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感叹道。 “等儿子回来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霁明安慰道。 谢贵太妃神色稍缓,握着霁明的手还想要说些什么,只见外面进来了个侍女。 “娘娘,殿下,华康郡主在外面,说是想见殿下一面。” 作者有话说: 局势很复杂,马上最大乱子就要来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