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雨夜 同样是雨夜,在霁月冥思苦想给兰亭写信内容的时候,兰亭则在瓢泼大雨中寻找着一线生机。 他与阿明合力拖延着十多名杀手,坐骑也早就不知道跑到了何处,二人斩杀了数人,可剩下的杀手还是够将他们两人料理个干净。 这会儿再想离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兰亭同阿明背靠背站着,盯着一圈对他二人虎视眈眈的杀手。 原本洁净的浅色衣袍已经被血染的不像样子,兰亭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背后的阿明更是着急,若是今日将他家公子交代在了这里,便是他陪着公子一起去地府见那阎王爷,他也有赎不完的罪过。 “公子,救兵什么时候能到啊!”阿明绝望道。 兰亭看了眼四周一望无际的黑暗与空旷,笑骂道:“你这小子都什么时候了,头脑还真么简单,不想着自己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倒想起救兵来了。” “公子,小的死了不要紧,但您不能出事呐!” 兰亭将手中的剑又向上提了提,忽然提步冲向面前一名杀手,直指其面门,而后对着身后的阿明大喝道:“放心吧,你家公子还有一口气在。” 襄垣县城门下。 秦释他们一行人终于狂奔到了襄垣县境内,就如同兰亭所说的那样,襄垣县的城门早已落锁,他们几人站在城门下,朝看守城门的官兵喊着话。 “我等乃御史台中人,奉命前往郢州调查案件,现有一桩急事要同知县议谈,需各位将我等放进县城内,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城楼上的小兵朝他们一行人望了望,转身进了城楼内,片刻过后,只见一个武将穿着的男人走了出来,先是不太清楚地打量了众人几眼,而后大声道:“各位御史台的大人们,不是末将不愿意行方便,而是我朝规定,除非重大军情以及圣旨以外,其他情况一律不能在落锁后开门,诸位大人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等天明了再进城找知县大人罢。” 听见这番话,秦释便急了,真等到天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但这守城的将领他们也不认识,因此不敢和盘托出正在被顺源周氏追杀的事情,生怕万一这将领和顺源周氏是一伙的,他们连最后一点儿希望都要被彻底浇灭了。 “这位大人,我等真是有等不到天明的急事。”秦释说着,从怀中摸出那块兰亭塞给他的玉佩,他举着那玉佩,朝城楼上说道,“我这儿有一块重要的信物,还请这位大人一看。” 那将领倒也算好说话,片刻过后,只见一个小兵拿着一个用绳子绑着的篮筐,从城楼上吊了下来。 秦释赶忙将玉佩放进篮筐里,看着那篮筐又缓缓升上了城楼,那将领拿到玉佩仔细端详了下,突然面色一变,挥手就示意小兵去将城门打开。 眼见城门打开,秦释才松了半口气,待几人刚走进城内,身后的城门便又缓缓合了起来,方才那名站在城楼上的将领早已站在了他们面前,只见这人撩袍跪地,双手抱拳道:“末将于志成,不知诸位大人身负陛下钦命,有失远迎。” 秦释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惊,这才知道那块玉佩是真的不同寻常。 秦释接过于志成双手奉还的玉佩,小心翼翼塞进了怀中,他拱拱手道:“事出紧急,还请与大人派一名亲卫,将我等送到知县的住处。” 于志成二话没说,让小兵牵了匹马来,翻身上马,亲自带着他们去了知县府衙。 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两旁早已关门闭户,众人疾驰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留下的只有马蹄踏雨的声音。 约莫骑行来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总算抵达了知县谢清方的住所,又是一阵门房通报,只见这位知县急匆匆披着外袍到了正堂。 “诸位大人这是……” 秦释他们早就已经狼狈透顶,可他们也顾不得平日里那么多礼仪,只见秦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衣袍下摆滴着的水珠全都溅到了谢知县的鞋子上。 “谢大人,快些从衙门中派人往郢州方向去,朝廷委派去郢州的监察御史兰亭兰大人,被杀手困在了那里,眼下生死不明呐!” 霁月写给兰亭那封信写了足足四五日也没写出什么景来。 倒不是他没话讲,写不出来,只是他觉得眼下尚不提自己的心意是否真像自己分析的那样,便是他认定了自己深爱那兰定安,也不能如此草率行事,在信里就那么明晃晃的表白自己的心意。 他虽然没喜欢过旁的什么人,却也知道这两人互通心意,还得面对面来的爽快。 再者大梁虽没禁男风,但到底来说这种感情也是摆不上台面的,他自己也就罢了,万一兰亭喜欢的是女子,霁月也不想平白给对方增添烦恼。 就这么纠结了这些天,他勉强写好了一封信,内容中规中矩,颇像是一位帝王对臣子办公事的问候。 他将信封好,递给了夏全。 “你去将这信发出去吧。”霁月吩咐道。 夏全接过信,内心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这小皇帝信中有没有说什么露骨的话,若是兰大人不忌讳男风也就罢了,否则面前这位皇帝陛下等来的只能是兰大人的辞官信。 夏全将信拿好,亲自送到了宫城司。他同司里的小内侍聊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左脚才刚踏出门一步,夏全便被迎面跑来的一个人撞在了地上。 来人看见自己撞的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顿时慌张的伸出双手将夏全扶了起来。 “在宫内慌慌张张这是做什么!”夏全惯没有发脾气的习惯,但被这么横冲直撞一下,心底也有些不爽快。 对方连连低头致歉:“夏公公实在是不好意思,宫外来了急报,奴才这着急寻人去报,这才一不小心冲撞了您。” 夏全眼皮一跳,以为是北边又出了什么岔子,赶忙询问道:“可是狄戎人又南下进犯渡口了?” “这倒不是。”那小内侍喘着气,一边寻着人,一边说道,“是那被派去郢州查案的监察御史一行人在郢州和襄垣县交界处被一伙刺客刺杀了!” 夏全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拉住对方的袖子追问道:“他们人可有事?” “其余几个大人无大碍,只是那兰御史和他的随侍为了保证其他几位大人能平安到达襄垣县,便留下来同那些刺客苦斗,收到消息的时候兰御史还是昏迷的状态。” 夏全松开了小内侍的袖子,转身走了出来。 完了,都完了。夏全心想。 眼瞅着这兰大人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怎么就遇上了刺客,而且眼下还昏迷不醒? 这让他该怎么给皇帝交代?! 既然这消息传入了宫城司,也不过是传信的程序问题,霁月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情。 夏全在上书房附近徘徊着,想着办法。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其他人来报,或是明日上了朝会从那群大臣口中让皇帝听见这件事情。 眼下他若是说了,想来皇帝情绪上会激动,但好歹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若是真被动的等着别人来捅破这事情,怕是霁月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徒给人留下个话柄。 夏全又在外面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打定主意,一咬牙进了上书房暖阁内。 霁月还在书案前坐着。 写完那封信后,他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一不能表白自己的心意,二不能太过关怀,甚是连他们何日回京都不知道,如此真是太过憋屈。 若是他兰定安的心意和自己的一样那就好了。霁月这么想着。 眼看夏全回来,霁月还是多问了一句:“信送去了?” “送去了,陛下。” “嗯。” 霁月想再多说几句,但也没什么好问的,他有些颓废的坐在书案前,拿起本书看了两眼,却又看不进去,索性将书又扔回了书案,闭目养神。 “陛下……?”夏全看着霁月平静的面容,试探着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霁月没有睁眼。 “奴才方才去宫城司送信时,遇见了个从宫外报急报的小内侍回来。” “怎么?渡口出了问题?” “倒也没有,那小内侍说,是郢州那边不太平。” “嗯?”霁月微微皱眉,“是定安他们在郢州境内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是有些棘手……”夏全看着霁月的面色,横下心来说道,“兰大人他们遇见了一伙刺客。” 霁月听见“刺客”二字,猛然睁开眼,端坐了起来:“怎么会遇见了刺客?兰大人可是无碍?” “兰大人恐怕是受了点儿伤……” 夏全将自己在宫城司时听见的一一向霁月讲了一遍,饶是他换了种比较温和的讲话方式,面前这位小皇帝还是面带怒容站了起来,将实木的书案拍了个山响。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还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吗?胆敢刺杀朝廷御史,我看他们是活腻了,是谁胆子这么大,都给朕查出来!”
兰亭在昏迷的第六天终于醒了过来,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回忆起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秦释便觉得太过惊心动魄,当他们随着谢知县和于志成派去的人手一同赶到襄垣县和郢州交界处时,他们看见浑身是血的兰亭和随侍阿明正苦苦支撑着。 秦释觉得若他们再晚到哪怕一炷香的时间,这二人便真成了那刺客的刀下亡魂。 只是这人是救下了,那剩下的几个杀手眼瞧着逃无可逃,便都服毒自尽。 如此一来,顺源周氏谋害朝廷命官没有了人证,光凭他们几个口说无凭,便做不得数。 秦释又气又恨,好歹就下了兰亭主仆二人的性命,可因着那也雨太大,兰亭身上的伤势又严重,生生造成了伤口感染,高热不退,知县府衙接连来了数位大夫看诊,都止不住地摇头,告诉他们这兰大人能否活下来,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吊着这口气。 于是当兰亭醒来时,发现床边围了一圈人,个个都热泪盈眶,他有些尴尬,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已经干的不成样子。 “快,快,给兰大人倒杯温水。” 秦释连忙唤身后的小厮,众人又手忙脚乱扶着兰亭半坐起来,兰亭想要伸手接过茶盏,却被秦释绕了过去。 兰亭哭笑不得就着秦释的手喝了两口温水,又呛的咳了好一阵,周身的伤口跟着一起疼痛起来,等一切平复下来,他才笑着道:“各位大人不止于此,兰某自己喝个水还是能做到的。” “兰大人你就少说话罢。”秦释打断了兰亭的声音,“若不是兰大人,我们几个现在也不能安稳的坐在这里,怕是早已小命不保,您那随从也受伤不轻,正躺在另一间屋子里休养着,我们几人武艺确实不行,但伺候兰大人喝口水还是不在话下的。” “兰某怎么好央诸位大人们做这种杂事。” 众人又是好一阵安慰寒暄,再三确定兰亭精神状态稳定,这才放他一个人在屋内休息起来。 兰亭闭目休养着,有种劫后余生的欣慰感,但想起秦释说那些刺客全部服毒自杀,他就知道这次拿顺源周氏是没什么办法了。 不过本来他也没打算一次就撼动这个庞大的世家大族,总归拿到了他们欺压商贾的证据,便也不亏。 这么想着,门口却传来的动静,只听见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兰亭睁眼一看,来人是张陌生面孔。 “敢问您是……?”兰亭问道。 来人拱手行礼,恭敬道:“在下乃襄垣县知县谢清方,在此拜见兰大人。” 兰亭忙伸出手示意谢清方免礼。 待谢清方在床前的凳子上坐定,兰亭开口道:“此番还要谢过谢知县,若不是您及时相救,今日兰某怕是就不能在此处同谢大人一叙了。” “不敢当,这全都是谢某分内之事罢了。下官只知道朝廷派大人一行去郢州查虞川舒氏一案,怎么这查着查着倒引来了刺客?” 谢清方是自己人,兰亭便没有太多顾忌,同谢清方细细讲了一遍一路上的遭遇。 “岂有此理,他顺源周氏敢在郢州文氏的地盘上侵占土地欺压商贾,竟还敢谋杀朝廷命官!”谢清方听完兰亭的叙述,当即拍起大腿说道。 “谢大人应该晓得因为抚远大将军当年失了势,这郢州文氏被打压的有多厉害,他们既然敢在文氏的祖地上动土,又仗着是虞川舒氏的姻亲,自然也不怕我们这几个小小的御史台官员了。” “唉,谁说不是。”谢清方感慨起来,“下官初入官场便是在郢州的泾平县做名小吏,那会儿文氏还没有失势,郢州倒也太平,这些年确实很是艰难,可这顺源周氏也太为所欲为了些!” 兰亭苦笑道:“大梁境内如顺源周氏一般目无王法的士族不在少数,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还得是有谢知县这样的父母官坐镇地方,等到有一天能撼动这些蛀虫的时候,一举拿下才好。” “谢某同兰铮大人结识已久,若不是当年兰铮大人帮忙,下官也坐不到一县父母官的位置,如此下官便不兜圈子了,他日若是兰大人有用的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下官看这世道倾颓已久,早就想另博一番天地。” 兰亭有气无力的拱拱手:“谢大人乃和家父是挚友,定安作为晚辈,还要多多向谢大人请教。” “兰大人不必客气,且在此住下修养一番,待好的差不多了再启程也不迟。” 兰亭本意也是如此,这次折腾的他大半条命都快搭进去了,虞川舒氏和顺源周氏的事情可以让秦释他们几个先行一步回朝交待,他自己就可以不必急着赶路,好好休息一阵。 “那就要多多叨扰谢大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 谢清方见兰亭仍旧虚弱得很,也不多停留,站起身便要告辞。 兰亭似是想起了什么,趁着谢清方还没离开房间内,赶忙说道:“谢大人,若是这几日府衙上来了位名叫文焕的人来寻我,大人只需将他直接带到我这里便好。” “下官记住了。” 又过了两日,兰亭终于等到了这个让他一直挂念着的人。 文焕被小厮带进了兰亭的寝房,见到兰亭一副苍白的面色半倚在枕上,忙上前跪倒在地:“兰大人此番历经凶险,是在下疏忽了,还请大人治罪。” 这文焕乃是文秉霖的心腹之一,文秉霖重新作为渡口守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文焕留在了郢州,这样一来,给兰亭此行提供了不少便利。 关于顺源周氏是如何欺压商贾的,福德楼的老板早将账本以及能证明顺源周氏榨取钱财的证据都交给了兰亭。 也正是如此,顺源周氏才要拼命将他们一行人赶尽杀绝。 兰亭早就料到了此事,便提前将相关证据不声不响的交给了文焕。 眼下他等了文焕数日,就是为了让文焕将那些证据给送过来,他再将证据交给秦释一行人,也便于让他们赶紧回京呈报此事。 文焕果然不负重托,从怀里摸出一只布包,双手奉上,交给了兰亭。 “有劳文叔了。”兰亭接过布包温声道。 “早知兰大人此番会有如此遭遇,在下便护送大人一程,也不至于让大人受这么重的伤。” 兰亭笑了笑:“我早料到或许逃不过此劫,之所以没托文叔送我们一程,是怕顺源周氏和虞川舒氏那里察觉出来我们之间有联系,文将军才凭着太后娘娘的懿旨做了渡口守将,而周氏和舒氏又是姻亲关系,这其中事情处理不好,文将军那边便又不得安宁了,索性行一步险棋,倒是文叔此番前来,没有被尾巴跟着吧?” “这事请兰大人放心,在下出门前易了容,又在别处停留了两日,这才前来襄垣县,别说他顺源周氏还没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便是察觉到了,也叫他们不敢肯定。” “如此便好,此行还是辛苦文叔了。” “都是应该的。”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寒暄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似是兵器和铠甲的碰撞声,兰亭和文焕两人双双心头一紧,只听见几下敲门声,房门被人从屋外打开。 兰亭早将布包塞进了被褥里,而文焕则是在对方进来的一瞬间便拱手朝兰亭作别直接离开了卧房。 推门进来的人穿着禁军的服制,兰亭仔细一看,发现来着竟是禁军中步军司的齐副都指挥使。 兰亭伸手撑在床铺上,想要坐直身体,只见这位指挥使快步上前,扶住了兰亭的胳膊。 “兰大人好好养伤,莫要再动了。” 兰亭虚咳了两下,拱拱手:“指挥使大人怎么来了?” 齐指挥使道:“兰大人并着御史台诸位大人被行刺的事情传进了宫里,陛下震怒,特派齐某来护各位大人的安全。” 兰亭暗暗吃惊,他是听说了在他昏迷的几天里,谢清方和秦释已经分别上书回京禀报此事,监察御史被刺杀确实不是件小事,但也没到直接派遣进军之一的步军司前来的地步。 “是臣等叫陛下费心了。”兰亭客气道。 “陛下还特派了两名太医跟着一道过来,一会儿请太医再为兰大人诊治一番。此外我已接管这府衙内外的防务,兰大人在这里放心休养着,什么时候身上好全乎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启程回京。” 兰亭心想,这小皇帝闹出的阵仗也忒大了些,如此兴师动众,那顺源周氏哪儿还坐的住,他赶忙道:“兰某真是有愧陛下厚爱,只是兰某在此处将养着没什么事情,可秦大人他们几个却是要回京复命的,齐指挥使倒不如护送着几位同僚先回京,免得他们路上再遇见什么情况。” “这事儿陛下已经交代过了,马军司那边也来了人,专程护送剩下几位御史台的大人们回京复命,兰大人便不用担心了。” “……” 本以为将步军司派来阵仗已经够大了,没想到马军司也被指派来了人,这禁军三大司除了殿前司以外,眼下在这小小的襄垣县城中居然凑齐了两支禁军队伍。 兰亭震惊之余还在担心这被派来的步军司和马军司是否靠谱。 毕竟他要将证据交给秦释他们,那几个人又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马军司里混有虞川舒氏或顺源周氏的人,他在鬼门关走这一趟岂不全白费? 那齐指挥使似是看出了兰亭的心事,眼瞧着四下无人,便低声开口道:“兰大人放心罢,来的都是自己人。” 作者有话说: 霁月:朕能怎么办?自己的人自己宠喽~ 兰亭:你也太夸张了吧!!!
兰亭见齐副指挥使一副作贼般的样子说出“自己人”三个字,险些惊掉了下巴。 他离开南安城也不过两个多月,这小皇帝便有如此大本事将禁军真正收入自己麾下? 他倒是愿意小皇帝真有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可想一想总觉得这其中还有故事。 兰亭和这齐副指挥使不相熟,便也不方便多问这其中到底内情,他只是笑的如沐春风,看起来像是马上就将齐副指挥使真当自己人一般说道:“那兰某和御史台的同僚就麻烦各位大人们了。” “兰大人不用客气。”齐副指挥使拱拱手,又从身上摸出一封信,递给了兰亭,“这是陛下吩咐我等特意带过来给兰大人的信,因为事出紧急,陛下又担心着各位大人的安危,故而叫我等连夜出发,便也没有专门派慰问使前来,只让带了这封信过来。” 兰亭接过信封,封面上写着“定安亲启”四个字,他妥帖的将信放在房间内的桌子上,又正袍敛袖朝南安城方向遥遥一拜,算是谢过皇恩。 兰亭和齐副指挥使又寒暄了几句,后者很体贴的离开了卧房,让兰亭继续好好在房间里休养。 待齐副指挥使离开,兰亭拿起了桌上的信,重新躺回床上将信拆开。 信封内只有薄薄一张信纸,上面的字迹平稳有力。 「朕听闻你与御史台众人在郢州境内遇刺,甚是生气,你好好休养,切莫着急归京,余下之事,朕自有办法,两月余不见,不知定安是否念朕?朕念你身体康健与否,观信之余,若有心力,望余书信一封,交由马军司副指挥使,一并带回。」 兰亭读着信,嘴角噙着一丝笑,他反复看了两遍,内心甚是受用,待他将信装回信封,放空了片刻,便从床上起来,打开门,问守在门口的小厮要了些纸笔过来。 三日后,由禁军马军司副指挥使亲自护送的御史台一众人回到了南安城,彼时正直朝会,霁月宣了前去办理郢州一案的御史台众人前来宣政殿觐见。 御史台一行人离开襄垣县之前,兰亭将福德楼老板所呈交的账本交给了秦释,账本上记录了福德楼经营期间的账款进出情况,均有迹可查。 秦释在宣政殿上当着众臣的面,念了几笔有问题的大宗款项,又说明了他们在郢州的所见所闻,带他一一禀报完毕,宣政殿内一片寂静。 霁月垂眼看着宣政殿上一声不响的众臣,怒火中烧,他厉声道:“诸卿怎么不说话了?是没话说,还是你们也仗着自己的士族身份,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不敢说了?谁给顺源周氏这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勒索商贾,阻碍御史台办案,还派杀手追杀朝廷御史?!” 霁月的声音回荡在宣政殿内,诸臣皆垂首直视地面,只有舒明远直视霁月,朗声说道:“陛下慎言!顺源周氏究竟有没有那商贾说的这般行事,还需详查,再者说,即使顺源周氏确有敲诈商贾一事,御史在郢州境内被刺杀一案,也不见得就是顺源周氏所为,我朝的士族都讲求家族在一地而居,周氏宗族根基在顺源,手怎么能将手伸到郢州,真要说起来,这郢州可是文氏宗族所在地。” 证据已经放在眼前,舒明远还能睁眼说着瞎话,可见他确实不将霁月这位皇帝放在眼里。 “舒大人也慎言罢。”未等霁月梳理好措辞开口,珠帘后的舒太后先开了口,“郢州文氏的主家文秉霖将军正在渡口镇守,舒大人这番意有所指,也不怕伤了边疆将士的心。”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文氏若真行得正坐得端,凭臣说什么,自然都于文将军无碍,刺杀御史一事,凶手无一活口,审问不出个一二来,怎么能说是顺源周氏所为呢?刺杀御史乃大罪,顺源周氏亦是我大梁的名门望族,真因误会得罪了周氏,朝廷也落不到个好。” 听着舒明远一字一句赤裸裸的威胁,霁月掩在大袖下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刚进宣政殿朝会没几日的霁明适时站了出来:“舒大人不妨先少说上两句,御史此番前去郢州,本是为了查舒氏族人欺辱百姓一案,舒大人也听到了,经查明,舒氏族人欺辱百姓为事实,舒大人作为虞川舒氏的宗族之长,亦有管教不严之嫌,今日这些事,大人怕是还要避避才好。” 舒明远扭头瞪了眼霁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舒氏族人欺侮百姓一案证据确凿,接下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顺源周氏榨取商贾钱财一案,既然已经有了证据,便继续查下去,剩下一件最重要的御史被刺杀一事,事关重大,由刑部以及禁军步军司共查,究竟是谁敢刺杀朝廷钦派御史,务必给朕查清楚了。” 霁月一锤定音,而后又站起身来问向珠帘后的舒太后:“母后以为,此法如何?” “就按皇帝说的办罢。” 刑部尚书与禁军步军司指挥使一一出列领旨。 朝会结束后,霁月偷偷瞧了瞧舒太后的脸色,见后者深色平和,不像对他有什么意见,便放心去了上书房寻荀先生。 兰亭的信被马军司副指挥使一并带了回来,早就被放在了霁月的书案上。 霁月兴致勃勃拿起信,急不可待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问陛下安。此番案情复杂,故而离京许久未归京复命,臣已托御史台同僚先行回京复命,还望陛下斟酌行事。臣身体渐安,闻陛下令臣在襄垣休养,亦遣步军司齐指挥使护臣安危,臣甚惶恐,时时感念天恩。观臣身体,不日便能启程归京,还望陛下到时莫嫌叨扰。」 信的内容不长,可霁月看得心里美滋滋的,他大舒一口气,兰亭还能拿笔写字,且笔迹有力,证明身体恢复的还算不错,如此他便放下心来。 霁月心情一好,跟着忙碌的动作都轻快起来,荀先生瞅着霁月这样子,笑容神秘捋着胡须:“看陛下这高兴劲儿,想必定安已无大碍?” “正是。”霁月语气轻快,话也多了起来,“朕险些以为定安性命不保,没想到恢复的还挺好,他信上说了,不日便可回京了。” “那便好。”荀先生乐呵呵道,“许久未见定安,我这老头子还挺想他的,不知陛下是否也和我有一样的心情?” 霁月丝毫没有察觉出荀先生这是在拿他取乐,还认同的点点头道:“确实很久没见过定安了,朕有些怀念那会儿咱们师徒三人一起在茶室煮茶闲聊的日子。” 荀先生意味深长的看着霁月,霁月这才后知后觉,觉得荀先生那眼神颇带调侃意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抓起本书立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嘟囔道:“先生莫看朕了,朕脸上又没字。” 从霁月收到兰亭这封回信又过了十余日,他终于收到了兰亭返程的消息。 在步军司副指挥使率领步军司精英亲自护送下,兰亭乘着马车,好吃好喝,一路回到了南安城。 按道理说,他回到南安城中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回兰府一趟,拜见父母,奈何兰亭身负皇命,只能先随着齐副指挥使等人进宫面圣。 一行人刚走过循礼门要往上书房方向去,便见夏全赢了过来。 “夏公公。”齐副指挥使率先点头致意道。 兰亭跟着一起向夏全打了招呼,夏全看着这兰大人全须全尾站在他面前,心中暗松了口气,他脸上对着笑,对着齐副指挥使道:“陛下早已知晓大人今日会归京复命,特让我在此等候,引着大人前往。” “劳烦公公了。” 夏全又看向兰亭:“陛下口谕,让兰大人先去茶室暂候,大人知道路怎么走,就不再派侍者为大人引路了。” “臣领旨。”兰亭行礼道。 与齐副指挥使等人分别,兰亭一个人慢悠悠走在去茶室的路上。 一晃三个月没有进过南安皇宫,不知怎的,他竟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明明这皇宫并不吸引他,甚至于他而言是道枷锁,但他走在这漫长的宫道上,心中却隐隐有些雀跃。 大抵是那茶室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除开他刚开始进宫时,在那里被霁月捉弄之外,其余的时间里,那儿都给他留下了不错的记忆。 顺着宫道一直走到尽头,穿过承鸢门,再穿过大半个花园,终于走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霁月并没有在茶室安排固定的侍者,只是定期让人去这里清扫一下,故而当兰亭推开门,发现小院里站着两个人时,吓了一跳。 定眼一看,这二人不是别人,而是庄王殿下和华康郡主。 关于霁月和霁明达成一致的事情,兰亭是尽数知晓的,但他心底里觉得,庄王困于男女之情中,便是北党如今势头渐盛,来日怕是也斗不过后党的人。 想要稳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需舍弃这种情感,不为所动。 这是兰亭对稳坐帝位的总结。 先帝之所以将大梁江山搞成如今这副士族外戚专政的模样,正是因为放不下年少时对谢贵太妃矢志不渝的情感,先帝生前是对的起谢贵太妃了,但去后既保护不了他们母子,亦不能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定。 兰亭淡淡向二人行礼,华康郡主对兰亭并不熟悉,见他撞破二人在此私会,甚是局促。 “兰大人。”霁明上前一步,将华康郡主挡在了身后,拱手道,“不知兰大人今日要造访此处,打扰了。” 兰亭回礼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先在的这处,要打扰也是臣打扰到殿下了,殿下不怪罪,便已是臣之幸。”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霁明看了眼身后的华康郡主道:“大人怎么来访此处了?” “陛下传口谕,让臣在此恭候。” 霁明闻言道:“如此我们二人便先离开了。” 兰亭又笑着向霁明行了礼,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脱下鞋子,进了内室。 方才庄王和华康郡主二人想必只是在院中幽会,兰亭扫视了一圈,发现内室没有人待过的痕迹,倒是茶叶,净水早已准备好。 他挽起一截袖子,拿起小勺往小铜壶里添水,又将炉子里的炭火给点燃,将小铜壶放在了炉子上。 天气已渐热,昨晚这一番事,兰亭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汗。 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起身推门站在门口吹风。 微风吹动着他的衣摆,兰亭眼睛微眯悠闲地享受着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拥有的片刻宁静。 忽然,他听见了小院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 兰亭睁开眼来,只见霁月身着竹青色的袍子,缓步越过庭院两旁种着的花树,最终在一棵柳树下站定。 霁月笑望着兰亭,温声道:“许久不见啊,定安。” 作者有话说: 兰亭:没有感情是作为一名合格帝王需具备的基本素养,这方面我们陛下做的便很好。 霁月:喂!谁说朕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