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罗成多了几分敬佩。又吩咐家人重整宴席,接着喝到了日上中天。
罗士信滴酒不沾,一碗接一碗的吃饭。
看得罗成咋舌不下,暗想我算是知道你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了。小声道:“表哥真要带他回去?你俸禄多少?养不养得活这兄弟?”
秦琼也不恼,笑道:“养得活。”
罗成不信,道:“你我之间无须客气,等我回北平就将积蓄托人带给你,往后每月月例分你一半。”
这话说出来自己先愣了一下……好像有点不对劲。
说是回北平拿积蓄,其实他早将金银裹成个包袱带来了,现在和行李放在一起呢,准备到了秦家后悄悄留下,免得表哥不好意思要。
秦琼笑道:“表弟就这么轻看我么?男子汉大丈夫,养家糊口是正理,哪能要你的积蓄月例?”喝了口酒又道:“上次卖马当锏实是因忘了分盘缠,且身染重病,并不是真的落魄至此。”
说完发现罗成的神情更为怪异,也不去理他,反正他时常这样一惊一乍忽喜忽怒的,若要一一过问还不得累死。只与王君可谈笑。
罗成此次的怪异则是因猛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将“养表哥”当成了责任。可表哥是成年男子,又极有能为,虽不是巨富也不差自己那点月例。我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养着他?甚至还计划成亲之后不能让娘子知道自己私库,好方便随时给表哥银子。
莫非这就是“养家糊口”?不,不!这不行!我只喜欢美娇娘,不喜欢硬梆梆的男子!他有的我都有,有什么好喜欢的!
一转头看到秦琼微笑着给罗士信布菜,唇角上弯,唇瓣因有酒渍而显得光亮……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不能再看了!滋味再好,晚上也不能再偷亲他了,会上瘾的!
可惜还是没有控制住。第二日便有些怏怏,再加上罗士信真的同行,更是一路板着脸,话也不多说一句。
10、这是威胁么
这日终于到了家。
秦琼跪在堂前,热泪盈眶泣不成声。上一世天下初定阿娘就无病而终,离去前大约看出他有死志,逼他发誓绝不自弃。上天竟还能让他再见阿娘,何其幸矣!
哭得太过动情,所有人都有点发愣,包括老夫人在内。走下来双手扶起他,也是目中含泪,道:“我儿受苦了,回家了,不怕了!啊,什么都不怕了,万事有阿娘在呢!”
秦安也劝道:“二弟莫要哭了,岂不是让阿娘也伤怀!”暗想二弟出门一趟怎么带了两个人回来?看他们都跟着二弟跪在阿娘面前,又不像普通的客人,会是谁呢?
他家本是世仆,秦琼的父亲秦彝为南陈镇守马鸣关,被隋文帝杨坚的兄弟杨林逼死,马鸣关失守。秦老夫人宁氏带着他和秦琼逃到山东,认为义子,在此安家落户。秦彝战死时秦琼还小,反是他得了秦家锏的真传,待秦琼长到五岁便尽心竭力传授,又一力补贴家计。
是以秦琼视他如兄长如师父。听他相劝便压下心中万千悲喜意,拉过罗成道:“阿娘,大哥,这便是姑母家的表弟罗成!”
宁氏听得他是失散多年的大姑子家的儿子,早流下泪来,又见他面如敷粉目似朗星,身量比儿子还要高,样貌风流俊俏,极得人意,拉着他心肝肉儿的叫了一通。又见旁边还站着个愣头愣脑的漆黑少年郎,问道:“这个也是么?和成儿不太像啊!
秦琼笑道:“这个不是姑母家的,是路上认的义弟罗士信!”
宁氏看他长得壮壮实实,也拉过去细看。但凡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最喜看到子侄辈白胖健壮。
罗士信毫不认生,跪在她膝前哭道:“娘啊,你怎么老不去接我?我表哥不让我吃饱饭!要不是二哥找到我,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要说他傻,他的确傻,可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宁氏就真觉好似丢了个儿子似的,明知这孩子大约有些痴傻,还是心疼了,拉他起来好言安抚,并一再保证绝不会再将他弄丢了。
罗成趁机退到秦琼身边,举袖去擦他脸上的泪痕。秦琼刚开始哭的时候,他还在心中暗笑,原来表哥这么大了还离不得娘啊!
但到了后来便被哭得心烦意乱,恨不能去拍拍肩膀抱在怀中好生安慰。
秦琼便将他往秦安面前一推,道:“快些见过大哥!”
罗成二话不说又跪了下去,秦安忙扶他起来,道:“实不敢当!姑父姑母一向可好?”
又是一番述话。此前秦琼虽写了信回家,但怕阿娘和大哥担忧,便写得不甚清楚,此时方才原原本本的全说了出来,宁氏和秦安听得他屡次遇险境,都是后怕。罗成本都知道,却也听得心有戚戚。唯有罗士信自觉找到了娘,心中有了依靠,坐在宁氏身边一个劲傻笑。
关于他秦琼也说得清楚,头脑不甚清醒,但不能将他当成傻子,往后就是秦家的三儿子了。
宁氏抹泪道:“叔宝放心!娘多一个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对罗士信道:“你啊,是我的三儿子!”
罗士信一愣,认真地道:“阿娘错了,不是三儿子,是四儿子。三哥在那儿呢!”抬手指指罗成,又道:“娘不知道,三哥可凶了,我打不过他,我不敢当三儿子,只敢当四儿子!”
众人都被他逗得大笑。宁氏拍着他的头笑道:“好好!四儿子!有阿娘在,他不敢欺负你!”
罗成笑道:“我是舅母的亲侄儿,和儿子也没差别。”
宁氏夸他嘴甜,又搂过去问他家里如何?说些家长里短。罗艺秦氏夫妇看秦琼是越看越爱,她看罗成何尝不是如此?况且罗成从小哄惯了母亲,对此很有心得,不一时逗得宁氏喜笑颜开,将对儿子的一腔离愁思念都化做了笑声。
秦琼含笑看着他们,心中欣慰。正在此时,忽听罗成笑道:“舅母,我听表哥说您正在为他提亲,姑娘是邻居家的,不知亲事可成了呀?若是成了,我刚好喝一杯喜酒!”
若是成了,我今晚就去杀了那姑娘!这才是罗成心中的真话。他非要跟来山东,看舅母是真,送表哥是真,杀那姑娘更是真!
秦琼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抚着胸口一阵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他都已经忘记这子虚乌有的亲事了!
秦安老实,讶异地道:“二弟不是说要再过几年等天下清明了再说亲么?阿娘都挡了几家媒婆了!”
宁氏则喜道:“叔宝莫不是有了成家的心思?你看上了哪家姑娘,说予为娘,娘即刻为你上门求亲!”
罗成一见秦琼那模样就知他又信口开河骗了自己!心中且喜且怒,眼看就要弄巧成拙,忙道:“舅母莫急,北平有几家合适的人家,我阿娘有意为表哥说亲!”
宁氏笑道:“那敢情好!成儿,莫管你表哥了,你成家了没有?”
罗成笑道:“我阿娘诸多挑剔,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还在挑着呢。若能和表哥一天成亲,那多好啊!”
宁氏想了一下那种情形,也笑道:“双喜临门大吉大利!”见儿子老大不自在,有意解围,便道:“叔宝啊,方才你说山西单雄信是你救命恩人?”
秦琼知道要说到房子的事了,点头道:“没错,若无他相助,我险些丧命在外!”
罗成最不愿听到他被单雄信所救。闻言便要冷哼,忽想起舅母和大哥还在呢,先稳住。却听宁氏道:“他不但救了你,还让人来修建了这房子,对我和你大哥多有照顾!安儿,叔宝,这样的恩义,咱们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一下子跳起来,横眉怒立:“什么?姓单的还给表哥盖房子?”
说完见舅母吃惊的望着自己,忙摇着她的胳膊撒娇:“舅母不知,单雄信最可恶啦!仗着救了表哥就给我们脸色看,路过山西时我们好心去探望,他却堵着门不让我们进去!”
秦安和秦琼都是从小就稳重,没让宁氏操过什么心,也很少这样亲近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道:“单侄儿真将你们拦在门口?这的确不对!哪天见了我得说说他。”
秦琼忙道:“阿娘别听成儿胡说,单二弟如此是有苦衷的,不怪他!”警告的看向罗成,不许他再胡说八道。
宁氏便又道:“成儿,咱们只记人的好,不记人的坏。你表哥说了他有苦衷,那便是真有苦衷,莫要再气了,晚上舅母好好做几道菜给你吃,保管是你没吃过的!”
罗士信一直呆坐着,听到吃字眼睛就亮了,忙道:“我能吃么?”
宁氏笑着摸他的头,道:“傻儿子,有你的!”
见三人都有疲态,打发他们去洗漱歇息。罗士信跟着秦安就走,阿娘说这个是大哥,不会像表哥那里的坏人老来欺负他。
罗成则跟着秦琼回房,一关门就变了脸色,骂道:“不过一个劫道的,也敢在爷面前充豪强!表哥别住他盖的房子,我明日就给你重新盖,要多大都行!”
秦琼现在基本无视他无理状态下的言语,打开他的行李取出换洗衣物,递给他道:“热水已备好了,你先去洗。”
他小时家道中落,一个家仆也没有,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还是后来当上了捕头才买了三个下人,一个小丫环专门服侍母亲,一个专管灶上的中年仆妇,又有一个小厮在家中做些劈柴倒水之类的杂事,热水便是他准备的。
罗成不接,怒道:“表哥不要顾左右而言它。你是不是早知道单雄信要帮你盖新屋?还是你主动索要的?”
……看来我常想揍他不是没有理由的。秦琼揉揉额头,推着他进净房,道:“一路风尘,成儿先洗个热水澡,有话洗好再说!”
罗成觉得自己的肩膀突然灼热起来,表哥的双手如同两块烙铁,烫得他想逃又想更靠近。火气无由的下去了些,回头道:“以后不许再要他一文钱!我给你!北平王府再穷也比他阔得多!”
秦琼暗想怎见得我就一定潦倒到非得要你们接济?口中连声答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罢,何须争这闲气?
罗成知他敷衍,转过身子一把搂住他的腰按住脖颈,稍微俯身抵住额头冷声道:“以前就不管了,以后不许跟我说假话,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骗我的后果,表哥一定不想知道!”
这是威胁么?这是威胁么?这一定是威胁!秦琼用力挣脱,也不跟他好言好语了,微怒道:“罗成,你要再这样时不时发疯就给我回北平去!我家小业小经不起你折腾!”
罗成气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抢过衣物进了净房,关上门叫道:“我一会儿就跟舅母辞行,明日就走,好给你那些兄弟朋友腾地方!”
秦琼抚额,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又关他的兄弟朋友什么事?越来越爱无事生非,很该好好教训一番!只是他说晚上就辞行?这可不行!自己说的是气话,万不能叫他去找阿娘,不然以他那性子,肯定要惹得阿娘责怪自己!况且连日赶路劳累,必得让他多歇几日再回去。
好在成儿虽然易怒,却也好哄。
匆忙另备了热水洗好,在房中等着罗成。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起身笑道:“表弟难得出远门,明日我带你去各处逛逛可好?这里有一趵突泉很是有名。”
罗成用干帕子擦着头发,一言不发。心想这是贿赂我别去舅母面前告状呢,我且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秦琼接过帕子帮他擦着,笑道:“成儿,方才我说错话了,你打得骂得,我都受着。”他无师自通的发现当叫表弟为“成儿”的时候,表弟总会更好说话一点。
罗成果然面色稍雯,秦琼便轻声道:“成儿,你也是二十的人了,该有些城府,怎能一言不对就翻脸呢?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说的话叫人不能不生气!我又不是无知的小儿郎,你怎能跟我这样说话?我也不愿受单二弟恩惠,但既已受了,便只能心存感激往后图报。你又生的哪门子气?天下之大有一个人肯这样帮我,这是我的福报啊!”
他长篇大论苦口婆心,罗成则心不在焉。暗想表哥今日用的香胰子也是栀子花味的,看来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嗯,我也喜欢。单雄信么,先抛之脑后,大不了回北平后给他拉几车银子去。
秦琼发现他今日很受教,便趁机多说了几句。
罗成忽道:“你的头发也还没干,我帮你擦。”
秦琼笑道:“不用,已经干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罗成已抢过帕子将他按坐在圆凳上。
长这么大罗成还是第一次帮别人做这样的事,开始有点笨拙,但慢慢的找到窍门,将他一头乌发理得很是顺滑,俯身在他耳边道:“叔宝表哥,以后不要骂我了,好不好?”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却还像是受了万般委屈。秦琼叹道:“成儿,这世间所有人,我最不愿骂的就是你。”
罗成笑了,正想亲亲他的头发,就听秦安在院中叫道:“叔宝,成儿,阿娘叫吃饭了!”
11、服不服
因没有外人,秦安的娘子王氏也一同入席。罗成和罗士信都规规矩矩的口称嫂嫂,秦琼更敬了一杯酒,谢她照顾母亲。
家宴叙的是亲情,大家都只是小酌。罗士信吃着宁氏亲手做的饭菜,忙得没空看别人一眼,还要提防罗成跟他抢菜。
宁氏膝前有一义子一亲儿,这两儿虽然都很孝顺却不会撒娇,更不会像罗成那样一会儿夸她手艺好,一会儿说她气色佳,直把她逗得笑个不停,其他三个儿子都来不及管了,只忙着照顾他。
秦安小声对秦琼笑道:“成儿若长住家里,阿娘眼里就没我们了。”
秦琼笑道:“姑母说他从小惯会谄媚,让人下不去手管教,如今才长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秦安年更长一些,已有了个襁褓中的儿子,更能明白为人父的心情,笑道:“我若有子如此,也舍不得教训。”
罗成看他们两人在一旁偷笑,对宁氏道:“舅母看两位表哥,活像王母娘娘身边的卷帘大将。”
这是将自己比做王母娘娘,宁氏忙道:“成儿不可胡说!怎能将舅母与王母娘娘相提并论?”心里却是欢喜。
此时天已晚,有些凉意,秦琼见小丫环忙着为罗士信添饭,便对秦安道:“大哥顾着他们,我去为阿娘拿件披风。”
罗成见他走出去,笑道:“舅母,大哥,元冲去哪里了?”
宁氏和秦安都是一愣,道:“元冲是谁?”
罗成看他们神色不像作伪,便彻底放下了心。此事表哥没有撒谎,当时果是自己听错了。便含糊混了过去。
晚上和秦琼自然也是一处睡,各自换了中衣。秦琼感念他让母亲如此开怀,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肩,真挚地道:“成儿,多谢你了。阿娘许多年没有如此高兴过。”
罗成笑道:“那表哥要如何谢我?”
秦琼轻声道:“成儿要我怎么谢你?”
罗成想了想,道:“不准将单雄信看得比我重!”
……我之前那一番话原来都是对牛弹琴!秦琼帮他掖了被角,翻个身面朝外不再理他。快睡着时忽听罗成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又来了!秦琼捶了捶枕头,踢了下被子冷声道:“在你心里我骗你的事那么多,这会儿指的是哪一件?”
罗成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幼稚得可爱万分,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骗我太多。就是你说回家就要成亲那事。”
虽在黑暗中,秦琼的脸还是腾的一下红了,勉强平静地道:“骗就是骗了,哪还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