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醉眼朦胧,口齿不清地道:“元冲,元冲啊,元冲他是……”说到此处忽然清醒了些,闭上眼睛道:“哪有什么元冲?我说的,说的是罗成。表弟罗成,成儿!”
说完将头转向一边,再不说话,过一会儿睡着了。
罗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也是狐疑,莫非真是我听错了?表哥叫的是我?且先放下,往后若是见了个叫元冲的,杀了便是!
洗漱完将秦琼往里推了推,吹灭火烛小心翼翼的躺到床榻外侧,躺了会儿摸索着去亲他。因在黑暗中便放肆许多,不但亲了唇,还将手伸入衣内摸了几把。全身都在发烫,却不知如何抒解。折腾了好一会儿,强行将人搂到怀中,抚着他的脸庞方才睡着。
秦琼醒过来后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这下坐实了断袖的名头了!
他的睡相一直不怎么好,只没想到这次会差到这种地步。罗成半个身子悬在榻外,被褥全在自己身上,这还不是重点。要命的是自己竟然搂抱着他的腰,还将头靠在他肩窝上,可以用“投怀送抱”来形容。硬着头皮抬起头,果见罗成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罗成抱着他往里挪了挪,笑道:“表哥不是断袖,也不恋慕我。不用解释,我知道。”
秦琼呆愣着点点头。头痛欲裂。
在北平王府喝得再醉也无大碍,单二弟家的酒果然不好,该换了!
着衣起身,准备去弄点醒酒汤来喝。
罗成怀抱空空,很是怅然。长到这么大,他第一次知道抱着别人睡觉是什么感觉,气息就在颈边起伏,心跳能感受得清清楚楚,那么的奇特,那么的充实。往后没有他在身边,还能睡得着么?
秦琼喝完醒酒汤回来,见罗成还在睡便轻声道:“成儿,你多睡会儿,我去外面练一趟拳。”
罗成只觉被中全是他的味道,根本舍不得起来,胡乱点了点头。
秦琼赶紧趁机去找单雄信,将上次分别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并一再表明绝不会有了贵亲就忘了兄弟朋友,罗成同来是因要去山东看望母亲,与官府无关。
单雄信正忍着头痛在垂花厅处理事务。暗想他如此坦然,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下十分快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却还有这样一个可以全心信任的兄弟!足矣!沉吟片刻取出个账簿,道:“此是五路绿林总账,请二哥保管!”
秦琼坚决推辞:“这等物件我且能经手,二弟收回去罢!”
上一世因不知是什么被他硬塞在手,这次却说什么也不能拿了。
他们之间的信任,真的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单雄信坚持要给,道:“二哥拿了这总账,便可调各处绿林。我若再有半点不对之处,二哥只管照账拿人!”
秦琼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叹道:“我在公门诸事不便,若有个闪失后悔莫及!单二弟,你我虽相识不久,但你信我,我也信你!何须如此?”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如今民心思变,再过几年不知是何光景,你是想做大事的人,何不早些准备?”
这几乎是明着说造反了。
单雄信却没多吃惊,绿林响马本就与朝廷做对,不过是暗着罢了,有朝一日转在明处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没想到二哥身在公门竟也有此念,可见隋朝气数已尽!正是我辈逞英豪的时候!
正沉思着,就听一人笑道:“表哥不是去练拳了么?又与单二哥说什么呢?”正是罗成漫步前来。
不由悄声道:“二哥,你这表弟到底是将你当成了五岁儿郎,还是将他自己当成了五岁儿郎?怎的时时刻刻要和你在一起?”
秦琼苦笑道:“他就这样一种脾性,我也无法。”
说话间罗成已到,施施然坐下,掸了掸袖子,笑道:“表哥,你已见到了单二哥,该说的话想必也说完了,我们尽早起程去山东罢,我想见我那素未蒙面的老舅母!”
秦琼本就想说清楚之后就走,顺势辞行。
单雄信有心留他盘恒几日,也知他实在出来得久了,家中老母肯定担忧。便也不强留,金银财宝是不敢送了,送了许多土仪。
两人离了二贤庄,一路急驰,晚上在一处老店落脚。
要的再是上房,与北平王府比起来也是天上地下,罗成还没说什么,秦琼就不知怎的主动替他感到委屈。皱眉道:“明日你回北平罢,这样风餐露宿的,姑母知道了不定怎么心疼。”
罗成原还觉得这样的客房做我家的马棚还嫌不够,听了他的话却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笑道:“那表哥心不心疼?”
秦琼大大方方地道:“自然也心疼。”
罗成挑眉道:“光口中心疼管什么用?表哥若真疼我,便不该什么都瞒着我。只一条,瞒得过便罢,若是有一日被我知晓了,嘿嘿!表哥是知道我脾气的!”
秦琼还要掩饰:“你在浑说什么!”
罗成坐到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表哥莫哄我!那二贤庄是什么地方?单雄信又是哪条道上的人物?现在不说,我若自己查了出来,表哥可别怪我做事鲁莽!”
手悄悄虚环在他腰上,唇几乎碰到他的脸。
秦琼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沉默暗想这倒也是,以后他是一定会知道的,那时怪自己倒也罢了,只怕还会迁怒于他们。道:“表弟,之前我不是有心瞒你,实因我们在公门,与他们不宜有面上来往。今日我全都告诉你,你能原谅我么?”
罗成眉开眼笑:“怎会不原谅?”
秦琼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高兴,怔了怔,道:“单雄信吃的绿林饭,统领东西南北中五路响马,那王伯当和谢映登是他的手下。”又将当年是怎么结识的,一字不漏全说了出来。
罗成边听边前思后想,觉得哪里都说得通了,知他这次并没有说假话。笑道:“响马也没什么,反正这大隋朝也没几年了,表哥实言以告,我很欢喜。放心罢,我不会对他们不利,没那闲功夫!”
这就好!秦琼便要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这家老店只剩这一间上房,他担心成儿没有在外过夜的经验,特意来帮他铺床,又准备好茶水。总想多照顾他一些,对他更好一些。
罗成讶异道:“表哥要去哪里?只有这间勉强能住人,我们可以同榻而眠啊!在单二哥家不也是这样么?”
秦琼赫然道:“我睡相不好,会扰你睡眠。”
罗成也做出羞涩的模样,道:“表哥不知,我有择席之症,身边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在外面根本睡不着。”
上一世他也有此症。秦琼想了想,道:“我睡外面。”
他一向好眠,根本不知道睡着后罗成对他做了什么。只在第二日倍感抱歉,因为罗成又险些睡到地上。
9、五湖皆兄弟
天晚了住店,日出赶路。这一日到了河北地界,秦琼思忖到底要不要去看王君可和义弟罗士信,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肯定要去,以免又发生什么变故。但还有成儿在,他已经出来了好几日,若是路上耽搁太久,只怕回去会被姑父责罚。
心里犹豫不定,面上就带了出来。
此处道路宽阔,双马齐头并进,罗成看到他的神色,道:“表哥何事为难?说出来我帮你设法。”
秦琼:“我且问你,往常你可曾离家这么长时日?”
罗成知道他的意思,笑道:“父王很是看重表哥,等我回去时修书一封,本来该打一百棍的只会打五十了!”
秦琼一想也是,到时修书给姑父讲明原因,想来不致于责罚过重。让成儿提前认识这些人,其实不是坏事。便道:“此地有个五柳庄,庄主名叫王君可,尤善刀法,也是我的朋友,表弟随我去看望他!”
接着说了相识的过程。
罗成斜眼瞪他:“你到底有多少朋友?”
秦琼笑道:“五湖皆兄弟,四海皆朋友。”
罗成冷哼一声,道:“那这位混的又是哪条道?”
秦琼道:“和王伯当谢映登一样,归单二弟管。”
罗成忽然勒住马,正色道:“叔宝,人的心只有这么大,你有这么多兄弟朋友,又将罗成置于何处呢?”
秦琼暗想将你置于何处?人没了心不能活,我没了你也不能活!你没在我的心上,你在我的命里。口中笑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很重要,你我血脉至亲,更为重要!”
这答案罗成不是很满意,却也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想了想道:“只住一晚,明早就走。”
秦琼多年没见老母,早已思念不已。自然同意。
不一时到了五柳庄,早有望风的去禀报王君可,他匆忙迎出来,远远的弯腰拱手道:“二哥大驾光临,君可有失远迎,千万恕罪!”
秦琼忙下马双手相扶,道:“王贤弟折杀为兄了!”又介绍罗成:“这是我的表弟罗成,北平府的燕山公。”
王君可手下有个兄弟是北平王府头名旗牌官张公瑾的表兄,自然早就知道了秦琼在北平认了官亲,也听过罗成的名头,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忙道:“久仰小公爷大名,此次得见不胜荣幸!”
罗成觉得这人比那单雄信懂礼多了,便也面带笑容,拱手道:“王大哥客气!表哥前番多得王大哥相助,罗成感激涕零!”
王君可的感觉和单雄信一样,传言有误啊!笑道:“小公爷此言差矣,相助二哥的其实是他自己!你只知我们助了他,却不知他助了多少人,正该有此善报!”
罗成觉得此言很是中听,暗道绿林中人也不都像单雄信那般,还是有识礼之士的,笑道:“表哥纯善,冥冥之中自有神灵保佑。”
秦琼笑道:“王贤弟过誉了!表弟也别再夸了,你夸我和我自己夸自己有什么不同!”
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顺口就说了出来。罗成则想此话听来大有深意,这是把你和我等同起来,不分彼此么?嗯,这样好。
王君可大笑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贤兄弟快快请进!”
进了五柳庄,只见庭院规整得极好,虽没有二贤庄大,却处处都显出了心思,少了几分富贵,却多了几分精巧。
罗成赞道:“王大哥是雅致人。”
王君可更觉罗成不似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也不带他们到正厅,直接引进了后院,这里以巴山虎搭了座天棚,凉风习习,四周景色怡人。正适合这样的时节。
五柳庄众人前来拜见,都暗想王大哥真是厉害,不但和名声极响的秦二哥成了朋友,竟还能让北平王府的小公爷到家中做客!果然不愧是做头领的人!
傍晚就在这天棚设宴,罗成甚觉有趣,多喝了几杯。秦琼见他没有无事生非的迹象,也自宽心。
正说笑着,就见一个五短身材壮壮实实的少年郎走了过来,嗡声嗡气地道:“表哥又躲着吃好吃的不叫我!可怜了我这没娘的孩子!”
秦琼暗想你也该出来了,笑道:“这位是?”
王君可叹道:“这是我的表弟罗士信。”喝道:“你又到哪里野去了?还不快快拜见秦二哥和小公爷!”
罗士信牛眼一翻,道:“表哥一天到晚叫我拜人,也没见人来拜我!”
话虽如此,还是老老实实的俯身下拜。
王君可歉意地道:“贤兄弟莫和他计较,小时生病烧坏了脑子,时灵时笨的,姨母一家不在人世,跟着我混口饭吃。”
罗成笑道:“计较什么?说不定五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呢。”
秦琼则对罗士信笑道:“我不让你白拜我,你没有娘,我有娘,我让我娘也做你娘好不好?”
罗士信大喜:“真的?那我也有娘了?好啊好啊!我再拜你一拜!这下不能反悔啦!”
秦琼扶他起来,笑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义弟,我是你的义兄,我娘也就是你干娘!我家就是你家!家中还有位大哥,你叫我二哥罢!”
这么快就又认了个兄弟?别的都无名无份,不过是嘴上称呼一声,这个可是“义弟”!罗成觉得这酒也变得不好喝了。
王君可也是欢喜,他看着表弟这么大了还只会闹吃闹喝的便要发愁,不料傻人有傻福!多秦琼这样一个义兄那可真是太好了!
罗士信一把抱住秦琼,叫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娘了!”
秦琼笑道:“你要跟我回家么?”看向王君可:“贤弟可舍得?”
王君可哪有什么舍不得?他这里人手复杂,大家当着他的面自然不会欺侮罗士信,背地里却少不了捉弄,他也是无法。秦家人口简单,又是仁义之家,他有什么不放心的?起身郑重向秦琼鞠躬,道:“多谢二哥!二哥但有差遣,君可无不听从!”
秦琼要来扶他,无奈被罗士信抱得紧紧的,只得叫他快快起来,还听得罗士信嘟囔道:“二哥不要和他多说,他是黑了心肝的,饭也不给我吃饱!你怎么不早点来接我呀?”
王君可苦笑。自己照顾表弟十多年,还被他看做是“黑了心肝的”,秦二哥不过初见,他却视如亲兄,哪儿说理去?
傻子怎么了?傻子就能占表哥便宜?我都不敢随便抱,你敢?罗成丢了酒杯去拉罗士信,一拉之下发现这小子人虽傻力气却大,又加了几分力方才将他的手掰开。
罗士信还是首次遇到力气可以与自己相媲美的人,哇哇叫着往天棚外一站,指着罗成道:“小子,出来与我一战!”
罗成一撩衣袍,几步跨了出去,道:“难道还怕了你?”
王君可一把没拉住,急道:“二哥快叫小公爷回来,我这表弟武艺虽不强,却有一把子力气,小公爷要吃亏啊!”他没叫罗士信回来,因为罗士信早认定他是坏人,偶尔才会听他的话。
秦琼笑道:“无妨,你表弟力气大,我表弟也不弱。让他们练去,咱们还是喝酒罢!”
王君可看他如此镇定,暗想莫非这小公爷也有硬功夫?便也放下担忧专心喝酒,将天棚外那一场打斗当做了下酒茶。越看越心惊。
罗成人虽年轻,练的功夫却很是扎实,出手也很老道,显然并不缺少实战经验。他不和表弟硬拼力气,而是用游斗之术,不到五十招就一脚将表弟绊倒在地。
罗士信一下爬起来,叫道:“我不服,你等着!”
说完转身就跑,不一会儿取了根一人来高的镔铁棍过来,道:“小子,再来打过!”
罗成的枪就在天棚里,秦琼递了出来,小声道:“表弟,他是我义弟,也是你义弟,手下留情!”
这话听来很暖心。罗成便笑道:“有表哥这句话,我自有分寸!”
这次不到二十招,罗士信落败。呆看了罗成半晌,忽然大哭起来,跑到秦琼面前指着罗成道:“二哥帮我打他!”
秦琼笑道:“不能打。他是我的表弟,又和你一样都姓罗,你还要叫他一声哥哥!嗯,你有大哥和二哥,叫他三哥罢!”
罗士信偏头想了想,道:“你打得过我,配当我三哥!”
罗成耍了个花枪,笑道:“四弟!”
王君可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原以为只是纨绔子弟,占着父亲的势力在北平横行,得了个小霸王的称号,谁想竟有这般功夫!他也是练武之人,深知武之一道来不得半点虚假,别管天份多高,若不能下苦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定不会到达这样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