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瓦岗山上他为元帅,曾指挥百万将士浴血奋战,在强敌环伺中杀出血路。眼下小小校军场,敌对者不过两位没什么名声的国公爷,还真不放在眼里。
不想罗艺见他神色平静,更觉此子可造,赞许的看了一眼。对伍家兄弟道:“今日又是众将比武之期,二位公爷选出了什么大才?”
伍魁笑道:“属下眼拙,并未另选出良将。依然是去年那四位,不知王爷可曾选好?”
罗艺捋须笑道:“山西发来一名配军秦琼,乃山东济南人氏,有些武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本王不忍埋没,今日便请四位勇将考较一番。若侥幸赢得了一两场,本王便收归账下!”
扬声道:“秦琼,还不来见过两位公爷!”
秦琼应声出列几步跨上帅台,单膝跪下朗声道:“配军秦琼拜见北平王爷,两位国公!”
罗成坐在罗艺下首,起身下意识的要去扶,手伸到一半忙缩回来,再见到伍家兄弟安然受礼,便生了怒。暗想父王受表哥的礼是应当的,你们也敢大喇喇坐着不动?看来是教训得不够!
伍魁伍亮对视一眼,皆在心中嗤笑北平王府中无人,竟然拉配军来凑数!此时秦琼名声虽大,却只在江湖中传扬,正经庙堂高官是不将江湖人放在眼里的,是以并不知他的厉害,都想罗艺这是急昏了头,此番非弄得灰头土脸不可。
伍亮忽觉罗成看向自己兄弟的目光含着凌厉刀锋,一脸找茬的模样。不由一愣,暗道我们近段时日没有得罪他罢?这小霸王又哪根筋不对了?他们领着皇命来到北平,最棘手的还不是罗艺,而是罗成。
罗艺自恃身份,有些事不会和他们计较,罗成却有理不饶人,无理占三分,偏又不是只知蛮横不懂心计,他不但枪法高强,还很善谋略,往往打了他们的人还只能说他打得好。
伍魁无后,伍亮的儿子伍兴便承了两家香火,两家人养他一个,自然从小惯得无法无天。曾经也是乡里一霸,初到北平横行过市,调戏民女欺凌弱小的事也做了那么几件,然后便被罗成打成了软脚蟹。至今还是有罗成在的地方便不敢露面。
像今日他本该到场的,但全家关上门一合计,还是别去罢!万一罗成要和他比试武艺怎么办?不应战丢脸,应了有可能丢命啊!两家人只有这一个子嗣,不能冒险!
他们也曾找上北平王府要罗艺管教儿子,罗艺叹道儿子大了不由爹啊,我这儿子我是管教不了了,你们如果管得了就管罢,若能管下他我还要谢谢你呢。
……怎么管?论武艺,大约伍家三个男子齐上也奈何不了他;论身份,他是燕山公,爵位和他们一样;论势力,罗艺再被朝廷忌惮也还是北平王!麾下幽燕铁骑从无败绩!
只好主动退避三分。罗成见他们服了软倒也收了手,只不知今日为何又冷刀子嗖嗖的扔过来。且不管他,正事要紧。这还当着他父亲呢,难道他敢打将过来?
唤了四将上帅台,道:“王爷爱才,今年择了名山西发来的配军秦琼,你等可敢与他比试?”
这话激得四人大怒,都想不过是个贼配军,也配与我们动手?若不立威,只怕明年北平王要找些阿猫阿狗来了,那不是辱没名声么?互相交换个眼色,贾尚便上前拱手道:“回公爷话,刀剑无眼,我们愿与他立下生死状,生死无悔!”
罗艺略一踌躇,罗成冷笑道:“正该如此!来人,笔墨伺候!”
表哥的武艺他再清楚不过,打败这四人正如杀鸡用了牛刀,没有不胜的道理。
秦琼也无异议,在生死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平看他从容淡定,心中忽然一跳。北平王为何不让新点的先锋官出战?莫非这配军真有两小子?我万不可轻敌!三位兄弟性情鲁莽,还是由我先试高低!
便道:“秦琼,你可敢与我比试箭术?”
罗家父子一皱眉,秦琼拳法、锏法、刀法、枪法、剑法都是上乘,唯有这箭法没看他施展过,不知会不会?强不强?
秦琼暗想你名号叫“小后羿”,一听就知箭法高超,却肯定高不过王伯当和谢映登二人。笑道:“有何不敢!将军请!”
骑马下场,无论箭术还是锏法都远胜陈平一筹。知道将来还会再见,并未下重手。
接着又打死了杨望、蒋英、贾尚,伍魁气不过下场,一样被他施计惊马致命。这些于他都是发生过一遭的,乏善可陈,且因有了经验,他的武艺又有了后面十多年的精进,击杀得十分容易。场上将士们却看得眼花缭乱,纷纷叫好。
阅武厅中观战的伍亮见兄长惨死,哭叫着要秦琼偿命,上一世被罗艺劝了回去,这一世却被罗成一脚踹下帅台,骂道:“好狗才!伍魁明明是被惊马拖死的,况且已签了生死状,这会儿倒要人家偿命!你们的命就这么金贵?”
罗艺拦慢了一步,心想这可真成仇了!成仇就成仇罢!难道还怕了姓伍的?姓杨的老子都不怕!
伍亮当着众多兵将被踹下来,如何忍得下这口气?顺手提起兵架上的大刀就冲罗成砍了过去。罗成从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四、五招就一枪将他扎了个透心凉。众人完全来不及阻拦。
罗成兀自恨恨道:“早看你们不顺眼,还敢自寻死路!”
罗艺抚额叹气。他真的不想留下个“两朝叛臣”的名头,降隋叛了南陈,如今还要叛了隋朝么?但两伍这一死,杨坚哪还敢容他在北平坐大?只怕不叛也得叛了!
如此异变先是惊得众将官雅雀无声,然后北平王一脉暗暗将手放在兵器上。
跟着伍家兄弟来的哭天抢地,还有大胆的叫道:“北平王连杀两位国公爷,这是要造反啊!”
胆小的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住。知道就知道,你说出来是想找死么?现在好了,擎等着被灭口罢!不甘啊,只想混个肚饱!谁料跟了个短命鬼!为什么要去惹那煞星?躲还躲不及呢!
秦琼杀伍魁时跑得离帅台远了些,远远的看到罗成将伍亮踹下帅台就知不好,策马过来那伍亮早死透了。这又是一件未曾发生过的事!不知是否会引起什么变动?
6、表弟可想做皇帝
不及细想,下马拉着罗成往帅台一跪,道:“启禀王爷,我与小公爷偶然探知,伍魁伍亮早就暗中与突厥相通,要将北平献与突厥!请王爷上奏朝廷治罪!”
若无合适的理由,成儿此番定会被朝廷重责,那姑父也只有反路一条。但反是一定要反的,现在却还不是合适的时候。杨坚还在位,朝中女干宦虽多隋朝也还能苟延残喘。须得等那杨广称帝,逼得人活不下去了,才会四方造反最终打出个清平世界。
罗艺一喜,道:“如此说来,他们死有余辜,成儿杀之有理?”
秦琼语气坚定地道:“正是!他们若不死,定会引突厥大军入北平,到时百姓死伤无数!小公爷此举救了北平!”
罗成听他为了帮自己信口开河,连突厥都扯了进来,还硬说自己救了北平,暗道真正是位贤内助!可惜身为男儿身!
他们的话台上台下都听得真切,便有伍家心腹叫道:“贼配军血口喷人,我家公爷是忠臣!”
秦琼暗想这样的忠臣我可没见过,因为私怨就引异族攻打己方城池!况且上一世伍亮一到突厥就找到了颉利可汗,之前若没有勾结怎么可能熟门熟路?道:“请王爷搜查伍家两府,定能找到证据!”
瞥到罗成的神情,一阵心烦。这小混账定然以为自己对他依然存着什么腌臜心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罗艺当即下令,着中军官杜差速速带人去搜伍府。暗赞侄儿机智,这样一来还有谁敢说成儿无故杀人?至于证据么,既然去的人是杜差,那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对朝廷也能交待过去了。
谁知还真有。一个时辰后杜差流着冷汗拿来了几封信件,原来伍家兄弟还没到北平就与突厥有往来,最后一封信上颉利可汗许以高官厚禄,要他们里应外合拿下北平,也不知有没有应下,更不知是否将北平城防告知颉利可汗!
罗艺看得又惊又怒,一连下了数道军令加强戒备,以防突厥来袭。
这番阵仗看得伍家军人人面色惊疑,若是就为了陷害两位国公爷,这也太兴师动众了,莫非是真的?此念一起,便有十之八九跪到帅台下,力证自己清白,还表达了从此之后跟随北平王的愿望。
剩下那一成是伍家心腹死忠,但也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也都跟着痛斥伍家兄弟无耻卖城,自己是受了蒙骗。
罗艺言道不知者不罪,当即将他们编入麾下,派人押着伍家两府一起入京,那几封信件则做为证据一并呈上。
一场祸事就此消弥,还多得了几千人马。事情处置完毕,银安殿中罗艺当着满殿大将道:“本王有了叔宝,如虎添翼!”
众将也是满口赞扬,秦琼当然连道过誉。
罗艺见满殿中人人欣喜,只有罗成神思不属,喝道:“孽障!你给我跪下,若无叔宝机敏,看你如何脱身!”
罗成满不在乎地道:“大不了攻进长安打上金鸾殿,换个人当皇帝就不用这也怕那也怕了!”
虽说能在银安殿的都是心腹,但他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实在欠妥!罗艺大骂狂妄,提着袖子要下来亲自揍他一顿,众将忙劝住。
秦琼却是心中一惊。北平府兵多将广,虽说将领武艺不算太高,但再高的武艺到了战场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真正决胜的还是谋略和全军战力。又有幽燕铁骑,成儿其实也有一争天下的资格。
却听姑父问道:“叔宝啊,我有一事不明,你是怎么知道伍家兄弟与突厥相通?”
秦琼收敛心神,笑道:“叔宝不知。只是当时情急之下随口说的,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有这样的胆子!”
情急?罗成暗品这两个字,觉得很贴切。又不满父王问东问西,直眉楞眼地道:“表哥难道还能未卜先知?父王问得也未免太怪了!”
这孽子实在需要教训!罗艺这次再不听劝,揪住罗成狠打了几巴掌,若不是秦琼拦着便要传杀威棒。
罗成见表哥如此护着自己,觉得被打那几下也不甚疼痛。晚饭后各回院落,他便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去找表哥,见到之后又要说什么,不能再说断袖之事了,一说他就要发火。
刚想好了准备出门,秦琼却先来找他,也不进屋,只在院中石凳落坐。先是问他在了尘大师处可有进步,随便关心了几句,忽然道:“表弟可想做皇帝?”
饶是罗成这样的大胆的人,也不由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皇帝九五至尊,谁不想做?”
原来成儿也有为帝之心!上一世不知怎的半点没表露。但他既有此念,自己说什么也要帮他实现!李家能得天下,成儿未必不能!只是打天下容易,想要做得如李家兄弟那般好却很难,李建成灵慧天成,李世民雄才大略,他死前方能见到那样的太平盛世。
罗成看他垂眸沉思,两道剑眉很是清秀,脸颊看起来十分温润,神使鬼差的抬手摸他的脸。
秦琼正思忖着,忽觉右脸一暖,一只微带薄茧的手在脸上抚摸。大惊之下身子后仰,险些从石凳上摔下去,恼怒道:“我不是断袖!”
罗成干笑了几声,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索性转了话题:“我若想当皇帝,又当如何?”
秦琼不自然的往旁边挪了挪,道:“隋朝无道,百姓苦怨多时,山中绿林丛生。不出两年必天下大乱,姑父手握雄兵威名震幽燕,罗家有一争之力。若胜了,当然也就成了新的皇帝。”
顿了顿道:“我会为此竭尽全力。”
罗成笑道:“表哥的意思是只要我想当,你就不计生死的扶持?”
秦琼郑重道:“是的,只要你想。”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要让你如愿,这是我上一世欠你的。
看他神色又起了变化,赶紧道:“我会帮你不是因为恋慕你,千万不要再起误会!否则我只有远远走开再不见你了!”
罗成眉眼含笑道:“表哥不是断袖,对我没有半点情丝,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表哥放心罢!”
分明以为自己口是心非!秦琼深吸一口气,道:“好教表弟得知,山东老家有一户邻居,家中女儿刚刚长成,阿娘已为我提亲,此次回去约莫就要成亲了,到时还请表弟奉着姑父姑母来山东喝一杯喜酒。”
罗成脸上的笑容就此僵住,冷冷道:“恭喜表哥!前几日还有媒婆上门,幸许我会在表哥之前成亲!”
这么快?秦琼愣了愣,强笑道:“你我同喜……北平王府若举义旗,秦琼必然效犬马之力!”
在这一刻,秦琼真切知道这已经不是上一世了。罗成是罗成,却又不是那个罗成。那个罗成一心念着自己,这个罗成就要成亲了。
罗成将脸转到一旁,冷声道:“不敢劳烦表哥!这皇帝我也不耐烦当,谁有能耐谁去罢!”
秦琼被他即将成亲这件事弄得没什么精神,平静地道:“随便你罢,若要当,我全力相助;若不当……”
话还没说完,罗成暴跳起来指着门道:“出去!我不稀罕你的虚情假意!以后离我远点儿!”
秦琼大怒,起身离开。暗想不能再呆下去了,明早就走!
关于成亲一事,表兄弟两人都说了假话。
秦琼幼时颠沛流离,逃命还离不及,想定娃娃亲也没办法;少时交游广阔,更知迟早会有场大乱,自己身逢其中不能幸免,哪有空想儿女情长?也不愿拖累了别人。秦老夫人通情达理,并不勉强他成亲,是以到了二十五岁还未有家室。什么邻居家的女儿纯属胡扯。
而罗成则是另一种情形,从他十五岁起罗艺夫妇就在忙着帮他找媳妇,想着成亲后幸许会沉稳些。谁知儿子名声早打出去了,他们看中的人家,不愿意自家女儿落到小霸王手里受搓磨,想攀附权贵的大有人在,他们却也又看不上。
今年罗成二十了,媳妇的影子都没看见。他也不急,有人嫁他就娶,没人嫁正好一个人自在。反正总不至于娶不上。
此时只觉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全身血液倒流,在院中练了一阵枪法,将一院花红柳绿打成了残花败柳。还不解气,命人去地窖抬来一缸陈酒仰头狂喝。
丫环小厮们战战兢兢,却不敢去禀报王爷王妃,那两位主人生了气最多打他们一顿,这位小主人可是会杀人的!
喝到半夜歪歪斜斜的出了院门,几名小厮在后面跟着,见他去了表少爷的院子便放下了心,各自回去该干嘛干嘛。表少爷对小主人这么好,定会好好照顾的。
罗成闯进门来大声道:“秦叔宝,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成亲?你是能成亲的人么?”
秦琼也还没有睡着,听得他在院中胡说忙披衣出来,将他扶进房内安置在靠窗的长榻上,又命伺候的人自去安睡。
方皱眉道:“怎么喝成这样?”
罗成拉着他的手叫道:“你不是要和我生生死死么?为什么又要成亲?我不准,我罗成不准!你要敢成亲,我就敢杀了你娶的人!”
和喝醉了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秦琼顺口道:“好,你不准我便不成亲了!快睡罢!”
罗成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满意的闭上眼睛,立时睡着了。
秦琼帮他盖好被子,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榻上,再无睡意。上一世成儿死后,他深悔当初没有答应他。若是答应了,他也许心境平和多一份牵挂,也不至于中了那般拙劣的计。所以有时候他觉得成儿是被自己害死的。
重来之后保住成儿的命自然是首要。其它的早已打定主意万事都由着他,他若依然心悦那么自己也豁出去了,他若别有所爱自己就只做表兄,默默守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