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只要结果不违道义,何须管是直是曲?”
秦琼便彻底无话了。上一世不就是这样么?大节无亏,小处却随便一抓就是把柄。
罗成看他无奈伤神的模样,甚觉有趣。笑道:“这样罢,表哥你说,我只听着就是。再不敢回嘴!”
此言不过玩笑,没想到秦琼眼睛一亮,道:“正该如此,无论认不认同,你都须先记下!再要胡搅蛮缠,我便去请姑母做主。”
连告状这等招数都使出来了。罗成越发觉得好笑,拱手道:“表哥大人大量,饶我这一遭罢!北平王妃战力出类拔萃,小弟触之及溃!”
秦琼是这样想的,庙里的小和尚们日日念经,他们未必解经中真意,但念来念去竟然也有了些禅意,幸许成儿听多了也会有一两句往心里去,那他也就没有白费功夫了。
将一番大道理讲得花团锦簇,却没注意到罗成坐不住,一会儿换一个姿势,换来换去早越过了三尺之距。
4、总要设法让他如愿
只要忽略罗成时不时的使小性子闹脾气,秦琼在北平王府的日子过得很是快意。或与杜差张公瑾等人饮酒为乐,或考较各人功夫,每日时光都过得飞快。上一世最后几年天下安定,按理应该宁静惬意,无奈在乎的人生死相隔,遂食不知味寝不能安,竟没一刻是欢喜的。
这一日两人又在练武,秦琼一锏过去,罗成哎哟叫了一声顺势倒下。心想你终于使出这一招了,赶紧丢了双锏倾身去扶,见他唇如白纸,鼻口冰凉,暗想你装的倒挺像。连声叫道:“表弟,表弟!你怎么了?别吓我,快快醒来!”
连自己都觉得假。没办法,早知会有这一出,无法表现得太吃惊。上一世真被他吓得不轻,以为一不小心将他打死了。
罗成悄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然很焦急,便笑了起来,就着他的手一跃而起,道:“表哥不要慌张,我无事。”
秦琼责备道:“何故如何作怪?”
罗成的说辞和上一世一样,无非是父王管得太严,别人犯了错打二十棍,到他这里就要打四十,他只好跟着报国寺的老和尚学了这闭气功装病,装一次总能得三、四日的空闲散逛散逛。
秦琼已经懒得指出他这样的行为很不妥,只道:“哪里的老师父这般有能耐?”
罗成脸上没了笑意,愤愤道:“报国寺的了尘老和尚,孤拐得很,只肯教我这一手,别的再求也不教。”
就凭你这样无礼的作派,人家肯教才奇怪罢?秦琼道:“原来还是位高僧,表弟为我引见引见罢!”
当年成儿曾说过,平生有几大遗憾,其中之一就是没有学到了尘的功夫,说这话时他的枪法已经登峰造极,当世罕有人敌。隋唐两朝,世所公认的第一高手无疑是宇文成都,可是宇文成都败于李玄霸手下,而李玄霸打不过成儿。但就算这样,他还觉得不够,还想要更强。
自己总要设法让他如愿。
罗成皱眉道:“引见是可以,但那和尚不通俗礼,若说了张狂话表哥别与他一般计较。”
他还敢说别人不通俗礼,张狂?可见马不知脸长牛不知角弯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秦琼笑道:“多谢表弟提醒。”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两人骑马到了报国寺。
了尘一听知客僧报北平王府的小公爷来了,便急急往后山去,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某日,那小孽障无意中看到自己耍枪,一门心思认定了自己是高手,非要拜自己为师。但自己早已发誓不问世事,就算他在寺门前跪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破誓收徒,何况那小子一副“老子选中你为师是你的荣幸”的狂妄模样,更让他一百一千个看不上。
随便教了他闭气功,其它的任他说破嘴皮,软的硬的全上也不动容。若依他当年的脾气,这样的混账早下狠手教训了。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混账的爹是镇守幽燕九郡的北平王,连隋帝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实不敢将这家人得罪得狠了。
只好避开。
不想刚进山门就听一人带笑道:“师父匆匆忙忙,是要往哪里去?莫不是知道了徒儿来访,故意躲避?”
了尘一僵,先宣了声佛号,脸上挤出个笑容,淡淡道:“小公爷误会了。贫僧得知后山桃花正好,意待一观。”
见和罗成同来的不是那几个常见的中军官旗牌官,而是个气质清华的青年,身高中等偏上,面如淡金,目光温和睿智,一见便知是个胸有日月的不凡之辈,可惜与这混账为伍!
罗成捉狭笑道:“师父是出家人,怎的也要看桃花?莫不是动了凡心,要给我找个老师娘?”
了尘早在数次交锋中被他磨得没了脾气,闻言也不动怒。却见和他同来的黄面青年厉声斥道:“表弟是怎么说话的?怎可在佛门清净之地妄言?还不快快赔礼道歉!”
秦琼算是知道了了尘为何不愿传罗成武功。先深深施了一礼,道:“表弟顽劣,待归家必告知长辈严惩,还望大师海涵!”
罗成不情不愿地道:“徒儿错了,请师父原谅!”
了尘大为吃惊。这世上还有能制住这小混账的人?他分明是不愿的,却在那青年瞪了一眼之后收敛恶形恶状,还承认自己错了,孰为不易啊!垂下眉头淡然道:“小公爷言重,贫僧不敢自认为师,往后还请不必以师称之。”
这分明是给脸不要脸,罗成就要翻脸。
秦琼一把拉住他,笑道:“一技之恩也是师,大师若恼了表弟,打骂得使得,只不要将他逐出师门!”
从来就没收过,何谈逐出?了尘上下打量秦琼,道:“施主是?”
秦琼拱手道:“在下乃山东历城县人,姓秦名琼字叔宝,与罗成是姑表兄弟。得知大师曾授艺于表弟,冒昧前来拜会。”
原来你就是义名满江湖的秦叔宝!了尘点点头,道:“见到了,回罢!”说着径直上山。
秦琼微愣,他还是首次见到这样完全不讲情面的人。
罗成在身侧笑道:“早叫表哥别自讨没趣!这老和尚油盐不进不识抬举,你若要听佛经,还是去找了因大师罢!”
谁要听佛经,还不是为了你!
秦琼也不气馁,了尘大师若是易与之辈,恐怕早将武艺教给成儿了,何至于成为他一生遗憾?
自此每日必至报国寺,了尘念经便安静听着,若是参佛理便搭上几句。他本就心性豁达,又多了一世经历,前些时日为感化罗成还真的读了几本佛经,竟也能打些似模似样的机锋,让了尘有所感悟。
罗成觉得此举很无聊,意待不跟来,却每次都管不自己的脚。秦琼和了尘说得投机,他便在一旁似睡非睡神游天外。
了尘视他如无物,这日对秦琼叹道:“叔宝不必再来,你的所求贫僧知道,但恕贫僧不能为之。”
罗成吃了一惊:“表哥有何事要求师父?”
了尘看他如看一根朽木,嫌恶地道:“叔宝又不是要出家,日日来找贫僧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罗成不敢相信地道:“难道是为了我?可是,可是,表哥你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很想学了尘的功夫,却没有表露出来罢?也没提过之前为此做的那些蠢事。表哥为何会懂他的心思?
秦琼听了尘说破,便也笑道:“大师谬矣!我的确想请大师收表弟为徒,为的却不是他!”
了尘冷笑道:“不是为了他还能为了谁?别说是为了天下苍生,贫僧听不得那等大话!”
秦琼知道他是明白人,正色道:“我不过是一小小捕头,天下苍生还是由天下豪杰去管罢!我为的只是姑父姑母。表弟性子执拗,每每惹得双亲心伤,我与姑母二十多年未见,只想为她分忧。大师德高望重,更是表弟第一敬佩之人,若能为师必能令得他有所改变,姑母也可少流些泪!”
罗成还在震惊中,除了父母之外竟还有一个人会这样事事为自己想周全!这样的情意,他受得起么?
也就没有反驳秦琼的话,他是不以为自己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了尘是闯过大风大浪的人,朝代也经过了几个,英雄豪杰更见得不少,最后却还是心灰意冷。甚至偏激地认为凡是将天下苍生挂在嘴上的,心里全都没将百姓当一回事。
但秦琼说得很实在,天下苍生他管不了,他只想让姑母少些烦忧。不知怎的却特别能让无父无母无子无亲的了尘心有触动。
罗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有这样的儿子做父母的怎能不担忧?眼看大乱将至,以这小子的资质迟早能大放光华,只是若不知收敛,结局如何还很难说。秦琼既有心,便帮上一把罢。
他也不是犹豫不定的人,沉吟一会儿道:“贫僧曾发过毒誓,此生不问世事。功夫是不能教授的,却能指点一二。”
罗成不用秦琼催促,双膝一跪行了师礼。了尘还是觉得他看起来很可恶,并不多说,只叫他每日寅时来报国寺练一个时辰的武。
回程时罗成默然无语,秦琼还以为他是郁闷于了尘只能指点而不是教授,笑道:“表弟不用烦恼,得大师指点你的枪法必能精进,且相处时日久了未必不会露出一招半式。”
罗成不答,快到城门时勒住马,侧头看着他冷声道:“秦琼,你为我做再多的事,我也不会看上你!还是趁早死心罢!”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万万回报不了这样的情意,那便不能让表哥再白白付出,还是早说清楚为好!这是他唯一能为表哥做的事了。
秦琼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气得浑身发抖。一抖缰绳快马进城,不想再看他半眼。自己大好男儿,怎么在他心里就成了死缠烂打之人?他的确不知道上一世是他先动的情,但我秦琼从头到脚哪里像断袖?又哪里像伏低做小要讨好心悦之人的断袖?
从此两人之间气氛便怪异起来。如非必要秦琼绝不和罗成同时出现,请安完毕也是各走各的,更别说同游北平喝酒练武了。
因在长辈面前装得好,他们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但王府属官是看出来了。
史大奈和张公瑾嘀咕:“我还以为终于出现个能容忍小公爷的人,原来是我想多了。”
张公瑾叹道:“秦二哥虽好性,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都忍了快一年,够可以了!”
这话却偏生被罗成的小厮听到,跑去告诉了罗成。
罗成这一阵子烦燥得想杀人,正好借此和史大奈张公瑾大打一场,打完却发现练武场中根本没有秦琼的身影,他看都没来看!这是挥慧剑斩情丝了?实在可恼!
本还指望去报国寺练武时他能同去,不料人家说要多陪伴姑母,竟打发自己一个人去!真是岂有此理!自己的确想让他死心,但他怎能这么快就放下?可见当初就用情不深!
他完全没发现自己有多自相矛盾。他只是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一晚多喝了几杯,趁着酒意去敲秦琼的门。谁知他连门也不开,只在里面道:“我已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罗成不敢大闹,怕被仆人看到去禀报阿娘。恨恨的回了自己院子,心想这是做不成爱侣连兄弟都不是了!
秦琼则想这样下去不是长法,还是尽早回山东为妥。他能做的大约只有战事起时将罗成带在身边,至于脾性实在没办法了!
只是眼下北平即将发生一件事,必得过了此事才能走。
5、儿子大了不由爹啊
罗艺本是南陈大将,曾三次率领着幽燕九郡的铁骑兵伐中原。第一次打到石门镇,第二次打到河东,第三次打到霍州,无人可挡。但南陈颓败,大势已去,不得已降了隋朝。杨坚许他自立为北平王镇守幽燕九郡,听调不听宣,王位世袭罔替。
给的权利过大便不能放心。又调了两员大将驻扎在北平帮办军务,一个是定国公伍魁,一个是安国公伍亮,各自带领着一军人马。
这分明是暗中监视,但罗艺将心比心的想了一想,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便容下了他们。
只是每年三月十五校阅三军时,两伍都要让两处的偏副牙将较量各项武艺,想尽办法压罗艺一头,这就让他很不爽了。特别是他手下将官虽多,唯一有把握打赢他们的却只有史大奈一个。
罗成若出手,自然能压制对方所有人,偏生两伍说他是公侯不是副将,不许上场。
是以一进三月罗艺便闷闷不乐,秦琼留下为的便是此事。
主动去银安殿找到姑父道:“听闻三月十五北平军营较艺,叔宝不才,也想上场一试,请姑父准许!”
罗艺暗想我还愁无将,这不正是现成的战将么?立时允了,还道:“伍魁伍亮账下颇有几名人才,成儿和你表哥仔细说说。”
这也是让罗成和秦琼亲近的意思,他总觉得儿子与侄儿不像初见时那么热络,这可不太好。
两人离了银安殿,到了转角处,罗成冷淡地道:“一时说不完。表哥是想去我的院子还是你的?”
秦琼同样冷声道:“不劳烦表弟了,我去找史大奈张公瑾他们。”
罗成听若未闻,道:“还是来我的院子罢!”
说着自顾自走了进去。秦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罗成坐在院中石榴树旁的石凳上,喝着小丫环上的热茶。摆足了谱方道:“伍魁伍亮是同宗兄弟,手下有四员勇将,小后羿陈平、赛展雄杨望、铁棍将蒋英、似典韦贾尚,名声虽响,武艺其实稀松平常。表哥这般厉害,不消几招就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说得不清不楚,就等着秦琼来问。但秦琼是经过一次的人,哪会留在这儿看他脸色?见他不说便也告辞。
罗成气得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指骨都流血了。过一会儿却又去找了张公瑾,叫他务必将那四人的招式路数都和表哥说明白,还不许他说这是自己特意交代的。
张公瑾不知道他这是在闹什么,也没有多问。这位小公爷从小到大鬼点子无数,只要他不算计到自己头上,其它的他才没空理会呢。
兴冲冲的去找秦琼,希望他能将那几个人打趴下,长一长北平王府的威风。姓伍的实在太嚣张!
秦琼略微一想便知这肯定是罗成叫他来的,心想这算什么,要你说句对不起就这么难么?当下认真记住张公瑾所说。
三月十五一晃就到,秦琼早早起身,用饭后换上前几日就准备好的盔铠甲胄,拉开房门却见罗成一身银铠白袍站在门前,看样子正要敲门,见自己出来忙后退了半步。
便板着脸道:“表弟有何指教?”
罗成原有许多话要说,临到此时却只道:“表哥千万小心。”
秦琼淡淡道:“多谢。”
出了院门自去银安殿见姑父,并不多说一个字。罗成在一侧跟着,敢怒不敢言。他以为自己脾气就够大的了,没想到表哥平日不声不响的气性却更大。
罗艺早已升殿,点了五百名亲随,并张公瑾、史大奈、杜差等人,再加罗成和秦琼,一齐上马出了南门,直奔校军场而去。
伍家兄弟早到了,暗暗嘱咐陈平、杨望、蒋英、贾尚四人:“北平王新点了名先锋官,名叫史大奈,据说武艺高强,你等必要拿下此人,扫一扫罗艺的脸面!”
四人齐声应是。
一会儿罗艺领兵来到,伍家兄弟赶紧恭恭敬敬地迎接到帅台上的阅武厅中。虽说人人都知道他们是皇上派来监视罗艺的,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然难堵天下人之口。
众兵将行礼,罗艺勉励几句。
秦琼和史大奈等人站在台下。随意一看,只见台上旗纛飘摇,主帅威风凛凛,四周将士佩刀执枪杀气腾腾,好大一番场面。上一世初见时他曾为之激动,现在却看得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