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楚言穿衣的小太监手里不停,恭敬的答,“有大理寺承张大人,礼部尚书李大人,户部侍郎裴大人,还有……”
小太监还待喋喋不休的数下去,楚言已经出声打断道,“安阳王可来了?”
“回禀皇上,安阳王今儿申时就入了宫,一直陪着太后闲话家常,估摸着这会子已经和众位大臣去御花园候着了。”小太监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将最后一个结扣打好,便站起身来,恭敬道,“皇上?要起驾么?”
楚言脸上泛出淡淡的笑容,挥了挥手,“摆驾御花园。”
楚言坐在龙辇上,一路随着宫人抬到御花园,听得身边的总管太监一身高呼,外面齐齐跪下山呼万岁。楚言掀了帘子,远远看见太后坐在龙座之下,冲着他招了招手。
太后原先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妃子——贤妃,膝下并无儿女,因此并不是楚言的生母。不过是因为楚言的生母在生下楚言之后身体太虚,在楚言刚满月时就去世了,这才将楚言过继到了贤妃膝下。多年的养育之情,楚言也早已将贤妃视为生母,尤其是在楚言继承大统之后,不仅尊其为太后,得空之时亦会常常陪着她听琴赏月,观鱼游湖。
楚言下了龙辇,一边朝着太后的方向走去,一边示意众臣不必拘礼,场面这才又热闹起来。
楚言一路走,视线一路寻着白初的影子,看了一圈才看见他似乎正在与大理寺少卿说着什么。今儿他穿了一件牙色的外袍,更是衬着唇红齿白,尤其是蓦然一笑时的模样,更是醉到人心坎里去。
楚言看着看着就浅浅的笑了出来,等他跟太后请了安,坐到龙座上时,太后这才淡淡道,“皇上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今天乃是中秋团圆之夜,举国同庆,朕自然是高兴的。”
太后抬头看了看他,望着他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喜悦,也静静笑了笑,“皇上继位不过一年多,便国泰明安,凡事也都有了着落,哀家瞧着,心里很是欣慰。”太后端起手边的酒杯,朝着楚言的方向微微一举,“你我母子二人,很久没有对饮过了,今日借此机会,也祝愿皇上做一个永世明君,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宗。”
楚言听得太后话里似乎有话,却也只得抬了酒杯,回敬道,“是,太后请。”
众臣见太后先端了杯子,也跟着一个个的敬过来。
楚言含着笑,不论是谁都对饮一杯,轮到白初来敬酒的时候,他已经微微有些醉了。
白初端着酒杯,对上楚言视线的时候只觉得胸口跳个不停,那般温软的瞳眸,就浅浅的倒映着一个他。他听着楚言口中依旧念着场面话,也时不时回上一两句。
末了,楚言才垂了眸,摇了摇手里的杯子,轻轻浅浅的问了句,“你最近,可好?”
白初捏着酒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说好,可他这些日子,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那日楚言对他说的话,又想着韩彻如今依旧身在前线,便时而心乱如麻,时而坐立不安,苦不堪言。
可若说不好,他又哪里不好?比起韩彻的生死难料,比起楚言的十几年苦恋,他真真已经算不上不好了……
他看着楚言的眸,还没想好如何说,天空中却是忽然绽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群臣都满脸欣喜的仰望着夜空,格格郡主们更是兴奋得站起身来,楚言见大家都在看着天,没人注意,便悄悄伸手握住了白初的手。
白初先是一愣,只觉得楚言捏了捏他的手心,轻轻婆娑了会,便放开了。指间的温度似乎稍纵即逝,白初抿了抿唇,也随着群臣朝天上看去。
太后斜斜的倚在一边,看着看着,忽然就收了视线,望着白初浅浅一笑道,“安阳王这些年鞠躬尽瘁,也算是皇上身边不可多得的贤臣了。”
白初听得太后忽然发话,便躬身一礼道,“太后谬赞,微臣不过是尽力为皇上分忧罢了。”
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那敢问王爷,若皇上有忧,该当如何?”
“臣自当尽力排之。”
“那若是皇上行事偏颇,决策之间有违明君之道,又当如何?”
白初皱了皱眉,不知道太后为何要这样问,顿了顿却还是恭敬的答道,“臣定会劝阻皇上。”
太后眼角似乎泛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拨弄着手指上的护甲,忽然朝着楚言道,“皇上有安阳王这样的人辅佐,日后定会成就一番丰伟功绩,哀家也算放心……”
楚言笑了笑道,“朕自当发奋图强,也好让太后安享晚年。”
太后笑了两声,忽然叹了口气道,“皇上若想让哀家安享晚年,也该早日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太后说完这句,却是看向白初道,“王爷觉得呢?”
白初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楚言,随即才垂了眸,低声道,“太后说的是。”
楚言脸色变了几变,刚要说话,太后却又淡淡一笑,看着白初点了点头道,“王爷风朗俊秀,一表人才,亦是到了娶妻的年龄,不如哀家做主……”
“太后!”楚言望着白初一脸穷于应付的尴尬神情,又听得太后后半句话就要出口,不禁出声打断道,“先皇驾崩不到三年,丧期未过,怎可谈论婚姻?况且朕刚刚即位不久,西边战事还未有定数,朕觉得,这些事,还是推后一些再议吧。”
太后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被打断了也不气恼,只道,“西边的战事是大事,为我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大事,哀家自然知道先皇丧期未过,哀家不过是想让皇上将此事记在心里罢了。不过……”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白初一眼道,“安阳王的年纪也不小了,皇上等得,安阳王却等不得了。”说到这,太后竟然站起身来,走到白初身边,柔声笑道,“不知王爷可有了中意的姑娘?若有,便说与哀家听听,要是门当户对,哀家便做主指给你。若是没有,哀家就帮王爷留意着,要是有合适的,就给王爷牵线如何?”
“太后!”
“皇上先不要插话,哀家在问王爷的意思。”楚言还待插话,却被太后冷脸一扬手拦了下来。
一时间,白初眼前只看得见太后浅淡的笑,虚虚实实,亦看不真切。
“太后……”白初窘迫的低下头,闭了闭眸,好半晌,才讷讷道,“微臣……微臣没有属意的姑娘……”
太后似乎很满意白初的回答,点头笑道,“既如此,那哀家也便帮王爷留意着,若是有了合适的,就知会王爷,你看如何?”
白初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捏着酒杯的手心都是一片汗湿,半晌才低声应道,“全凭太后做主。”
“好。”太后搁了酒杯,略有深意的朝楚言笑了笑,忽然道,“哀家今日也乏了,就先回去了,皇上和众大臣同乐吧。”
太后丢下这么一句,便让宫人搀扶着回了永寿宫。
白初躬着身子望着鞋面,听得太后走得远了,才敢抬起头来,却撞进楚言的眸中。
那深深浅浅的瞳光带着柔软,像是生怕伤了他,那般担忧与心疼,那般无奈与焦虑,和着皎洁的月色,淡淡的揉进他的血脉之中。
四目相对。
白初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了眸,不再去看。
正巧这时烟花燃尽,之前与他相谈甚欢的大理石少卿又迎了过来,邀他再喝几杯,这才免了相顾无言尴尬。
楚言望着白初离去的背影,终是重重的坐回龙座之上,一杯又一杯的仰头饮尽,唯剩下眼底诉不尽的苦涩。
【时局晦涩暗潮生】
四十
天光大亮的时候,麟儿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踢他的被子,迷蒙中睁开眼,却看见墨卿颜的脸凑得很近。
“先生!”麟儿像是吓了一大跳,猛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才把墨卿颜看清楚,瞬间无力道,“先生,你……你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啊。”麟儿从上到下打量了墨卿颜一番,衣服凌乱不说,还有血渍,鬓发也有不少散乱下来,哪里还有往日的风流潇洒。转念一想,便试探的开口问道,“先生……去见了韩彻?”
墨卿颜低低的笑了一声,忽然眯起眼神,俯下身来,伸手捏住了麟儿的脸颊,用力一扯,阴测测道,“说,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麟儿哪里受得住这般折磨,疼得眼泛泪花,说话都漏了风,“先、先生……放……放……”
墨卿颜此刻心情大好,也不与他计较,放了手,走到另一侧的大箱子旁,开始拿出换洗的衣物,还一边道,“快老实交代,不然就把你送回到你师父身边去。”
麟儿揉着被捏红的脸颊,吸了吸鼻子,嘟囔道,“先生就会欺负人……”结果在墨卿颜的眼刀子下,一个激灵转了口道,“我……我上次给韩彻把脉的时候,知道的。他脉象阴柔,本属于男子的诸多脉理他都是逆的,也就是说……唔……”麟儿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以前在师父的书房里偶然看到过一本记载男人孕子的书,记载过这种脉象,我初时替他把脉,也疑惑了许久,虽然不知道韩彻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看先生的样子,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墨卿颜刚换上干净的衣服,听见麟儿这么说,不由得眯了眼睛,眸中都是柔软的瞳光。
麟儿见他的样子,便拉了拉他的衣角,嘿嘿一笑道,“不知道麟儿会添一个小侄女还是小侄儿?”
墨卿颜眉峰一挑,拍开麟儿的手道,“如今时局混乱,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不在的这几日,隋霖有没有又送书信来?”
“有啊。”麟儿一骨碌爬下床,从床底的小盒子里翻出一封战书递到墨卿颜面前,迟疑半晌才道,“先生,算算日子,再让韩彻留在前线,似乎不大好啊。”
墨卿颜一边看着书信,一边道,“这个我知道。”末了,将手中的书信一折,忽然略略一笑道,“麟儿,衍军将领之中,有才之人,你觉得都有哪些?”
麟儿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抓了抓头想了一会,便老老实实的回答,“文看许敏之,武属程景逸,不过,程景逸已经死了。”
“不错。”墨卿颜笑了笑,“衍军失去一个程景逸,就如同没有了利爪的苍鹰,这次,我就要他连翅膀都一并失去。”
麟儿听他这么说,睁大了眼睛,提醒道,“先生,衍国和羽国,还是盟友的关系,这样……真的好么?”
“盟友?”墨卿颜蓦然转身,笑容中都是阴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麟儿知道他心中只有韩彻一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先生行事多加小心便是,切莫让人抓了把柄。”
“放心。”墨卿颜放软了声音,揉了揉麟儿的头道,“我只要助他拿下抚州,一切就尘埃落定了。”说罢,转过身走到案几前坐下,眼中都是狡黠,“麟儿,来替我研磨,我要修书一封,会会这个许将军。”
等到五日后的清晨,墨卿颜早早让人列了阵,候在帐外,自己更是亲自迎出大营,遥遥望着衍军的方向。
麟儿站在旁边,忍不住仰头问道,“先生,他们真的会派许敏之前来么?”
墨卿颜摆了摆手,唇角蔓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眼睛注视的方向忽然出现一队骑兵,从地平线的方向扬起一阵扬尘,不消片刻,便已经行至羽军大营前。
带头的将领将马停住,下了马来,快步行到墨卿颜面前,恭敬道,“衍国使臣许敏之,见过墨相。”
“许将军不必客气,墨某早已备了酒菜为将军接风,还请随我一同入帐。”墨卿颜一把扶住许敏之的胳膊,十分要好的揽住对方的肩甲,做出相邀的模样。
许敏之哪里敢推辞,便与墨卿颜相携入了帐去。
他这番前来,担任了使臣一职,临走之时,隋霖还特意嘱咐他,若是能设法将羽军的二十万大军调动起来为他衍国所用,那是最好不过。许敏之在隋霖身边十年有余,隋霖也看重许敏之一身才气,行军作战之中少不了他出谋划策,若是这一次能商谈成功,那么拿下冀国,就指日可待了。
席间二人相谈甚欢,似乎一切都也朝着许敏之来时的计划进行着。
对于衍国提出的要求,墨卿颜俱是一一答应,兴致高了,还拉着许敏之连干了三杯。就这样一直喝到晌午,两人眼中都有了些许醉意,才作罢。
许敏之任务完成,心中不免高兴,临走时不禁对墨卿颜笑道,“今日多谢墨相,他日若是拿下冀国,绝不会忘了羽国今日的相助之恩。”
墨卿颜面色泛红,眼中都是醉意,衣袖一挥道,“敏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羽国与衍国百年交好,如今衍国出兵,我羽国又岂会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说,我与隋将军私交也是甚好,于公于私,墨某都要卖他一个面子的。”
许敏之笑着点了点头,刚想告辞,却被墨卿颜一把扯住。只听耳边落下一阵带着酒香的浅笑,“嘿嘿……隋将军的寿辰就要到了,墨某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看这块羊脂白玉勉强能配得上隋将军的英武,还劳烦许将军帮墨某带给隋将军,也算是墨某的一番心意。”
“这……”许敏之看着墨卿颜悄悄递过来的那块羊脂白玉佩,忽然有些迟疑,“此物如此贵重,墨相亲手交给将军不是更好?”
墨卿颜见他不肯接,不由得更加压低了声音道,“这两军一旦开战,墨某哪里还有机会亲自给隋将军贺寿?许将军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吧?”
许敏之沉吟片刻,权衡再三,终是将玉佩接了过来,浅笑道,“既如此,末将就不推辞了。不知墨相还有什么话要转给隋将军?”
墨卿颜笑得眯了眼,揽住许敏之的肩甲,小声道,“此物还请许将军贴身收好,等到隋将军寿诞那日,方能交给隋将军。”
许敏之知道他是想给隋霖一个惊喜,不由得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末将知道的。”
墨卿颜感激的拍了拍许敏之的背,“那天色渐晚,墨某就不多留将军了,将军一路保重。”
许敏之将玉佩收到里衣中,朝墨卿颜点了点头,这才转身上马,抱拳道,“保重。”
墨卿颜站在原地,看着许敏之带着一众骑兵返回,唇角渐渐绽开一抹笑意。
麟儿从帐中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鸡腿,行到墨卿颜身边,跟着看了看许敏之离去的方向,才问道,“先生确定这样就能除掉许敏之?”
此刻墨卿颜瞳光锐利,哪里还有半点醉意,望着天上已经泛起微光的星辰,冷笑了一声道,“隋霖生性多疑,此番许敏之前来,他亦是派人暗中监视。他若信得过许敏之便好,若是信不过,那许敏之也活不长了。”
麟儿点了点头,咬下一大块鸡肉,叹道,“唉,衍军先是失了程景逸,这次要是再丢了许敏之,隋霖座下可就真的没有能领军布阵的将才之人了。”说罢,不禁瞟了瞟墨卿颜道,“先生为了韩彻,还真是不惜血本,将羽国历代丞相才有的玲珑古玉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