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峰赶紧上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原本脸上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听了吕显宝的话后，笑意有点僵。

搬回宿舍后，吕显宝已经身无分文，他把自己以前买的很多乱七八糟的电子用品全部搬出来，除了几件必要的留着，其他的全部卖了，原价几十万的东西，最后只收回来十分之一。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他晚上回来时，发现原本是林晓峰的床铺现在空空如也，而他自己的床铺，不知道是谁往上面洒了水，湿淋淋地往下滴着珠子。

看着这场景，吕显宝只觉得七窍都生烟。他不会认为是林晓峰弃自己而去，只会认为是那些找自己麻烦的家伙，用了什么不好的方法逼得林晓峰不得不离开。

吕显宝脑子里欺人太甚的家伙第一个就是高君德，他气冲冲走到高君德宿舍，敲开了门后，没见高君德，却从他室友那里得知他在华夏办生日宴会。

还没等他走到华夏，在馄饨店门口，遇到了高君德醉醺醺的一群人。馄饨店已经打烊了，只有路灯发着还算明亮的光。

高君德看清吕显宝的脸，下意识拔起腿就跑。

跑了几步忽然想起来那就是一丧家之犬，自己跑什么跑！于是掉转头，招呼着兄弟们对吕显宝群殴。

吕显宝一边挨着揍一边抱着高君德的腿大叫，“你他妈的把林晓峰弄哪儿去了？！”

高君德当然不理他，他醉得一塌糊涂，拳头也不知道瞄没瞄准就下去。

吕显宝刚开始还能和几个人抱着扭打在一起，没一会儿力气就使不上了，累得只躺在地上喘气，任由他们对自己拳打脚踢。被踢了一会，其中一个人见再打下去吕显宝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儿，就招呼大家停下脚，开始翻吕显宝的口袋，把里面今天刚换回来的钱全搜了出来。

吕显宝一时脑热来寻仇，没想到自己翻落得个被痛打落水狗的地步。他躺在地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头一次忽然觉得心里难过。他妈的，他吕显宝竟然开始伤春悲秋，感慨世态炎凉了！

馄饨店里的老头听到外面乒乒乓乓的嘈杂声，拉开门往外探头看了看，一看到正在打群架，吓得就要关门。关门前听到吕显宝的叫声，才发现原来不是打群架，是众人群殴一人，被群殴的那一人正在地上拼命叫唤。

老头摇着轮椅出门，中气十足地喊道，“住手！”

众人果真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头。

高君德摇摇晃晃走上前，看清老头后，扬着拳头说，“又是你，老头！别多管闲事啊！否则我连你一起揍！”

他的酒气扑鼻而来，老头皱了皱眉，说，“都散了吧！你们再在我家门口打架，我就报警了啊！”说着掏出手机，学着高君德的样子，拿在手里扬了扬。

高君德一听，大怒，“叫你别多管闲事！你还真管！妈的！”说着就向老头的手出手，企图把老头的手机打掉。

可是没想到，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老头迅速放下手，把手机往面前一放，凑到眼睛前做着要拨号码的动作。

高君德因为力气没使上，手上一落空，醉醺醺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他气急，爬起来还要找老头的麻烦，而他身边的两个兄弟见老头似乎真要报警，于是连忙扶着高君德在他耳边说，“别惹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这小子，现在要是把警察引来，我们也不好说。”

高君德朦胧着眼睛看了看身边两个人，大喝一声，“好！下次再教训！”说着，一群人左摇右晃地离开了。

老头见他们走远，才摇着轮椅到吕显宝跟前，弯下腰伸出手扶起他。吕显宝不喜欢这个老头，并不是很想接受他的帮助，但是他自己挣扎了一会，愣是没从地上爬起来，不得已才伸手握上老头的手。

握上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颤抖的很厉害。

他疑惑地看了眼老头，没见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当是人老了，总是容易禁不住颤抖。

老头看着鼻青脸肿地吕显宝，有些心疼，说，“进来歇歇吧？”

吕显宝正要摆手拒绝，肚子趁机“咕噜”大响。

老头连忙开口，“进来吃碗馄饨吧。”

想起段小安以前也曾在这里吃过馄饨，于是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老头似乎很开心。吕显宝只当他这是因为又多卖出一碗馄饨而高兴。

吕显宝是第一次认真观察馄饨店的内部，很干净，干净的有些不正常，就好像明显生意太冷清，没人过来才会这么干净。

不过一个坐轮椅的老头开馄饨，店想来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吕显宝看了一会菜单，问，“有什么馄饨？”

“荠菜馄饨。”

“还有呢？”

“啊，”老头有些不安，“只有这一种。”

难怪生意冷清！吕显宝在心里感叹，看着老头似乎很担心自己这一位客人离开，最后不得叹了口气，“五两荠菜馄饨。”

吕显宝以为自己也许要等很久，他没指望一个残疾老头的速度能快到哪里去。但是出乎意料，馄饨很快就端了出来，一个一个饱满地在碗里沉浮，热气腾腾。

吕显宝挑出第一个，咬了一口，眉头一拧，有些烫。

老头坐在他对面，紧张地看着他。吕显宝吃完第一个才发现老头竟然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莫名。

老头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笑了笑低头掩饰尴尬，没一会又抬头盯着吕显宝吃完第二个。

吕显宝同样疑惑地看着他。在他吃完第三个，吕显宝想，再这样看下去他就要走人了，吃个馄饨被人这样盯着，感觉太怪异了。

好在，老头终于开口了，他特温柔特和蔼特小心翼翼地问，“好吃不好吃？”

馄饨这种东西，吕显宝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口味。确切的说他很少吃面食，不知道世界第一好吃的馄饨应该是个什么味道。

他含着第四个馄饨，模糊不清地回道，“能吃。”

没想到老头却笑了，虽然他脸上看不出来，但是吕显宝从他眼里真真切切看到了笑意。

吕显宝心想，这老头子长得虽然可恶了一点，但是人还算不错，而且太可怜了，估计从店开张以来几乎都没什么人进来吃过，更没人给他做评价了。

第十二章：生前（十一）

吃完馄饨，吕显宝问老头，“多少钱？”

“十块。”

相当便宜，吕显宝想。伸手去口袋里摸钱，摸了半天，一毛都没摸到，于是想起来，混战的时候，他的最后家当被人趁乱拿走了。

当下他的眉头就全部拧在一起，便宜怎么样，他付不起！

老头也看出了他的窘境，笑道，“没钱？先欠着吧，等有钱再给也行。”

吕显宝本来以为这老头拉自己进来为的就是这十块钱的生意，没想到是自己想岔了，老头真的只是热心肠而已。

原本他挺反感的老头子，一下子在他面前慈眉善目起来。

“那……那谢谢啊……等我有钱了一定还十倍给你！”吕显宝想了想，十倍是一百块，嫌太少，于是改口，“一百倍还你！”

老头笑了笑，点点头。

吃饱喝足，吕显宝准备离开，老头一把拉住他问，“你去哪儿？”

吕显宝被问得莫名，“回宿舍。”

“你没听说那些人还要再找你麻烦吗？我看啊，你今晚还是在我这里住下，先处理伤口再说。”

吕显宝想起自己宿舍被泼了水的被子，顿时觉得老头简直是活菩萨活雷锋活阿里路亚，感动得他直想扑上去抱着老头的腿大喊再生父母。

老头煮了鸡蛋，小心翼翼地敷在吕显宝青肿的脸上。做这些事的时候，老头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从老头的眼睛里，吕显宝总是看到一些看不懂的东西，温柔、深沉、隐忍。

每当老头慈祥地看着吕显宝时，吕显宝总在想，这要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美少年多好啊，能直接娶回家当贤妻良母。

不过老头子终究是老头子，他吕显宝对老人可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他心想，这老头子心肠真好，看容貌，年轻时也该是个帅哥。不过人老了，皮肤都拧巴在一起，年轻时再怎么帅，到老了都一个样子，干巴。

吕显宝这一住，就一直住到大四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期间他帮着老头接待客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送到客人面前。

一开始他手生，不小心把汤洒到了客人衣服上，客人是个急性子，瞬间就对他出手，老头子却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替吕显宝结实的挨了一巴掌，头还磕到桌角，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灰不溜秋的，十分难看。

不过这件事之后，吕显宝老师很多，端馄饨时也小心很多，就这么莫名其妙竟然对馄饨店上心很多。

一上心以后，他就发现馄饨店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差，因为只有一种馄饨，很多客人进来骂一声粗话又出去了。

也有不少人找吕显宝的麻烦，在学校吕显宝没辙，能拼就拼，不能拼的他就记着所有挨的揍，在心里都有本帐，想着什么时候吕怡回来再给那些人好看。

吕显宝当然不会相信他家真的到破产的程度，所有人都能小瞧他妈是个女人，但是他不会。更何况他妈离开前叮嘱过他，他可以不相信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不相信他妈。

不在学校的时候，老头就成了他的守护神，那些人不会进店找吕显宝的麻烦，倒不是害怕老头，一个残疾的老头谁会害怕。只是让他们郁闷的是，老头自从吕显宝住进去之后，就装了安全玻璃，只要不小心敲碎了，立马自动报警。

这些人都还是学生，谁都会顾忌自己以后的人生，进过局子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们再傻也不会因为吕显宝在自己的档案上添一个污点。

于是，吕显宝堂而皇之地在馄饨店里冲外面那些人做鬼脸。老头看得直摇头叹气。

就在吕显宝认为他妈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的时候，他真的得到了他妈的消息。

他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时，心里乐开了花，想着那些个仇要一个一个的报了，王胖子踢了自己肚子两脚，李二马扇了自己数巴掌，陈嘉应掐了自己胳膊到现在还青着……最可恶的就是高君德，不把他大卸八块都对不起自己活的二十来年。

一想到大仇能报，他迫不及待地高声喊道，“妈！什么时候回来？”

出乎吕显宝意料的是，电话那头气氛似乎不太好，他妈过了好久才出声道，“显宝。”

吕显宝顿时什么报仇的事情都不想了，只想他妈现在平安就好，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妈，我在。”

那边又顿了一会，好像在防着什么人，忽然急匆匆说道，“显宝，我给你打了点钱，你去买张机票，到Y国的。”

“Y国？”吕显宝大吃一惊，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吃惊地时候，于是立即回道，“好。不过，订什么时候的机票？”

那边压低声音，喘了会儿，又匆匆说道，“具体时间我到时候再通知你，就最近的事，你先把手续办了。到时候我们在H市机场碰头。”

吕显宝认真回道，“好。”

他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那边就匆匆挂了电话。

吕怡办事效率很快，晚上的时候就给了吕显宝确切的准信，一个礼拜后的今晚，乘晚上十点的飞机去Y国。

吕显宝得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不由得打鼓，是不是他妈真的出了什么事，不得不逃亡Y国躲难。

不过随即他认为不管真出事假出事，只要吕怡还在他身边就好。只要她在他身边，天大的事都不算事。

不过突然这么匆匆忙忙离开祖国去Y国，是不是该跟自己的朋友们道声别。吕显宝躺在床上想，本来他以为自己朋友多得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可是自从家里出事后，他的朋友依旧是掰着手指头数不过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数谁。

想着想着，他只想到林晓峰一个人，可是林晓峰不知道去了哪里，最近连课都没来上。

于是又想到老头，他还欠他一千块。第二天就到银行里取了一千块交给老头，老头拿到钱明显有些吃惊。

吕显宝以为老头会跟自己推搡一番，然后问自己为什么给他钱，这样他就可以顺水推舟，跟老头告别了。可是不曾想，老头一句话不说接过钱，什么都没问就去了后屋烧水。急得吕显宝憋得内伤。

吕显宝心事重重在馄饨店忙活，就是不知道怎么跟老头开口。这一段日子和老头相处的挺好的。老头话不多，他刚好很啰嗦，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互补了。

他还没来得及跟老头开口，三天后，竟然在馄饨店遇到了林晓峰来吃馄饨。

把吕显宝给惊喜的呀，当下拦住林晓峰不让他离开，然后像八百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问东问西。缠得林晓峰直受不了。

两人算七八糟的聊了很多废话，老头都坚持不住，自己先洗洗上床睡去了。

见老头一睡，吕显宝忽然神秘兮兮地抓住林晓峰的手，语气很舍不得的说，“晓峰啊，我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林晓峰眉头一跳，问，“去哪里？”

吕显宝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还有四天就走了，真舍不得你。”

林晓峰有些急了，问，“去哪里？你倒是说呀！”

吕显宝当这是关心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他仍旧没回答他，只感慨道，“晓峰，还是你够朋友。”

“够朋友你还不说你去哪里，”林晓峰白眼一翻，然后又诚恳道，“就算你不告诉我你去哪里，那你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离开吧？我好去送送你啊。这你要是不说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啊！”

吕显宝犹豫了一下，想着吕怡没有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有些放松，但是还是担心他妈的处境，想了好久，直到林晓峰不耐烦地催促才开口小声的说，“四天后晚上十点的飞机。别送了，剩下这几天多陪陪老子就算够朋友了！”

林晓峰笑着点头，“那肯定要多陪你的。但是送也要送的。要是以后真见不着了，没去送你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林晓峰说得恳切，听得吕显宝眼泪都快飚出来，握上他的手，同样恳切地说，“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你要真想送，一个人来就行了。”

林晓峰在心里冷笑，有多少人送是你能决定的吗！

两人一直聊到后半夜，吕显宝才依依不舍地送离了林晓峰。他躺上床的时候在想，林晓峰已经知道了，那老头子呢，什么时候说呢。

一想到自己要离开，吕显宝竟然很有点舍不得那老头。

这几个月吃喝住都在老头家，在老头家里他学会了刷碗拖地迎接客人，有人惹麻烦老头帮他扛着，他身上的青肿哪个不是老头给他抹药敷鸡蛋给弄好的，而且老头子身上有种味道，他一闻就觉得安心……吕显宝越想鼻子越酸，最后眼睛一眨，一滴泪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吕显宝吓一跳，至于吗！想他一男子汉大丈夫，现在竟然因为要离开一个糟老头而淌马尿，而那糟老头，对于自己这几天明显表现得很有心事的样子不闻不问，这玩笑开大发了！

他一抹脸，把脸上那点东西毁尸灭迹，恨恨想，等到了Y国再跟老头说，到时候让他吃一惊，让他也想想自己。

吕显宝永远想不到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老脸，在得知自己离开并且不回来的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

第十三章：生前（十二）

馄饨店习惯晚上九点关门，如果有客人会晚一点。但是有客人的时候，吕显宝从住进来到现在，除了上次林晓峰来，从没遇到过。

糟老头已经睡了，自从他进来，老头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准时。十点的飞机，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吕显宝蹑手蹑脚拎着自己的行李，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馄饨店，关上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