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照片是他好几年来一直要找的证据，没想到杨毅短短几个礼拜就给他弄来了。而且，杨毅现在就坐在他对面，没有急着要离开。

他本该开心的，证据他有了，杨毅还坐在他面前陪着他。这是他一直幻想中的事情，现在心愿实现了，他应该开心地开一瓶红酒，和杨毅碰杯，然后借着酒劲说出藏在心底好几年都不敢说出的秘密。

但是他开心不起来，找不到段小安，他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再开心起来。他查过段小安最后打来的电话来自哪里，他报了案，警察也调查了段小安最后使用的电话亭，可是那处电话亭的所属公司却说那座电话亭坏了好几年，根本没法使用。

找到最后接触段小安的人吕显宝来问话，吕显宝说段小安失踪的时候根本没有和他在一起，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去了，并找到一波帮他证明的人。吕显宝哭着说，那是他男朋友啊，自己找他找了好几个月，愣是什么都找不到。他握着警官的手，声情并茂地说，“警察叔叔，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小安。告诉他我很想他。”

气得段大平跳脚，指着吕显宝鼻子骂，“他妈的，谁是你男朋友，小安失踪你脱不了干系，等我找到证据再给你好看！”

其实他真正生气的是，他从来不知道段小安竟然和他一样，是个gay，还找了男朋友。

线索断了，连警方都毫无办法，更别说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记者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于是无可奈何，他再次找杨毅帮忙。谁料，他刚把段小安的照片拿出来，杨毅一看，脸色就不对了。

然后段大平在家心神不宁地等了几天，杨毅果然带来了消息。这消息就是一块没有烧尽的头骨。

杨毅指着黑漆漆地骨头，面无表情说，“你找的人。因为潜入飘云咖啡豆加工有限公司盗窃相关信息被他们的地下势力抓住，然后带到一家化工仓库将其杀害。”

段大平万万不能相信，他无比纠结地带着骨头做了鉴定，得到结果后，又无比痛苦地发了一场疯。

在他发疯期间，幸亏杨毅没有离开，一直陪着他。不过他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只能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任由他倒在自己怀里，伤心得一塌糊涂。

段大平伤心了一个礼拜，莫名其妙地好了，杨毅拍拍手，琢磨着自己的馄饨店该开张了。

吕显宝大四上学期过一半的时候，他还来得及完全忘掉段小安，那会儿他正处在失恋的低谷期没过去，和林晓峰一起在酒吧喝酒。吕怡匆匆把他叫回家。

见到吕怡的时候，吕显宝吓了一跳，他妈满脸凝重与疲惫。

她很少露出疲惫的时候，在他的印象中，他妈一直都是个女强人，精明干练，任何问题在她面前都不是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也少有地认真起来。

吕怡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着他说，“显宝，知不知道妈为什么这么急着把你叫回来。”

吕显宝乖巧地摇了摇头。

吕怡轻轻叹了口气，叹得吕显宝心惊肉跳，直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吕怡说，“公司出了问题，我需要出去解决。我往你卡里打了二十万零花钱，你省着点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如果有人问你我的事情，你就说不知道，记住，是什么都不知道。”

“妈，出什么事了，你还要出去？”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想着找我，问题解决后我就来找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好说，”吕怡深思了一会，又叮嘱，“记住了，儿子，妈一定会回来找你，千万不要相信别人乱说。”

吕显宝抬起头，皱着眉问，“妈，是不是段小安拍的照片惹的问题？”

吕怡又叹了口气，点点头，见他有些自责的样子，又安慰他，“没事的，不是大事，过一阵子就能解决了。”

吕显宝没说话了，吕怡又说，“没什么事的话让让李叔送你回学校。我不在H市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照顾自己。识人要擦亮眼睛，要是真没把握就让李叔帮你把把关。”

李叔是吕怡从开始做咖啡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老伙计，平时帮吕怡开车，有事的时候，他是值得相信的心腹。

那次谈话之后，吕怡就从H市消失了，吕显宝几次回家都没找到她，电话也打不通，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心腹们。

他尝试着稍微寻找了一下，李叔突然从半路拦下他，严重警告他回学校好好呆着，不该插手的事情不要插手。

吕显宝看见李叔没有离开是很开心的。谁料没开心一天，李叔也悄悄走了。

于是，H市就只剩下了吕显宝一个人。不过，他倒不担心，虽然知道这次的事情比以往哪次都大，但是他十分相信吕怡能解决。

在失去了段小安，又接受了吕怡离开了H市的事实，他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不过他很听话地按照吕怡说的话，开始节省着用钱，至少不再常去华夏花天酒地。

不过事情很不如意，吕怡消失两个礼拜的一个晚上，吕显宝熟练地拉着林晓峰去酒吧的途中，高君德忽然拿着一沓人民时报蹿出来，跟在他们身边，深意地明知故问，“宝爷去哪儿？”

看见高君德，吕显宝心里五味杂陈，是他介绍段小安给自己的，又因为段小安家里才惹了麻烦。他回道，“心里烦，去喝酒。”

高君德手捂着心脏，做伤心状，“宝爷喝酒都不带上我。”

吕显宝瞪他，“少他妈装，要一起就一起，啰嗦什么！”

“好啊好啊，我知道最近又开了一家酒店，怪有特色的，宝爷，我们就去那儿吧？”高君德做作地说道。

“去就去吧。”吕显宝应着。

“啊，对了，我还有几个兄弟要一起，宝爷应该不嫌弃吧？”高君德谄媚道。

“兄弟？”吕显宝眉头一皱，不过天已经黑了，路灯不怎么亮，身边两人都没发现。

“那啥，我的兄弟就是宝爷您的兄弟，您说是不？”

“一起吧一起吧。”吕显宝想，不就是一顿酒吗，他还没到一顿酒钱都付不起的程度。

高君德很开心，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三人一起往他说的新开的酒店走去。

到地方后，美丽礼貌的服务员婀娜走到他们身边递上菜单，吕显宝一打开就愣了，菜单上相同的菜比华夏还要贵出一倍。

不过更让他愣的是，忽然涌进来二十多个人，笑地像群流氓，一进门就跟高君德打招呼，“高哥。”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高君德指着吕显宝说，“这就是我常说的宝爷，人特仗义，对兄弟好！大家都打声招呼！”

那群流氓满眼都是笑意地齐声高喊，“宝爷好！”

吕显宝脸都僵了，梗着脖子回，“你们好。”

高君德看着吕显宝的反应，又看了眼仍在沙发上的报纸，很高兴。

然后就是大家一杯一杯陪着吕显宝喝酒，一圈还没喝下来，吕显宝就醉成稀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口水流了一桌子。

高君德把他叫过来的兄弟都打发了。然后捧着杯子晃了晃他，“宝爷，宝爷，快起来，付账啦。”

吕显宝转了下头，没理他。

高君德再接再厉，“宝爷，宝爷，醒醒。”

吕显宝真醒了，张开眼，对不准焦距。

高君德说，“宝爷，付账啦。”

“哦，付账。”吕显宝晃晃悠悠把钱包扔到他面前。

高君德抽出卡，又数了数现金，说，“宝爷，现金不够，卡的密码是多少啊？”

“密码？哦，密码啊，密码是生日。”吕显宝含糊不清的回。

高君德又在他钱包里翻了翻，找到他的身份证，记下他的生日，向林晓峰扬了扬手里的卡，没发出声音，比着口型说，“一人一半。”

林晓峰只自顾自喝酒，没说话。高君德讨了个没趣，重重拍了拍吕显宝的脸，问，“宝爷，听说你家出事了，真的假的？”

吕显宝晃了晃脑袋，疑惑，“出事？”然后想起什么，悲哀地嚎叫，“出事！都怪我不好啊！”

高君德听着这话，想着报纸上指不定说的八九不离十，顿时高兴得不得了，“你妈是不是携款逃跑了？”

“胡说！”吕显宝抬起头，极力反驳，口水喷了高君德一脸，“她只是走了。”

“去哪儿了？”

吕显宝立马又悲哀起来，“不知道……”说着骨碌滚到桌子下，呼呼大睡。

高君德笑着把报纸扔到林晓峰面前，“看样子这报上说的是真的，这下咱是最后一次捞好处了。”

林晓峰淡淡瞥了眼高君德，翻开报纸看了一眼，合上，问，“他家破产你这么高兴干嘛？”

“我很早就想揍这孙子了，现在他家破产了，说真的，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呢，那么大的产业怎么会说破产就破产呢。他没了靠山，还不是任我们宰割，你不觉得很解气吗？”

林晓峰没说话。

高君德说，“别装了，你肯定也很想揍他一顿，这H大的人肯定都想揍他。”

“先把他弄回去再说吧。”

他们没把醉了的吕显宝带回宿舍，而是带到一个居民区阴暗的小角落里，给他套上麻袋，狠狠对他拳打脚踢了一番。高君德离开时，故意把香香咖啡屋倒闭的新闻扔在他身边。

第二天吕显宝醒来时，全身都痛。揭掉头上的麻袋，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报纸，以及上面的新闻，心里寒了一片。

不是因为香香倒了，而是因为他妈逃了。

想起他妈离开H市前跟他说的，他绝不相信他妈真的会逃。

看完新闻，扔掉报纸，他才看到自己身上青肿一片，再一摸兜里，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他完全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第一个念头就是遭抢劫了。

但是他到哪里都是和林晓峰一起的，这次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吓得他以为林晓峰出了事，火急火燎地赶回宿舍。

林晓峰坐在桌前看书，看到一身是伤的吕显宝，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怎么没回来？”

看到林晓峰好好的在宿舍，吕显宝松了口气，抓起他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后，说，“你没事就好，我好像遭抢劫了。昨晚上的事我一点都记不清。”

“遭抢劫？谁敢抢你啊，这不是找死吗！”林晓峰看上去十分震惊。

吕显宝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他猜是那劫匪知道自己家出了点问题才敢动手的，但是他不想让林晓峰知道，于是岔开话题，“你们怎么先回来了？”

“哦，你一直嚷嚷要喝酒，还不让我们陪，我和君德劝不住，没办法就先回来了。想着等你喝差不多再去接你，谁知道去的时候，你人已经不在了。没想到是被抢了。不过幸好人没事，能回来就行了。”

吕显宝丝毫不怀疑，他此时浑身疼得厉害，心里琢磨着等他妈和心腹们回来，一定要找那些不识泰山的强盗算账。

这样想着，脸上的伤口忽然疼起来，他用脚踢踢林晓峰的板凳，命令道，“晓峰，给我倒点热水来。”

林晓峰听着这熟悉的命令语气，脸色变得铁青，一句话不说就去拿热水，没想到一提水瓶，全是空的。

“没热水了。”林晓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吕显宝说。

吕显宝不耐烦地皱眉道，“没水你不知道下去打啊！”

第十一章：生前（十）

林晓峰提着两个暖瓶，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吕显宝。

一眼看得吕显宝发毛，他喊道，“看什么看！快去啊！”这么一喊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直龇牙，“哎哟，疼死老子了！”

林晓峰头也不回地走出门，门被他一脚踹得“碰！”一下关上，惊得吕显宝一哆嗦。

林晓峰低着头，面色不善地往楼下走去，路过高君德宿舍时，敲了敲他的宿舍门。

高君德领了消息，找了两个朋友，兴冲冲直奔吕显宝宿舍。

吕显宝正拿着林晓峰的镜子，左照右照，唯恐自己被打花了脸。宿舍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他手一个不稳，镜子从手里脱落，一下就摔得四分五裂。

他看着高君德三人，生气道，“干嘛呢！没长手啊，踹什么踹！”

高君德身后两人迅速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吕显宝的胳膊，不让他挣脱。

吕显宝大叫，“干什么呢！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

话还没喊透彻，脸上就结实地挨了一拳头。揍得吕显宝眼睛直冒色彩斑斓的星星，牙齿不小心咬到舌头，满口腔的血腥气。

吕显宝这一公子哥儿，除了昨晚被劫匪揍了一顿，还是在他不清醒的状况下，他何时曾在清醒地状况下这样挨别人打，想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打人。高君德这一下子打得他有点犯懵。

“哟，宝爷，傻了？我这一下可是轻得很啊，只用了一成力道。”高君德看着晕头晕脑的吕显宝，笑嘻嘻道。

其实他是不敢这样对吕显宝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这家伙还有没有什么后台还在还没倒，所以昨晚上才要蒙着他的脑袋胖揍他一顿，为的就是不被认出来。

而吕显宝这大傻逼，放平时要是酒醒后知道自己被抢被打了，还不要全学校地嚷嚷一定要把凶手找到，而他今天回来后却出奇的安静，没嚷嚷也没叫唤，高君德猜测这家伙家里一定出了不小的事情，使得他没后台再支持他为所欲为。

认识到这点，高君德更高兴了，一高兴出手就改十成力道，这一拳头对准的是吕显宝的肚子，揍得他胃里酸水一股一股往外冒。

有了第一下的经验，第二下没一会儿吕显宝就清醒了，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能瞪着高君德，眼里几乎要喷火。

“瞪谁呢，宝爷？啊？你他妈的瞪谁呢！说话呀！”

高君德飞起一脚，踹得吕显宝差点在空中旋转起来。

这才三下，吕显宝就差不多没人形了，像个死人一样垂在身边两人手里。高君德抬起他的头，捏住他的下巴，“啪啪”两巴掌。

吕显宝被拍得眯了眯眼睛，已经没力气瞪高君德了，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这是给你长记性，记住了，谁才是真正的爷！”

高君德说完向吕显宝脸上吐了口水，然后领着两人大模大样离开。扔下吕显宝在地上微微痉挛。

吕显宝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隐约间有人在轻轻晃着他，他勉强睁开眼，看见林晓峰正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向他咧了咧嘴角，露出带着血丝的牙，猛一下往地上一趴，晕了。

再睁眼时，已经躺在校务室的病房里。吕显宝抬头看了一下周遭情况，只有林晓峰守在床前睡着了。

感到吕显宝醒来，林晓峰也醒了，一抬头就看到他正挂着傻逼的笑看着自己。

林晓峰问，“渴不渴？”

吕显宝点点头。

林晓峰倒杯水回来，看到他脸上傻逼的笑更深了。受不了，问，“你笑什么？”

吕显宝清了清嗓子，开口，“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出事了？我以后再也不是宝爷了。”

林晓峰一愣手一抖，水差点洒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吕显宝，只见他的笑还没消下去。

林晓峰必须得承认，虽然这笑很傻逼很白痴，但这时候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大智若愚的味道。他心里琢磨是不是自己装不知道装的太过了，于是当下把摇头改成点头。

“你知道？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吕显宝忽然大笑，激动地握住林晓峰的手，激昂道，“只有你！在知道我家出事的时候还这么对我，你才是我真正的好兄弟！晓峰，我吕显宝发誓，以后绝对不亏待你，哪怕你对不起我，我也不会对不起你！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