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回来就算了，凡是只要有机会回来，他是一定要再看一眼老头的。

他匆匆忙忙赶到机场，并没有看到吕怡，他还以为自己飞机订错了时间，在机场转了一圈，看到很多身影熟悉的男人带着墨镜走来走去，吕显宝知道不会错了，那些都是他妈的心腹。

稍微等了一会，一个短发白西装，同样带着大墨镜，蹬着极高的高跟鞋，踩着猫步向他走来。

这身影吕显宝当然不会认错，他就差要扑上去抱住吕怡狠狠亲一口了。

吕显宝看到他妈明显也很激动，嘴角上翘，挂着大大的笑容，只是几乎在一刹那，那笑就变了颜色，惊慌失措地向他奔来。

吕显宝还没意识到什么事，只觉得四周的环境很嘈杂，很多人远远近近的奔跑，都踩乱了吕怡的脚步声。然后听到背后一个男人大喊，“不许动！”

可是吕怡并没有停下来，径直向他奔来，吕显宝忽然听到“砰”地一声，顿时天地间，机场的尖叫声都离他远去，吕显宝只看得见吕怡白色西装上的鲜红血迹，极度刺眼。

吕显宝看着吕怡一崴一崴地跑到自己面前，那样的奔跑速度好像用尽了她的力气，她喘着粗气在慌乱中塞了点东西到他怀里，然后拽着他的衣服一点一点往下滑。

吕显宝甚至不敢伸手去扶吕怡，他认为这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他害怕他一伸手就会变成现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涌出大量的便衣，架起吕怡便走，还有很多便衣去堵吕怡的心腹们。所有这些吕显宝都是呆呆地站着，僵硬地看着远方吕怡被抬走。

他压根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记得明明前一秒他还在舍不得一个馄饨店的干巴糟老头，怎么下一秒他妈就受了枪伤，而他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僵硬地掉转头，忽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林晓峰！

他刚想提脚去追，吕怡塞给他的东西从怀里划落——一张卡和一张记着密码的纸条。

这也许是吕怡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可以供他衣食无忧过完一辈子的积蓄。

吕显宝匆匆捡起东西，小心收好。再抬头时，林晓峰早就不知踪影。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馄饨店。远远就看见馄饨的灯是亮着的。他没有心思再去想他离开时到底关没关灯。

老头晚上发现吕显宝不在，急得没睡着，于是爬起来坐在轮椅上正焦急地看着外面等他回来。

一看见吕显宝回来，刚想上前问他这么晚去了哪里，却被他胸前一片血渍吓了一跳。

而吕显宝一看见老头，猛地一跪拼命往他怀里钻，嚎啕大哭，“糟老头！我妈出事了！”

老头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别哭别哭，出什么事了？”一边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确定没伤口才松了一口气。

吕显宝没回答他，只是伏在他怀里尽情地哭着，鼻涕水全数蹭在老头的毛毯上。

老头看着吕显宝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人瘦了一圈，显然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一起，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不过任谁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再加上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都会接受不了。

吕显宝这个样子，没崩溃，老头该庆幸了，不过他还是觉得很心疼，心疼得他最后不得不用了暴力，把吕显宝硬从床上拖下来，喂他一些小米粥。

这也让吕显宝发现老头的力气竟然不小，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外貌年纪。

吕显宝有气无力地喝着粥，眼睛瞥了一眼老头，垂头丧气地问，“老头，你叫什么名字？”

按照老头的年纪，就算吕显宝不用叫他爷爷，最起码也当得上一个叔字，可是他偏偏固执地喊他老头。好像喊一声叔他被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老头宽容地笑笑，“姓杨，你可以叫我杨老头了，糟老头太难听。”

吕显宝摇头，嘴里含着粥，却咽不下去，含糊不清地说，“全名。”

老头笑着也摇了摇头，说，“杨毅。”

终于咽下那口粥，吕显宝好像费了好大力气，把粥推到杨毅面前，说什么也不想再吃了，然后皱着眉用蚊子大的声音叫了声，“杨毅。”

这时候，吕显宝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懒洋洋地接过，听到那边的声音，全身都紧张起来。

电话是李叔打来的，吕显宝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眶禁不住都红了。

不过李叔却没有时间安慰他的难过，确认他是吕显宝后，就匆匆说，“显宝，怡姐托我给你带话，让你去Y国，别再回来，越快越好。”

“我妈她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怡姐受了点伤，不过没伤着筋骨，你别太担心。她说这次遇到不小的对手，让你防着一个叫段大平的人，还有就是你快点离开，别让怡姐担心，这样她比较好脱身。到了Y国怡姐就会去找你。”

“好，我知道了，李叔，离开前我有个要求。”

“你说。”

“我想见见我妈，确定她平安我才能安心离开。”

“这……”

“李叔！我要见她。”

“不行，怡姐说了，你必须立即就走，最晚后天。”

知道李叔这人唯吕怡命令时从，再怎么要求也没用，吕显宝魂不守舍地挂断电话，这才发现老头正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说，“你喜欢看报纸，一定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事。”

老头没说话，点点头。

吕显宝又苦笑了一下，说，“杨毅，我知道你认为我妈不是好人。很多人都认为我妈不是好人，觉得她做的那些事都够她枪毙好几个来回，可是这些事她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就算枪毙也该是枪毙我……”

说着，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老头有些讶异，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把他搂进怀里，可是这次吕显宝反倒倔了起来，就是不让老头碰他。

杨毅不得已，只好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哭成一团。

哭完之后，那天夜里，吕显宝竟然发起了低烧，做噩梦喊胡话，一夜都在大叫着“妈！妈！”

折腾得杨毅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

第十四章：生前（十三）

好在吕显宝第二天就退烧了，下午李叔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晚上的机票已经给他订好了，必须即刻启程，到时亲自来接他。李叔担心吕显宝不听他的话，于是又补充道，“显宝，怡姐没事，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她有事。怡姐说，你先到Y国，最多一个月后，她一定和你会面。”

知道李叔不会骗自己，直到得到这个消息，吕显宝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夜幕降临时，路灯都亮了起来，不知道李叔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老头已经知道吕显宝要走，这时候只是安静地帮他收拾包袱。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几天前他自己都收拾好了，而且她在这个馄饨店里东西实在不多。

两人没什么话说。本来一直以来，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吕显宝说老头听。现在吕显宝一不说话，室内静得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显宝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杨毅，那个……”

“怎么？”老头抬起头，没有表情。

“到了那边，我会想你的……”犹豫了一下，放下一张卡，说，“我看你没什么亲人，一个老人不容易，这里面有点钱，你就收着，算是……算是……感谢这些天你对我的照顾。”

吕显宝说出这些话，觉得十分难为情，老头对他的好，不是钱能打发的。他不好意思看老头的脸色，低着头等老头的反应，等半天发现老头一动不动，显然没听到他说的话。

他奇怪的抬头看着老头，喊了声，“杨毅？”

杨毅还是没理他，只是透着玻璃看着店铺外面。

吕显宝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不远的路灯下昏昏暗暗地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管这人影多么模糊，吕显宝一眼就认出来了，妈的！林晓峰！

当下，吕显宝只觉得一股怒气自心底腾起，烧得他两眼直喷火。他立马起身向外走去，杨毅想拦住他，却慢了一拍。人一旦愤怒起来，六亲不认，吕显宝狠狠推开杨毅，冲向外面。

只是他刚走了一半的距离，突然从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蹿出来很多人，上来就把他压翻在地，扣住他的手脚。

吕显宝吸了一鼻子灰，面朝馄饨店，对突变的情况，还没反应过来。他看到杨毅也发现了外面的变故，正要摇轮椅出来，却有另一波人走进店里，拦住杨毅的去路，显然是要阻拦老人出来。

杨毅明显不理那群人，自顾自摇着轮椅要出来，可是领头那个突然发威，一把抓住轮椅扶手，杨毅一下没稳住身体，竟然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吕显宝看到这里，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停地挣扎大叫，“别动他！有本事冲我来！他妈的！你们别动他！”

抓着吕显宝的人没理他，店里的那群人更没理他，看到老人摔了倒也没继续为难，一群人又匆匆退出来。

吕显宝恶狠狠瞪着为首的那个人，直到那人开门出来，面对自己，他才认出来，那人就是段小安的哥哥，段大平！

吕显宝挣扎着扭头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林晓峰，本想开口大骂，但是转头看到店里杨毅似乎摔得不轻，正在地上艰难地往轮椅上爬。于是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转而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晓峰，看在我对你不薄的份上，你能不能把店里那个老头扶起来？”

林晓峰也是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没想到吕显宝倒这么平静，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然后回道，“好，但是你不能再挣扎了，现在跟我去个地方，明天就放你出来。”

吕显宝果真听话地不再挣扎，慢慢站起来，确定杨毅已经被人扶到轮椅上才跟着林晓峰离开。

林晓峰让人绑好他的手，带上车。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吕显宝在车上昏昏欲睡，一个急刹车，才被惊了一跳。

林晓峰把吕显宝拽下来，让别人先走。顿时一片黑暗中就剩下了两个人，林晓峰打开手电，推了吕显宝一下，示意他往前走。

手电光不亮，吕显宝无法观察四周的环境，只是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好像在荒郊野外。

走着走着，一个仓库就出现在吕显宝眼前，吕显宝抬头看了下，四周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林晓峰打开仓库门，又推了他一下，冷冷说，“进去！”

吕显宝走进去，林晓峰拉开电闸，顿时仓库里明亮起来，同时他发现，仓库里面的墙壁上有一大片黑色痕迹，明显是发生过火灾的地方。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林晓峰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然后踢了踢吕显宝让他也坐下。

“我怎么知道。”吕显宝大喇喇坐下。

林晓峰忽然冷笑道，“你还真没良心。这么快就忘了你那小情人了？”

“小安？”吕显宝有些吃惊，不知道林晓峰为什么突然提起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不安起来。

果然，林晓峰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传来，“这里可是段小安的葬身之地，你真不知道？”

听到久违的名字，吕显宝除了脸色变白，眼神变暗，什么反应都没有，林晓峰见他这样无情无义，也没多吃惊，只是自嘲道，“对你们有钱人来说，人命是不是很儿戏啊？”

吕显宝僵硬地摇头，回道，“我不知道。”

听了他的回答，林晓峰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不说话了。

吕显宝看着他的样子，问道，“你为什么认识段大平？”

林晓峰看着眼前这个白痴，笑了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报复。”

“报复？”这个词最近在吕显宝面前实在是出现的次数太频繁了一点，学校里那么多人每一次找他麻烦的时候都用的是这个理由，他认为所有人都可以用这个理由，唯独林晓峰不能，自问自己对待林晓峰算得上掏心掏肺，凭什么他也要来报复自己。所以他很吃惊，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林晓峰顿了顿，很认真地看着吕显宝，认真地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一点点仇，都记恨在心里。而且，我这人，喜欢看讨厌的人一无所有，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一无是处的自大狂！！！……”

吕显宝第一次看到这样认真又陌生的林晓峰，好像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仇大恨一样。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其实，不是林晓峰陌生，是这么久以来，这位傻逼压根从没了解过他。

林晓峰也没想着聊下去，找了一根长木条，走到他面前说，“好好睡一觉吧，到了明天早晨自然有人救你离开。”说着，就朝他的后背上狠狠落下一闷棍。

第十五章：生前（十四）

第二天清晨，吕显宝是被全身的酸痛折磨醒的。睁开眼，他发现四周没有一个人，但是捆住他的绳索都被解开。

他一想到所在地就是段小安的魂断之处，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不过千不该万不该，段小安不该做出任何威胁吕怡的事情，不论他在吕显宝心目中多重要，做了这样的错事，吕显宝都没有办法原谅他。

不过，人家段小安稀不稀罕他的原谅，是另外一回事。

吕显宝小心翼翼推开仓库门，唯恐惊动了埋伏在周围的林晓峰之流。他探头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当下提脚朝大马路方向狂奔。

他狂奔的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让他不得不奇怪起来，林晓峰他们为什么把自己绑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带他来缅怀一下段小安？

他想是想着，但是脚下丝毫没有停顿，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遇到一辆面包车，他哀求伺机让他上车，才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辗转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吕显宝才回到馄饨店。

馄饨店的电视机还开着，老头坐在轮椅上打着瞌睡，一听到门开启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转头一看，真是他回来了。

老头迎上去，刚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却发现他看着电视机，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老头也看向电视，电视里是一则简要新闻，主播正激情澎湃地解说哪里发生了枪击事件，通过警民合作，匪徒当场击毙，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

镜头在匪徒的脸上一扫而过，刹那，吕显宝脸色惨白。

老头紧张地问，“怎么了？”

“那是……那是……李叔！”

“就是昨晚上说要来接你走的李叔？”

老头不认识那匪徒，和昨晚那个带着黑墨镜穿黑西装的李叔仅一面之缘，想他老眼昏花，不可能记住的。

吕显宝四肢无力，现在连站都站不住，多亏了老头到他身边，借轮椅扶手给他扶一扶。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平衡，颤颤地问，“李叔昨晚来过？”

“是啊，要接你走，我对他说你被绑了，让他去救你，可是他说什么没时间了来不及了。”

“什么没时间来不及？”

“他没说，说完这个就开车走了，我还以为找你去了。对了，你没事吧？那些人是谁？没为难你吧？”

吕显宝无神地摇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李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只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变成了枪击事件的匪徒。

老头见他的这幅样子，很心疼他，让他去睡会儿。

他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头痛欲裂。直到夕阳落下时分，才忽然想起来，李叔曾说拼了老命也不会让怡姐出事，难道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