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还是那两个门卫在当值，段小安小心翼翼从他们身边走出时，他俩眼睛连动都没动一下。

刚出门，段小安踩着悠闲地小碎步悠悠往山坡上走去，在旁人看来，这个人似乎只是在月色中悠闲地散步一样。

段小安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那两个门卫时，才开始一路狂奔，心情跟着无比激动。

所有的事情都太顺利了，他几乎抑制不住要骄傲起来。段大平朝思暮想的证据，他不过花了一年的时间，就顺顺利利轻轻松松拿到！

两门卫看着远处夜幕下的段小安，左边那个拿出对讲机，面无表情道，“怡姐，他出来了。”

吕怡正坐在办公室里，听到报告，右手手指轻轻扣在桌上，一下一下，像极宣布死亡的声音，“跟上去，查清到底是谁指使，事后老办法解决。”

“是，怡姐。”

左边那个门卫稍稍给右边那个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明白，转身走进身后的保安亭里，没一会儿，他走出来，重新站回岗位。而保安亭后面，四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身姿矫健地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段小安心情飞扬，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都不急，光顾着幻想段大平知道他手里有大量他需要的照片后震惊地傻乎乎模样。他又笑了。

明白这种地方，计程车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段小安想着往前走走是不是好点。倒是可以打电话叫辆出租车来，可是不幸的是，手机光用着拍照去了，耗光了电。

段小安快步往前走，没走几步，竟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电话亭。电话亭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电话还能不能用。

死马当活马医。段小安掏出一枚硬币，试着按了下按键，听到话筒里传来滴滴声，一阵欣喜，今天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举着话筒，段小安本来想着先叫辆出租车才是当务之急，可是手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段大平的号码。

直到电话被接起时，传来段大平疲惫的声音，段小安才惊觉他拨的原来是段大平的号码。

段小安支吾半天，终于发出声音，“喂，哥，我是小安。”

“小安？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当然不是，对了，生活费还够吗？”

“你能不能问点除了生活费和学习成绩之外的事情？”

“在学校还习惯吧？和同学相处的还好吗？你从小就孤僻，这不是好习惯，你改改……”

那边又开始絮絮叨叨，段小安不耐烦地皱眉，段大平从来就不把他当成年人看，他毫不客气地打断，“行了！你烦不烦啊！就不知道问问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啊，打电话有什么事吗？”这不就是一开始问的吗，段大平也皱了皱眉，段小安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正常。

兄弟俩皱眉的时候，颇为神似。

“嗯，”段小安忽然安静了一下，月光下神色柔和，许久，才缓缓开口，“哥，我知道你调查的是什么，而且我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

你快回家。话没说全就被那四个男人捂了口鼻。

话筒里传来焦急不已的“喂！喂！喂！”声，其中一个男人重重挂上电话，和另一个人一起搬起石头，对着电话亭一通乱砸。

绑住段小安手脚，一个手刀朝他肩上劈下去然后架到肩上，几个人往夜色深处走去。

段大平对着突然一片忙音的电话发呆，然后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有预感、及其糟糕的预感。

他心里开始极度紧张，他忽然特别害怕，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段小安一个亲人。

如果段小安出事，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也许接受也许发疯也许……死掉。

他颤抖着双手翻出段小安的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又拨给段小安的室友，那边一片噪杂过后，“段小安啊？段小安经常不回宿舍睡觉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段小安竟然经常不在学校住？！段大平又去找段小安辅导员的号码，可是找半天也没找到。于是他又在好几页的电话薄里一个一个翻找，期待能在这里找出一个与段小安有关系的号码来，可是来来回回找了数遍，除了那个室友和段小安自己的号码，一无所有。

段大平扔下手机，眼睛里一片茫然。他忽然发现一件事，他原来非常不了解亲弟弟。

吕显宝最后没能追上怪物，交给其他人去追了。

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是练家子，不像吕显宝，肉鸡一只，才跑了两三步，就气喘吁吁。

吕显宝自己没什么能耐，架子倒是一套一套的。他告诉那些人，“一定要把那怪物抓住，否则你们全都别活着回来！”

吕显宝折返时，不见段小安，问到门卫时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一想到这里晚上根本没车，他火急火燎地追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埋怨门卫一句，“明知道这里没车，怎么还让他走了？！”

俩门卫连眼睫毛都没抬一下。

第九章：生前（八）

段小安在细细碎碎的声音中醒来。他的嘴上黏着胶布，只能发出嘤嘤声，手脚绑地很牢实，让他无法动弹丝毫。

天已经大亮。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只有高处有个很小的通风口，从这个通风口里露出来的一点光，把大房间照的明明暗暗。

段小安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几个人影，来来回回踱步。他听到的细细碎碎声，正是来自于这几个人的脚下。

那几个人并不朝他这里看来，只是在门口踱步。

忽然门开了。段小安被门口传过来的光线晃了下眼。

几个人开始小跑着忙碌起来。半分钟过后，面前多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坐在一把铁椅上，雍容华贵，眼里丝丝冷意。

段小安看着女人，觉得她有些眼熟，再仔细打量，发现这女人眉宇间与吕显宝有三分相像。

“说吧。”

女人突然开口，声音里的冷意更甚，惊得段小安一个彻骨寒。他呜呜乱嚎，下意识想求救。

但是女人看都没看他，她身边一个男人便恭敬地回答道，“怡姐，查清楚了。这小子叫段小安，是H大学的学生，品学兼优，没什么不良背景。”

吕怡一巴掌甩到回话的男人脸上，“说点有用的。”

巴掌清脆响亮，听得段小安又是一颤。

“这小子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叫段大平，是个小报的记者。”

听到说起自己的哥哥，段小安抬起头直视女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记者？有意思。”吕怡扬了扬嘴角，“昨晚上他的电话打给谁的？”

“就是他哥，段大平。”

吕怡使了个眼色，身边的男人立即走上前，抓住段小安的下巴，哗啦撕掉他嘴上的胶布。

段小安使劲晃了晃脑袋也没能从男人手里挣脱出来。

吕怡站起身，走到段小安面前，说，“下去。”

男人这才恭敬地站到一边。

吕怡慢慢蹲下身，近距离和段小安对视。段小安只觉得一种无形的气场环绕在他周围，让他顿感压力。

“你……你是谁？为……为什么抓我？”段小安哆嗦着说。

吕怡把手伸到他面前，慢慢展开，手心里就是他拍照的手机。

她笑着问，“告诉我，里面这些照片是为谁拍的？”

刚一看到手机，段小安脸就白了，但他仍强装镇定，想起手机没电，女人怎么会知道里面有照片，也许是诓他也不一定。他结巴着，“什……什么照片？”

“还敢睁眼说瞎话。”吕怡冷笑，当着段小安的面把他的手机打开，翻出里面麝香猫的照片。

段小安再装不下去，胡诌道，“不……不是为谁拍的？我……我就是觉得这些动物可爱才拍照留念的。”

吕怡并不在意段小安的胡话，自顾自说，“是为了你哥吧？段大平？”

说罢看着小脸上满是虚汗的段小安，继续笑。

“不是！”段小安继续否认。

“最近有一伙人一直在烦我们，在我们周围搞些小动作，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对手呢，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记者。还是一个叫段大平的记者领头的。段小安，真是谢谢你！”吕怡站起身，居高临下，感谢道。

吕怡一席话说得段小安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只是想帮段大平，可不想给他惹去麻烦。他近乎哀求道，“不是我哥！真不是！是吕显宝觉得那些动物可爱，让我拍的！”

段小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后，愣了一下，他已经顾不上思考了，他太害怕给段大平带上麻烦，他想把吕显宝搬出来，所有黑锅就往吕显宝头上扣吧。女人和吕显宝长得那么像，可能关系匪浅，肯定不会为难吕显宝。

吕显宝不知道，自己又一次稀里糊涂给人背了黑锅。

吕怡一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脸色立马黑了下来，她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在别人眼里再怎么像个白痴，但在大事上不会糊涂，特别是自己嘱咐过的大事，儿子从来都是铭记于心。

“利用显宝这笔账还没跟你算，还敢拿显宝当挡箭牌，真是找死！”

吕怡把段小安的手机狠狠往地上一砸，顿时在段小安面前碎了一地。段小安吓得猛地闭上眼睛。

吕怡又朝身边的男人挥了下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拉开门离开。

走到外面才能看见，这里其实是荒郊野外的一个仓库。

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数声枪响，惊了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飞起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关着段小安的仓库燃起了熊熊大火，两个男人从后面追上来，跟上吕怡的步伐，恭敬地走在后面。

段小安莫名失踪了。吕显宝发了疯似的把H市翻了个遍，找到大四开学，也没有找到他。

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工厂的怪物也没有抓到。

而且让吕显宝奇怪的是，从那天晚上之后，那个怪物好像又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度连吕怡发动了所有暗势力搜寻他，也一无所获。不过，这个怪物好像只是误入了加工厂一样，逃出后，加工厂什么事都没有，照常运营。

三个月后，所有人包括吕显宝都忘了那天晚上加工厂曾出现过一个面目恐怖的怪物。

吕显宝因敌不过对段小安源源不绝的思念，而自己能力一般，没法找到他。于是腆着脸拜托吕怡，“妈，您能不能让你手下帮我去找个人？”

就在前几天，咖啡豆加工厂出了一点问题。就是有一些关于麝香猫的照片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流传出去了。但是只有小部分人有这些照片。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点棘手。这小部分如果能用钱封口，就最好不过。不过因吕怡多疑的性子，死人永远比活人守承诺，所以她一定要把知道的人都找到，然后一次性解决。

而现在，她正在调查，到底哪些人手上有这些照片，并且要把这些照片全部毁掉。

这个问题处理的好什么事都不会有，处理不好，吕怡可能会和自己一帮打天下的手下一起掉脑袋。

吕怡为了这点事，焦头烂额。手底下的亲信几乎都派出去调查去了。吕显宝跟她说话时，她以为儿子自觉来帮自己分担，心里很高兴。于是放下手里的文件，撑着额头欣慰地说，“你哪里知道要找谁，这些还是妈来处理吧。以后等妈老了，再教你接手。”

吕显宝根本没发觉自己家出了什么问题，不理解吕怡的话，自顾自说，“妈，你在说什么？我是要找我男朋友，本来准备介绍你们认识，可是现在他突然失踪了。”

吕怡顿时火大，作为一个母亲，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一拍桌子，怒道，“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你知不知道你以后要接手香香的！现在只知道玩玩玩！就不能在香香上上点心吗！”

吕显宝一直很爱他妈，在吕怡面前一般也是乖巧得很，很少在她面前做惹她不开心的事，突然见到她发飙，一时有些发愣。

吕怡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宠儿子宠得无法无天，从来不让他在外面受委屈，偶尔吕显宝在外面闯祸，只要是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只要吕显宝没在别人那里受气，他怎么欺负人家都不是问题。如果不能用钱解决，吕怡也会暗地里使个小手段，让事情能摆在表面用钱解决。

这个溺爱儿子的母亲，看到儿子似乎被自己吓到，而且因为这几个月来，吕显宝因为找不到段小安，一直忧心忡忡，人憔悴了不少，更消瘦了不少。

吕怡又开始心疼了，坐到他身边，一只手揽着他，语气温柔了不少，“你要找谁？”

吕显宝稍微顿了一下，想不出吕怡生气的缘由，觉得找人要紧，说，“叫段小安，也是H大的学生，有只眼睛是蓝色的……”

吕怡一听到这名字，猛地站起来，打断了吕显宝的话，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然后表情僵硬道，“找他干什么？”

“妈，”吕显宝脸忽然红了，“你知道的，我喜欢男的。我现在挺喜欢他。”

“喜欢他？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谁吗？”吕怡很生气。

“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很了解。”吕显宝自信道。

“很了解？那你说说他家里有些什么人。”吕怡抱着胳膊，看着吕显宝。

吕显宝顿时沉默了。以前段小安告诉他，他家只有他和他妈，他妈病了他才出来挣钱。他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后来段小安失踪后，他去段小安辅导员那问情况，才知道段小安根本没有病妈，只有一个哥哥叫段大平。而且籍贯根本不是H市。

现在吕怡这样问他，显然是她知道的情况比他知道的要多。他忽然不想从他妈那里知道真相。从小到大，乱七八糟的真相太多了，他觉得有些腻。

果然，吕怡在他身边开口，“加工厂出了问题，流出去不少的照片。你知道那些照片，我调查出来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吕显宝忽然很想逃，他一点都不想继续听下去。

但是，为了儿子成长，有些打击是必须的。吕怡继续开口，“就是你把那个段小安带进加工厂地下室的时候。”

吕显宝有一点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从辅导员那里知道他家真是的情况时，他的心就开始寒了，他以为段小安和以前那些男孩一样，只是从他这里骗点钱而已。

不过，事实证明，他看上的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不是为了钱。

吕显宝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艰涩地开口，“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看到儿子难过，吕怡也不好受，她重新走到他身边，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显宝啊，有些事情妈不想瞒你，有些手段必须要用到。那种人，妈怎么能让他留到以后，威胁你呢。”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吕怡说出来，吕显宝的心还是抽抽得疼。

吕怡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随他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她叹口气，“唉……没想到还是解决得晚了，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竟然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把照片传出去了。”

吕显宝惊愕地抬起头，脸上还清晰地挂着两条泪痕，“什么？！”

“他死前把照片传出去了。”吕怡捧着他的脸，替他擦了擦眼泪。

第十章：生前（九）

段大平像个疯子，四肢无力摊在椅子上。胡子拉碴，眼睛没有焦点的盯着前方某一点。

他的面前办公桌上放着的是几个月前杨毅送来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