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铠哥的男人不再看方映忞，他转头看向门口来势汹汹的男人，冷淡却又似带着嘲讽地语气，「来得真快。」

徐宇烨不知绑匪是谁，不知他们是否真会如约放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亲自找回平安完整的人。所以他暗自跟踪拿钱的绑匪到了山区，但怕被发现又不敢跟着太近。

而就在他跟踪到一半，竟然又接到一通要胁他前来此道场，要不就为方映忞收尸的恐吓电话，而且说话的声音没经过变声器，压根不怕被人认出！

这道场他很熟悉，是天焰盟的地盘。那主导这件事的人和天焰盟有关？

「阿铠，竟然是你。」徐宇烨很快收起过多的情绪，将自己的目光从被控制行动的方映忞身上拉回，声音变得硬冷。

铠哥没承认也没否认人是他绑的，只冷冷地手下吩咐道：「出去，不准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通报的小弟应声就关上门。

「你们钱也拿了，就该放人。」徐宇烨阴沉着脸色，像极力压抑某种情绪。

铠哥朝徐宇烨迈出步伐。方映忞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能感受到他每踏出一步，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逼人气势。

「阿烨，你玩得够久了。」

铠哥说的话似没头没尾，旁人皆听不懂他话中所指，徐宇烨却很清楚他的话意，只见他立即态度坚决地回绝，「我当初离开时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再回去。」

「即使是那个家？」

那个家！？

方映忞惊疑的目光在那两人脸上来回。不难发现那同样如刀凿般有几分相似的轮廓线条，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我只是不想回到过去打打杀杀的日子。如果我回去那个家，就无法避免再卷入道上是非。阿铠，我很自私，我已经不适合那个世界，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回去。」

「即使要牺牲你的朋友，你也不会改变决定？」墨镜后方的锐利黑眸示警地微微眯起。

徐宇烨水波不兴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不会。」徐宇烨没有去看那被架在墙上的人，他的双眼始终盯着眼前冷酷的男人，坚决地说：「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当然也不会为了他改变决定。可是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敢动他，就算是你，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铠哥似乎并不意外他这样的答案，但他也没因而就打算放人，「我派出监视你的手下回报，这阵子和你交往最密切的就是这个人。」

徐宇烨瞳孔倏地一缩。

「我不清楚你们的交情到什么程度，但为了让你回来，我只好断绝外头一切和你有关的人事。」

铠哥在他几乎要可以将人体射穿的杀人目光下，一步一步迈向方映忞。

当他在一步之遥前站定脚步，方映忞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我听说他以前是个唱歌的，那我是不是该考虑让他以后再也没法开口唱歌或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方映忞像被浇了桶冰水，全身剧烈颤栗了一下。发现他的颤抖挣扎，小弟更加强制住他的力道。

「阿铠，你要针对的人是我，他只是我的朋友，和我们的恩怨毫无关系，不要牵扯到不相关的人！」徐宇烨似再难以忍耐，尽管他仍努力维持不为威胁所动，但他的声调与表情都变了。

慌乱、心急，惧怕。

铠哥似乎就是在等待他的变脸来印证自己的猜想，「你觉得我会在乎他与这件事相不相关吗？我唯一在意的只有——他有没有威胁你的价值。」

铠哥一使眼色，左手边的年轻小弟立即空出一只手，并抓住方映忞的头发用力往后拉，让他的脸部呈上仰的姿态。

头发被强力拉扯造成突来的痛楚，让全神贯注紧张着那两人的对峙，却对其他毫无防备的方映忞低哑叫出声。

同时，一把开山刀的冰冷刀锋贴在方映忞的脸颊上，光洁的刀刃反光映出那张强忍痛楚与失措的脸孔。

刀光闪在眼底，近在眼前威胁，徐宇烨再也控制不住，他失声怒吼，「徐铠睿！你敢动他一根头发看看！」

冷冷的一声令下，「割下他的耳朵。」

34.

在徐铠睿尾音未落前，一道俐落的人影已冲上前。

右方小弟手中的开山刀被一记又猛又急的手刀击飞。

看到徐宇烨突如其来的发难，方映忞在那瞬息间，从迅疾人影的眼神中，像看到了默契，也看见了坚定与希望。

他似乎想也没想地，趁隙将力量集中在肩膀，撞倒另一名年轻小弟。

丢了刀的小弟惊愕之馀，反射性地出拳反击，徐宇烨却是闪也不闪地，更快一步将人一脚踹倒在地。

他迅地伸手拉住方映忞的臂膀，欲将人拥入怀里，护在他的臂弯里。

撂倒两个人虽只花不到几秒的时间，但无论徐宇烨动作再怎么快，现场他们的敌人却不只两个人。

徐铠睿距离他们是如此靠近，另一人也不过在数步之遥的位置。

「啊！」

就在只差一点就将人拉进怀中的那一刻，徐宇烨却又突然用力地推开他。

方映忞止不住冲力向后摔倒在地，却直直瞪大眼，惊愕地看到徐宇烨被后方的徐铠睿箝勒住脖子，一手遭反折于背，而徐宇烨也非省油的灯，一个扭转竟然又挣脱了箝制，向后退开拉开两人的距离。

而面无表情的酷龙平举着右手臂，手中所持的还冒着烟的黑色枪口，分毫不差地瞄准着摔在地上的方映忞的脑袋。

「阿龙！你敢！！」徐宇烨怒斥，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

「阿烨，我也不想浪费子弹，但是也得你好好配合老大才行。」酷龙水波不兴地说。看得出来他与徐宇烨也曾有过交情。

「你到底想怎样！？」徐宇烨怒瞪徐铠睿，既泄气又愤怒。

「跟我回去。」

「不可能。」

「你跟我回去，并且答应不再离开，我就放过他。」他的目的就只有这一个。

前几年他离家出走，本以为他只是玩玩，过阵子便会回来，没想到他似乎铁了心，为了脱离组织不惜挑战帮规，这些年来他刻意隐瞒行踪，他们要找人也并非找不到，只是那时还不迫切，权当继续让他放牛吃草。直到前些日子他在书展中露了面才泄了行踪，加上他们的父亲生了场大病就此躺在病榻上不起，而自己恐怕也……他才开始急着要将人找回。

「阿铠，你为什么变得这卑鄙了！？你明知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不可能坐视为了我个人的事，让他们受到伤害甚至是失去生命。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但也不可能看别人为我无辜受害，你就真的这么想让我恨你吗？」

徐铠睿只是盯着他，没任何的退让。

「阿铠，放了他。」徐宇烨也不肯有半分妥协，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就算我答应和你回去又怎样？我的心根本不在那了。

爸他有你这儿子接他的位置就够了，我有我的生活和人生，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硬是我逼我回去，只会让我更恨你们而已……我也不会为你们做任何对你们有好处的事，我还会扯你们后腿……」

原来……宇烨还有这样的家庭背景……

方映忞恍若忘了有枪口遥对着自己的脑袋，所有的思绪全随着徐宇烨的每字每句而纷飞。

「如果你们伤害忞，甚至对忞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更不会原谅自己！」最后，他说得更是咬牙切齿。

「他对你，真的那重要？」

「很重要！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向来表情冷淡的徐铠睿的眉头紧紧蹙着，似在快速思考着什么。

方映忞心跳得很快，快得几乎要让人窒息了。

双方对视，气氛僵持。

半晌，徐铠睿缓缓地、冷冷地启口，「阿龙，开枪。」

「阿龙！你敢！？」紧张和愤怒让他血脉歕张，双眼充血。

酷龙望了他一眼，手指缓缓扣下板机。

方映忞咽下口水。那瞬间，心脏几乎要蹦出胸口了。

「住手！！住手！！快住手！！！」

酷龙一顿，一直面无表情的他竟也因旧时好友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而动容，手指停滞地扣不下去。

就只是那一秒间的停滞，徐宇烨已经逮到空隙冲至他面前。酷龙的脸色一凝，他的反应不能谓之不快了，他以为徐宇烨是要夺枪，也做好反制准备等他，但没想到他竟是跑到方映忞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身后的人。

他没直接去抢枪是顾虑到要摆平酷龙不是易事，争执中万一擦枪走火，很可能伤到在附近的小忞，更况还有个徐铠睿虎视眈眈。他无法冒险，只好拿自己的身体当挡箭牌，他们不在乎伤害小忞，但他有自信他们不会伤害自己，至少不会坐视自己受到严重伤害，所以他决定一赌。

「我认了，放了他，他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我认定要一起过一生的人。」

徐铠睿的表情有些诡异，似乎还在消化那些话里的真正意思，酷龙则是直接露出呆愕的表情望着他们两人。

「阿铠……」徐宇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语气竟有些软化示弱了，「哥，让我带他走。」

而对方，无动于衷。

徐宇烨倏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开山刀，高高举起。

他敢只身前来，当然不会赤手空拳。若非他离开道上太久，时间又太紧迫，他还想弄把枪来。

「如果你敢动他一根汗毛，不管你对他做什么，最后都会加倍还在我身上。」

「你在威胁我。」

徐宇烨没说话，高举的手迅地落下，在另一只手臂上狠狠划上一刀，鲜血顿时滴答滴答地落地。

「下一刀……那里好呢？」一丝诡异的笑浮上徐宇烨的唇角。

「不行！」方映忞忘了还有枪口指着自己，想要冲到他面前抢下他手中的刀。

「映忞！别过来！」受伤滴血的手臂向后一档格开他。

方映忞伫在原地，深怕他的刀子又会落下，不敢贸然前进。他只能站在他身后，却无法阻止男人伤害着自己，连到他面前看他的伤势如何都做不到。

徐铠睿瞳孔一缩，似是愤怒又似是无法理解。

「让我们走，不然你们就看着我一刀一刀凌迟自己！」

「阿烨，你以为我会放任你为所欲为了吗？你要真再伤害自己，信不信我直接一枪毙了那家伙。」

「我信，但你更要相信，我一定是挡在他和子弹中间的。」

方映忞瞪大眼，直盯着他坚毅的侧脸，「宇烨，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他们是你的哥哥和爸爸，我想，你们之间有事情或是误会慢慢沟通一定可以解决的。」

徐宇烨回望了他一眼，然后朝他苦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铠，我只是不愿回去过去的生活。我已经不适合那样的环境，而且当初老爸就放话要和我断绝关系。只要你们别逼我回道上混，接替你和老爸的位子，我也不是非得和你们断绝来往。要不是我太了解你们一心要我回去，我又何必一直躲着你们！」

「阿铠，我无需你们认同我和小忞的关系，但你们必须了解到，他对我的重要性，是无人可取代的。是他让我一次又一次看清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方映忞挺起胸膛，无畏地一步一步来到他的身边。

「别把我推开。」他低沉的嗓音坚定地说。

他握住他的手，「我也想和你站在一起的位置上，虽然我害怕，但是只能在你身后，看着你伤害自己，什么也不能做让我更害怕。」

紧握的对方手心被对方更加倍用力地回握住。

35.

沉重的沉默一直持续着。

无言的高大身躯背过身去。

这是徐铠睿第一次出现软化的态度。徐宇烨松开手，任刀子铿地落地，空出的手顺势就拦过那人的腰部，将人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阿龙，把枪收起来吧。」

一句话，代表大赦。

「忞！」将人紧扣在怀里，一迳地重覆，「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为装作不受任何影响就可以救你，因为我害怕阿铠……如果让他发现我越在乎你，他就可能对你的伤害越大，可是没想到他还是……忞……对不起……」

「对不起……吓到你了……对不起……」明明危机已过，但更多的慌乱与心焦反而在此刻全涌了出来。

被他半搂在怀里的方映忞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摇头。

「忞……」

低声的呼唤仍没得到回应，徐宇烨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我……我……」是愤怒、是控诉、又像是难过。

他以为自己是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难过！？

突然，他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突然，他用来圈住偎在怀中的人的臂膀更加使劲。

这个拥抱来得太快太狠太用力，单一只手臂的力道就压得方映忞几乎要喘不过气，但他没有喊痛，而是将前一刻搭在徐宇烨腰间上的手臂，收得更紧。

「如果抱得你太痛了，你再忍耐一下就好。」徐宇烨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间，极深极深，「刚才，我真的以为我会再一次失去你……」

你带他离开吧。你放心，方映忞的事，我不会透露半个字。

离开时，徐铠睿主动向他们提出保证。

虽然徐铠睿承诺不会说出半个字也下了封口令，但当时在山上的及参与调查的那些小弟，或多或少都知道方映忞的事，徐铠睿不可能确实堵住每一个人的嘴。

但不管如何，小忞平安是最重要的……

被徐宇烨勒令不准跟过来的方映惟在车子附近，提心吊胆地来回不停走动，地面都快被他踏出个大洞。

「哥！」

终于盼到人平安归来，方映惟像孩子一样地立即飞奔过去，几乎是用扑的将人紧紧抱住。

「你没事……你没事……你真的没事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着。

见到弟弟，方映忞显得疲备的神情微微露出欣慰的笑意，「嗯，我没事。」

一行人要回车上时，方映忞却是脚步一个踉跄，在他后头的徐宇烨眼明手快地连忙将人搀扶住。

「忞？」徐宇烨都有些胆颤心惊地，「你还怕吗？」

方映忞摇头。

徐宇烨从刚才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本以为他是惊魂未定，这时才看到他异常通红的两颊及异常苍白乾噪的嘴唇。

伸手一摸他的额头。

惊！温度还真的不是普通吓人！

徐宇烨将人扶上后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又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你的手……」

「没事。」徐宇烨举起简单包着绷带的左手臂，痞痞地晃了晃，「你别以为这刀有多深？血流很多是故意用来吓阿铠的，其实这伤口很浅的。我才不会笨到让自己受伤严重，要不然要怎么救你？」

方映忞仍带着怒气地瞪着他，压根不相信他说的。

「而且，我也舍不得你为我担心啊。」这句话，还有他的表情，真挚中还有一丝煽情的意味。

方映忞白了他一眼。

「倒是你，才是真得让人不放心……」徐宇烨伸出手，手心搭着他的手背，传递着温情，不再有方才那样的不正经。

「哥。」驾驶座上的方映惟也担忧地转过头来。

方映忞朝弟弟笑了笑，「惟，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对不起……哥，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

「说什么傻话。」马上就意会方映惟指的是那件事，「其实我很高兴，你愿意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哥哥，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才明白自己以前总是太自以为是了。」

「累了就先睡一下，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徐宇烨搂住他的肩膀，压低的温柔嗓音带着安抚作用。

「好。」放松了身体往旁一倾，重量全转嫁到徐宇烨身上了。

车子驶动，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一路返回那个宁静安全的家。

「忞，你知道我的过去，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对企图伤害你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他一手抱住发烫的头埋进自己怀里，一手握住微微发冷的手心，「但是，你相信我，只要人不犯我，我也绝不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