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声响拉回他的注意力。

方映忞反射性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过头去，「怎么……」这么快？

开门走进来，脸色略为苍白的大男孩喊了声，「哥。」

「小惟？」他还以为是徐宇烨回来了。

「哥。」大男孩茫茫望着自己的兄长，连门都忘了关就来到沙发旁。

「小惟，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方映惟的眼角下方明显多了层暗沉。

他望着自己的哥哥，「我整夜都挂在网上，哥没上FB吧？昨天开始，哥的粉丝团就被塞爆了。」

「耶？」方映忞一脸莫名。

虽然说在一般人眼中，方映忞已经是死亡了，但是仍有死忠粉丝为他建立了粉丝团，也吸引了为数众多的歌迷加入。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

听到这日期，方映忞这才突然惊觉，他竟然忘了这个日子！

方映惟露出了一抹苦涩浅笑，略微湿润的黑眸望着兄长，「昨天是哥哥的『忌日』。」

所以昨天晚上无论到那里都是属于方映忞的歌……原来每个人都在这个伤感的日子里用音乐来缅怀这「早逝」的音乐才子。

徐宇烨买了两人份的丰盛早餐，来到门口发现大门是半开启的。

奇怪，他出门时明明有将门带上的……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有人在里面？

如果是郑哲平，一场口舌之争怕是免不了。若是方映惟，他们两人之前就照过面了，他也应该从映忞口中得知自己是他哥哥网友的事，那他就大大方方进去打个招呼好了，顺道也许可以让他知道他家哥哥和自己的关系……

「大家都好想好想哥哥，我白天到墓园时……那里也好多好多人。」

歌迷们带着鲜花、祭品前往悼念，大多是年轻的少男少女，有的直接在墓前弹起吉他，唱起歌，有的人忍不住掩面啜泣。当方映惟在公司同事的陪伴下到现场时，已经有不少记者在场守候了。

这是他第三次到这里。第一次是脑袋一片空白地目赌着一座空棺下葬，第二、也是在这个「祭日」时前来。

非到必要，他绝不踏进那地方。面对一座空坟，是无止尽的心慌、恐惧、愧疚……

「哥，你知道吗？」昨日下午的景像还一直缠在他脑海，像梦魇般……方映惟仰起头，眼底带着朦胧雾气，蕴着很深的悲伤。

提着一大包餐点的徐宇烨站在门边，发现里头的人是方映惟，本想出声打个招呼，刚举起的手，刚到喉间的话语，却全突然哽住了。

「我心里一直是恨你的。」

方映忞那瞬间的表情僵了，似乎没能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门边的徐宇烨震惊地微微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停下所有动作，竖起耳朵，想听得更真切点。

两兄弟坐在沙发上，均背对着门的方向，加上此时气氛紧张而专注，以致两人都没注意到有人开了门进来，现在就站在门边，听着他们之间对话的一字一句。

方映忞企图用笑容来缓和一下冰冻的气氛，不过成效不彰。

方映惟也笑了，原本一笑就绽开的酒窝却变得凄然。

他看着自己的哥哥，直视着那一双从小看到大，清澈的黑眸；直视这从小到大最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人。

鼓足勇气说出心中最黑暗的一面，「从小，我就知道你好。我一直以来都是以有你这么杰出的哥哥感到骄傲。和你上台表演时我很快乐，虽然我知道台下的掌声大部份都是给你的，我不过是附属的罢了。

可是我一样好喜欢你，我也很努力想有一天变成和你一样了不起的人。可是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我写的歌怎么也选不上主打歌，歌迷最喜欢的永远都是有哥哥唱的歌和哥哥写的歌，我……我自从单飞出个人专辑后，也一直都是哥哥在帮我写出那些畅销的歌……我知道我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

他心里是矛盾痛苦的。

因为哥哥的「死」，他才能一飞冲天，但也因为哥哥的「死」，他永远都只能活在哥哥的阴影下。

他喜欢哥哥近似天才一样的天份和实力，可是他也恨哥哥为什么能拥有这么好的天赋，自己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

29.

徐宇烨握紧了拳头，只想直冲过去把这小鬼吊起来扁一顿！

「对不起。」

开口道歉的是方映忞。徐宇烨听到这一声道歉，缓下了行动，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得要死，不解他为什么要道歉？

若照徐宇烨原本的个性，早就忍不住手中的拳头了，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冲动只会坏事，这是小忞的家务事，他也许有自己的方式处理，自己不能让他为难。

方映惟望着自己哥哥的表情更加诧异。

「是我不对，没顾虑你的想法和感受，就私自改变了你的人生。」方映忞在冰冻的气氛下沉默了好一会，又深深吐了口气后，才缓缓地开口，「哥哥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痛苦，压力很大，也感觉到你好像慢慢在疏远我，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了。我一直担心你，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还好你愿意跟哥哥说，没一直憋在心里。」

可他的谅解和宽宏，却让弟弟自觉更加不堪和罪恶。方映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跳了起来，眼睛湿润发红，指着他嘶哑地吼着，「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时会想，你怎么不干脆真的死掉算了！」

「方映惟！」

「啊！宇烨！」

这个人是！！

三个人，三种表情。

徐宇烨的脸色彻底比乌云罩顶更难看了！握起拳头要冲向方映惟。他忍无可忍了！

方映忞立即起身，双手大开拦住了他，神色异常严肃，「宇烨，这是小惟和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可是！」他气不过！

方映惟瞪大眼，怔怔地望着这不速之客。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他和哥哥看起来好像很熟……难道他就是哥哥口里的那个叫小鱼的网友！？

冰鱼！

「小惟还有话没跟我说完，抱歉，你在这里等一下。」方映忞态度相当强势，他转向自己的弟弟，口吻是不容违抗的命令，「小惟，到我房里。」

徐宇烨在不大的方正客厅里不停地来回跺步。

小忞竟然不让自己进去？

谁晓得那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又会对他说什么混帐话或是做出什么混帐事？

小忞一定很难过吧……他一直都那么疼爱他这唯一的弟弟。

大略过了十几分钟，本来一直没什么大动静的房间，突然房门被大力甩开，方映惟冲了出来，泛着血丝蓄着水气的瞳仁意味不明地瞪了一眼徐宇烨，就甩头跑了出去，随即方映忞也追了出来。

「小惟！等我！」

方映忞从徐宇烨面前跑过时，却因大腿过度酸痛而差点跌倒，幸好徐宇烨眼明手快一把攫住了他的手臂，另一手扶住他的腰，将人稳住，「不用管他。」

方映忞抬眼瞪他，「小惟就这么跑出去，我不放心他。」

「他不是小孩子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不对，还闹什么脾气！？你没必要管他那么多。」

「宇烨，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惟只是压力太大，需要寻找出口发泄一下罢了。」

「我知道。」徐宇烨忿然地破口大骂，「可是他说那些话真的太过份了。他难过、他压力大，难道你就会比他好过吗？他有没有想过你的心情？发泄？找你发泄，凭什么你就得让他当垃圾桶？当垃圾捅还好，可他那是什么态度？当你是杀父仇人还差不多！

他可好，当个大歌星，众星拱月，风风光光的；你就得当个死人，成天躲躲藏藏见不得光，创作的歌曲要冠上他的名字才能现世！到底是谁委屈了？」

「这不能怪他，他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当初是没有选择的。而且我只想让更多人听到我的音乐创作，进而喜欢……至于他们知不知道是我创作的，根本不重要。」

「你就是这么纵他、宠他，什么都让着他，他才会这么自私懦弱。」

「他是我弟弟，不准你这么说他。」他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而且他也不是自私懦弱。」

眼看徐宇烨负气不悦地别过头，方映忞心里也难受，只能望着他的后脑勺发愣。

「算了，你昨晚累坏了，还是先休息，要找人我替你去找……你也不想让人看到『方映忞』在路上乱晃吧。」松开怀里的人，头也没回地说。

徐宇烨说着就要出门，方映忞突然喊住他的背影，「不用了，你说得对，小惟不是孩子了，他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宇烨这才踅了回来，脸色稍稍好看一点。

方映忞瘫坐在沙发上，深吐了口气，终究不放心，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接，最后只收到一封简讯：我要一个人静静，不用找我。

「哼！臭小鬼。」徐宇烨瞟了眼简讯，冷哼。

「是我……」方映忞低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摩娑着萤幕上头的字。

「你要自责到什么时候？」

气氛陷入一阵冰冻的沉默。

半晌，从徐宇烨的背面传来极坚定的声音，「我不要现在这样，我要你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要你再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

静默了半晌，他自消沉中抬起头，「宇烨，说真的，我最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该让一切结束了……」

徐宇烨没太意外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一直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地并不是他的个性，「你考虑清楚了吗？」

「嗯。」

「可是那样一来……可能你会比现在更加痛苦。」真相一向揭穿，舆论的压力、社会的谴责，法律的责任、歌迷的心情……那都将是比刀剑更伤人的凶器。

风光的名歌手会身败名裂、沦为罪犯……

「这是我对自己的过错该付出的代价和惩罚，我做了认了就该承受后果。只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我不想小惟在这件事中受到牵连……」

「小忞，你关心他，舍不得他，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也要清楚，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是全然的无辜者。」徐宇烨硬起态度，犀利地说，「在最先一开始，他没有阻止你们这疯狂的计划，他就已经不无辜了。」

「他来不及阻止呀。他是事后才知道我们的计划，那时他都傻了。」

「那是因为他当时没有足够的勇气阻止你们，和当机立断的智慧……」

「宇烨！」方映忞打断他，「你这样说对小惟不公平。」

徐宇烨转过头不看他，可能也自觉说话太过了，闷闷哼了一声。当回过头来时，脸色才缓和许多。

方映忞望着他，握紧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宇烨，我是说真的，我并不勇敢……我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很慌乱，我甚至无法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有办法承受这一切的后果……」

「换成任何人都要犹豫害怕的，可是你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我在你身边呀……我昨晚对你的承诺，那不是说说而已。我们一定能想出最好的方式，将伤害降到最低的。而且，不管之后要面对什么，我一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相信他的承诺，此刻完完全全依赖着这人给的温暖和支持，所以他才能在这一刻这么勇敢地决定去面对认错后的后果。

30.

方映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镜子里的自己很普通，简单的羊毛衣加上长版外套及牛仔裤，粗框眼镜遮去他的黑白大眼，他还刻意抓了几戳浏海挡住额头。

很快地，他在出门前就不必这么遮遮掩掩伪装自己了。他可以像以前一样，和小惟一起出门、一起运动、一起吃饭，也许还能……一起唱歌。

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宇烨、到他的住处玩、一起看电影、一起到公园散步，一起上山下海、甚至是……

再次确定自己不会被眼尖的人认出来后，方映忞便出门，准备拦辆计程车。他出门没告诉任何人，他想给小鱼一个惊喜。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

没人注意到的是，藏在霓虹灯屋檐下的闪光灯一闪而瞬。

都什么时候了，小忞这家伙竟然还没上线？

徐宇烨坐在电脑前，苦等不到人上线，拨了手机又在响了一阵后，转入语音信箱。

「砰！」电脑椅因为人猛然起身而应声倒地。

徐宇烨心头打了个寒颤。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

也不管已经是三更半夜，立即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跑。

节目录影的休息时间，方映惟拿起从昨天一直关机到今天的手机，一开机就发现好几通未接来电和简讯。

是哥哥。

这阵子自己都不和他联络，而他总不放弃地打着电话或是传简讯。

又删了几封广告简讯，便看到那封要晚上自己去找他的简讯，方映惟想了想晚上的行程，犹豫了好一会，咬着嘴唇赌气地回传了三个字——「没有空」。

下一封是匿名来电的照片简讯……方映惟瞪大了眼！

「小惟，你怎么了？」一旁的助理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

方映惟惊慌地抬起头，连忙将手机藏进口袋里，「没什么。」

接着不管旁人诧然的眼光，慌忙站起身跑向洗手间。

没一会功夫，方映惟又冲出洗手间，急急忙忙丢了要郑哲平替他取消今天所有的工作和通告后，在所有人一阵错愕中，风一样地消失在摄影棚内。

徐宇烨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快喷出火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手机萤幕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在躺在地上昏睡的小忞，他的手脚被捆绑，嘴巴被胶带封住，脸颊旁还丢着一叠晚报，清楚印着今天的日期。

小忞怎么会被绑票？难道是因为自己最近老是找他又将他拉出门，才让他的行踪暴露！？

方映惟离开摄影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方映忞的住处。

他不知道现在过去有没有用，那封简讯除了照片外什么讯息也没有，可是他至少要确认……哥哥真的不在那里了，又或许哥哥已经平安回去了。

第一时间冲到那栋白色房子，却只看到门口忧心忡忡的徐宇烨。

「徐……先生？」方映惟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人怎会在此？下一秒又突然失控猛问，「哥呢？哥在不在里面？」

徐宇烨一把将人抓过来，「小忞不在！我找不到他人。你呢？你是不是也收到了照片？」

方映惟沉重地点头。

徐宇烨松开手，一拳打向墙壁。

在一旁的方映惟完全感受到他的心焦与愤怒，相同的情绪完全不比自己少。他呆呆地望着那焦虑愤怒的侧脸。

一拳发泄之后，徐宇烨沉着冷静了不少，「方映惟，你有钥匙吗？我们进屋再说。」

「现在该怎么办？除了照片什么也没有！」虽然见面没几次，但方映惟对眼前这人的印象极好，又是哥哥极信任的朋友，加上他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找谁商量时，就在哥哥住处门口碰上这个人，很快就对他生出了同舟共济的革命情感。

「歹徒一定会再打电话来，现在只是为了让我们紧张，乱了方寸。既然是绑架，要的就是钱，因为小忞身份特殊，他们也料到我们是不敢报警，所以更加胆大妄为。不过我不报警并不是怕小忞身份曝光，而是怕他们狗急跳墙而做出什么伤害小忞的事。」

「对。我们必须靠自己救出哥哥，不管要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筹到换回哥哥。」方映惟很快压下焦急害怕的情绪，力求镇定。

当下就是以平安救出哥哥为首要，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没多久，方映惟的手机就响起一通无来电显示的电话，在徐宇烨的示意下，他按下通话键，并改为广播模式。

歹徒透过广播传出来的像是唐老鸭的声音，显然是经过变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