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所以……你不会怕我？」听到他的回应，徐宇烨口气明显松了不少。

「为什么要怕？」他知道他不会无故伤害别人，他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

如果换成自己，也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拼了命想保护他……

徐宇烨闭上眼睛背靠着椅背，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更紧。

方映忞高烧不退，回来后就一直倒在床上当睡美男。目前身份是死亡的他他又不方便直接就医，徐宇烨只好先到药局就他的病状买成药回来。

方映惟原本在床旁看照，后来大概也因为累了，就双手交叠当枕头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了。

相对房里的宁静，隔着一扇门外，另一场战火正在延烧。

「徐宇烨，人没抓到？事情就这样算了？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把映忞的事说出去或是再回来找麻烦？」

「说出来？哼！那最好，让我直接告他们绑架勒索！再说忞也已经决定要公开这件事了，所以就算他们要爆料，也没那个新闻价值了。」徐宇烨恨恨地说。

他对郑哲平隐瞒了徐睿铠与这件事的关系。这人看自己不顺眼，要是让他知道绑架小忞的人真的和自己有关系，不闹翻才怪！

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忞的朋友份上，他才不会管他怎么想？但现时小忞还卧病在床，他可不想他为了自己和这个人的争执多操份心。

「是谁说映忞要公开这件事了！？是不是你对他乱说什么？」是了！和他见面后，映忞才兴起这荒谬的念头，这家伙才是始作俑者。

「你不让他把真相公开，只是怕东窗事发会影响你自己的前途！挡自己的财路罢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在这大放厥词！」郑哲平怒急攻心，「事情揭发的话，不仅是他们兄弟会身败名裂的问题，更可能有牢狱之灾。诈死、伪造死亡证明、诈领保险金甚至慰问金，一旦被揭发映忞没死的真相，他们都可以对他提出诈欺告诉……你想想，那后果会有多严重！？」

这些问题他们都已经想到了，全都是躲不了的责任。可是他们不能因而就逃避。

「你如果真的关心他，就该知道怎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不。你以为对他最好的，却不一定真的适合他，也不一定是他要的。」徐宇烨觉得和这个人根本无法沟通，「对他好就尊重他的选择。」

「不！映忞这回的选择是错的！他太意气用事了。」

徐宇烨觉得可笑，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你并不了解他。」

当时方映忞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成真的……

他们从小就没父母，是爷爷带大的。不过爷爷年岁渐长，后来反而是靠两兄弟半工半读来维持生计。

但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竟然收到法院的房屋查封通知。很可笑，原来他们一直以为早就过世的父亲并没死，不，是死了，但是是在他们收到法院通知前三个月才死的。

没错！世事就是都这么混帐！

他们的爸爸留下一堆债务，小老百姓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还不起的那种。

除了负债，父亲本来就没有留任何遗产下来，欠银行的可以适用限定继承，还不是大问题。可是偏偏他父亲还欠了地下钱庄的钱，地下钱庄认钱不认人也不会讲法律讲道理。

没多久爷爷也去世了，办完爷爷的后事，房子被查封，黑道又一直找上门来讨债，欠钱还钱，映忞并不逃避这个责任，他单独跑去找讨债集团的老大，和他谈还钱的事，不过唱片销售一直不是很理想，驻唱的收入也不多，那时小忞也许是急了，他竟然开玩笑说要投保巨额保险，他只要发生意外就能领到保险金，既能还债也能让小惟过上好日子。

他确实也只是开玩笑的，玩笑话说过就算了。方映忞早准备独力担起这笔债务。后来没多久，就发生了那场车祸……

那时方映忞的伤势严重到院方三度发出病危通知，所有人都一度以为会真的失去他。那时弟弟整日都在医院守着哥哥，，好不容易才盼到方映忞的病情奇迹般地有了起色。

在方映忞意识逐渐清醒后，郑哲平突然找上还躺在加护病床上的方映忞。他吞吞吐吐了很久，才说出了他的计划——以前方映忞那个不经意的玩笑。

方映忞静静听他说完，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摇头。

他很需要钱，也很想让自己的歌让更多人听到。

可是不该是用这种方式。

36.

方映忞拒绝了那个疯狂的提议，可他心里被激起的波涛未曾停止。

这时，小惟如往常一样来看他了。

小惟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在哥哥面前他总是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点，不让自己的不安徒增哥哥的烦闷而影响到病情。

只是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即使他大都只能在病榻上处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

但那数日不见就明显更瘦弱的身材、浮肿的眼眶和重重的黑眼圈，他那有看不到的道理？

方映忞醒来时，他的弟弟就趴在病床旁的桌面上睡着了。

那因疲累而酣睡的侧脸，还带点稚嫩的孩子气。

他对自己而言，一直都只是个孩子，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宝。

小惟跟着自己一直很辛苦，自己生死交关的时刻，更是让这孩子心力交瘁吧！

他想让他能过得轻松点、快乐点。

他还想让他能有多一点掌声、多一点希望。

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了，他体认到生命是多脆弱的东西，下一秒就可能从世界上消失。

如果一个人的死亡，能带给另一个人下半辈子的幸福，划算吗？

那是一个赌！

赌上光明与黑暗！

赌上他们的人生！

那时他说，小惟不快乐……小惟不快乐就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牺牲一个人的幸福却无法带给另一个人幸福，只是徒增对方痛苦，那还有什么意义……

在演艺圈闯荡多波折的兄弟……最后竟然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达到成名的目的……

可是他们的目的又不在于成名，他们只是一直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梦想自己的音乐创作能让更多更多人听到，然后能一直一直创作喜欢的音乐，而要达到这个梦想，成名是必要的途径。

成名的代价，必须付出很多、牺牲更多。

如果不需要成名，就能达到这个梦想，也许他们的路会平顺很多……但现实就是这样。

「可是现在小惟拥有了很多，人气、金钱、很多追随他的歌迷粉丝……而映忞只要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他一样能过得好……」郑哲平自言自语般，要说服徐宇烨，却更像是要说服自己相信，这样会更好。

「你以为拥有这些，他们就会快乐？让小惟一辈子活在哥哥的阴影下？让小忞一辈子活在谎言中？让两个人一生都背负罪恶感？他们曾经以为这样他们会过得比以前更好，但事实证明这是大错特错！他们知道错了！错的事就要及时回头补救，现在还来得及！」

「不！」郑哲平抱着头猛地摇晃，「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映忞是我从鬼门关抢回来的，我珍惜他，我不可能把他让给任何人，更不可能让他再受苦。你说我不愿让事情公开是为了我自己，但是我告诉你，我为的是他们兄弟！如果我牺牲现有的一切可以保全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还能让映忞不再偷偷摸摸过日，我不会有任何半点的犹豫！」

说到后头，声音哑了，几乎是哭声。

年过三十，事业有成的男人，也有克制不住时候的脆弱。

徐宇烨消化了他的字句，反应过来后用一种诡异的眼光看他，「他知道你对他是这种心情？」

那种诡异还带了点同情。

同情他这种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

「他不知道。映忞是相当复杂也是相当单纯的人。他的心思很细腻，感情很丰富，不管看到什么，都能引发他的无限感触，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写出那么打动人心的作品，那不只是天赋，更是因为他比谁都更『用心』去感受身边的一切。」

哼！这些还用他说。

「但是对爱情他太单纯了，也可以说是迟钝。他根本分不清爱情和亲情、友情有什么不同。」郑哲平越说越是激动，那种只能放在心里的爱恋，深怕一说出口就会如玻璃粉碎的痛苦，压抑了很久很久，「他察觉不到别人对他抱持的是和友情或亲情不同的情感和关心，他一直当我是好朋友，是值得信赖的兄长。」

徐宇烨闭着眼听他说完，这才睁眼，「不，你错了。他虽然一开始对友情和爱情分不清，但是他还是感受得到不一样的地方。我敢说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发现了却不知道怎么去处理，也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心动，只好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回报那不一样的感情而已。」

「你倒清楚？」

「嗯。因为他对我一开始也是一样的。」

「你说他是你从鬼门关抢回来的，这一点我感谢你，也感谢你曾为他们兄弟做的。但他是我要用下半辈子全心珍惜的爱人，这一点我不会改变，更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你！」那种禁忌的关系，他竟然能这么轻易说出口！？

郑哲平怒，更嫉妒！

为什么他能这么理直气壮称一名同性之人为「爱人」！？

为什么他做得到，而自己不能！？因为他不够勇敢，所以错过了！？

「所以我和忞，我们会一起努力让整件事情圆满，让忞回到原本的他，回到阳光底下。」徐宇烨坚定而无畏地望着他，那眼神更像是望向更远的地方……他们的未来。

「我爱他，他也同样深爱着我。所以我们的未来，不管对方是好是坏，我们都会一起面对一起度过。」

37.

没关紧的门被轻轻扣上了。

方映惟回到床边，倒了杯开水喝，摸摸床上人的额头，好像已经没那么烫了，再将棉被的角给压实。

「小惟……」眼皮动了动。

「哥，醒啦！」

「我睡得头好痛喔。」方映忞睁着睡眼蒙胧的双眸，微皱着眉。

方映惟立即帮他将枕头垫高，让他靠着枕头坐起上身，再倒了杯热开水给他。

「惟，我想喝咖啡冻奶茶。」方映忞手里虽捧着热茶温暖手心，却没打算喝，充满渴望的眼神巴巴地凝望着自己的弟弟。

「热的。」

「冰的……」心虚的小小声。

「热可可。」

「好吧。」

讨价还价后，方映惟冲了杯热腾腾的可可给他，又坐在床边帮他按摩因睡太久而发疼的头颅。

「外面在吵什么？」连他这个一天得睡二十三个半钟头的病号都给吵醒了。

「没有啦……哥。」方映惟垂下头，沉默了下，才又低低的轻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方映忞一头雾水。真要说，是自己要谢谢他放着工作不管，特地留下来照顾自己。

「没有啦。」方映惟笑笑着，「哥……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要公开你没有死的事了？」

「嗯……你知道啦？」想不到竟然是小惟先提起这件事。「你觉得呢？」

方映惟握紧了拳头，低着头半天没讲话。

你怎么不干脆真的死掉算了！

他无法不在意，是怎样的痛苦和多大的压力才会让小惟说出这样的话。

「对不起，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你，可是……其实是我太懦弱，是我没那个本事担起那些债务，也许那时我只是想用假的死亡来逃避那一切，做错的明明是我，可是却让你替我背负了这一切原罪。」

「我一直在想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弥补这一切？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不连累到你……」

「不。」方映惟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清明，「我也决定了，我会和哥哥一起出面公开这件事。你总以为我长不大，但你老是忘了我才比你小四岁而已。这件是我也有责任，我不会逃避的。」

「惟……你真的……你知道后果可能会毁掉你现在的一切？」

「嗯。我以前就想过，如果事情爆发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我宁愿诚实面对自己，也不要再这样自欺欺人。而且我也希望能为哥哥做点什么，我希望哥哥能重新回舞台，接受属于你的掌声，我更希望至少哥哥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不用再躲躲藏藏。」

方映忞才要开口说些什么，房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直接被推开，「喂！换班了！方映惟你出去，换我照顾小忞了。」

「哥，我请假很多天了，通告推掉太多，公司那边一直在催我，我再不回去会被剥皮的。」方映惟机灵得很，昨晚就发现徐宇烨对自己老哥不同一般的关心和占有欲，再加上方才那阵争吵，再迟钝的人都会明白他们俩的关系，找个藉口就溜得不见人影。

半躺在床上的方映忞很配合地让徐宇烨喂了一碗他亲手熬的皮蛋瘦肉粥。这样的情景让他不由得忆起很小的时候，生病时妈妈陪在床侧照顾自己的情景。

有人可以让自己全心信任和依赖，真好。

但是当徐宇烨拿出药包时，某人立即变身缩头乌龟缩进棉被里装睡。

「吃药了。」不会吧？这么大的人还怕吃药？

光看棉被的左右起伏波动就知道里面那颗头摇得多起劲了。

「忞，吃完药再吃糖。」完全是哄小孩的口吻。

「先吃糖。」棉被里传出带着鼻音的闷闷嗓音。

某人额上青筋跳了跳。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怕吃药怕到这种程度！整个智能退化成三岁小孩了！

「给我起来！」用力掀开棉被，逼乌龟现形。

「你帮我吃。」拉着棉被理直气状地说完，嘴巴立即闭得紧紧的，棉被再拉回盖住脸，只留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外头。

哈？现在是什么情况？

徐宇烨脑袋一转，邪邪笑了，「好，我帮你吃，吃完换你。」

不容乌龟有异议，已旋风之速吞下一药包，再拿新的一包和温开水递给乌龟面前，笑得和蔼可亲，「吃，不准耍赖。」

他有吃就好了，为什么自己还要吃？方映忞皱着眉，一副慷慨就义般的表情张开嘴巴。

怎么也想不到小忞竟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徐宇烨又气又好笑。

混着开水吞下药，一颗巧克力糖随即递到嘴边，方映忞二话不说地张口就含进嘴里。

糖也掩盖不了药味在嘴里扩散，凝着方映忞还哭丧着一张脸的可怜表情，好像被人给怎么欺负了？

徐宇烨感到好笑又好气，叹了口气，捧起那张脸，嘴唇就覆盖上去。

38.

这几天大漫画家以照顾病人为由，赖着不走了。

直到他接到一通电话，才肯挪动臀部离开床铺旁他专用的椅子，将照顾病人的重责大任不情不愿地交棒给方映惟。

徐宇烨火速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找到约他出来的男人。

「阿烨，这次的绑架案和阿铠没关系。是阿建找我借枪火，而阿铠派出监视你的人又查到你的朋友被绑架的事是阿建干的，我们才想要藉此逼你出面。」

「酷龙，你不用特地跟我解释这个。」

「我是不想你误会你哥。」

徐宇烨耸耸肩，「没什么误不误会，他拿小忞来威胁我是事实，他也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徐宇烨又抬眼盯着他，这回多了些怒气，「还有你拿枪对着小忞的事，我还是会跟你算。」要不是了解他当时有刻意放水，否则以他快狠准的枪法，要逃过他的枪下绝非易事，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原谅他。

但是他拿枪指着小忞还开了枪是事实，这帐就算可以轻算却不能不算。

酷龙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语气有些不确定，「我认识你那么久，都还不知道原来你是……」

徐宇烨知他言中所指，自动接下他的话头，「喜欢男人的吗？这事我刚发现时，自己也很意外。不过，我到目前为止，唯一喜欢过的男人也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