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子(1)——黄兰淮
黄兰淮  发于:201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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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佑龄早于一年多前就曾见得潋滟的绝色容颜,当时他就在心下发誓,必得此子。月前的争彩上,为了政治上的缘故而不得不落于谢聿桢之下,这次潋滟复又挂牌,他可是用尽了手段拔得潋滟的牌子。他的满腔欲火在见到那半昏半黄的蝴蝶灯下,盈盈端坐的美人之时一下子提到了胸前。潋滟一袭大红百花纱褛,腰系掐金丝牡丹宽腰带,显得腰身不盈一握。乌发绕云鬓,唇点桃花红。上扬的眉毛被剃成精致的凤眉,此刻他挑起凤眉含笑望着冯佑龄。冯佑龄灯下与他对视良久,不停的在那含娇带媚的脸上仔细打量。二人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众嫖客均对冯佑龄包下潋滟霸占他一人的作为很是不满,奈何冯佑龄掌管京畿重地,深得皇帝信任,众人都不敢得罪于他,只得暗中期盼这冯佑龄最好是马上风,叫他再不能如此独霸潋滟。让其他人有机会品一品这绝艳小菊花的美妙滋味。谁承想,这样的念头竟然成了真。冯佑龄果然就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第三章

这日一大早,折腾了一夜才刚睡去的潋滟被一阵急切地敲门声给吵醒,还未等反应过来,就有一大群人破门而入涌了进来。睡于他身旁的冯佑龄被惊醒,抬手放下绣帐,挡住屋内那一群人的急色目光,自己慢条斯理的穿起衣来。

“不知何事让方大人一大早搅我美梦?”冯佑龄拿起官腔,问着屋内为首的年轻男人。

年轻人长得还算英俊,就是笑得比较虚伪。他抱拳行礼道:“今早圣上收到一封奏折,是弹劾冯大人乱用官职,收受贿赂的,现下圣上让臣请冯大人于早朝前进宫面圣,当面辩驳。为防有变,卑职多有得罪,请冯大人见谅。”

冯佑龄轻哼一声,“既如此,本官就跟你走一趟,你且带人退出去。”

年轻人并不退去,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拿眼死盯着纱帐内的隐约身影。

冯佑龄钻入绣帐中,在潋滟的唇上亲了一下:“你先睡会儿,我去去就来,昨日我送你的那面手镜你可要仔细收好,回来爷还要用在你这小妖精的娇穴上呢。”

潋滟复亲了冯佑龄的脸一下,“滟儿可还等着爷呢,爷早去早回!”

冯佑龄被众人簇拥着离开赏菊楼,潋滟临窗送别,见那年轻人在踏出大门不久后回过头,毒蛇般的盯着潋滟瞧了一会,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似估量似揣测又似警告和轻蔑。

冯佑龄未能如他所言马上回来。午间时分,就有人传来消息:说冯佑龄被揭发收受贿赂,还和北边羌国人有交道,怀疑其通敌叛国,现已被关入天牢,等待查证。

果然不久就有人来赏菊楼召见潋滟查问冯佑龄的事情。潋滟据实回答,来人见潋滟所言与冯佑龄以及这赏菊楼的其他人所言无二,就恐吓了潋滟两句,又拉着他占了些手上的便宜就离开了。

潋滟心中有些纷乱。似乎觉得会出什么事,又为冯佑龄有些担心。虽说二人只有床上有交集,潋滟也不希望他出什么大事,毕竟通敌卖国被查属实是要株连九族的。想起冯佑龄昨日晚间送与他的一面做工精细的手镜,潋滟从床底的盒子里找了出来。那人还说用此手镜来增添情趣,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潋滟拿住手镜看了看,又放回盒中推回床底。

此后,潋滟还是一如往常般生活,冯之后又不断的有人翻他的牌,他也照旧接待这些孟浪的客人。过得两个月后,他的名声越来越响,早将春情楼的头牌小倌思思给挤在身后成为长乐街的新头牌。那些与潋滟有过肌肤之亲的客人出去之后无不称赞潋滟的容貌和本事,以至于来赏菊楼的大数都是为潋滟而来的。黄妈妈是日进斗金,整日里笑得合不上嘴。待潋滟是越发的好了,几乎没把潋滟栓在裤腰带上走哪儿都带着。

这两个月里出了件怪事,原巡城御史冯佑龄被查通敌卖国属实,本应斩首,却在行刑前一天的夜里忽然凭空消失在天牢,京城戒严了半个月挨家挨户搜查均未得果,圣上大怒之下下令斩杀冯佑龄家中一百二十一口。冯的幼子也难逃劫难。全族尸体被弃于菜市口近十日无人收尸,臭气熏天,三里外都能闻到。最后不知是谁雇了一聋哑老妇买了些草席收了尸体葬于乱葬岗。

戒严的时候赏菊楼也被查了个底朝天,潋滟的房内尤其是重点,官兵们收着了潋滟放于床下的木盒,本意欲拿走,待看清盒中之物刻有“定北”字样时,恭敬的放下木盒退了出去。

那日早间来捉拿冯佑龄的年轻人也来过两回,年轻人是新任巡城副使方玄,正使之职交与太子燕崇北手中。这个方玄是打着盘问潋滟之名来的,盘问不到两句,就拉着潋滟上了床。此人好攀比心胸狭窄,似乎之前总是被置于冯佑龄之下令他十分愤恨,因此在床上他是百般折腾潋滟,非要潋滟大赞其“伟岸强壮”方罢休。潋滟熟尝性事每每都能得到欢乐,只有面对此人,就算身体上已经火热,心中也是半点兴奋都提不起来。

腊月十八,是云团十三岁生日。黄妈妈特别揭了潋滟的牌子让他休息一日好陪云团庆生。当初他们五人一同进得赏菊楼,又一同接受黄妈妈的训练,五人之间比别个又多了一份亲密。彼此都是哥哥弟弟称呼。除了夭红与潋滟不怎么对盘,其他几人都以潋滟为兄。平日里,那四人不往前院去,只在最后面的小院里独自训练生活,潋滟也无暇去后面看望他们。这次云团生日,兄弟间自潋滟挂牌之后还是首次得以见面叙旧。

刚入了夜,潋滟就披着红色彩绣羽缎斗篷在侍童的牵引下款款来到后院。入了厅,就听见云团哇哇叫开了,冲了过来抱住潋滟的腰身唧唧说个不停。

潋滟命侍童拿来礼物送到云团手上。云团一见竟然是一在红木雕花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点心精巧细致,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各种颜色都俱全了。香气扑鼻,引人口涎。“彩云酥!”素来喜吃糖果子的云团喜不甚收,抱着食盒去向其他的哥哥炫耀去了。

“看来你还真是有了钱了哈?这种贵族吃的玩意儿你也能弄得来了?看来这菊下生意还真是好做啊!”夭红转动着狭长的眼睛凉凉地说道。那张清俊的脸上满是嘲弄。

“红弟弟要是愿意,以后恐怕连皇宫的御膳都弄得来,何况这小小的糖果子。”潋滟一本正经的回道。他丝毫不气恼,夭红的脾气几年都不变的,他想说的定要说,爱骂的就会骂,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只除了在这裳菊楼呆着这件事由不得他。五年里他试图跑过不下百回,几乎每次不到出门口就被大总管带着人抓个正着,唯有一次总算跑出了赏菊楼,可是却在长乐街的牌坊下被人给堵个严实,那些官兵见其没有任何文书证据,就要抓他去做奴隶,亏得大总管带人追来,说尽好话才了了这件事。回来之后,夭红被罚三天不许吃饭,只给水喝。本来他根本不怕罚,他知道黄妈妈舍不得真的弄坏他,可这次黄妈妈连同大总管与一干下人一起罚,连带和他住在一处的素清与云团都不放过。三日之后,看着众人恹恹的样子,夭红这才安分了些。他本只比潋滟小四个月,到了过年时也就满十五了,满了十五就要挂牌接客了。黄妈妈见他总是排斥这些事,只好拖着,打算过了年先安排懂事的素清出来露露脸,给赏菊楼再添些人气。

与夭红的咄咄逼人不同,素清就老实多了。潋滟总觉得素清有些像之前的繁锦,都是一般温厚乖顺的性格。只是繁锦的温厚在内里,素清却是温和的过了头反而显得有些没有主见毫无性格。他本就出生卑贱,就算这几年读得些书识了些道理,这骨子里的自卑却只越来越深,尤其是在面对夭红的贵气之时。通常夭红一瞪他,素清就不自觉地屈服了下来。

潋滟见所有人中唯不见鄞儿,不觉有些惊奇。黄妈妈明明说好放他们五人休息一天的。

“怎么不见鄞儿?”

“鄞儿他被黄妈妈送到别处学习去了。听说要过个一年半载才能接回来。”素清边摆碗筷边回道。

“还有什么要学的?鄞儿向来聪明,又天赋异禀,该学的早就学会了。这会儿都入冬了,也不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听说是黄妈妈年轻时机缘下得遇的高人,号称”奇淫双侠“的,很有些本事把鄞儿送过去再好好训练一番。”

潋滟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众人不再谈论此事。一时菜肴摆好潋滟招呼了云团,遣了侍童外间自行吃喝,四人落席就一番吃喝起来。席间夭红偶尔逗弄云团,云团则缠住潋滟,素清在一旁添茶布菜,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第四章

入了冬后,这花街的生意因为接连两场大雪的缘故多少有些影响。待到十几日大风雪一过,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也就转好了些。从过了腊月起,潋滟就一直被京城第一首富——号称“活财神”的沈大老爷给包了起来。快过小年的前两天潋滟被邀请参加了康王府的堂会。这康王府的堂会一直是最骇人的,参加过的小倌妓女非死即伤,即便侥幸活过来的也成了废人。万幸潋滟如今身价水涨船高,又有沈万富做后台,堂会上不过唱了几曲“艳曲淫词”助了助兴。倒是后来的那几个小倌,被一干达官贵人们折腾得要死不活。潋滟不愿多看,求得许可就悄悄离了场,欲寻后门离开。

康王府地大院多,潋滟一时竟不得寻到出路。好容易遇到送茶的打听方向。顺着小厮所指方向转过一座假山,不知道绕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见这里亭台格外雅致,颇有些异族风情。到处垂着轻纱软缎,风一吹倒像入了那虚幻仙境一般。潋滟在这纱幔中摸索着行走,越走越觉得雾气缭绕,蒙蒙中有一阵异香顺着时而的小风缓缓入鼻。伴随着香气好像还有一阵阵人声。

“有人吗?……”潋滟开口问道。越往前走他越觉得不安,隐隐约约前面的纱幔中有个模糊的影子晃来晃去。似笑声又似哭声的声音也飘飘荡荡的。

“冒昧了,赏菊楼的潋滟误入贵地迷失方向还请主人见谅,为我指明方向。”潋滟大着胆子又往前迈了几步,果然人影和声音也清晰了许多。那人似乎很高大的样子。看影子就有九尺多高不断的晃来晃去。

慢慢掀开那遮盖住诡异影子的纱幔,潋滟这才看清原来那影子并非九尺多高的巨人,只是一弱冠青年被人用轻纱绑住手腕吊在了半空中,青年背对着潋滟一丝不挂,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怪声,赤裸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伤口。似有刀伤、鞭伤、烫伤、杖刑,甚至在其臀上还看得到有鲜血淋淋的咬伤。看样子应该是刚刚被咬不久。血还没凝固正顺着那人的腿汩汩往下滴。地上大理石的地砖上血液已经汇成了一条小溪,其中有几片貌似人肉的东西格外醒目。

又是个遭了暴虐的人。潋滟心中有些发呕:竟然有人专咬人臀上之肉的,还弄的如此恐怖血腥。看来这个康王府真如外界所言,就是一所“阿鼻地狱”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青年应该被人灌注了什么药物之类的东西散发出阵阵奇香。这药物应该有麻痹人神智的效用,不然常人受如此酷刑,早就疼得昏了过去,怎像他又疼又爽的叫个不停。

潋滟想就此离开,可看到青年吊在那里那单薄渺小的生命,又觉得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就当做做好事,最起码不要让他再吊在那里飘来飘去。潋滟打定主意,又怕被人看见不好解释,只能想个折中的法子,打算将那人手腕上的活扣给松开,这样就算被人发现他也好推说是那人自己挣开的。

潋滟搬了旁边的四脚香几,站到几上为那人松绑。可那扣勒得太紧,一时松动不得。潋滟只好又从几上下来,又拿一矮凳垫了青年的脚,这才费了番功夫松开那人的手腕。

待得潋滟将青年救下,见青年依旧神智不清,呜呜咽咽的,潋滟伸手去抚开贴在青年脸上的湿发——青年一直在流虚寒,青丝早已湿透粘住面部。慢慢的,青年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潋滟的手也缓缓停了下来。

那张脸潋滟认识,而且是熟识。虽然有些变了样,可那眉眼中的温文厚重却怎么也消磨不掉。潋滟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里遇到那个人——繁锦!他们的锦哥哥。那个永远笑得腼腆,性格和顺如水般的锦哥哥。

“锦哥哥!”潋滟摩挲着半昏半醒的繁锦:“你怎么会在康王府?锦哥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昔日那个为爱决绝,放弃一切的青年现下什么也听不到,他就如同疯了一般,笑笑哭哭。只是无论是笑还是哭他无焦的眼睛里总是淌着透明的眼泪。

潋滟看着那眼泪只觉得忽然间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似的。心中一酸,顿时也是红透了眼眶。“终究是无法得到想要的幸福吗?锦哥哥!就算你为此放弃一切也没有得到老天半点怜悯,寻得一丝的机会吗?”潋滟回忆起繁锦断发自辱那天,他走的是那么骄傲,那么神采飞扬。虽然是受了极大的羞辱,可是却笑得那么坦然。有多少小倌一边笑着他的笨,又一边羡慕他得痴。那样一个敢于去选择自己人生的人竟然也注定是这种摆脱不掉命运的结果吗?

纱幔外面又有稀疏的人声传来。潋滟快速擦干自己的眼泪,拍拍脸颊。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繁锦,潋滟知道自己眼前根本不可能带走他。“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等着我,锦哥哥!”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潋滟将自己用来救繁锦的东西放回原处,又小心的摸了摸繁锦的额头,这才从原路慌慌张张的离去。所幸他没遇到任何人,又走回遇到送茶小厮的那条小道上。在那里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又遇到了送酒水的下人,百般央求之下,下人指了个打杂的小童带他绕到了后门。后门早有楼里的轿子等在那里。陪同他一起来的龟奴见他平安出来嘴上念个不停的拜了拜,之后又服侍着他上了轿回了赏菊楼。

这件事潋滟谁都没告诉,连黄妈妈都未曾透露半句。潋滟像平常一样的过日子。白日里睡觉、练曲、弹琴。晚间里只在自己的房中等候沈老爷的到来。沈万富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年轻时吃了不少的苦,也得到了比常人更宝贵的经验。虽然现在早已不用他自己亲历亲为,他仍是坚持每日自己处理大事。沈极爱潋滟的知情识趣,在性事上大胆开放,独处时又紧守自己的本分。若沈万富有兴致就百般诱惑陪其尽兴,若无兴致也只是陪他喝喝酒唱几句词从无半分逾越。

这晚沈万富得了一笔大生意,正是兴致高昂。他包下了赏菊楼二楼的花厅,宴请了生意伙伴并同自己的得力部下,特别交待了要潋滟好生装扮一番下来做陪。

潋滟穿着沈万富准备的石青百子刻丝的绸袄,外罩一件大红洒花金丝坎肩,腰上别了百宝如意玉佩,并未涂脂粉,只在唇上点了些海棠红,手心上揉了一小片胭脂使手看起来格外的白里透红。这身打扮倒不像花街的小倌,倒像是出门游玩的纨绔子弟。加上潋滟生的娇美,看起来格外的与平日不同了。

下得四楼来到花厅,早有侍童打起了门口的毡毯请潋滟入屋。潋滟款款入内,如同仙童下凡。沈万富哈哈大笑,极其得意:“来来来,乖宝贝儿!快坐到熏炉边上来,可别冻坏了我的潋滟儿!”。

潋滟未先看清四周的人,只是半颔首走至沈万富身边,依言挨着他坐下。坐定之后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屋内都有哪些人。

潋滟先是略看一番,却发现竟然谢聿桢谢王爷与康王爷燕崇南都在宾客之列。想来这沈万富的私交可真是不得了啊。潋滟也曾听说康王与燕太子崇北为夺皇位而各自为营,这谢聿桢手握西北兵权是二位皇子争取的对象。可谢聿桢一向不偏不倚,丝毫未见其加入任何一派阵营。据说前巡城御史冯佑龄就是康王派系里头的。这冯佑龄一死,京畿重任就交给了燕太子一派。也有坊间流传:冯佑龄不过是“代罪羔羊”罢了,他原就是皇位争夺下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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