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孽奴虐暴君(二)——梅果
梅果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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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她叫徐柔

 “殿下,那是卫岚?”直到罗维和卫岚走得看不到人影了,福运才跑到了龙玄的身后。 龙玄从方才开始就一动没有动过,只看着罗维走的方向出神。 “殿下,姓卫的只是一个相府的侍卫,他竟然敢与殿下动手,不能饶了他!”福运不平道:“他左相府也太目中无人了!” 龙玄这才看了福运一眼。 福运被龙玄这一眼看得把头低了下去。 “小事而已,”龙玄说道:“就不要计较了。” “奴才知道了,”福运忙道。 “徐氏走了?”龙玄转身走了数十步后,才问道。 “是,”福运小心翼翼地道, “她叫徐柔,”龙玄对福运道。 “什,”福运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徐柔就是徐侧夫人的名字,“奴才记下了。” 龙玄说:“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将她葬了。” “是,”福运眼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下,“奴才去办。” 龙玄迈步要走。 “殿下,”福运却又问龙玄道:“那小主子?” “那个由不得我,”龙玄说道:“不要管了。” 皇家无缘得见天日的孩子们,都由护国禅寺处理,历来秘而不宣。 “奴才明白,”福运心知自己是问了一个该打的问题,但庆幸的是,这次龙玄没有在意。 龙玄快步走在山林间,从此以后,龙玄再也没有提过徐氏这个人,就好像这个叫徐柔的女子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过。 “公子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卫岚扶着罗维一路走着,罗维的身子越来越沉地依在了他的身上,卫岚忍不住问道。 罗维的后背刚刚又撞在了树杆上,这会儿又火烧一样疼了起来,心口也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一样,憋闷地难受。 “我背公子吧,”卫岚看罗维走路已经完全是靠他拖扶着了,便站下来说道。 “不用了,”罗维摇头道。卫岚刚刚与龙玄打了一场,他还想着回去后,找太医给卫岚看看要不要紧呢。 “这路不好走,”卫岚说着就背对着罗维蹲下了身:“还是我背公子走吧。” 罗维说:“我要走不动,岚你再背我走吧。” “公子走得太慢了,”卫岚说道,扭头看着罗维一笑。 “你,”罗维趴在了卫岚的背上,没好气道:“累着了,你可别怪我。” 卫岚背着罗维稳稳地走在积着雪的山路上,“我不累,公子冷吗?” “不冷,”罗维道:“岚,二殿下的武艺很厉害吧?” “嗯,他的那把剑也很厉害。” “那是御赐的宝剑,他十四岁那年,比武胜了那年的武状元,陛下就赏了他这把宝剑,那时……”罗维没有再说下去,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说起当年的事情了。 “那时公子是他的伴读?”卫岚问。 “是啊,只是我那时不喜欢读书,让我父亲他们伤透了脑筋。” “公子的学问很好。” “谢语的学问是真的好,我就没什么真才实学,也就能教岚学个字的本事。” “公子。” “嗯?” “我听过很多人夸你,为何你自己从不觉得自己好?” “那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啊。” 天空又飘下雪花来,落在了罗维和卫岚的身上。 “又下雪了,”罗维对卫岚道。 “冷吗?”卫岚加快了脚步,问道。 罗维将头埋在卫岚的背上,“岚我想睡一会儿,到家的时候你喊醒我。” “不回围场了?” “我二哥被送回府去了,我想回去看我二哥。这里有我爹在,没事的。” “好,”卫岚答应了,“那公子就睡吧。” 罗维昏沉沉地睡去,呼吸间全是卫岚身上的味道,许是在他的房里待久了,卫岚的身上也有一股药的味道,微苦的,却让他安心。 卫岚回头看看背上的罗维,看罗维已经自己把披风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这才放下心来。虽是飘起了雪,但夜空中还有星光闪烁,卫岚的轻功还做不到踏雪无痕,但也只是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脚印。 山下,罗知秋正在遣人去寻罗维,看见卫岚背着一个人过来了,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卫岚背上的那人一定是罗维。 “相爷,”卫岚走到罗知秋的跟前,小声喊了一声。 罗知秋看一眼卫岚背上的罗维,兔毛锦缎的披风上已经落了一层的雪,“他睡着了?”罗知秋小声问卫岚道。 卫岚点头。 “先进帐去吧,”罗知秋道。 谢语走上前来,替罗维打着伞。 卫岚说:“公子说他要回府去。” 罗知秋说:“他现在就要回去?” “公子想回去看二公子。” 兴武帝那里也在问罗维的事,罗知秋没办法同意让罗维回府去。“先回帐里再说,”罗知秋道:“这里有太医在,正好让他看看他。” “走吧,”谢语拍拍卫岚的肩膀,“云起没事了,再回去也不迟。” 罗知秋的帐里,炉火烧得正旺,几个人从雪地里走来,身上带着的寒气,进到这帐中后,一下子都散去了。 有侍从手脚麻利地将床铺好,卫岚小心地将熟睡中的罗维放在了床榻上,替他把被子盖好。 “去请太医,”罗知秋小声对身后的侍从道。 谢语往手上哈了几口热气,看一眼罗维裹着白布的头,摸了摸罗维的脸颊,“没发热,”他对罗知秋和卫岚道。 罗维的脸有些红,但摸上去还是阴凉。 “他的觉浅,”罗知秋在后面道:“我们过来说话。” 卫岚和谢语走到了罗知秋的跟前。 “都坐吧,”罗知秋自己先坐下了。 谢语坐下了,卫岚还站着。 “你也坐吧,”罗知秋说:“背小维回来累了吧?” 卫岚说:“小人不累。” “坐吧,”罗知秋指了一指谢语身旁的空椅。 “岚,”谢语起身将卫岚拉坐了下来,自己才又重新坐下。 “以后不要自称小人了,”罗知秋道:“小维看重你,我也不会小看了你,你与府中下人自是不同。” 卫岚不作声。 谢语碰了卫岚一下。 罗知秋不等卫岚回话,又道:“小维在山上做了什么?” 卫岚不知道罗维的事他能不能说,犹豫地看着罗知秋。 “我是他父亲,”罗知秋被卫岚的反应弄得笑了起来,“他的事我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我什么也没做,”床榻上的罗维已经醒了过来,开口说话道。 147.世上最倒霉的事 兴武帝派来的,和罗知秋请来的太医都没能看到罗维。浅浅一觉醒来后的罗维,一刻也不肯在西山多待,他急着回去看罗则,龙玄很快就可以离开上都,他也要好好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你后背挨了刑杖,”罗知秋拦罗维道:“你让太医先给你看看后背的伤。” “就几下,”罗维不肯道:“我哪里就这么娇气碰不得了?” “那你也得去见一下陛下,”罗知秋说:“他也关心你。” “我会进宫去向陛下请罪的,”罗维说:“现在出了这种事,我怎么好去见陛下?再去求他不要让我二哥禁足?” “还是让云起回去吧,”谢语倒是觉得罗维现在就走比较好,“陛下现在还在气头上,再见到云起说不定又要迁怒。” 兴武帝现在心疼罗维还不来及,哪里还会迁怒?罗知秋有口难言,这三个人中除了卫岚还不会多想之外,罗维与谢语都是玲珑心思,说多了一句话,他都怕被这两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罗维带着卫岚和一队相府侍卫走了。 “你让他冒着雪回去了?”留下罗知秋面对兴武帝的怒火。 “小维是担心他二兄长,”罗知秋道。 “他们倒是兄弟情深!”兴武帝想到罗维替罗则挡刑杖心里就不舒服,那是他的儿子,与臣子明明是有高低之分,现在却只能看着他为了罗家一心一意地殚精竭虑。 罗知秋只有不说话,罗维不回皇家,除了委屈了这孩子自己外,对所有人都好。 “着魏太医去相府,”兴武帝发过了这通脾气后,对赵福道:“如果罗维身子有不好,让他速着报朕。” 罗知秋说:“陛下,那罗则?” “他的事狩猎之事完后再说,”兴武帝道:“他总是有错,难道不罚?” 罗知秋只得再跪下来请罪。 兴武帝道:“你平身,维儿是怎么回去的?骑马还是坐车?” 罗知秋忙道:“他是坐车回去。” 四轮的马车在官道上颠簸着,罗维半躺着,就着卫岚的手喝着怯寒的汤药。车厢不停地晃动着,让罗维的心口越来越难受,一下没忍住,就将才喝下肚的汤药全吐了出来。 卫岚要喊车夫停车。 “别,”罗维喘了口气道:“我们停在半路上更是糟糕。” “公子你让我看看你后背吧,”卫岚说:“我这里也有药,要是破了,可以抹一些。” “没破,”罗维说:“没血出来。” “不看怎么知道伤没伤?”卫岚劝罗维道:“公子这样回去,夫人和二公子他们还是要担心。” 罗维趴在了软垫上,“看吧,”他对卫岚道。 卫岚将车中的暖炉拿到了他和罗维的近前,然后才慢慢地褪下了罗维的上衣,看到罗维背部大片乌青已经近深紫的淤痕后,卫岚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罗维问。 “疼吗?”卫岚不敢用手去碰罗维背后的伤处。 “还好,”罗维说,只是几刑杖而已,比起他上一世受过的刑,这算不上什么。 “公子,”卫岚问罗维道:“你还有地方难受?方才吐药,是胃那里难受吗?” “心口有点闷,”罗维也不瞒卫岚,“只是有一点。” 卫岚轻轻将手覆在罗维背上,轻揉了一下,马上就听到了罗维的抽气声。卫岚也是受惯了刑罚的人,青紫红肿这些都不怕,怕就怕罗维受了内伤。 “别弄了,”罗维忍着痛道:“回去让大夫看看。” 卫岚想输些内力让罗维舒服一点,刚想这么做,又想起不知道罗维是哪里伤了,冒然输了内力,说不定又让罗维的伤势加重了。 “伤得很重?”罗维看不到自己的背部,只能问卫岚道。 “公子应该留在西山让太医看一看的,”卫岚说。 “回到府里我更安心一点,”罗维伸手要穿衣。 卫岚替罗维穿着衣,一边道:“公子是要躲那个二殿下?” “那个人做事不近人情,”罗维听卫岚提到龙玄,马上就说道:“岚你以后倒真是要躲着他一点。” “他对公子,”那个吻字,卫岚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件事你就当没有看到吧,”罗维道:“就当那个人发疯。” “他喜欢,喜欢公子?” 这话将罗维吓住了,然后他扭头冲卫岚笑道:“被这个人喜欢,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事了。岚,以后这话你千万别说了。” “我知道,他与太子是对头,”卫岚说:“我听二公子说过。” “我这个二哥啊,”罗维摇摇头。 “二公子的话不对?” “对啊,”罗维说:“只是不该到处说,他只对岚说了?” 卫岚说:“那时在场的不止我一人。” “你看吧,”罗维自己系好了衣带,问卫岚道:“岚,二殿下的武艺摆在那里,你说要几个你的弟兄,才能除去像他那样的人?” 卫岚发着愣。 “他身边还会有像出自名剑山庄这样的高手,”罗维又加了一句。 “公子,杀人不在人多,如果是剌杀的话,可以有很多办法,”卫岚压低了声音道。 “别紧张,”罗维忙道:“我就是问一下,没想过要杀谁。” 车厢里一时间陷入一片沉寂中。 “放心吧,”半晌之后,罗维对卫岚道:“你们都不再是麒麟影卫了,我不会再让你的兄弟们成为杀人的工具了。” “如果公子要杀谁,”卫岚说:“卫岚可以去。” “我知道,你连一个皇子都想杀呢,”罗维靠在了卫岚的肩头,“记住我的话,这个人岚还惹不起,就不要去招惹他,看到他就躲开。” “那公子呢?” “我也会小心,”罗维仰头看向卫岚:“躲着那个人。” 卫岚低下头,两个人的唇碰在一起。 罗维的马车停在相府大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寅时。 城中的雪下得比城外的还要大些,相府外的大街和相府高高的台阶上都积起了厚厚的雪。管家带着仆从打着灯笼,出府来接罗维。 卫岚扶着罗维下了车,“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看吧。” “我先去看看我二哥,”罗维拍了拍卫岚的手,让卫岚放心。 “公子是不舒服了?”管家忙说道:“替二公子诊病的大夫正好还在府中。” “我二哥怎么样?”罗维问。 管家苦着脸道:“二公子腿伤得厉害,大夫说几月下不了床。” 罗维提了一口气,身上的疼暂不去管,快步进了府门后,就往罗则的院落走去。 148.兄弟夜话 罗则的房里灯火通明,傅华和许月妙都在,罗优原本在傅华的怀中,看到罗维进屋来后,就往罗维的身上扑。罗维接住了小身板跟他幼时有的一拼的罗优,自己向后仰倒的身体被身后的卫岚扶住了。 “小叔,”罗优奶声奶气地对罗维说:“我爹爹生病了。” “那是因为爹爹不乖,”罗维搂着小罗优道:“优儿以后不能像你爹爹一样不听话哦。” “嗯,优儿听话,”罗优点着小脑袋。 这孩子是罗维真心疼爱的,搂着罗优想抱,却脱力抱不动。 “小叔你的头怎么了?”罗优小手摸一摸罗维头上缠着的白布。 “小叔没事,”罗维轻声道。 “优儿,”许月妙走了过来,“跟娘出去,小叔跟爹爹有话要说。” “二嫂,”罗维见了许月妙,一脸的歉意,“对不起,我还是让二哥受苦了。” “小弟,”许月妙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刚刚已经痛哭过一场了,“二嫂要谢谢你,”许月妙对罗维道:“你二哥跟我说了,没有小弟,他今天就回不来了。” “我也没做什么,”罗维看到傅华这时也走了过来,就对两个相府的女主人道:“母亲和二嫂放心,不会有事的,此事错不在二哥。” “你二哥能回来就好,”傅华也是哭过了,看罗维的目光倒是温和的,“小维跟你二哥说说话吧,我们带着优儿先出去了。” “小叔,”罗优张着小手要罗维抱。 “时候不早了,优儿要睡觉了,”罗维拍拍小罗优的头,“明天小叔再来看优儿好不好?” “走吧,”许月妙抱起了罗优。 罗维走到了内室,罗则躺在床上,床榻边还站着两个大夫。 “三公子,”大夫看罗维进来了,忙给罗维行礼。 “两位辛苦了,”罗维说:“我二哥的腿伤要紧吗?” 大夫说:“大将军伤到了筋骨,但还不严重,需要卧床静养,不可下地行走。” “会恢复如初吗?”罗维问。 罗则躺在床上,听着罗维细细地问大夫自己的伤情,心下既是感慨又是难过。大哥远在云关,顾不上家里,父亲心在朝堂,自己又弄成这样,这家里竟是要靠小弟罗维照顾了。罗维自己还病着,这样下去罗维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二哥?”问完了大夫话后,罗维请大夫去外间用些茶点,自己往床榻边上一坐,喊了罗则一声。 “你的背怎么样了?”罗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罗维的背伤,“你替我挡了好几棒,让大夫看过了没有?” “没事,”罗维道:“那四个人哪敢真下力气打我?二哥就不要担心我了,腿疼得厉害?” “敷了药,这点疼不算什么。” 罗维掀开罗则身上的被子,罗则的双腿也是裹着厚厚的白布,浓烈的药味剌鼻,“那四个人是故意的,”罗维带着狠意道:“我不会放过他们!” “那都是二殿下的人,”罗则道:“也只是听命从事,你怪他们没有道理。” “那就怪他们跟错了主子,”罗维声音中的狠意越发明显。 “疼吗?”罗则的手放在了罗维头上。 “不疼。”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罗则轻轻地摸着罗维的头,手下白布的触感有些粗糙,“是二哥没用,”罗则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地道:“是二哥连累了你。” “二哥没事就好,”罗维把被子又给罗则盖上,“二哥怎么没用?我们能防得了君子,哪里能防得了小人?我们是兄弟,谈什么连累?日后小维要是再惹下什么祸事,二哥不管我了吗?” “不会,”罗则说道。 罗维的喉咙又是一阵腥甜,他扭开头,强自咽了下去。 “你说小人,谁是小人?”罗则问道:“那个侧夫人怎么会跑到山谷哪里去的呢?” “一个持宠而娇的后宫女子,”罗维说道:“想见自己的夫君,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就是这样?”罗则不相信,自己差点送了命,罗维差点寻了死,就是因为一个妇人的思夫之心? “我们遇上了蠢人,流年不利,”罗维捂着自己的嘴咳了两声。 “我这屋没你那屋暖和,”罗则这才想起自己的卧房可没罗维的房里那么暖和,他是个怕热的,罗维却是个怕冷的,“岚!”罗则喊外屋的卫岚。 “二哥休息吧,”罗维道:“外面的事有爹在,你不要担心,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背上没伤着?”罗则招手让进内室来的卫岚上前,让他扶罗维起来。 “没伤,就是头上多了一个口子,”罗维笑了一下,“那我走了,二哥歇息吧。” 卫岚扶着罗维出了罗则的卧室。耳房里等着的傅华和许月妙都走了过来。 “我跟二哥说完话了,”罗维对傅华说:“母亲今天是要陪着二哥吗?” “我不放心他,”傅华道:“你父亲呢?” “他会跟陛下一起回来,母亲不必担心。” “那你快回房去吧,你二哥这里炭火没有你房里烧得足。” 罗维又冲许月妙笑了一笑,才由卫岚扶着走了出去。 “娘,”许月妙对傅华道:“小叔的头也伤了,不知道是否要紧。” “要是不好,他会说的,“傅华往罗则的卧房内室里走去。她也想问一下罗维的伤势,可是当她一个人面对罗维的时候,她就是开不了这个口,这个孩子总是和她隔着一层,亲近不起来。 罗维走出了罗则的院落,对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几个人道:“你们忙去吧,不必跟着我。” 卫岚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扶着罗维,他想快点扶着罗维回房去。罗维受不得冻,背伤的伤还不知道怎么样,再吹冷风,卫岚想着就心急。“还是让人抬软轿来吧,”卫岚对罗维说道:“公子是不是走不动了?” 罗维扶住了一根廊柱,心中憋闷地实在难受。 “公子?” 罗维张嘴,一口血就吐到了游廊外的水池里。 “来人,来……”卫岚将那口血看得分明,张口就想喊人。 “不要,”罗维一把捂住卫岚的嘴,“不,不要喊,别让人知道,这府里的事已经够多了。” 149.心脉已伤 魏太医赶到左相府时,天光已经大亮。 罗维回到自己的房里后,只让卫岚在内室伺候,伏在床榻边上,又是吐了几口血出来,心口那里才舒服了一点。 卫岚去把为罗则诊病的大夫请了过来。这两个大夫却是专治外伤的,看了罗维的情形后,都怀疑罗维这是受了内伤,只给罗维服了止血的药丸,就催着卫岚去再找一个大夫来。 罗维心口舒服一点了,就要逞强,不肯让卫岚和大夫再把自己的病告诉别人。 正僵持着的时候,魏太医被管家领了来。 卫岚看到魏太医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忙就请魏太医进内室,一边小声对魏太医道:“公子背上的伤看着不好,还吐了血。” 魏太医的心肝就是一颤,罗维要是出事,兴武帝是不会放过他的,偏这人还三天两头弄伤自己,这不是让他这个大夫难做吗?魏太医真想指着罗维大骂一顿,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只是他没有这个胆子。 罗维一看见魏太医就说:“是陛下让您来的?” 魏太医一看罗维的气色,就道不好,一边上来给罗维诊脉,一边说:“是陛下命下官来看公子的。” “陛下为何要对罗维这样好?”罗维问魏太医道、 魏太医也想知道,皇帝为何对这个相府公子这样的看重,“公子是陛下的学生,自然关心公子,”魏太医拣着能说的话说。 罗维满心的狐疑,他父亲也有很多学生,谢语还就是在家里住着,他也没看他父亲对学生们做到像兴武帝这样的宠。连皇孙的死,都能被他闹了过去,这份恩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魏太医这次诊脉诊了很长的时间。 卫岚站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公子让下官看看背伤吧,”好容易魏太医把完了脉,脸色难看地对罗维道。 卫岚过来帮着罗维脱衣。 魏太医的手心都出了汗,罗维这是受了内伤,那四个行刑的人是了死手,伤着了罗维的心脉。这样下去,罗维还能活多久? “能治就治,”罗维倒是把自己看得很淡,“不能治我也不会怪你,”他对魏太医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魏太医没说话,看到罗维的背伤后,只是手抖了一下。 “太医,我家公子的伤究竟如何?”卫岚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不能弄破,”魏太医对卫岚道:“我开个药方,你马上去抓药。” 卫岚拿着药方子出去了。 魏太医把自己的弟子叫到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这小弟子惊得看一眼床榻上躺着的罗维,又冲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他去做何事了?”罗维问。 “去向陛下回禀公子的伤情,”魏太医说。 “怎么样了?”罗维问。 “公子要听实话吗?”魏太医与罗维接触也有段时日了,知道罗维这人不好糊弄。 “内里伤着了?”罗维说,刚刚吐血,他就知道自己是受了内伤了。 “内伤也不难治,”魏太医说:“公子,这次是伤了心脉。” “心脉?怪不得我心口不舒服,”罗维说了一句。 魏太医等了罗维半天,以为罗维还要说些什么话,心脉一伤,这人就难长命,没想到罗维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魏太医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对罗维发火,很多时候,他们这些做大夫的人,要花很大的心血,才可以救一个人,所以大夫们最厌的就是不爱惜自己的人。这罗维是年纪还小,不知道害怕,还是根本就不怕死?魏太医是想不明白。 “心脉伤了平日里要注意些什么,你给我说说,”罗维侧躺要床榻上,问魏太医道。 “公子!” “人都是熬出来的,”罗维看魏太医有些要急了,就说道:“我很能熬的,也不怎么怕疼,能活很久的。” 魏太医不知道为什么,听罗维这话听得心有些发酸,一个相府公子锦衣玉食,为何要熬日子?但他一个小小的太医,能管得事真的不多,就算这次相府出事,魏太医想,自己也帮不上忙。“公子日后情绪不可起伏太大,要放宽心,不可思虑太过,”魏太医开始说医嘱,保住罗维的身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这时候,陛下他们的狩猎应该开始了吧,”罗维看着泛白了月窗,突然又说了一句。 话才说了一半的魏太医真是被气到了,原来他说了这半天,这人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不知道罗维怎么样了,”西山围场里,太子龙玉与龙玄并马而行,龙玉也是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龙玄道:“他的身体本就不好,不知道这次的伤要不要紧。” “二弟,”龙玉冲龙玄抱歉地一笑,“我知道这次罗则有错,但父皇也罚过他了,你看是不是就不要……” “大哥,”龙玄冲龙玉摆了摆手,“你不要说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 “唉!”龙玉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今天不必来的。” “西山狩猎是大事,”龙玄说:“我不来,怕是父皇要怪罪的。” 兴武帝的脾气,他们这些做儿子都知道,所以龙玉只能对龙玄说一声:“委屈你了。” “罗则和罗维也受了委屈,”龙玄说:“还有罗相这次也是无端受了父皇好一顿数落。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治家不严的错,害了这么多人。大哥,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这个孩子没有了,就是我无德之故吧。” “二弟,”龙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与你何干?徐氏是将门之女,有些野性这也不奇怪。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多想了。” 龙玄摇头,“只怕此事过后,罗家会更厌我吧?尤其是罗维,我现在真是有些怕他了。大哥也该看出,父皇很宠他,我现在有一种感觉,在父皇面前,我们这些人,朝中大臣的千言万语,有时都比不过罗维的一句话。” 龙玉想了一下龙玄的话,才问龙玄道:“你是说小维会对你不利?” “可能是我多想了,”龙玄嘴上这么说,却是愁容满面。 “你与小维以前的关系很好,”龙玉说:“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父亲是罗知秋,我的舅父是柳双士,他与我交恶,也是正常。” 龙玉目视着前方,没有说话。 “大哥,你就没有想过,父皇为何会对罗维这么好吗?”龙玄却又突然问了龙玉一句。 150.龙玉请旨 兴武帝听到罗维的心脉已伤的消息后,当即就要下旨处死那四个行刑人。 “陛下,”在场的罗知秋忙就劝阻道:“此事万万不可,那四人奉旨行刑,并无过错啊。” “他们伤了维儿的心脉,朕还要饶了他们?!”兴武帝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维儿不是你的亲生子,你才这样说话吧!” “陛下!”罗知秋又给兴武帝跪下了,“臣此刻也恨不得杀了那四人,可是陛下,您这样做,要置罗维于何地?” “你此话何意?!”兴武帝怒问。 “臣知罗维是陛下亲子,可世人不知,”罗知秋道:“陛下杀那四人,世人会怎么想罗维?” “你想对朕说什么?”兴武帝问罗知秋道:“还是说你又听到什么话了?” “陛下对一个臣子这样恩宠,罗维如今尚无功名在身,于国于君也未立过寸功,世人难免对他妄加猜测,还望陛下三思。” “他做过的事你不知道?” “臣知道,可世人不知。陛下想让罗维做一个贤臣,就不要让他背一个佞臣的名声。臣恳请陛下三思。” “你平身吧,”兴武帝的手颓然地拂上了自己的额头,罗知秋的意思他懂。罗维无端受宠,时日一久一定受人非议,众口烁金,罗维不是佞臣也会被人说成是佞臣。帝王的恩宠太过,对臣子来说,就是灾祸,无端引人嫉妒,让人生恨,而他也无法保罗维的一世。 帐中君臣良久无言。 一炉炭火就将燃尽之时,兴武帝开口对罗知秋道:“朕想认下维儿。” 这是罗知秋最怕听到的话,正出神想着该怎样让兴武帝打消这个念头时,赵福进来禀道太子龙玉求见。 “宣,”兴武帝说。 “臣先告退,”罗知秋就算身为龙玉的亲舅父,这时也只能先行退出帐外。 龙玉在进帐时,见到往帐外退的罗知秋,停下脚步,小声喊了罗知秋一声:“舅舅。” “殿下,”罗知秋冲龙玉行了一礼。 “何事?”兴武帝在龙玉行完大礼之后,抬手让龙玉平身后,问道。 “启禀父皇,”龙玉道:“儿臣已经清点过今日猎到的猎物,一共是……” “这些你去办就好,”兴武帝没有心情听这些,“明日是狩猎的最后一天,也由你和信王去安排吧。” “儿臣遵旨,”龙玉应声道。 “你还有事?”兴武帝看龙玉站着还是不走,就问。 “父皇,”龙玉说:“儿臣刚在帐外看到魏太医身边的弟子,是罗维的病有消息来了吗?” “不大好,”兴武帝道。 龙玉道:“儿臣也听说小维的身子不能受冻,上都现在正是最冷的时节,小维这样不如去气侯温热一点的南方会更好。” “你说什么?”兴武帝的声音马上高了起来,“你要让他离开上都?他现在病着,你要让他远走南方?!”兴武帝狠拍着面前的桌案,“你居心何在?!” 龙玉见兴武帝几句话间又发了脾气,忙就跪下了。 “维儿也是你的表弟!”兴武帝发这个脾气是因为内心不安,龙玉可是他的继承人,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如果他不喜罗维,那他百年之后,罗维要怎么办?“你就算不喜这个表弟,也不必逼他吧?!” “父皇,”龙玉在地上叩首道:“儿臣一直视小维为亲兄弟,怎么会逼他。” “那你是何意?!” 龙玉说:“儿臣确是为了小维的身体。” “这种废话朕不会信,”兴武帝大声道:“你给朕说实话!说话!” 龙玉在兴武帝的逼问声中,将心一横,说道:“儿臣是还有别的考量。” “说!” “柳氏一族灭族,二弟、五弟与小维之间就已经接下仇怨,”龙玉道:“如今又出了徐氏一事,儿臣只怕他们之间的仇怨越结越深,所以想让他们暂时避开彼此。玄和翔是儿臣的亲弟,小维也是儿臣嫡亲的表弟,儿臣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之间再起什么冲突。” 兴武帝听了龙玉这话,心里的火消了一点,“龙玄的这个孩子没了,这次狩猎结束后,朕就会遣他离京去洗晦。他与维儿见不到面。” “父皇,”龙玉说:“玄离京后,小维若是还在上都,玄要是出了什么事,难免会疑心小维,儿臣只怕他二人之间的心结越结越深,到了日后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看来龙玄找你好一顿抱怨了吧?”兴武帝问道。 “这是儿臣的意思,与玄无关。” “那好,朕今天就告诉你,维儿从没在朕面前说过一句龙玄的不是。依朕看来,是龙玄和龙翔两个盯着维儿不放!” “父皇,”龙玉忙道:“玄也没在儿臣面前说过小维的不是。” “够了,”兴武帝压了压心中的火,“南方的气候是适宜维儿休养,但此刻维儿的身子经不住长途跋涉。维儿也不是会在人背后挑拨事非的小人,你让龙玄放心,只要他安分,朕不会把他怎样。” 龙玉看兴武帝如此态度,再说下去,怕是兴武帝就要招龙玄来训斥了,只得跟兴武帝告退。 兴武帝看着龙玉退出帐去,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自己的这个太子是个友爱兄弟的人,还是该气这个太子是个活到现在还活不明白的人。 “陛下用膳吗?”赵福蹭进帐来问。 “滚!”兴武帝怒声道。 赵福忙就滚了出去,兴武帝不传,他是不敢再进去了。 罗知秋方才一直就在帐门口站着,龙玉出来后,罗知秋便跟在了龙玉的身后。 “我父皇那么大声,舅舅都听到了吧?”龙玉带着罗知秋回到自己的寝帐中,遣退了在帐中伺候的人,问罗知秋道。 罗知秋道:“听到了一点,殿下想让小维去南方?” “舅舅也不高兴吧?”龙玉道。 “殿下,”罗知秋说:“小维的身体现在是无法走远路的,这次他替宇轩挡了几刑杖,魏太医回报,他伤了心脉。” 龙玉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小维与二殿下是有矛盾,”罗知秋道:“可是殿下也该听听小维怎么说。” 151.太子的实话 龙玉坐在了罗知秋的身边,这人就算此刻也是愁眉不展,但还是温润,“舅舅,我知道小维为我做了很多,”龙玉小声对罗知秋道:“我也知道龙玄在想些什么。” 罗知秋看着龙玉的目光一变。 “柳氏灭族,小维招来骂声,最大的得益者却是我,”龙玉说道:“我很感激小维。” “那殿下也应该知道二殿下如果离京,我们都无法预知二殿下接下来的动作,”罗知秋道:“殿下就放心让他离京?” “洗晦是皇家的规矩,”龙玉说:“龙玄失子这是事实,我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这个孩子是怎么没的,我想徐氏和那两个下人已死,这世上除了龙玄,也没人能说得清了。” “那为何殿下要让小维离京去南方?” “舅舅,龙玄不认我这个兄长,我却还想认他这个弟弟,”龙玉道:“我不想看到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 “玄杀了小维,或者小维杀了玄。” “殿下!二殿下是皇子,小维怎么会对二殿下动杀念?”罗知秋是连忙说道:“这话小维和老臣都担不起。” “舅舅,我们私下里说话,我也不想瞒你什么,”龙玉说道:“小维有这个胆子,他对付柳双士,也不是因为罗柳两家的恩怨,他为的是龙玄也想江山的那份野心。” 罗知秋还是第一次听龙玉说这些话,差点怀疑身边坐着的这个不是龙玉。 “现在李妃也生了子,”龙玉接着道:“这个皇位,又多了一个人来争,就算玄不争了,我的那些弟弟哪一个也不会放弃。我那两个同母的弟弟,又有哪一个是能甘心为臣的?或许现在也就龙翔没有这个心,但日后呢?谁知道随着年岁的增大,他会不会动这个心思。我找魏太医问过小维的病,情况不好,现在又伤了心脉。舅舅,小维在上都,看着我们皇室里的这出戏,他能安心养病吗?” 罗知秋低了头,龙玉说的是实话。 “我是为了玄,也是为了小维,”龙玉说道:“相府的小公子,不该过这样的日子。这次我去南方,看看那里的山明水秀,心情比在上都时好了不少,小维也该去那里住上一段日子,换一换心情。” “这个只要小维自己不开口,”罗知秋也跟龙玉说了实话,“陛下是不会让他走的。” “那舅舅就劝劝小维吧,”龙玉说:“我也会去府上看他,我还欠他一句谢谢。” “那对二殿下,殿下有什么打算?”罗知秋问。 “这个舅舅安排吧,只是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这事要怎么做才能达到龙玉的要求?罗知秋是不知道,但还是答应了一下来,这种事他不去做,又可以放心交给谁去做呢? “舅舅也很辛苦吧?”龙玉起身道:“明明应该将心放在如何扶佐我父皇治理江山上,现在却要将大半的心思,放到这个皇位上,难为舅舅了。” “殿下言重了,”罗知秋也起身道:“这种事从古至今都免不了,殿下是中宫嫡子,继承大统本就在情理之中,老臣希望殿下不要太过感怀。” “如果我父皇真能万岁万万岁就好了,”龙玉小声跟罗知秋开了一个玩笑,“这样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也就不必争了。” “殿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如果在舅舅面前我都不能痛快说话,我这个太子还有什么自由啊?”龙玉撇嘴一笑,那个沉稳温润的太子顿时就不见了,整个人都跳脱了起来,“以前我还能逗小维玩,现在他这个样子,我都不敢逗了。” 罗知秋无奈叹气,龙玉的这个样子,只在他面前显现就好,如果让朝中众臣看到,一定会被吓到。 罗维的病,让兴武帝无心狩猎,第三天的狩猎都交与了龙玉和信王龙怡处理。三天狩猎一过,兴武帝就下令回上都,片刻都不停留。 让兴武帝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回宫,罗维就已经在长明殿等着他了。 “你怎么来了?”兴武帝从地上扶起罗维就问:“魏太医准你出府了?” “小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罗维说道。 “你这孩子!”兴武帝又想发火,可是面前站着的是罗维,让他有火也发不出来。 就算是赵福这些人,也能看出罗维现在的气色差到了极点,连嘴唇都是发白的。赵福也不用兴武帝吩咐,带着小太监们将长明殿里的炭炉都燃上。罗维刚被兴武帝命令坐下,赵福就呈了一碗参汤上来。 “喝了再说话,”兴武帝命罗维道。 罗维坐在兴武帝的下首,一口一口地喝着参汤。 “这次的事朕就算了,”兴武帝说:“下次你要是再敢自伤身体,朕定不轻饶!” 罗维放下手中的参汤,就要下跪请罪。 “你喝你的,”兴武帝忙道:“你就坐着听朕说。” “下次不敢了,”罗维似是有些害怕的道。 “没有下次了,”兴武帝道:“维儿,朕何时对你凶过?你病着还要入宫来请罪,就这么怕朕?” 罗维说:“小臣这次是犯了错,还有小臣的二兄长,现在他被陛下禁足家中,小臣也想代他向陛下请罪。” “看来你这次跑来,还是为了罗则啊,”兴武帝现在就见不得罗维为了罗家打算的样子,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他难道不该罚?” 罗维一脸委屈地看了兴武帝一眼,但还是说道:“该罚。” 殿外的太监这时向殿中高声禀道:“陛下,二殿下求见。” “宣。” 罗维从坐位上站起来,赵福还生怕罗维站不起来,伸手扶了一把。 龙玄进殿后,与罗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一片漠然。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万岁,”龙玄冲兴武帝行大礼。 “平身,”兴武帝道。 “下臣见过二殿下,”罗维在一旁冲龙玄躬身一礼。 “云起,”龙玄微张了嘴,裂开了一个笑容给罗维、 “龙玄,”兴武帝问龙玄道:“你来见朕有何事?” “父皇,儿臣不孝,”龙玄刚站起来,这时又跪倒在地,说:“儿臣治家不严,致便长子不保,儿臣该死!” 兴武帝说:“朕也知你难过,眼看就要过年,朕也不想让你此时就离京,但祖宗的规矩不可废,你还是尽快离京去洗晦吧。” 152.你不懂我 兴武帝说到洗晦的时候,龙玄口中称着儿臣领旨,目光却扫向罗维。罗维只是一脸恭敬的站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脸色苍白的让龙玄一皱眉。 “你速去准备吧,”兴武帝说道。 “父皇,”龙玄说:“儿臣离宫之前,可否去向母妃辞行?” 兴武帝认定柳妃是知道罗维身世的,他不会让柳妃再见任何人,龙玄这个柳妃的亲生子也不行,“你母妃现在病着,你洗晦回来后再去吧。” “父皇,儿臣只是想见母妃一面。” 罗维在一旁道:“二殿下孝心可嘉,只是二殿下刚刚失子,只怕柳妃娘娘知道之后,于她的将养不利。二殿下不如就在娥英殿外叩首请辞,这样也尽到孝道了。” “维儿说的没错,”兴武帝道:“你就在娥英殿外请辞吧。” “陛下,”罗维冲兴武帝躬身说道:“此时岁尾年关,小臣听说如今南方的游民有不少已经到了京畿之地,二殿下离京,小臣觉得还是要多带些护卫的人才好。” 龙玄说:“我自己有侍卫,这事就不用云起担心了。” “皇家的侍卫久居上都,对上都以外的事知道的不多,”罗维说:“这次太子遇剌之事就是一个教训,依小臣看,二殿下还是珍重些好。不然不光小臣这样的下臣担心,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宫中,也无法安心过这个年啊。” “云起说的是,”龙玄说:“看来我不但要多带些人去,沿途还要与当地的驻军多多联系,也好让我在遭遇不测之时,不会措手不及。” “这时正是年关,各地的驻军忙着转防,小臣怕他们事多出错,”罗维道:“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护卫之事马虎不得。” 兴武帝道:“维儿想怎样?” “小臣入宫之前,在宫外遇见卫国将军陈图业,听说他要回驻军之地,去寻城正好要途经月州,”罗维说道:“小臣就想,不如就让陈将军护送二殿下去月州。” 龙玄暗自咬牙,陈图业是邱澈的妻弟,罗维找这个人来一路看着他,既把他罗家撇清,又给他找了一个绝对不会被他拉拢的看守。龙玄才不相信罗维会这么巧,就在宫门外遇见陈图业,这人找这个人,一定是花了一番的心思。“陈将军是上京述职后回驻地,”龙玄道:“驻军之事事关一方太平,让陈将军护送我,这怕是不妥,本末倒置了。” “本就是同路,陈将军求这个差事还求不来,”罗维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二殿下怎么说这是本末倒置呢?” “我去月州是为了家事,陈将军回寻城是国事,”龙玄说:“国事家事怎么可混为一谈?” 罗维的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神色,看似心慌地看了兴武帝一眼,然后才道:“二殿下教训的是,是罗维想错了。” 龙玄看罗维这样,就知这人又在跟他演戏,刚要说话,跟这人继续演下去,就听上面的兴武帝道:“维儿也是好意,玄你也不要事事与国事谈在一起,陈国业既然与你同路,那就让他护你去月州好了。” “父皇,如此劳师动众,儿臣惶恐。” “这只是小事,何有劳师动众之说,”兴武帝是疑罗维这是在给龙玄找麻烦,可是一想只是让陈图业一路陪同,也不会惹出大的祸事来,所以兴武帝乐于随了罗维的心意,“你去准备动身吧,记得向你母后请辞,不要让她为你担心。” 龙玄只得领旨。 罗维看着龙玄退出殿去,两人的目光再没交汇过,却都彼此心知肚明,知道对方的心思。 “维儿,”龙玄走了后,兴武帝让罗维坐下,然后才道:“一个陈图业就可以找龙玄的麻烦了?” 罗维将眼珠转转。 兴武帝说:“你跟朕动这样的小心思?” “二殿下是个爱干净的人,陈图业却是个粗人,罗维听说这人数月都不洗澡。” “所以你让这个粗人去给龙玄做伴?” “陈图业的武艺高强,”罗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臣是想,”直到微不可闻。 兴武帝笑了起来,“说你又长了一岁吧,还是个小孩脾性!” 当人偏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看不清这个人的本来面目,兴武帝就是这样。就算他知道,是罗维设计灭了柳氏全族,也是罗维寻来的那本账册,让郁州的官场血流成河,可兴武帝都只认为这只是巧合,并不是罗维刻意谋画的结果。罗维在兴武帝心中,仍是一个友爱父兄,尊母敬嫂,聪颖单纯的少年人。兴武帝想罗维,从不会往坏处想。 罗维也适时做出一个小儿的神情,心里却在想,让陈图业看着龙玄一路,龙玄到了月州之后,他要怎么安排?月州的知府可是柳双士的弟子,他的手伸不进去。或许邱澈有他的办法,可是将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罗维无法放心。 兴武帝命赵福去将魏太医唤来,让魏太医当着他的面,再为罗维把一次脉。 魏太医不多时到了,看到罗维就差一点瞪眼。他明明叮嘱这位公子大人不要出府,要好生在府中将养,怎么他刚回宫,这人也来宫里了? 罗维忙冲魏太医笑道:“没想到我和魏太医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魏太医忍着气给兴武帝行了礼,听兴武帝命他给罗维把脉,忙就走到罗维的跟前,一手搭上罗维的脉门,一边就问罗维:“公子的心口可还憋闷?” 在兴武帝面前,罗维是一切都说好。 魏太医把出的脉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刚想说话,就看见罗维眼神哀求地看着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魏太医这才清楚,这罗三公子是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病重。魏太医不敢欺君,可也有心顺着罗维,便只对兴武帝说罗维脉象不好,但没说出“极不妥”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龙玄一个人走到了娥英殿外。 仅仅一年而已,这里已经变了模样。寒风中,龙玄甚至看到了枯黄的衰草在娥英殿的宫墙上随风摆动。碎裂的琉璃瓦,露出了灰砖的宫墙,空无一人的殿门,这里已经是一座冷宫。 龙玄跪在无人清扫的雪地上,冲着娥英殿磕了三个头。罗维,你说我们不死不休,龙玄在心里对长明殿里的罗维道,我想要这座江山,你说这是我的野心,是,这是我的野心,可这也是我的抱负,也是我们母子三人唯一可以活下去的路,你却不懂。 153.相见甚欢也是仇人 罗维在长明殿中一直到用过了晚膳才被兴武帝放行。 这期间,靖远侯李远成来见兴武帝,说了一堆公事上的话,然后就旁敲侧击地向兴武帝说起,十皇子至今还没取名的事。 “一个小儿,尚未满月急什么?”兴武帝只是冷着一张脸道:“怎么,朕这个父亲还没急,你们就等不急了?” 李侯忙跪下连说不敢,又向兴武帝请罪。 “朕听皇后说,你夫人这些日子是日日进宫,”兴武帝对着李侯冷道:“她这个诰命夫人,是想进宫来当李妃的嬷嬷吗?还是你们李氏怕皇后照顾不好李妃?” 李侯跪在地上口称死罪。 李侯已经认了死罪,兴武帝却还不放过,道:“知道错就要改,不要让朕再说第二次这种话!别以为你们动什么心思,朕不知道!” 罗维是不知道,自从上次他在凤仪殿被李妃教训过之后,兴武帝是再没去见过李妃,连十皇子的名字到现在也没有赐下去。原本看十皇子出生时,兴武帝欣喜异常,以为十皇子会得圣宠的人,虽然现在大多数都是幸灾乐祸,但也都可怜这十皇子。就算四皇子龙越只是宫婢所生,也是刚出生一日之后,就被兴武帝赐下了名字,如今这十皇子却还不如四皇子,李妃的脸也算是丢尽了。 李侯被兴武帝训出了一身的冷汗,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兴武帝如此变脸,他还是承受不起。 “你还不退下?!”兴武帝高声一语。 李侯忙就告退,临走还看了一眼坐一旁的罗维,难道真是因为李妃得罪了这个罗三公子,才有了她和十皇子的失宠? 罗维在毫不知情之下,冲李侯以示安慰地点了一下头。 “维儿去用膳吧,”兴武帝对罗维说:“与你无关的事,就不要问。” 李侯站在长明殿外吁了一口气,这样下去要如何是好?李侯是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罗维用得是药膳,味道让他闻着就想吐,但还是硬撑着吃了一碗下去。 兴武帝又命人给罗维备些宫中的补物,才让赵福送罗维出宫。 卫岚一直等在宫外,见罗维坐着软轿出来了,忙就过来迎罗维。 “公子慢走,奴才就不远送了,”赵福对罗维躬身相送道。 罗维的手碰了赵福的手一下,一张银票就到了赵福的手中。 卫岚扶罗维上了马车后,就要给罗维服丸药。 “我刚用了药膳,”罗维冲卫岚连连摆手道:“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难受的厉害?” “过一会就好,”罗维半躺着,“岚,我睡一会儿。” 卫岚替罗维把被子盖上,“公子歇息吧,卫岚就在这里守着。” “好,”罗维闭上了眼睛,他被那碗药膳搅得直犯恶心,睡是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他该拿到了月州后的龙玄怎么办?龙玄到了月州后会见哪些人?文臣暂且不想,那些手上有兵的武将,他却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公子,”马车行了一半路程的时候,七子在外面喊。 “怎么了?”罗维闭着眼问。 七子站在车窗下说:“邱相爷和卫国陈将军在前面。” 还真是巧,罗维坐起了身,道:“迎上去,我是晚辈,总也要问一声好。” 邱澈和陈图业刚从乐坊谈事兼逍遥完,准备回府,没想到能在路上遇见罗维。 “云起见过邱相爷,见过陈将军,”罗维下了马车,笑容可掬地冲邱澈和陈图业拱手一礼。 “云起多礼了,”邱澈比陈图业还要快地下了马,几步到了罗维的面前,笑道:“云起这是从宫里出来回府去?” 罗维说:“云起和兄长这次犯下大错,这是刚从宫中请罪出来。” 邱澈就小声道:“你也不要心焦,陛下罚也罚过了,不再怪罪就好。你这身子怎么样?宇轩的伤要紧吗?我这刚从西山回来,还没来及去你们府中探望。” “我二哥的腿伤看着怕人,但没伤到骨头。” “这是万幸啊!”邱澈忙道。 “云起就更没事了,”罗维笑着道:“劳烦邱伯父挂念,云起过意不去。” “这孩子,你喊我一声伯父,还跟伯父客气吗?”邱澈拍一拍罗维的肩膀:“你这身子也是让人头疼的,得好好将养才行啊!” “是,”罗维答应着,就看向了在旁一言不发的陈图业,说道:“云起今天还自作主张,给陈将军找了一个差事做,云起真怕陈将军会怪罪。” 陈图业一听罗维这话,就黑了脸,说:“三公子给在下找了什么差事?” 罗维这时又变得看不懂人的脸色了,说:“二殿下要去月州洗晦,云起怕他路上出事,所以向陛下提议由陈将军护送二殿下去月州。” 陈图业的脸更黑了,他一个堂堂卫国将军,要去做侍卫吗?“我……” “这是好差事啊,”邱澈抢在陈图业前面开口了,对罗维道:“云起的这个举荐之情,图业你得领。” 罗维笑着又是拱手,“天气寒冷,云起就不在街上叨扰两位了,云起告辞。” “我还得领他的情?”陈图业在罗维的马车走远之后,对邱澈道:“姐夫,你没喝醉吧?” 邱澈的脸上此时再无一丝笑容,罗维这是给了他一把刀啊,“我们回府,我有话要交待你。” “我真要去给二殿下做侍卫?”陈图业问。 “你以为人人都有机会领到皇差吗?”邱澈问自己的妻弟。 “那我好好办差就是,”陈图业看邱澈一脸的严肃,便也正经起来。 邱澈却又是一笑,“走吧,我要教教你怎么办这趟差事。” 马车里,卫岚递给罗维一杯温水,问道:“这个邱相爷不是相爷的对头吗?” 罗维水到了嘴边,又不喝了,说:“这话又是谁对你说的?” 卫岚看罗维这样,他要再说是罗则,就是告罗则的状了,“没,没人跟我说。” “又是我二哥?” 卫岚摇头。 “除了他没别人,”罗维不用想也知道是罗则。 卫岚指一指罗维手的水杯。 罗维喝了一口水。 “那为什么公子喊他伯父?”卫岚看罗维喝了水后,才又问道。 “演戏罢了,”罗维放下水杯对卫岚道:“岚,你不要以为仇人相见只会分外眼红,有时候见面笑得越欢的两个人,也会是仇人。” 154.肉包子 罗维回到相府,听管家说傅华在罗则的房里,罗知秋在书房里与谢语说话。 “我二哥今天怎么样了?”罗维问管家。 “二公子睡着没醒,”管家说:“宫里又来了太医给二公子看伤,开了药方,二公子已经服过药了。” 罗维点一下头,就要往罗知秋的书房去。 管家在后面道:“三公子,晓义药庄来了人,说是被公子救下的影卫,一共五人,现在正等在公子的院子里。” 卫岚听到自己在麒麟山庄的同伴来了,就想去看看,可是又不放心罗维一个人。 “岚先回去看看吧,”罗维对卫岚笑道:“我在自己的家里,有管家他们,你还怕我出事?我去见我父亲,一会儿就回去。” “是啊,三公子有我们陪着,”管家在一旁也说。 “还有我呢,”七子也拍拍自己的胸脯,“卫大哥你放心去吧。” 卫岚这才往罗维的院子走去。 罗知秋正与谢语说着话,看见罗维走了进来,就忙让管家往自己书房的炭炉里加炭。 “你的脸色这么难看,”谢语看着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罗维,“就不要跑出去了。” “进宫去请罪,”罗维说:“当然是要趁自己看起来可怜的时候去了。” 罗知秋说:“陛下饶过你了?” “得了一句下不为例,”罗维说:“父亲,谢语哥,我这一关看来是过了。” 谢语松了一口气下来,“陛下还派了太医来给二哥治伤,看来他也不会再惩治二哥了,这次事我看算是过了。” 罗知秋只看着罗维发愁,“事情过了就不要再提,维儿你就在家中好好养病,为父还是那句话,外面的事,你暂时不要过问了。” 罗维又哪里是能安心在家里养病的人,点头答应着罗知秋,却紧接就问道:“二殿下去月州的事,父亲与太子殿下谈过了?” 罗维如今心脉受损,不能激动,罗知秋是不敢告诉罗维,龙玉在西山与他说的话。“见机行事吧,”罗知秋道:“先看看二殿下要做什么。” “陛下答应让陈图业护送二殿下去月州,”罗维说道,见机行事,这话等于是告诉他,他们现在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 谢语马上就道:“这样在路上可以护住二殿下的安全,那到了月州之后呢?” “我还没想好,”罗维老实道。 “这事很难办,”谢语道:“也许邱相会有办法。” 罗维道:“那就看邱相有多大的胆子了。” 罗知秋和谢语听罗维这句语意不祥的话,都是各自思量着,好一会儿书房中都无人再说话。 “维儿!”罗知秋左思右想之后,惊问罗维道:“你对二殿下究竟是起了心思?” 罗维倒是奇怪罗知秋为什么这么惊讶,“没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父亲说我能有什么心思?” 罗知秋干咳了两声,说:“你去歇息吧,月州的事我们改日再说。二殿下离京到月州也还需些时日,维儿你就不要费神多想,为父自有打算。” 罗维想问老父有什么打算,就听身旁坐着的谢语道:“云起,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去休息,我陪老师用些膳食。邱相这个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们就先看看他的手段。” 罗维心事重重地坐在软轿上,由府中下人抬着,回他的院落。罗知秋的态度在罗维看来,有些反常,难道是太子说了些什么?罗维思来想去,不得要领。 罗维的院落里堆着两个大雪人,都是小小带着几个小仆从堆起来的。 “公子,”小小看到罗维进来,跑上前来邀功道:“你看这雪人!” 罗维看了一眼这两个并排堆在一起的雪人,说:“你们还真是闲着没事做。” 小小的笑脸一僵,“公子你不喜欢?” “喜欢,”罗维下了软轿,随口应道,他看到走廊下站着罗优的乳母,就问小小道:“优儿在我这里?” “小少爷来了一会儿了,”小小跟在罗维身后道:“缠着卫大哥玩,这会儿在卫大哥房里呢。” “三公子,”乳母见罗维走到了廊下,忙就冲罗维曲膝行礼。 “这里冷,”罗维说:“去偏房里等一下吧,我去看看那个小东西。” 乳母忙答应着带着两个小丫环去院里的偏房取暖了。 卫岚屋子的门一推开,里面罗优的笑声就传了出来,小家伙不知道在乐什么,笑得很是开心,“优儿,”罗维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公子回来了,”卫岚比罗优的动作要快上很多,罗维的话音还没落,卫岚就已经到了门口。“快些进屋吧,”卫岚说:“外面冷。” 罗维的手里就抱着暖手炉,摸一下卫岚的手,说:“不冷,你看我的手还出汗呢。” “小叔!”罗优扑了过来。 罗维搂住了扑到自己怀里的罗优,刮一下罗优的小鼻子,“我还没进门就听见你笑,出什么事了,你这么开心?” “公子,”房里的另五个人走到了罗维的身前,都单膝跪倒在地。 “快起来,”罗维忙道:“见到我不必行此大礼。岚,快点扶他们起来。” “起来吧,”卫岚在一旁说:“我们进去说话吧。” 七子带着人进来,在卫岚的房里又加了几个炭炉,才又退了出去。 罗优不等卫岚和影卫们说话,指着桌案上的几张画纸对罗维说:“小叔,他们都会画画哦,你看看。” 罗维拿起一张画纸,纸上用黑墨画着一朵山茶花,花旁还写着十九两个字。罗维再看其他的画纸,一朵君子兰,一口锅,一把勺子,还有一只身子团成一团的小鸡,这些画下面还都写着一个数字。“这是什么?你们还会画画?” 罗优说:“小叔,先生今天也教优儿画画了。” 卫岚说:“这是我们联络的暗号,我们不识字,只会画自己的暗号。” 罗维看着这些画纸道:“那十九是山茶,二十一是君子兰,三十一是铁锅,三十三是勺子,四十二是小鸡,我说的没错吧?” 五个影卫都点头,他们在罗维的面前还显得拘束。 “那岚你的是什么?”罗维好奇地问道。 卫岚说:“我的不太好。” “画来看看,”罗维说:”别告诉我你的是一只猪啊。“ 卫岚便提笔在空白的画纸上画了几笔。 “是肉包子!”罗优拍着小手笑了起来。 一个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缺一个口,露出里面的肉馅,外加两个很工整的字,二十九。 罗维看到这个图,却像是被什么夺去了魂魄一样,怎么会是他?罗维错愕地看着卫岚。 “公子?!”卫岚上前一步抱住了罗维,他怀中的罗维已经昏迷了过去。 155.罪奴 罗维的昏迷让罗府上下一阵大乱。 有相府中人骑着快马往皇宫赶,去请魏太医来。 就近医馆的大夫也被相府中人先行请了来。 “先将他救醒!”罗知秋对大夫急道,罗维睡在床上人事不醒的样子,让他心慌意乱,怕罗维就此一睡不醒,又觉得他的孩子不会就这么走掉。 “阿丑,”大夫几针扎下去,罗维眼睛还是闭着,但是出了声。 “维儿!”罗知秋忙喊罗维。 “阿丑,”罗维的声音低哑,双手也举起,在空中似是要抓着什么。 “阿丑,”罗知秋问一旁的卫岚道:“谁是阿丑?” 卫岚摇头,他此刻的脸色不比罗维好看多少,罗维这样突然昏倒,几乎是要了他的命。 “谁是阿丑?!”罗知秋大声问屋里屋外的人。 外屋的几个管家互看一眼,都摇头。最后大管家对着内屋道:“相爷,府里没有叫阿丑的人。” “公了?”卫岚抓住了罗维四下乱抓着的手,“公子!”他连声喊着罗维。 罗维的手反抓住了卫岚的手,死死地抓着,抓得卫岚都感觉到了疼痛。 大夫神情凝重,停了手,只大着胆子对罗知秋说罗维的情形不好。 傅华和许月妙刚走进内屋,就听到了大夫的这句话,傅华当场就腿发软,站立不住。许月妙一边扶着傅华,一边就掉了眼泪,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不管怎样,你先救人,”谢语对这大夫说道:“你不能光站在这里啊。” 大夫说:“公子好像被什么魇住了,在下只能尽力而为。” 罗知秋心急魏太医怎么还不到,还得忍着心下的焦急,对大夫道:“你尽力就是,本相不是不通人情之人。” 半柱香的工夫后,魏太医气喘吁吁地到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太医。 没人疑罗维这次的病发,是因为卫岚的那张画引起的。一阵忙乱下来,也没人再去想罗维喊的那个“阿丑”是谁。 罗维只是不肯松开卫岚的手,罗知秋等人无奈,只得让卫岚守在罗维的床榻边。卫岚也求之不得这样,他只看着罗维,身遭的这些人和事,不该他管,他也不想管,只要面前这人还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阿丑是谁?就算罗维醒来,他也不会跟任何人说阿丑是谁。 这个人,连同上一世那些不堪的往事,甚至连同龙玄那口巨大的棺椁一起,都被罗维藏在了心底,不去想,却一直都在他心里住着,如同他的影子,罗维走到那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这世上不光是人分三六九等,就是猫狗骡马,花木宅院,都一样有高低贵贱之分。欢喜院,在上都花街的地位,不上不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欢喜院里的人,也都只是些可怜人,可就是这些可怜人,还是要分个上下。 那一年上都的冬天来的很早,好像秋天还没有过去,雪就迫不及待地将上都遮盖了,真正的一夜入冬。 花街正是最热闹的夜晚,人来人往,歌舞琴乐,寻欢作乐声不绝于耳。 一向生意不算最好的欢喜院前,这日却是围了一大群的人。一个罪奴衣不遮体地被院里的护院扔在了大门前。 “是他啊,”人们看到这个罪奴,马上就有人与左右议论起来。 说来也可笑,这欢喜院里,最出名的不是院里的名角们,反而是这个下肢已经不能行走的罪奴。这罪奴的来历人们已经记不清,只知道这罪奴怕是这条花街上,命最贱,也是最脏的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东西了。 “眼怎么也瞎了?”有人看了这罪奴一眼,就问旁人道。 这罪奴左眼上蒙着一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脏布,细看之下,才能看出,这布是被血浸透了,结了块,沾了灰后,才成了这个样子。 “没想到他还不死,”有人看着这罪奴一脸的厌恶,“真不知道他为何还活着?” 半月之前,从不曾有贵人光临的欢喜院,迎来了几个一看就气度不凡的贵人。当时这罪奴正在伺侯一只獒犬,也是让无聊坐在大堂吃酒寻欢的人图一个乐子。没想到,为首的那个贵人,竟是径直走到了这罪奴的笼前。老板吓得忙就让人把那只獒犬拉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这贵人看了这罪奴好一会儿,突然就发了怒,毫无预料地就出手,将这罪奴的左眼给挖了出来。包括跟着这贵人来的人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住了。都说不清是罪奴的那一声惨叫,还是这贵人被血染红的手,又或是这罪奴被血糊住了的脸让他们惊恐。 贵人行凶之后,一言不发,转身就离去。只他的一个随从迟走了一步,给了被吓傻的老板不少银两,吩咐给这罪奴治伤,不能让这罪奴就这么死了。 老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对这个罪奴,他是心生了同情。这罪奴是官家派给他的,来的时候,就已经残了双脚,手也是残缺,身上的伤层层叠在一起,找不出一块好的地方来,只这张脸,倒是看着漂亮,比他这院里的倌儿们都要漂亮。这罪奴也听话,什么人都肯伺候,弄只畜牲给他,他也乖乖就范,给口吃的就吃,不给他也不要,没客人的时候,就缩在过道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挨打的时候,只有疼狠了,才哼一声,挨骂,就更是低头受着,老板从把这罪奴从官家地牢里领回来起,就没听这罪奴说过一句话。老板也想对这罪奴好一点,只是官家明面上的话就放在那里,这人是得罪了大官,过不得好日子。老板得罪不起大官,也怕官家,就只能收起自己的同情心,下死力折腾这个罪奴。 罪奴在地上躺了半个月,官家还为他送来了好药,只为了让他不死。 这天老板好心,要为这罪奴换药,就问了这罪奴一句,“你究竟得罪了谁?这人要让你活着受罪,连死都不让你死啊。” 这罪奴竟然第一次发了脾气,挥手打翻了老板手中的药碗。 老板被这罪奴的不知好歹弄恼了,当即就让人将这罪奴拖到了大街上。 “今天这人不要钱,谁要玩就玩,”老板站在大门口对围观的人说。 “这么脏的人,我们还怕得病呢!”有人大声说道。 哄笑声中,罪奴侧躺倦缩在雪地上,他没有试图去遮挡祼露在众人眼前的身体,他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羞耻了。 “让阿丑来啊!”有人这时喊道。 众人都回头,人群外的墙根下,坐着一个全身溃烂,无人敢近身的乞丐,几日前来到花街乞活。这乞丐口不能言,众人都叫他阿丑。 “你过来,”老板冲被叫做阿丑的乞丐招手,一指雪地上的罪奴,说“这人就送你玩几天了!” 156.阿丑 阿丑坐着没动,他刚刚替前面的一家乐坊通了阴沟和茅房,得了几个铜板,正想着一会儿去买些什么来吃,对于老板的招呼阿丑是完全没兴趣。 “连阿丑也看不上你家这个脏人啊!”有围观的人又是起哄。 老板自讨了一个没趣,看了两个护院一眼。 “你是死人?”一个护院心领神会,抬腿就踢了地上的罪奴一脚。 罪奴挨了踢,呛咳了两声,想从雪地上跪爬起来,却是无力,挣了几下,就是动不了身。 “下边都烂了,”有人看到了罪奴的身下,嫌弃道。 “阿丑也烂啊,”旁边有人就应声道:“这两人不正好谁也别嫌弃谁?” 众人都哈哈大笑。阿丑只是一个乞丐,这个罪奴连人都算不上,人们对着这两个人,似乎人性中的劣根性就会抬头,这不是同类,所以没必要太在乎。 “让你装死!”护院连踢了罪奴几脚,竟是将这罪奴往阿丑那里踢了过去。 罪奴的嘴里又吐了血出来,还是不吭声,任两个护院当他是一只破麻袋一样在地上踢着。 雪地上留下了点点的血迹,人们有的哄笑,有的叫骂,有心肠软的,终于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你看看你自己吧!”老板让两个护院停了下来,对罪奴说:“你死了连鬼都不肯跟你做邻居啊!千刀万剐都弄不干净,你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奴儿还是个人?”有人大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几口口水吐在了罪奴的身上,罪奴也没反应。 “把他关狗笼吧,”老板对护院说:“现在也就我那几只狗还愿碰他了。” 罪奴木然地任护院揪着他的头发往欢喜院里拖,他的脸正对着那个叫阿丑的乞丐,罪奴眼神中有一丝哀求,但随即就又变得麻木。不知道为什么,护院拖着他走了几步后,又松开了他的头发不走了。 “阿丑你是要这个罪奴了?” 罪奴听到有人说话,他微微扭了一下头,看到了一双穿着草鞋的脚,前露着脚趾,后露着脚跟,还生着冻疮,流着黄水。 “你要要他,我就送你玩几天,”老板说。 阿丑冲老板点了一下头,他没有去拖着罪奴走,而是抱起了这罪奴。 “阿丑啊,”有在花街上混日子的小混混对阿丑说:“这人连狗都不如,你还真是不嫌脏!” 阿丑低着头,抱着罪奴的膀子有些吃力,脚也不是太灵便,在雪地上拖着走。罪奴闻到阿丑的身上有草药的味道,这味道让这个全身都溃烂,脸上更是烂得看不出原来长相的人,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至少要比罪奴身上的味道让人可以忍受。 “玩过几天要给我送回来啊,”老板在后面喊。 围观的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阿丑吃力地抱着罪奴走过了长长的花街,一直走到一条背街的深巷里。说是深巷,也不准确。这是两个相邻乐坊之间的夹道,两人并排都无法行走。阿丑在上都的安身之处,就在这深巷的尽头,一个不知是谁留下来的破屋,已经塌了一半,还有一半的茅草屋顶在土墙的支撑下,还能让人自欺地感觉能遮一时的风雨。 罪奴坐在了一堆稻草上,他只着了单衣,这屋子四处透风,只是他全身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愣愣地看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阿丑。 阿丑也看着这罪奴,他的嗓子也已经毒发溃烂,说不出话来,只用手对坐着的罪奴比划了几下。 罪奴看不懂阿丑的手势,但已经认命地开始脱自己身上挂着的衣服。 阿丑急忙冲罪奴摇着手,一边替罪奴把脱了一半的衣服拉好。 罪奴还剩下的一只眼睛无神地看着阿丑。 阿丑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抱了些枯树枝进来,生了一堆火。 罪奴坐在火堆旁,身上有了些暖意,但熟悉的疼痛感很快就袭上了全身,附骨之蛆一般,深入他的五脏六腑。 阿丑见罪奴蜷缩在稻草上,又冲罪奴比划了些什么,就又走了出去。 罪奴将身子缩成了一团,能这样躺着,已经是他能过上的最好的日子。如果能这样让他一直过到死的那一天就好了,他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就如这次这个老板说的这样,没有鬼愿意跟他做邻居,那他是不是可以去找一个连鬼都没有的地方待着? 阿丑带着两个馒头回来的时候,花街已经华灯初上,左右两边的乐坊里的歌舞乐声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那堆用枯树枝烧起的火已经熄灭,罪奴的身体蜷缩着,如同一个在母亲腹中的胎儿。阿丑放下手中的镘头,出去将屋外最后一点枯树枝抱了进来,破屋里升起火,才有了一点热乎气。 罪奴被阿丑推醒,睁眼就看见了阿丑递到自己面前的烤镘头,他不敢相信地抬头看阿丑,这是给他吃的? 阿丑将镘头塞进了罪奴的手中,火堆上的架子上,还吊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里面炖着阿丑捡来的一些鸡鸭碎骨。阿丑用根树枝在瓦罐里搅了搅,还是有一股肉香味从瓦罐里飘了出来。 罪奴张嘴想咬镘头,可是咬不动。 阿丑烧滚了汤,倒了一点在瓦罐盖里子,把罪奴手上的镘头拿过来,蘸在汤里蘸软了,喂给罪奴吃。夜深之后,枯树枝烧完了,两个人钻在了那堆年代足够久远,已经有了霉味的稻草里。不知不觉中,寒冷逼得两个人不得不抱在一起,借彼此的体温取暖。 罪奴就这样在阿丑这里待了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但彼此有了默契。阿丑出去找食,罪奴走不了路,就爬着从破屋里出来,去到处捡些可以生火的东西。阿丑知道罪奴怕冷,会将砖块在火里烤热了,用破布包起来,让罪奴抱着取暖。罪奴也会给阿奴上药,阿丑随身带着些草药,可以放缓他身上溃烂的速度。罪奴是没觉着这药有用,但看阿丑涂了药后,身上老是流着的烂黄水,就会消停一会儿,所以每天给阿丑上药的事就被罪奴放到了心上。 罪奴和阿丑就这样一直过了十日,他们都担心欢喜院的老板会找来,可老板一直没有来。他们住着的破屋,却在一次雪后彻底塌了。 157.阿丑之死 阿丑带着罪奴去了花街乞丐们的聚积地。罪奴也是在上都长大的,却从来不知道花街上还有一座香粉桥,香粉桥下的四个桥洞竟然还可以住人。 阿丑到了香粉桥洞后,就开始发病,上了草药也不管用,从疮口里流出的水也不再是黄色,而成了褐色。 罪奴终于是着了急,已经几年没开口说过话的人,这一回是开口说话了,“你得去看大夫,”他说出的话,乞丐们都没听懂,罪奴只得一字一句地连说了几遍。 罪奴说话的腔调已经不太正常,众乞丐没听懂,阿丑却是听懂了。他指了指自己,又冲罪奴摇了摇手。 “阿丑啊,”有个老乞丐看阿丑这样了,还让罪奴不要急,就说道:“你是要回宣州去的,这样你还有命回去吗?” 罪奴给这老乞丐磕头。 “阿丑这样神仙也难治啊,”老乞丐对罪奴道:“别说我们身上没钱,就是我们有钱请大夫,也没大夫能治啊。” 乞丐们都是爱莫能助,这罪奴他们这些在花街讨食的人也都知道,是个连畜牲都能近身的人,阿丑带上这样的人,就是没事找事干。可是如今阿丑眼看着不行了,这罪奴对阿丑也算尽心,乞丐们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罪奴一直都是个没有什么希望的人,但这次对着阿丑,他却又有了渴求,他希望阿丑的病能好。这个桥洞里全是乞丐,但也没人愿意靠近他,只有在阿丑的身边,罪奴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人。 阿丑没法再出去讨食,两个人就只能靠身边的乞丐们分一点吃食。罪奴饿惯的人,什么都紧着阿丑先吃,骗阿丑说自己吃过了。乞丐们也都帮着骗,他们跟阿丑是更亲近的,这罪奴的肚子饱不饱,他们不想管。 白天乞丐们都出去寻食了,只有罪奴陪着阿丑待在寒风飕飕的桥洞里。 “阿丑,”罪奴连替阿丑涂着已经没有太大用处的草药,一边用怪异的腔调对阿丑道:“你从哪里来,以前就叫阿丑吗?” 阿丑用手指沾了一点火堆旁的木灰,在地上认真地画了几笔,然后让罪奴看。 罪奴剩下的那只眼,看东西也不清楚了,冲阿丑摇了摇头。 阿丑就又画,这次画得比方才大了许多。 “包子,”罪奴这回看清了,脸上难得有了笑容,“二十九个肉包子?阿丑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会写字,那就写给我看啊。” 阿丑指着二十九那三个字,又冲罪奴摇手。 罪奴说:“这三个字不对吗?”罪奴几乎将头凑到了地上,“是二十九啊。” 阿丑与罪奴比划了半天,这两人如今过日子是有了默契,可在这事上阿丑没办法让罪奴知道他画这画的意思。 “肉包子,”罪奴最后问道:“阿丑是想吃肉包子了?” 阿丑忙摇头,他们现在连饭都不饱,还吃什么肉包子?手又指指罪奴。 “我不吃肉,”罪奴说。 阿丑在桥洞里睡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人又有了精神,这让罪奴和乞丐们都很高兴,都以为阿丑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阿丑用布把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包了起来,然后在这天晚上背着皮包骨的罪奴出了桥洞。 罪奴不知道阿丑要带自己去哪里,他害怕阿丑会把他送回欢喜院去,小声求阿丑道:“阿丑,你再迟些日子送我回去吧。” 阿丑回头看一眼罪奴,摇一下头。 罪奴便沉默了,过了几天好日子,他就忘了自己只是个求死不得的罪人了。阿丑对他已经够好,他还要缠着自己还病着的阿丑吗?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阿丑一路将罪奴背出了花街,路过他们身边的人,纷纷掩鼻躲避,生怕沾上这两个鸠衣百结,浑身恶臭的叫花子一点边。 “阿丑,”罪奴急问阿丑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阿丑指了指前方。 “我,走,走不了的,阿,阿丑,”罪奴着急害怕,说话不光是让人听不大懂,还加上了结巴。 阿丑回头用额头蹭一下罪奴的脸,转过头去,还是背着罪奴往前走。 “阿丑,”罪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音,“我走不了的,你,你一个,一个人走吧。” 上都夜晚的街道,除了花街,都是入夜之后的一派宁静。 “放我下来吧,”罪奴抬头看看头顶上飘落的雪花,轻轻拍了拍阿丑的肩膀。 “滚开!”一个人骑着快马从两人身边跑过,大声呼喝了一声。 阿丑被马身擦了一下,站了下来,双手一松,罪奴从他背上滑落到了雪地上。 “阿丑?!”罪奴眼睁睁看着阿丑倒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终于在惊慌之下,放声大喊阿丑的名字。 阿丑被罪奴揽在了怀里,他看着罪奴,嘴里吐出了黑色的血,黑墨一般。 罪奴扯去了阿丑脸上的布,他用手去捂阿丑的嘴,想就这样堵着阿丑的嘴,这血就不会再这样往外吐了。 “在前面!”两人身后传来了吵杂的人声。 阿丑的嘴动着,像是在对罪奴说着些什么。 “阿丑你别死,”一个终日期盼死亡的人,这时却乞求另一个人不要死。 阿丑的头在罪奴的怀里歪了下去。一个回光返照的人,走到了这里终于油尽灯枯。 “阿丑?”罪奴颤巍巍地伸手去试阿丑的鼻息。 “原来你会说人话啊!”老板带着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听见罪奴在喊阿丑,一脚将罪奴踢倒在地,“要不说罪奴都可怜不得呢?你还敢跟我装哑巴?!” “求您救救他,”罪奴倒在地上,向老板求道。 一个护院伸手在阿丑的鼻下放了一下,说:“死了。” “晦气的东西!”老板将罪奴的手狠狠地踩在了地上,“你还敢跟个死人跑?想害死我们一院的人是不是?我让你跑!”老板这次是亲自动手了,听说丑乞丐背着这罪奴跑了,老板吓得当时就少了半条命。这可是官家交给他的人,这要是逃了,他还有命活吗? 桥洞里的老乞丐几个人这时也赶了过来,看一眼被老板当街踢打咒骂着的罪奴,老乞丐走到了阿丑的面前。 “死了,”一个乞丐试一下阿丑的鼻息,还凑到阿丑的胸口听了一下,然后对同伴们说道。 “唉!”老乞丐就看着阿丑的尸身摇头,“你跟着我一路要饭来到这里,要去宣州归故土的人,怎么就在这里停了步呢?” 乞丐们将阿丑带走了。 罪奴被一个护院拖走了。他知道他叫阿丑,可阿丑却还不知道他有一个名字,叫罗维。罪奴的眼泪流不出来,身下流出的血,就全当是他的眼泪吧。 158.龙玄探病 罗维这次的昏迷在魏太医看来,比他上一回落入枯六手中被救后的昏迷不醒,更为凶险。魏太医的医术在名医荟萃的太医院都是首屈一指,他的一个摇头,一句不好,让人们对罗维的病都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兴武帝带着皇后和太子在罗维昏睡五天之后,来到左相府看罗维。 罗知意只看了罗维一眼后,就痛哭起来。罗维躺在床上,盖着几床厚被,如果不是偶尔会说几句梦呓,这人就真像是一具尸体了。罗知意十三岁时嫁给当年还是武王的兴武帝做侧夫人,从此再也没有回过罗府。没想到,多年后,再一次回来,竟是带着看小侄儿最后一面的意思。 罗知秋看兴武帝的神情也是黯淡,便让傅华扶罗知意去府里的正厅休息,他陪太子退到了外室,让兴武帝一个人在罗维的病榻前陪一会儿。 “维儿?”兴武帝歪身坐在了床榻上,轻声喊了罗维几声。 罗维全无反应,脸色已不止是苍白无血色,而是发灰,按魏太医的说法,这就是濒死之态。 “你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兴武帝对罗维道:“朕已经不怪你,也不再惩治你二哥,你为何还会心绪失控?是朕吓到你了?维儿,只要你这次好好的,朕就向你保证,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发火,朕是皇帝,金口玉言,维儿你就不要这样吓你,吓你父皇了。” 一声父皇说出口后,兴武帝闭上了眼才没让眼泪流出眼眶。一直说要护着这孩子,如今罗维却变成了这样,他这个皇帝还真是无能。心爱的女人护不住,儿子也一样护不住,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见罗知锦? 龙玉与罗知秋坐在外室里,罗维如今这样,龙玉就是想说些安慰罗知秋的话,都说不出口。说罗维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这种话说出来也要有人信才行。还是他能向罗知秋保证,罗维一定会没事,龙玉没这个本事。 “殿下用茶,”罗知秋强打着精神,招呼龙玉喝茶。 “舅舅,小维他?” “听天由命吧,”罗知秋道。他已经写信命人星夜送去云关,让罗则归家,罗维若是真的不好,一家人至少要到齐。 皇后和太子都跟着,兴武帝不好在左相府久留,坐了一会儿之后,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以示宠恩的探病就结束了。 龙玉却不愿与帝后一起回宫去,“儿臣想多留一会儿。” 兴武帝答应了,龙玉能关心罗维,这让他还能有一点欣慰。 一府的人恭送了帝后离府之后,罗知秋又陪着龙玉回到了罗维的卧房。 “舅舅,”龙玉站在罗维的床榻近前,对罗知秋说:“我想单独陪小维一会儿。” 兴武帝要一个人陪一下罗维,这是父子天性使然,罗知秋能理解,可龙玉又是为了什么?心中不解,但罗知秋也不会拂了龙玉的面子,便自己退到了外间等着。 龙玉见房中只有他和昏睡着的罗维两人了,走到月窗前,轻轻开了半扇窗,伸出头去,对着窗外一株月桂树下站着的人小声道:“进来吧。” 龙玄翻窗而入,脚落了地后,就小声对龙玉道:“大哥,多谢。” “他的情况不好,你去看他吧,只是不要出声,”龙玉冲龙玄面色沉重地摇一下头,“我就在窗外等你,”龙玉说完,翻到了窗外。 龙玄关上了窗户,上回看罗维关过一回,他也知道要怎样关窗了。 龙玉站在窗外,寒风一吹,他就感觉到冷了。龙玄会跑来找他,几乎是求的请他帮忙,让他见罗维一面。龙玉不知道龙玄和罗维之间究竟是怎么了,他亲耳听罗维说过,喜欢龙玄,也看过龙玄是怎样给罗维难堪的。怎么罗维病了一场之后,这两人就水火不容了?是龙玄做了什么太过分的事,让罗维与他反目成仇了?罗维不理龙玄了,龙玄却好像又贴上了罗维,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龙玉走到了月桂树下,兄弟们的忙他总是愿意帮的,只是不知道这些兄弟中,有几人会承他的情。 龙玄坐在了罗维的身边,“你就这样一睡不起了?”他低声问罗维。 罗维只静静地睡着。 “你!”龙玄突然就附身过去,对罗维耳语道:“你不是说要跟我不死不休吗?你就这样走了?那四个没眼色的东西,我去处置,不让你委屈,这也不行?” 罗维的脸冰冷,昏睡之中双眉仍是紧锁。 “我不准你死的时候,你就不可以死!”龙玄的手掐在了罗维的颈上,耳语般地对罗维说:“我要让你看着我君临天下,要你亲眼看着我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只要你活着,还做以前的那个罗维,我就保你罗氏一族无优!你听见了没有?!”龙玄希翼能看到罗维就此睁开双眼,只是罗维毫无反应,连深锁的眉头都没有变过。 龙玄的手上加了一点力。 罗维的嘴微张了张。 龙玄的手劲不松。 罗维的脸渐渐发了红,嘴也张得更大了些。 “该死的!”龙玄松了手,“以其你这样病死,我宁愿亲手杀了你,这样你做鬼也不会忘了我!”龙玄吻上了罗维,将这张漂亮的脸处处都吻一遍,“就因为我扔了那半枚鸳鸯扣,所以你才变了?还是你从来都是演戏,对我根本就是无心?为了龙玉值得吗?龙玉比我好,我承认,可你从来都是陪在我身边的啊!”龙玄的舌撬开了罗维本就微张着的唇,罗维的唇齿之间全是药味,满嘴的苦涩,龙玄却如吻甘露。这个人不能死,在他还没准许他死之前,就不可以死。“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我了,”龙玄对罗维道。 月桂树下的龙玉看到龙玄重新开了窗,才悄声走到了窗下。 兄弟俩交换了位置,龙玉就听龙玄对他道:“我先回宫了。” “这里是相府,侍卫众多,你自己小心,”龙玉叮嘱了一声。 “他们发现不了我,”龙玄这个自信还是有的,对龙玄说了一声:“大哥,谢了,”就身形一晃,几步就走远了。 159.人命天定 这天夜里,罗维的情况继续恶化,有了痰症,堵在喉咙里出不来,手在喉咙上乱抓,眼也上翻,一口气就是上不上来。 魏太医忙着下针,另一个太医给罗维拍背,都是乱了方寸。 卫岚看不下去,一把就推开将罗维的手都扎出了血来的魏太医,将一块帕子盖在了罗维嘴上,嘴对嘴,硬是将堵着罗维气管的这口痰给吸了出来。 本想训卫岚的魏太医看罗维的这口痰被卫岚吸出来了,反而感激起卫岚来,只差给卫岚作揖行礼了。罗维若是出事,就算他们这些太医无辜,天子一怒,谁能担得起? 这天夜里,连同腿伤无法行走的罗则在内,罗家的人都守在了罗维的床榻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他们一个眨眼的工夫,罗维就不在了。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罗维的痰症没有再发,太医们才松了一口气。看太医们的神情放缓了,房中其他人的神经也才跟着一松。 “这一关,公子算是过去了,”魏太医诊了罗维的脉后,对罗知秋和傅华道。 “岚,”罗则一把抓住了卫岚的手,说:“这次小维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罗知秋起身,竟是冲卫岚拱手行了一礼,说:“岚,老夫多谢你对罗维的救命之恩了。” 卫岚想跪,可是两只手都被罗则抓着,跪不下来,就只能连连摇头道:“我的命就是公子救的,卫岚为公子做什么都肯的。相爷和二公子,不要折煞卫岚,卫岚当不起。” 罗则说:“岚,我是真的谢谢你,你怎么会想起用那一招的?”如果能想起来还可以嘴对嘴的吸痰,罗则也会为罗维去做,只是他那时都六神无主了,根本不知道还可以用卫岚的这个方法救罗维。 卫岚说:“我看过有大夫用过这一招救痰涌的病人,所以就会了。” 罗则和在场的人,连同罗知秋和谢语在内,都信了卫岚这话。 卫岚又盯着床榻上的罗维看了。其实他们麒麟影卫,到了最后都是重病缠身而死,毒发后全身溃烂不说,人会生的病,能生的病,命到了最后的麒麟影卫们都会得一个遍。这个痰涌之症,是麒麟影卫们常会发的病,没大夫给看,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互相帮忙。吸痰这事,卫岚已经做过很多次。 “相爷,”相府的门人这时跑到了罗维的院子里,也不敢进屋,就站在走廊的台阶下,对里屋的罗知秋有些语无伦次地大声道:“拂衣大师,不,小人是说,国师,国师大人,他,他来我们府里了。”见到兴武帝都没让这门人这么激动过,这可是活神仙啊,据说见这国师一面,都能增寿。门人心里想着,看来自己的寿还可往上增个几年,三公子也有救了,国师来了,还有哪个鬼差敢来府里收了三公子的魂? 罗知秋也是一惊,这拂衣国师何曾与他们朝臣交往过?就算他们这些朝臣去求见,国师都是不见的。 “维儿有救了!”傅华失态地叫了起来。那日她只顾着受了刑的罗则,对罗维都没有多问一声,如今想来,傅华是懊悔不及,甚至觉得,她那日要多关心罗维一下,罗维也不会到了今天这个濒死的地步。 “爹,你快去迎国师来啊,”罗则冲罗知秋叫,他对神鬼这一套不大信,但现在只要能救罗维,让他出家去当和尚,他也愿意。 罗知秋和傅华二人亲自到府门前迎拂衣大师。 拂衣大师只带了一名小沙弥站在左相府的门前。大清早的,相府门前的街上已有不少的行人,但没一个人认出这个一身灰色僧袍的老僧就是国师拂衣,不然今日这相府门前,能跪倒一片的求佛之人。 “陛下命人来找贫僧,”拂衣大师见了罗知秋,相互见礼之后,大师就对罗知秋道:“说是府上三公子病情危急,贫僧来看一看。” “大师请,”罗知秋忙把拂衣大师往府中让,一边道:“小儿的病眼看着是不好,大师能来,小儿是有救了。” 拂衣大师说:“贫僧也会些医术,但比起已在府中的魏太医,贫僧自认不如。” 傅华急了,说:“大师,救您求一求我家的维儿,您可是活佛,如果您也没有办法,那我家维儿就真的没救了!” 看傅华要下跪哀求,拂衣大师虚扶了傅华一把,说:“罗夫人,人命由天定,贫僧修佛之人,活佛之名,贫僧不敢受。” “大师……” “大师请吧,”罗知秋拉了一下傅华的衣袖,没让傅华再说下去,手往罗维院落的方向一伸,请拂衣大师去罗维那里。昨晚的事,兴武帝一定是知道了,请了国师前来,看来兴武帝是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了。 无关的人都被谢语带出了罗维的院子。 罗则把卫岚留了下来,如今他是不把卫岚当外人看。罗则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看到卫岚守在罗维的床榻边,他才能安心一点。 拂衣大师进来后,径直就走到了罗维的病榻前,看一眼罗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卫岚。 “大师,”罗知秋问:“小儿的病可治吗?” 拂衣大师摸了摸罗维的额头,“原来头也伤了,三公子不是个会爱惜自己的人啊。” “大师,”罗则急道:“我小弟如何了?” “看三公子的命格,命不该绝,”拂衣大师道:“许是福还没享完,许是苦还没受够。” “我的小弟自然是福还没享够,”罗则忙道,他罗则的弟弟怎么会是来这世上受苦的?! “是啊,”拂衣大师一笑,将一串墨玉琉璃的佛珠放在了罗维的枕边,对睡着的罗维道:“既然还有放不下的人,就尽快醒来吧,让他心焦,你又于心何忍?” 屋里的人听拂衣大师的话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但那句罗维命不该绝,他们都是听在耳里,喜在心里,个个面露了喜色。 拂衣大师说完了这几句话,就跟罗知秋告辞,连相府的一杯清茶都不肯用,只说还要进宫去见兴武帝。 160.离京 拂衣大师走了后,罗维的情况时好时坏,也短暂的清醒过,魏太医终于也不再说罗维看着不好的话了。 龙玄还是离京,由卫国将军陈图业“护卫”着前往月州洗晦。 临行这一天,龙翔来送他,龙玄特意又吩咐龙翔道:“如果罗维出事,你记得要命人快马去月州告诉我。” 龙翔说:“哥,你就安心去洗你的晦气,罗维有人管他,不差你一个。” “你记住我的话,其他的你不用问。” “哥,”龙翔现在已经懒得去猜龙玄的心思了,“你这是关心罗维了?他会领你的情吗?还是说他知道了,会少害你几次?” 龙玄看龙翔一眼,“你跟罗维一直都是好友。” “早就不是了。” “我跟罗维的事你不要管,”龙玄说:“你与罗维的事我也不会管,只是你自己想清楚,跟这个人交恶,你是不是他的对手。” 龙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吗?他都快死的……” “闭嘴!”龙玄一听这个死字,就变了脸色,“不要胡说,照我的话去做就是。” 龙翔“哦”了一声,心里不服气,但对着龙玄,他不敢多说什么。 “二殿下,”陈图业在一边等得不耐烦,看这兄弟二人终于是说完话了,便问龙玄道:“是否可以上路了?” 赵君博带着一队都尉军打马奔了过来。罗则受伤之后,兴武帝便下旨赵君博暂领了都尉军指挥使一职。 “赵将军,”陈图业看到赵君博过来,就打抬呼道:“你这是也来送二殿下?” 都知道罗则和罗维就是因为这个二殿下伤的,一个无法行走,一个生死不明,陈图业话一说出口,就遭到了都尉军们的白眼。 龙翔要上前教训陈图业,这人是摆明了在挑事,让他兄长不痛快。 龙玄伸手一拦,没让龙翔动。 赵大公子却只是一笑,下马向龙玄和龙翔施了一礼,“末将是带军士们回营,不知今日是二殿下离京的日子,末将失礼了。二殿下一路上多多保重,早去早回。” “好,”龙玄说,他看向赵君博身后的少年将军。 “末将宁飞见过二殿下,”宁飞见龙玄打量自己,忙就行礼道。 原来他就是宁飞,龙玄上下看着宁飞,罗启对这人是赞不绝口,不然兴武帝现在也不会动了要将这宁飞留在京师听用的心思。银枪白袍,少年清俊,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龙玄在心中想到,不能为我所用。 宁飞对龙玄也是久闻其名,他还在名剑山庄时,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为这人效力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认识了罗维。宁飞看了看龙玄,这位二殿下,与太子殿下比起来,说太子如玉,这位就同利剑一般,与人有天生的疏离感,不可亲近。 “殿下,”陈图业见赵君博不吃他的挑拨,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趣,问龙玄道:“是否出发。” “宁飞,”龙玄也不理陈图业,对宁飞道:“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到了今天我才终于见到真人了。” “末将职小位卑,”宁飞不卑不亢地说道:“不敢生晋见皇子的贪念。” “我们走,”龙玄看着宁飞,对身后的陈图业说了句,翻身上了马,“我不介意你多来见我,”龙玄上马之后,又对宁飞说了一声。 宁飞只是低头一抱拳。 “出发!”陈图业对手下大喊了一声。 “哥,你路上小心,”龙翔对龙玄大声道。 龙玄走在队伍的中间,头也没回,只是冲龙翔挥了挥手。 一行人站着看龙玄他们走远了,龙翔才看也不看赵君博和宁飞等人一眼的,带着自己的侍卫回城去了。 “二殿下以前认识你?”赵君博问宁飞道。 “我本是名剑山庄的人,”宁飞也不瞒赵君博什么,小声道:“名剑山庄与二殿下关系非浅,二殿下知道我,也不奇怪。” “你还想着名剑山庄?”赵君博问,他有必要问个清楚,罗家对宁飞已经是不薄,总不能到了最后,鸡飞蛋打吧? “早就没有关系了,”宁飞道:“三公子有对子舟说过一句话,子舟到今日想着也是对的,这天下这么大,名剑山庄真的不算什么。” “你能这样想就好,”赵君博冲宁飞笑道:“小维小时候不懂事,现在却是变了一个人。” 宁飞提起了罗维,不禁也愁道:“希望三公子这次可以吉人天相。” 赵君博没再说话,说起罗维,现在他们这些与罗家亲近的人,没一个不是发愁的。 龙玄这里刚走,谢语也带着人站在了左相府的大门前。 “你也是身子刚刚有了起色,”罗知秋对谢语道:“去月州之后,事事都要小心。” “老师放心,”谢语与罗知秋低声道:“明远此次去,如果二殿下没有动作,明远就只当自己是去月州游玩一回。” “你父母就要回上都来看你,”罗知秋有些内疚地道:“你却又要走。” “这个老师不必担心,”谢语笑道:“如果我父亲不急着回去,就请他和学生的母亲去一趟月州好了,我们总能见到面的。” “我记下了,”罗知秋说:“月州知府卜秋桐为人圆滑,我还是那句话,他的话你不可信。” 谢语说:“这样的人,学生以为也不会是个忠心的人,二殿下要想从他那得到什么,也不是一件易事。” 罗知秋点头,谢语这时愿意去月州,倒是帮了他的大帮。为了罗维的病,再加上朝堂上的公事,与邱澈之间的明争暗斗,让罗知秋实在分不出心力来再去筹谋月州防范龙玄的事。谢语办事的本事,在益州帮着陈榆处理益州盐案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他办事不比罗维差。谢语现在还没有功名在身,这样更方便谢语在月州行事,就算最后真出了什么事,罗知秋也可以轻易脱身,不会将火烧到朝堂之上,所以谢语是罗知秋所能派去月州的最好人选。只是罗知秋拉不下脸来开这个口,谢语也是刚刚受过重伤,谢望北夫妇也正在来京的路上,这个时候让谢语出去,着实是不近人情。 “老师留步,”谢语笑着一抱拳,“云起没事,学生也才放心走。希望明远回来时,云起可以恢复如常。” 161.苏醒 罗维醒来时,正是除夕之夜。相府里正在做一场颂经的法事。 “公子?”一直守在床榻边的卫岚看到罗维睁开了眼睛,还以为罗维这次又是跟前几回一样,只是无意识地睁一下眼,然后就又是昏睡。 罗维看了卫岚好一会儿,“岚?”他声音低不可闻地叫了卫岚一声。 “公子?!”卫岚失声叫了起来。 罗维的脸皱成了一团,“你怎么了?”他还问卫岚道。 “公子你醒了?”卫岚生怕罗维又睡过去,手伸到罗维的被窝里,摇了摇罗维的肩膀道:“是不是真的醒了?” “我只是睡了一觉,”罗维咧嘴想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好像僵住了,动不了,“你怎么好像要哭一样?”他问卫岚道。 “魏大人!”卫岚却已经跑到门口喊外屋守着的魏太医几个人了,“公子醒了,这次是真的醒了!” 片刻之后,太医们就跑了进来。 魏太医一边往罗维的床榻前跑,一边问卫岚道:“公子没再睡过去?” 卫岚跟在魏太医身后说:“公子刚刚与我说话了!” 魏太医到了床榻前,探头一看,就看见罗维睁着的双眼。这回这双眼里,明显是有了神采,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才像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罗维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罗知秋往罗维院子赶的同时,就命人去宫里送信,这样兴武帝也能过一个安稳年了。 罗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屋里一下子进来好些人,他二哥不能行走,是被人抬进来的。还有小罗优,看到自己就是哭,却被许月妙死死捂住了嘴,连声说不准哭。母亲傅华嘴里不停地念着佛,而太医们就忙着向他父亲罗知秋道喜。罗维就想,这喜从何来? “小维,”罗则让人将他放到了罗维的床榻边上,喊罗维道:“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二哥,”罗维说:“你的腿?” “就算二哥的腿瘸了,也死不了,”罗则说:“你就别管我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快些跟太医说。” “我,”罗维舔一下嘴唇,说:“我想喝水。” 卫岚忙就跑去倒了一杯水来,递到了罗维的嘴边,喂罗维一口口喝下去。 罗维看着面前的卫岚,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到了脑子里。 “公子?”卫岚的手上一湿,他看到罗维的眼里流下了泪来,慌忙问道:“公子是又不舒服了?” 卫岚一嗓子,把屋里的人都招了过来。 魏太医一脸紧张地就给罗维把脉,生怕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罗维的病就又反复了。 “我没事,”罗维忙对瞬间就紧张起来的几个人说:“只是眼睛有点痒。” 没人理罗维,都只看着魏太医。 “我真没事了,”罗维强调了一句,他只是感觉朐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呼吸有些吃力,头有点晕,其他的不适,罗维是没感觉到。 “三公子脉象平稳,”魏太医的手指离开了罗维的手腕。 “小维,”罗则大声吁了一口气道:“你是要吓死我啊!” 罗维说:“我病得很重?”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罗则问。 “三公子不可费神,”魏太医看罗维又要动脑子想了,忙道:“您静养就好。” “今天是除夕,”卫岚告诉罗维道。 “除夕?”罗维不敢相信,他一觉醒来,就到了除夕? “你做什么?”卫岚看罗维要起身,将罗维一把按住问道。 “我看看外面的天,”罗维说:“你们没跟我玩笑?” 原来罗维也有犯傻的时候,你看外面的天就能知道现在是今夕何年了?屋里的人都想笑,可又怕罗维再多想,只能都忍着。 “卫岚还会骗你不成?”罗知秋开口道:“你睡过去这些日子了,现在身上还有哪里觉得不好,就与太医们说。” “没什么,”罗维说。 “公子心口不闷?”魏太医问。 “还好。” 还好就是还是闷了?魏太医点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怎么还有人在念经?”罗维侧耳仔细听了听,就又问道:“家里在做佛事?” 对于这种天生操心命,刚从鬼门关转回来,就万事都要过问的人,屋里的几个人都无可奈何。 “是娘请来的,”傅华道:“咱们府里得去去晦气,让你们三兄弟下一年里,无病无灾。” “谢谢母亲,”罗维跟傅华称谢,难得这个娘亲想到大哥二哥的同时,还带上了他。与这个娘亲关系的转好,也算是他重生以来做成的一件大事吧? “这孩子,”傅华却又觉得难受道:“你跟娘还这么客气?娘是外人吗?” “好了,”罗知秋听着傅华这话说得又是不对,再说下去,怕是罗维又得多想几层了,忙说道:“我们让维儿休息吧,岚你守着他。” 魏太医们去外屋研究下面要给罗维开的药方去了。 罗则和罗优爷俩不想走,可许月妙怕罗则在这里,罗维又要问外面的事,硬是把这爷俩给拉走了。 “我还没告诉小维他舅舅他们来了,”出了罗维的卧房,傅华才想起来自己的四个兄长这一次都来上都与他们一起过年的事,她还没有告诉罗维。 “迟些再说也无妨,”罗知秋拉住要重新进房去的傅华,“维儿才醒过来,什么事也别跟他说了。” 傅华跟着罗知秋走了。她的兄长们这一次一起来上都,一是因为四方节度使年未都要进京述职,还有就是因为听说了罗维病危的消息。傅家的四个镇边节度使都是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自己迟一步,看不到罗维最后一面。 “维儿醒了?”果然罗知秋夫妇俩回到正院大堂,罗知秋的四个大舅哥就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这夫妇二人进来,傅家大老爷傅敬宗就问道。 “醒了,”罗知秋说:“就是身子还是虚得很。” “醒了就好啊!”傅家三老爷傅敬祖就说道:“我就说嘛,维儿才多点大?哪能说没就没呢?” 傅家四个兄弟对罗维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对罗维并无多少好感,但这是小妹最小的儿子,来到了上都后,看宫里对罗维的赏赐是日日不断,傅家四兄弟对罗维就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今天要好好喝一场,”傅家二老爷傅敬祉说道:“小维过了这一关,我们得好好庆贺一番。” 罗知秋点头,让管家就在大堂摆下一桌酒宴。罗知秋不喜杯中物,不过今日他想好好喝上一杯。 162.公子,阿丑是谁? 卧房里只剩下了罗维和卫岚两人。 “饿吗?”卫岚问。 罗维摇头。 “多少还是吃点什么吧,”卫岚说:“不吃你这身子怎么好?” “好,”罗维说:“我吃。” 卫岚看这次罗维这么轻易就答应吃东西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您真要吃?” “其实我不饿,”罗维说。 “公子等一下,我去看看粥好了没有?”卫岚忙起身往外走,生怕这一会儿工夫,罗维又反悔了。求罗维吃东西这事,卫岚试过一回之后,就知道是件难事。 罗维看着卫岚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蛋羹进来。 “粥厨房还在熬着,”卫岚在罗维身边坐下,“小小在那里看着,公子先吃点蛋羹。” 罗维乖乖的张嘴,由着卫岚喂他。这蛋羹没有放一点佐料,卫岚试冷热的时候尝了一口,真是一点吃头也没有,但他看罗维吃这寡淡无味的蛋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对罗维的口味更是猜不透了。 卫岚不知道,罗维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吃在嘴里的蛋羹上,看着眼前的卫岚,罗维开始感觉到了这世事的奇妙,原来以为这是个与自己的前世全无关系的人,谁知道卫岚竟是阿丑。 “这东西好吃?”卫岚问,要是罗维爱吃这种没有一点味道的东西,那他以后就让厨房做这种不放佐料的吃食好了。如果罗维能顿顿这样乖乖地吃东西,卫岚就开心了。 罗维却说:“岚,麒麟影卫最后毒发的时候,是不是全身溃烂?” “是,”卫岚说,他看过自己的前辈毒发的样子,面目全非,活活烂死。 “毒发的影卫,麒麟山庄会怎么处理?” “如果毒发,这个人就没用了,”卫岚说:“让他离开山庄,自生自灭。” 罗维说:“就这样?” 卫岚点一下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可以让他们这些影卫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做为埋身之地,总好过活着就被坑杀,或者拉去当药人试药的好。卫岚塞了一勺蛋羹进罗维的嘴里,麒麟山庄的事情他不想与罗维多说,如果可以忘记,卫岚也宁愿自己可以不再记得过去的那些日子。 罗维看卫岚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对他瞒着什么。麒麟影卫武功高强,曾经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在受辱时不反抗。最后还是龙十和为卫岚治病的林太医告诉他,麒麟影卫从小服药,若一日不服麒麟山庄的秘药,则全身疼痛生不如死。如果不是洛听潮这人识趣,将秘药的药方交出,林太医也自认解不了卫岚身上的药瘾。罗维也是与林太医长谈之后,才想起他带卫岚去郁州,又回上都的那一路上,卫岚是每天都会吃一粒黄豆大小的丸药,他那时还以为是大夫开给卫岚的药,就没有过问过。 “公子,”小小在门外喊。 罗维看看门口。 “进来,”卫岚应声道。 小小端了粥进来,说:“公子,吃点粥吧,刚熬好的。” 罗维闻一下粥香,没有药味,才放下心来,看来魏太医他们是放过他一回,没再给他开什么药膳。 “还是卫大哥喂得好,”小小看一眼空了大半的,盛蛋羹的碗,就给卫岚鼓掌了,“公子把这一碗蛋羹都吃了啊!” 罗维看小小一眼,说:“这些日子我们院子里的人还好吗?” “我炉子上还熬着药呢,”小小听了罗维的问话,马上就要跑,说:“七子一个人看不过来,公子我去看药去了,你让卫大哥接着喂您喝粥吧。” 罗维问卫岚:“我有说什么吗?只是问了他一句,他怎么就跑了?” “相爷有命,”卫岚说:“谁也不准跟公子说外面的事,不准让公子烦神。” 罗维说:“那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卫岚飞快地看了罗维一眼,说:“二殿下去月州了,谢公子也跟着去了。” 罗维吃在嘴里的清粥顿时如梗在喉,“谢语跟着二殿下一起走的?” “不是,”卫岚说:“二殿下是与那个陈将军一起走的。” 谢语去月州,罗维来了兴致,他还真想看看这一对上一世的君臣,作起对来,谁能克了谁。“他们现在到月州了?” “谢公子还没有信回来,”卫岚道:“还有,府里的舅老爷们都来了。” “谁?” 卫岚说:“就是夫人的四个兄长。” 罗维嘴一撇,说:“是他们啊,进京来述职的。”他跟这四个舅舅上一世里就不亲,罗家出事之后,傅家就与他们断了关系。傅家当时这么做,明哲保身,没有错处,只是要让罗维再对傅家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好感,那是没有可能了。看一眼还有半碗的清粥,罗维跟卫岚商量道:“剩下的我一会儿再吃吧,吃不下了。” 魏太医刚在外屋叮嘱过卫岚,罗维才醒,少食多餐就好,不吃就不要强压他吃。卫岚对罗维道:“厨房里粥熬了很多,公子一会儿要吃,卫岚再去拿,”卫岚说着就把手里的半碗粥给喝了。 “真好,”罗维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替卫岚擦了一下嘴角。 罗维的手在被中捂得温热,让卫岚的心也是一暖,说:“公子说什么真好?” 罗维说:“现在这样啊,岚一直在这里守着吧?” 卫岚放下了碗勺,说:“公子出事,卫岚怎会离去?只求公子以后不要再这样吓人。” “好,”罗维答应卫岚道:“以后不吓你了。” “公子,你怎么会看到我的画就昏倒?还有那个阿丑是谁?”卫岚问。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压了这些天了,话说到这会儿,卫岚就问了出来,也忘了魏太医跟他们说的,不能让罗维多说多想的话了。 “不是因为那个肉包子,”罗维笑道:“是那会儿正好不舒服。” “真的?” “是啊,我还能被一个肉包子吓到?” “那阿丑是谁?” “什么阿丑?” “公子昏迷的时候会喊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啊,”罗维装出了一脸的茫然,“我喊这两个字?” 163.谢谢你 “可能是我在梦里梦到了什么,”罗维告诉卫岚,“我那时好像在是做梦。” “公子的梦里,有一个人叫阿丑?” “可能是吧,不然我怎么会喊呢?”罗维一摊双手,“如果我喊一个姑娘的名字,岚就要好好问问我了,这个阿丑嘛,有什么可问的?” “公子还梦到了姑娘?” “怎么会?”罗维看卫岚认真的样子,觉得骗一个老实人的确会让人心里过意不去,“我不是有岚了吗?” 卫岚笑起来,摸了一下罗维放在被外的手,还是温热的,他才放心。罗维的话,卫岚多半都是会信,罗维说这个阿丑可能是梦中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卫岚从此以后就真的没有再问过。 七子送了药来,进了房后,直接就把药碗放在了卫岚的手里,然后就生怕罗维跟他说话一样,喊了罗维一声公子后,就逃也似得出去了。 “我自己来,”罗维从卫岚手里拿过药碗,几口就喝了下去。 卫岚光闻着药味,嘴里就发苦,他不知道罗维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将这一碗苦药喝下去的。 “你去哪里?”罗维看卫岚将药碗放到了桌上后,就要开门出去,忙问道。 “我去拿些蜜饯,”卫岚说:“屋里没有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罗维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卫岚只得倒了杯水给罗维漱一下口,说:“公子,那药不苦吗?” “苦啊,”罗维说:“不过我也想病快点好。” “公子能这么想就好了,”卫岚坐下来道:“夫人说请大师们来做场佛事,公子就会转运,看来是真的。” “这话怎么说?” “公子这次醒来,看起来比过去要开心一些。” 罗维拍一拍身旁的空处,对卫岚说:“陪我躺一会儿。” “我身上冰,”卫岚忙说:“公子不能受凉。” “让我抱一下,”罗维小声道。 卫岚侧躺在了罗维的身边,却不让罗维把手再从被窝里伸出来。 “这样我怎么抱?”罗维问道。 卫岚将罗维连同被子一起,揽到了怀里,“公子还是快些将身体养好吧,以后不要再吓卫岚了。” 罗维轻轻“嗯”了一声,还活着的阿丑,没有到生命最后关头的阿丑,没有受尽了所有苦楚的阿丑,这真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罗维庆幸重活一世,他会想到去麒麟山庄,庆幸那时卫岚向他伸出手时,他没有走开,庆幸他还能治好卫岚的伤,断了他的药瘾,也庆幸他一直都对卫岚很好,没有一点的虚情假意。“谢谢你,”罗维轻声对卫岚道。 “公子谢我什么?”卫岚问。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就算没有卫岚,”卫岚有些好笑地道:“也会有很多人会陪着公子的。” 罗维的头埋在卫岚的胸前,卫岚的身上沾染着他这屋里的药味,不再是草药的清香,而是那种汤药的苦中带着辛涩的味道。他真正想谢的,是卫岚那时是向他伸出了手,所以他们才没有错过。卫岚不会再毒发,不会再被麒麟山庄逐出,不会再一路乞讨去宣州,只是想着落叶可以归根,所以这个世上不会再有阿丑,就如同这一世不会再有当年那个罪奴一样。 “十九他们也很感激公子的,”卫岚的下巴蹭在罗维的发间,“公子那日把他们也吓到了。” “他们还在府里吗?” “没有公子的话,他们不敢离府的。” “我有那么吓人吗?”罗维笑了几声,“我想将他们留在身边听用,岚觉得行吗?” 卫岚认真道:“十九的武功最好,只是他的年纪也是我们中最大的,身体再怎么将养,也留下旧疾了。” “晓义药庄那里说他们都痊愈了啊,”罗维道:“怎么十九的病还没好?” “好是好了,只是十九哥的武艺不比从前了,”卫岚斟酌着说词对罗维道:“我想十九哥也怕公子不用他吧。” “你是在给他说情?”罗维问,卫岚这个枕头风吹得真是没有一点水准。 “十九哥可能在晓义药庄那里使了一点手段,才让药庄的人以为他都好了。” “他身上的药瘾没除?”罗维马上问道。 “不是,”卫岚忙道:“只是内力退得厉害。” “那就没什么了,”罗维这才松口道:“既然是你的十九哥,那就让他在府里随便做些事好了,随他高兴,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行。” “那十九哥不会心安的。” “那我让他给我抄书,”罗维想了半天,才冒了这样一句话出来。 这回就轮到卫岚半天不说话了。 “怎么样?”罗维问。 “那还是让他什么也不做吧,”卫岚都想像不出十九提笔写字的样子。 “放心吧,”罗维对卫岚道:“一切都会好的。” 罗维在卫岚的怀里说着话,就又犯了困,睡了过去。这一睡又让卫岚紧张起来,将魏太医几个人又喊了进来。 “无碍,”魏太医看了罗维之后,对卫岚说:“公子方才喝了药,这会儿药性上来了。” 七子说:“我家公子都睡了这么久了,您还要让他睡?” “身体虚弱的人就是要睡觉,”魏太医差点失了风度,冲七子这个小奴仆翻白眼。 “你小点声!”小小让七子住嘴,“把公子吵醒了怎么办?” “都出去吧,”魏太医往外赶人,小小这嗓子也不比七子的小。 屋子里一阵吵闹后,终于又只剩下卫岚一人陪着罗维了。卫岚在床边侧坐下来,用手顺着罗维睡乱的头发,罗维还要谢他,陪这个人一生一世,也许他卫岚都不能知足。 长明殿总管太监赵福奉兴武帝的旨意跑了来看罗维,听魏太医说罗维又睡下了,就没进内室,只在外室站着,让魏太医写一份医案,让他带给兴武帝去。 魏太医领旨,伏案写医案,其他的太医就站在一边看着,不时出声让魏太医加上几句他们的看法。魏太医写这医案都觉得累,觉着再这样下去,罗维的病好了,他得少活很多年。 赵福与罗知秋又到了罗维院中的耳房里,从他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过一个长形的锦盒,对罗知秋道:“相爷,今天二殿下的差人回来见陛下,二殿下已经到了月州。这是二殿下在路上寻到的百年雪山参,给三公子补身子用的。陛下让宫里的太医验了后,命奴才带来,给三公子食用。” 164.相瞒 百年雪山参,罗知秋也只是在书中看过,没有见过真颜。龙玄怎么会得到这种宝物,罗知秋暂不去想,让他吃惊的是,龙玄竟然会送来给罗维。赵福的话也已经说的明白,兴武帝已经找人验过,这参没问题,罗维可以用。 “相爷收下吧,”赵福看罗知秋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就将手中的锦盒递向了罗和秋。 “下官替小儿多谢陛下和二殿下,”罗知秋接过了锦盒,口中称谢。因为这是龙玄送来的,所以罗和秋也不必向接兴武帝的赏赐那样,下跪叩谢了。 魏太医这时将医案写好了,送来给赵福。兴武帝还在宫里等着这里的消息,赵福也不敢久留,又与罗知秋说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就在得了罗知秋的赏后,带着人回宫去了。 罗知秋就将雪山参给魏太医看,问魏太医:“这参我儿能用吗?” 魏太医看到躺在锦盒里的雪山参后,两眼就放了光,说:“相爷,这是雪山参啊!” 罗知秋说:“是,这是二殿下得来的,说有百年了。” 一听这是百年雪山参,魏太医更是坐不住了,让小厮去把他的太医同仁们都喊了来。几个人围着这雪山参,像是膜拜一般。 罗知秋只得又问:“这参罗维能用吗?” “能,”魏太医说:“此物虽不像传说那样,可以起死回生,但确是补元固本的胜品,三公子用再好不过。” 几个太医都点头说是。 罗知秋就将这雪山参交与了魏太医,犹豫了半天,还是单独与魏太医说了自己的担心。“魏大人也知小儿与二殿下之间有隙,这次二殿下不计前嫌,赠此灵药,本相是感激不尽。只是罗维年纪尚轻,本相怕他不知好歹,所以希望魏大人不要告诉小儿这参的来历。” 魏太医满口答应,他只要治好罗维的病,凭兴武帝对罗维的宠爱,他就可以得到赏赐无数,说不定还可以加官进爵,这种皇亲国戚之间的内斗,魏太医就当自己看不到好了。 罗维这一觉睡到日落黄昏,睁开眼就看到卫岚还是守在自己的床榻边。 “醒了?”卫岚的手覆上了罗维的额头,没有发热就是好事。 “我想吃些东西,”罗维说。 “公子想吃什么?”卫岚问:“我去厨房让他们做。” “那个蛋羹不错,就让他们做那个吧,”罗维说。 “好,公子等一下,”卫岚起身要走。 “让十九他们进来见我,”罗维却叫住卫岚道。 卫岚说:“公子是有事要他们去办?” “上次的话才说了一半,”罗维说:“你不是也说我那次把他们都吓到了吗?就让他们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只是说话?公子,相爷和太医大人们都说了,你不可以烦神的。” “我是有事想让他们去办,”罗维看卫岚为难的样子,决定还是对卫岚说实话,“岚,我人都醒了,脑子里怎么可能不想事情,不会想事情的那是傻子。” 卫岚妥协了,罗维这都想好要怎么做了,他还能再说什么?出去让十九五个人进内室去见罗维,他自己去厨房,让厨房的大师傅们再给罗维做那个,什么佐料也不放的蛋羹。 内室里,罗维自己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坐在了圆桌旁的太师椅上。头仍是发着晕,只是穿了下衣服,就有些发喘。罗维自己都皱了眉头,这个身体怎么就坏到了这个地步? 十九五个人进来,见罗维坐在那里等着他们,忙就要下跪行礼。 “不用了,”罗维连忙说道:“我刚才数了一下,这房里正好还有五张空凳,你们坐吧。” “属下不敢,”十九低头说道。 “坐吧,”罗维说:“让你们坐还要我请不成?在我面前大家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五个人中四十二是最小的,听罗维满脸笑容地这么说了,就真一屁股坐下了,还问罗维道:“公子,你的身子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罗维笑着看十九,这十九连卫岚都要喊一声十九哥,这人的话在这些影卫中应该是最管用的了。 “谢公子,”十九跟罗维道谢之后,才走到罗维对面的圆凳上坐了一下来。 十九一坐下,还站着的三个也都坐下了。 “十九的事卫岚已经跟我说了,”罗维是要在卫岚回来之前,将要说的话说完,就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看着十九说。 十九僵坐着,他看罗维的脸上笑容温和,看不出是生气的样子。 “十九也不必太在意,”罗维对十九道:“你的兄弟们都在,个个的武艺都不错,他们可都还要你照顾呢。内力受损,慢慢再练就是。” “十九哥,你内力受损了?”四十二叫了起来。 “怎么?”罗维问四十二道:“你十九哥可能打不过你了,你就不听他的话了?” “听,”四十二是影卫里难得的还有点孩子脾性的人,说:“我听十九哥的话,”看一眼罗维,又说:“也听公子的话。” “别胡说!”十九训四十二道:“你自然是要听公子的话!” 罗维笑得咳了几声,“听我的话,也要听十九哥的话,”他对四十二四人说:“哥哥就是哥哥,他总不会害你们。” 四个人都点头。十九是他们这些还活着的影卫中,排行最前,也是年纪最长的。麒麟影卫都是大的教小的,前辈兄长的话,对影卫们来说,跟圣旨也没什么两样。就算他们体内药性太烈,有时实在无法排减,会互相交欢发泄,但影卫之间的感情还是近似于家人,不像外人猜的那样龌龊。 “我父亲的弟子谢语,谢公子去了月州,”罗维对影卫们说道:“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这个二十九说过,”十九说道,话说完了,才想起来二十九现在叫卫岚了,忙又对罗维道:“我是说卫岚跟我们说过。” 罗维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谢公子的父母这几日就会到上都来,我想让你们护送他们去月州。” 165.公子对你好吗? 护送这个差事,影卫们自是善长,除了十九外,其他四个都没当这是一件难事。 “那你们去吧,”罗维看一下屋里的月窗,“也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去准备吃饭,”他对影卫们道:“吃饱了肚子后,你们再过来与我说会儿话。” 影卫们站起身来,除了十九留了下来之外,那四个都走了出去。 “相府是不是比麒麟山庄要好了很多?”罗维问十九道。 十九恭敬道:“公子是我们这些影卫的救命恩人,属下们自当报效公子。” “良禽择木而栖,”罗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左相府这棵大树可以庇护你们一世。” 十九站在了罗维的身前,神情越发地恭敬。 “你已经年过三十岁了,”罗维没再让十九坐下,对十九道:“麒麟影卫能活过三十的,多年来,好像只有你一人。我想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你的武功真的很好,二是你比其他的影卫都知道要怎么讨主人的欢心。” “公子,” “十九,”罗维一抬手,让十九听他说:“在你面前我就说实话。我罗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救你们也不是因为我就是个大善人,我也是要回报的。十九,只要你日后不叛我,我也不会亏待于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十九单膝跪在了罗维的面前,说:“属下的命是公子所救,公子就是十九的主人,十九不敢生叛主之心。” “好,”罗维前倾了身子,扶起了十九,“你们影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记住我的这句话。” “属下记住了,”十九一脸坦诚地看着罗维说:“公子,除了左相府,我们已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去了月州之后,你要好好保护谢公子,”罗维听了十九的话后,一笑,低声对十九道:“他的事你随时暗信回来报与我。” “是。” “如果他与二殿下交往,”罗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若是对我相府不利,你就,”罗维做了一个手刀往下一砍。 “是,属下知道了,”十九就知道皇家庙堂,侯门深宅比起麒麟山庄,其实更加的见不到天日。 “谢公子为人机警,你在他面前不说话最好,”罗维接着嘱咐道:“此事你一人知道即可。” “是。” “名剑山庄的宁疏影很可能也会去月州,”罗维走到花架后面,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一块令牌交给十九,“我会再从晓义药庄调人给你,麒麟山庄那里也会有人来,如果宁疏影敢来,你就下手,我不想留他的命。” 十九问:“那这令牌?” “宁疏影若是死在你的手里,就把这令牌扔在他的尸身不远处,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十九看一眼手里的令牌,雕着四爪的飞龙,上面有字,他却不认得。 罗维也看了一眼这令牌,上面那个“玄”字在罗维眼前晃了一下,“也不用勉强,”罗维对十九道:“就算宁疏影不死,我也不会怪你们,记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事也不要让谢公子知道。” “属下知道,”十九将令牌放进了怀里。 “你也去用饭吧,”罗维脸上又有了笑模样,“你们也总不能就叫个数字吧?吃过饭后,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看看大伙儿的名字怎么取。对了,十九,你以前叫什么?” 十九说:“属下的父母是麒麟山庄的家奴,因为父亲犯了错,所以属下生下来就进了影卫营,没有取过名字。” “原来是这样,”罗维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那你父母他们还在吗?” “属下没有见过他们,”十九说:“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下次见到洛听潮,我问问他,”罗维这话是真心的。 “多谢公子,”十九向罗维道谢。问一下总比不问好,这样他至少也能知道自己父母的确切情况。虽然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的十九来说,他知道父母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也一直让自己相信,父母早已死了,可是这毕竟是带他来到这个人世的两个人,总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去吧,”罗维宽慰地冲十九笑道:“我尽快替你问到这个消息。” 十九退了出去。 罗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水是冷的,喝进嘴里,罗维一口又吐了出去。罗维将茶杯扔在了茶盘里,谢语,你最好不要与龙玄再走到一起,今生我不再欺你,我父亲也视你如子,所以你若要叛,就别怪我心狠,以其看着你被龙玄所用,不如我提前送你上路,罗维在心中默念道。 外屋的魏太医看见十九出来了,真想冲进内屋去大骂罗维一顿。做这个人的大夫太难,不是说这个罗三公子比宫里的主子们难伺候,而是这个人从来是听他们大夫的话的!刚在生死关闯了一回,这人马上就开始管起事来了。魏太医才不相信,罗维找这几个影卫只是闲聊天的。与罗维相处了这些日子,魏太医发现,罗维也就跟卫岚会说些日常闲话。 “你也松松神,”旁边的同仁看魏太医急扯白脸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你也不能不让三公子跟手下人说话啊,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闷得慌。” 你懂什么?魏太医在心里道,这个罗云起跟宫里的二殿下是一路人!也就脸上会挂点笑容,看着温和好相处一点,其实也是一个冷人。想着这两个人是对着干的,魏太医就浑身哆嗦了一下,这往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啊。 十九出了罗维的卧房,就看见卫岚站在走廊下,看着一个刚放了炭的炭炉。 “你怎么不进去?”十九走到卫岚身边问。 卫岚小声道:“公子在与你们谈事情,我不好进去。” 十九说:“公子平日里与人谈事,不让你在旁吗?” “不是,”卫岚生怕十九误会罗维一样,连忙说道:“公子从没说过这话,是我自己不想去听,总觉着这样不好。” “知道本分就好啊,”十九叹了一句。 “十九哥,公子对下人一向都是好的,”卫岚道:“你跟在公子身边久了,就知道了。” “公子对你很好吗?”十九问。 “很好,”卫岚不容置疑地点头。 十九没再说什么,却开始为卫岚担心了,罗维这样杀戮也是无常的人,真的会对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好吗? 166.除夕夜 今日是除夕,罗维却是到小罗优跑进来跟他要压岁红包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忙让卫岚去拿些碎银来,权当是给小侄儿的压岁钱。 许月妙怕罗优又要往罗维身上爬,抱着罗优,没让这个小东西下地。 “二哥呢?”罗维问。 许月妙说:“他不听太医的劝,要跟爹娘还有舅老爷他们一起守岁。” “这样啊,”罗维看着罗优笑,看似随意地问许月妙道:“舅舅们这次只是自己来了,没把舅母们带来?” 许月妙说:“舅母们得顾着自己的家,哪能来呢?大舅老爷倒是将六表妹带来了,说是要看看这次宫里的闺选。” 罗维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大舅家的这位六小姐是个什么模样,连名字他都叫不上来。 “六小姐说是小时还在相府里住过不少日子,”许月妙看罗维费劲想的样子,就抿嘴笑道:“她的闺名单字一个薇啊。” 傅薇?罗维念着这个名字都想不起来这个人,不过他倒是听进去了许月妙一句宫闺选。傅家也要送女儿入宫了? 许月妙看除夕之夜,前院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相聚,罗维这里却只他与卫岚两个人,许月妙便有心留下来与罗维多说几句话。许月妙这人好就好在,只要人真心待她,她便也会用十分的真心待你,对罗维便是这样。以前罗维看不上她,许月妙便躲着这个小爷,现在罗维将她当嫂子看了,一口一个二嫂的叫着,与罗则也兄弟情深了,对罗优也是真心的疼爱,许月妙就也真心将罗维当弟弟看待。 “小叔,”罗优在许月妙怀里挣着要下地,一边跟罗维献宝道:“我现在会画竹子了。” 罗维笑道:“好啊,我知道我们小优能干。” “那我要画给小叔看。” “好,”罗维嘴里答应着,对许月妙说:“二嫂将优儿放下吧,这么抱着不累吗?” “不准去累你小叔听见没?不听话,娘这就带你走!”许月妙唬得罗优点了头,才将好动的儿子放到了地上。 小叔不能累着,罗优双脚一沾了地,就扑到了卫岚的身上,“岚叔叔,我要笔墨画画给叔叔和我小叔看。” 卫岚便一手抱起罗优,去拿笔墨纸砚了。 罗维这里就问许月妙,“二嫂,那个傅家姑娘是想入宫?” “我听娘说了几回,”许月妙说:“不过娘自个儿都说,入宫做娘娘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罗维听许月妙这话就知道,傅家人应该是向傅华开口了。“母亲还说什么了?”罗维问道。 “娘是觉得入宫不如配皇子,”许月妙丝毫没觉出罗维此时与她的对话怪异,这些深宅女子间才应有的闲聊,她与罗维说起来,倒也开心。府外的事,许月妙也不知道,让她说她也说不出来。 “皇子?”罗维笑道:“那是哪个皇子这么好,让母亲看中了?” “娘说三殿下这次是要与二殿下一起立正妻的,”许月妙道。 三殿下龙行,同样是皇后罗知意所生,罗维低头掸了一下自己衣衫的前襟,掩去了嘴角的冷笑。大族的女儿,看似一片花团锦簇,其实都是各家为了争利的工具罢了。龙行是个喜文弄墨的人,一个世代为将的将军门里出来的女子,他能爱上? 卫岚抱着罗优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小叔我画竹子给你看,”罗优由卫岚抱坐在桌边,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罗维看这小侄儿竹子没画成,倒是弄了一脸的墨,将卫岚的衣服都弄上了墨点,正要取笑小罗优几句,就听院中闹了起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嗓音让屋里的人听得格外清楚。 “怎么回事?”罗维望着跑进屋里来的七子微一沉脸,“院里怎么会有女子吵闹?” 七子说:“公子,是表小姐拦了宁大哥。” “宁飞?”罗维不大相信地问。 “是啊,就是宁飞大哥啊,”七子说:“公子快去看看吧,表小姐一路追着宁大哥过来的,说是要跟宁大哥比武呢!” 事关宁飞,罗维就不能再在屋里坐着了,忙披了厚氅出了屋。 院子里,宁飞有些无奈地背手站着。 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拦在了宁飞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窄剑指着宁飞。 “六表妹!”许月妙跟着罗维一起出的屋,看到这少女,忙就出了走廊,两步并作一步地下了台阶,几步就走到了这少女的身边,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罗维听许月妙喊这少女六表妹,就知道这就是那个要被家里送与三皇子龙行做正妻的傅薇。罗维借着院里的灯火,仔细看了几眼这个傅家长房的六小姐,姿色却是上等,将门之女自是不同于深闺秀女的娇弱,生得芙蓉颜色,眉宇之间,却又多了几份男儿才有的洒落,与大嫂叶秀有异曲同共之处。 “二表嫂,”院中的傅薇没有注意到廊下正注视着她的人,只看了许月妙一眼,就又看着对面的宁飞,对许月妙道:“他能躲过我的剑,我要跟他好好比试一回。” “你别这样!”许月妙冲宁飞抱歉地一笑,拉傅薇道:“这是府里的客人,你一个姑娘家哪能这样与人动刀动枪的?” “我没动刀动枪啊,我手上的这是剑,”傅薇晃了晃手里的窄剑给许月妙看。 罗维笑了起来,原来这还是一个傻妞。 罗维这一笑,院里的人除了宁飞实在笑不出来外,都跟着笑了起来。 傅薇看向最先传出笑声来的地方,当她看到罗维之后,就一愣,这是她那个表弟的院子,可这人是谁,看着像是这院子里的主人。傅薇瞪大了眼睛看着罗维。这人会是她那个胖子小表弟? “薇表姐,”罗维喊了傅薇一声,“你这样堵着我们的宁将军要求比武,可是有点失了体统啊。” “你是罗维?!”傅薇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宁飞了,跑到了罗维的跟前,大声问道:“你真是罗维?” “他是优儿的小叔啊,”许月妙又跟着追回到廊下。 “都说女大十八变,”傅薇冲罗维嚷嚷道:“男大也会变吗?!” 167.傅家门里的姑娘 宁飞觉得自己今天不应该出门,看罗维,他只要人还在上都,随便哪一天都可以看。宁飞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非要听从母亲的话,在一家人用过团圆饭后,跑来看罗维。 “宁将军,我就不客气了!”傅薇还很讲究江湖规矩,冲宁飞一抱拳道。 宁飞看一眼这时在走廊下,靠着暖炉坐着的罗维,这人脸上的笑容这时看在宁飞眼里,很是恶劣。不光是罗维,手里拿着花生边吃边看热闹的七子、小小这帮人,也让宁飞看着堵心。也就卫岚,还有点担心的样子,可你也要去吃小小递给你的花生吗?宁飞在心里吼。 “小心哦!”傅薇一剑剌了过来。 宁飞只一侧身就闪过。与这傅六小姐“比试”,宁飞还真觉着是跟罗维与他咬耳朵时,说的一样,是在玩! “她这武艺怎么样啊?”罗维看了一会儿,扭头问身边的卫岚。 “六表妹这是在跳舞还是在比武啊?”许月妙竟然也问卫岚。 卫岚是个老实人,直接就说道:“宁将军在让着六小姐。” 许月妙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是不知道罗维是个什么心思,让傅薇一个未出闺的小姐跟一个刚相识的男子比武,这要传出去傅薇还怎么去选宫里的闺秀啊?“他小叔,”许月妙是越想越不对,对罗维道:“你还是让他们停手吧,这样打下去不是个事儿!” 罗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人会出去乱说的,二嫂不必担心。” 院子中央,宁飞小声对傅薇道:“小姐还是停手吧,在下认输。” “薇丫头!”院门口这时传来了傅家大爷岭川节度使,傅敬宗的吼声。 傅薇被老爹难得的这一声吼吓住了,脚下一个打滑,手中的窄剑掉在了地上,人也往地上倒去。 宁飞下意识地一伸手。 傅薇落在了一个宁飞的怀中,距离太近,她都能闻到宁飞衣服上若有若无的皂角味道。原来他是用皂角洗衣的,傅薇心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宁飞抱了傅薇一个满怀,随后反应了过来,慌忙松开了手,往后连退了数步。 傅薇愣神地看着宁飞,似是这时才发现宁飞的相貌是如此的英俊,小声的“呀”了一声,飞红了脸。 “你是何人?!”傅大节度使走上前来,将女儿挡在了身后,厉声问宁飞道。 “大舅父,”罗维起身,走到院中,站在了宁飞的身前,冲傅敬宗行了一礼。 罗知秋夫妇是跟着傅敬宗一起过来的,看罗维出来说话了,罗知秋忙开口道:“维儿,这是怎么回事?” 罗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子舟来看我,正好六表姐在练剑,不知道六表姐是怎么想的,剌了子舟一剑,被子舟躲了过去。六表姐许是来了兴致,追着子舟来了我这里。” “是我找他比武,”傅薇从老爹的身后走了出来,“跟宁将军没关系。” 傅薇明显维护宁飞的话,让罗维的心下一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六表姐,傅薇脸上那抹还没褪去的飞红,没有逃过罗维的眼睛。 “我们进屋去说吧,”罗知秋也是眼光毒辣之人,傅薇偷看宁飞的样子,竟让他想起了,他还是少年时,第一次遇见还是傅家大小姐的傅华时,傅大小姐看他的样子。果然傅家门里出来的女子,还都是一模一样,看人就图一个眼缘。 宁飞要走,他总觉得今天不对劲,刚刚那一下佳人香软在怀,让从没与女孩儿如此接近过的宁飞也是红了脸。只是他站在背光的阴暗处,这一院子的人精们才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已。 几个人坐在了罗维的书房里。 魏太医亲自端了雪参汤来给罗维。 罗维喝了一口,说:“这参汤的味道怎么跟以前的不同?” 魏太医说:“公子,这参汤里加了些别的药。” “什么药?” 魏太医瞅罗知秋,他知道罗维也是懂些医的,再编下去,他怕瞒不过罗维了。 “你就趁热喝了吧,”罗知秋道:“魏太医还能害你不成?” “下官不敢,”魏太医忙道:“相爷这种玩笑,下官可担不起。” 罗维喝了这碗参汤,接过卫岚手上的茶水,漱了一下口。 魏太医问:“公子,你现在感觉怎样?” “没什么感觉啊,”罗维说:“我应该有何感觉?” 罗知秋冲魏太医挥一下手,让魏太医先退下去,再被罗维这样问下去,难保龙玄的名字就被罗维问出来了。 傅敬宗一直等到魏太医出去了,才训自己的女儿道:“你这丫头真是让你娘宠坏了,一点规律都不懂!” 傅薇撅一下嘴,一脸的不服气。 宁飞要说话,却被罗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拦住了。 “你都多大了?还是这样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傅敬宗就接着训女儿。 “我从来就是这样,爹怎么你现在就看不上我了?我做什么了?”傅薇还嘴了。 “你还说?”傅敬宗拍了桌子,“你出门时,你娘是怎么交待你的?!” 宁飞是越来越坐不住了,与屋里的其他人比起来,除了卫岚,就是他一个外人,却坐在这里听一对父女拌嘴,最后还讨论到了女儿嫁不出去的问题。 “我怎么就嫁不出去了?”听自家老爹这么说自己,傅薇急了,“我是长的比人丑,还是我有病生不了孩子?!爹,你今天就给我把话说清楚!” 宁飞的汗都下来了,但他要这个时候说走,也得找个像样的借口,得找个什么借口呢?宁飞开始绞尽脑汁地想了。 “大哥,小六”傅华总算是听不下去了,出声道:“你们都不准再说了!这样像什么样子?你们父女俩,这是在给我们看戏?” “这丫头从小跟我在军营长大,”傅敬宗顺着傅华的目光,依次看了罗维,宁飞还有卫岚后,老脸这才有点挂不住了,试着跟这三人解释道:“所以野惯了,不好改了。” 这回连罗知秋觉得丢人了,再是个武夫,也不能对着外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吧? 宁飞站了起来,冲坐着的几个人都是一拱手,说:“子舟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就是不多留了。” “既然家中有事,那你就快些去吧,”罗知秋忙借坡下驴道:“路上小心。” “云起,”宁飞又对罗维说了声:“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罗维忍着笑道。 宁飞有些狼狈地逃走了,不过这个除夕夜,他注定是此生难忘了。 168.无处可逃 “我也走了。”傅薇见宁飞这样快地逃离,姑娘越发不高兴,更是觉得自家的这个老爹,就是一个大老粗,把本身也是个将军的宁飞给吓跑了。 房门“咣当”一声,被傅薇从外面摔上了。 傅敬宗看着罗维笑,说:“维儿的身子这会儿看着是好多了。你这个爹啊,生怕我们这些舅舅吵到你,没让我们来看你。” “又乱说了,”傅华说:“我家相爷什么时候说不让你们看小维了?只是小维现在需要静养,就你和六儿这一下子,不是又吵到小维了?” 傅敬宗对傅家他们这一代唯一的姑奶奶是从小让到大,这会儿就算傅华已经是罗家门里的人,他还是习惯让着的。被傅华这一说,傅大节度使不开口了。 罗维对卫岚说了一句:“岚,你去看看我的粥饭好了没有。” 卫岚跟宁飞一样,早就想跑了,只是宁飞还能说家中有事,可这相府就是卫岚的家了,他这个借口都用不上。罗维这话一说,卫岚忙就对罗知秋三人行了礼后,走了出去。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麒麟影卫?”傅敬宗问傅华。 罗维听傅敬宗问这话的语气,嫌弃还加上了厌恶,不等傅华开口,罗维就开口道:“大舅父,我们很久没见了。” 傅敬宗说:“是啊,我还记着你是个小胖子,这次一见成了一个小病美……” “大哥!”傅华喊了傅敬宗一嗓子,病美人?这个哥子还真是什么话都不忌讳地往外说啊! “我是说维儿现在比外面的那些小姑娘都要好看!我看着像,”傅敬宗盯着罗维看了一会儿,两个拳头一对,说:“我说怎么看着维儿这么眼熟呢,维儿这张脸不就是跟府里三小姐是一样的吗?” “娘,”许月妙这时说道:“优儿也困了,我带他回去睡了。” “我不困,”罗优喊。 “乖!”许月妙对傅敬宗说话不经头脑的脾性是见识到了。大过年的,先不说提起府里已经过世的人妥不妥当,罗维是个身子随时就不行的人,这才刚刚有了起色,就被说成像一个离世人,这样的不吉利,真亏了这个大舅老爷说得还这么大声。许月妙是晚辈,不好说傅宗敬这个长辈的不是,只能是带着罗优走,眼不见心不烦。 “听话,”罗维也对罗优说:“明日再来小叔这里,小叔教你画画。” 罗优现在对提笔画画是有了兴趣,听罗维这么说了后,才老老实实地在许月妙怀里不动了,被他娘亲抱着走了。 罗知秋和罗维的脸上还能挂着笑,傅华就做不到了。罗知锦本就是傅华的一块心病,今天被傅敬宗这一提,傅华是真要与这个大哥发急了。 “大舅父,”罗维这时笑道:“六表姐我也很久没见了,这次您带她上京来,是带着六表姐一路过来玩一玩的吗?” “是啊,”罗知秋没等傅大节度使开口,就说道:“这些天六儿也在上都走了几个地方。” “这就好,”罗维道:“我想着宫里的闺选就要开了,还以为六表姐是要选这个闺选呢。” 傅华说:“你六表姐就不能去选这个闺选了?” 罗维说:“六表姐的容貌自是没有问题,只是我看六表姐这个性子,深宫大内哪里适合她?进了宫闱,还能让她这样与人比试武艺?” 傅敬宗说:“进了宫她也就不敢了。” “舅舅都说六表姐自幼就在军营,本性已然如此,能改吗?这次西山围场死了的那个徐氏,出自上杭徐氏,一样的将门之女,最后这样的下场,舅舅不能当看不到吧?” 傅敬宗看向自己的妹子,这是怎么回事?罗维这是在教训他这个舅父?徐家女儿的事他当然知道,听罗维这话的意思,傅薇要是进了宫,跟这徐家女儿的命一样? “大哥,”傅华对傅敬宗道:“我陪你到前院去吧,维儿也要休息了。” “不是,”傅敬宗道:“他刚刚那话我怎么听着别扭?维儿,”他问罗维道:“你把话说明白一点。” “走吧,”傅华道:“不懂的让我家相爷一会儿说与你听,这会儿你就不要在小维这里多说了,他的身子还没好呢。” 傅敬宗被傅华拉走了。 “你觉得你六表姐不应去参加宫闺选?”罗知秋问罗维道,“你母亲的意思不让她入宫,只是配皇子,这样也不妥?” 罗维冷下了脸来,说:“傅家这是想做国戚了?” 罗知秋愣了一下才道:“人往高处走,你母舅家这么做也没有错处。” “傅六小姐那个性子能做皇家的媳妇?”罗维说道:“傅家可是手上有兵的,配皇子?除了太子,她还能待在谁的身边?三皇子吗?同母兄弟,就不是生在帝王家了?” “维儿!”罗知秋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这才稍稍将心定下来。柳氏灭族之后,罗知秋是数日夜不能寐,由人看己,栖源柳氏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他幽燕罗氏的明日。与柳氏相较,他们罗家还养着一个龙子,日后会发生何事,谁也说不清。罗知秋有时站在朝堂金殿之上,总有如履薄冰之感,罗知秋志在辅君治国,夺嫡之事,罗知秋这个左相是身不由己,泥沼深陷,无路可逃。 罗维喘了一口气,罗知秋的憔悴他不是看不到,只是他们如今除非抛官辞爵,远走他乡不再问世事,否则他们就只能这样争下去。罗氏族人不光是他们一家,却都仰仗他们这一家的庇护,上一世左相罗府倒台,幽燕城便是血流成河,空了半座的城池,他们这一家想走也走不了。 屋中的父子二人看着彼此,竟是同时叹了一口气出来。 府中的前院这时放起了辞岁的爆竹,罗维和罗知秋都望向窗口,窗外半空中的烟花映红了雪白的窗纸。不管这一年过的怎样,时间的脚步不会停留,新的一年在人间的爆竹声中到来。 还有六年,罗维对自己说了一句,还有六年就好,就可以结束这尔虞我诈的一切了。 “过是让你娘去说吧,”罗知秋不再看被半空的烟花渲染得越发缤纷的花格窗纸,对罗维道:“你是晚辈,就算看得明白,也不能由你去说。” “父亲最好让母亲清楚一件事,”罗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清冷,“只要我罗家富贵一天,傅家就可有一日的富贵,天子近臣,与边疆大吏,说起来都是朝臣,可还是有不同之处。只有母亲明白了这个道理,舅舅他们才会明白。” 169.洛庄主的贺礼 谢望北夫妇在大年初三到了上都,得知谢语已经前往月州的消息后,就急着要去月州。 罗知秋在左相府的小花厅摆了一个小家宴,只他与傅华夫妇二人与谢望北夫妇二人,四人围坐小圆桌,一场家宴吃下来,宾主尽欢。 罗维又带了十九五人过来见谢望北,让谢望北带着十九五人去月州。 谢望北满口对罗维称谢。 罗维就笑言:“小侄方才看谢叔父带来的家人都是一脸的疲态,这一路上他们也是辛苦了。我看不如这样吧,谢叔父就再带两个得用的下人,其他的就让他们留在相府这里休整,等谢叔父从月州返程时,再带上他们回去。” 谢望北说:“这就太麻烦相爷和三公子了。” 罗维说:“谢叔父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小侄这也是为谢叔父考虑。谢叔父的时间本就有限,再因为下人们疲惫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我怕到时候真见到谢语哥,你们一家人也没时间多说些话啊。” 谢望北被罗维说动了心,带了两个老管事,十九五人,外加相府的侍卫十五人,一行人在第二天就离了上都,往月州去了。 谢语从月州来的信就放在罗知秋的书房桌案上,只说龙玄到了月州后,没有任何动静。罗知秋将这信给罗维看了后,罗维未置可否。是龙玄真的没动静,还是有动静谢语没有发现,又或者是发现了没有说,等谢望北到了月州之后,一切就可以有个答案。 一天之后,麒麟山庄来了消息,宁疏影一月之前就带着人离了名剑山庄。 “公子,这是我家庄主命小人送与公子的,庄主说就算是他的贺年之礼,”信使传信的同时,还呈上了一个黑漆的木盒。 罗维亲手开了木盒,盒盖一开,一股石灰的味道就将罗维呛得咳了几声。盒中有半盒的石灰,石灰里放着一颗人头。罗维捂着口鼻,仔细分辨了这人头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枯六的人头。 “公子,”信使道:“我家庄主让小人告诉公子,他没让这人痛快地死。” 罗维将盒盖轻轻盖上,“回去替我谢你家庄主。” “是,”信使应了一声,然后就问罗维道:“公子,那宁疏影?” “杀,”罗维只对信使说了一个字。 卫岚一直守在外面,信使从罗维的书房出来后,与卫岚互望了一眼。卫岚认识这信使,这人是洛听潮手下的得力管事之一。信使也认识卫岚,卫岚的相貌在麒麟影卫中是出挑的,洛听潮对这个二十九着实是“专宠”了一阵子。 卫岚往旁边站了站,知道罗维要用麒麟山庄,可是卫岚也不想再与麒麟山庄的人有什么瓜葛。 信使看卫岚身上的穿戴要远远好于相府一般下人的穿戴,还能一人守在罗维的书房门前,当下对卫岚如今的身份就有了认知。信使冲卫岚点头致意,这人看来是罗三公子的亲信了,没想到一个供人玩乐的小小影卫,现在竟然能入了三公子的眼。 卫岚低头站着,信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请,”七子过来送这信使出门。 信使走出了院门,才想起来这二十九就是被罗三公子从山庄带走的那个影卫。信使觉得这个事得跟庄主说一下,这个二十九不管有没有爬上三公子的床,总归成了三公子的亲信,庄主对这个二十九要重新打算了,笼络是一定要做的了。 信使走了后,还是辞旧迎新的喜庆日子里,一场江湖搏杀就已经拉开了大幕。 卫岚进了书房,看见罗维盯着一个木盒在看。“这是刚刚宋管事送来的?”卫岚问,他是看着信使拿着这木盒进来见罗维的。 “嗯,”罗维说:“洛听潮送我的大礼,你打开看看吧。” 卫岚开了盒子,见惯了死人的人,见到人头后,卫岚跟罗维一样,也没什么大反应。 “认出这是谁了?” “这人,”卫岚比罗维更快认出这人是谁,“这不是那个枯六的人头吗?” “是他,”罗维看着盒中的人头道:“洛听潮没让他好死。岚,看来他欠我的债了了。“ 卫岚一把关上了盒盖,“这个人该死,公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罗维说:“你去把这人头扔远一点,让他离我远一点。” 卫岚抱着盒子就出去了。 罗维从书房走回到卧室,刚想躺下,就听见外屋的小小在喊:“表小姐,您不能硬闯啊!” “罗云起,”傅薇的嗓门很大,“小表弟,我有事要问你啊。” 罗维将衣服的领扣又重新扣好,走到了外屋。 傅薇一看见罗维出来,就把小小往边上一推,几步就跑到了罗维的面前说:“表弟,我没吵着你吧?” 罗维挥手让小小出去,坐下来问傅薇道:“六表姐是来问我宁飞的事?” 傅薇的脸一红。 “坐啊,”罗维好笑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不是,”傅薇道:“我只是听说宁将军过完这个年,就要去云关了。” “是有这回事,”罗维说:“子舟在我大哥帐下听用,这次他会带着家人一起过去。” “这么快啊,”傅薇小声嘀咕了一声。 “表姐喜欢子舟?” 这个问题太直白,饶是傅薇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这下脸也成红布了。 “表姐,”罗维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说道:“我想我得告诉你一些事。子舟的母亲原是名剑山庄的舞妓,他……” “那他父亲是谁?”傅薇打断罗维的话问道。 “他父亲是名剑山庄的庄主宁疏影,”罗维说:“不过子舟与这宁庄主之间怕是也没什么父子之情。他们母子四人现在已经与名剑山庄没有半点关系,表姐要记住我的这句话。” “好,”傅薇说:“我记住了。我不问宁将军的过去,人不是应该往前看吗?” “子舟下面还有弟妹,他的妻子要能为他操持一个家,”罗维说:“表姐你会些什么?子舟可不需要一个与他一起去沙场战敌的妻子啊。” 傅薇说:“表弟你再说清楚一点,我听不大懂。” “简单说吧,”罗维道:“你会烧饭洗衣,可以与老夫人好好相处吗?” 傅薇想想,这两样她还真都不会,“这些下人去做就行了吧?” “下人去做,你这个当家主母也要懂吧?” “不会我去学,”傅薇一下子站了起来,“没什么东西我学不会的。” “那老夫人呢?” “谁会不孝敬自己的娘啊?” 罗维抬头看傅薇。 “我是说婆婆也是娘!” 罗维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傅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准跟别人说!”撂下这一句话,傅六小姐就飞奔了出去。 170.情话 卫岚一路拿着木盒出了相府,漫无目的地走着,什么才叫远?出了上都城吗?卫岚觉得枯六这人最好从来没有活过最好。街上都是走亲访友的人,一派过年的气象,很是热闹。卫岚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后听到路旁传来了打铁的声音。 铁铺老板年前接了一笔生意,没想到铺里的打铁匠一下子病倒了两个,回乡娶亲又走了一个,眼看着交货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客人定下的活计却还有那么多没完工。做生意的都看重一个口碑,这要是误了客人的货,老板这生意就难做了,所以老板只得大过年的,也开炉赶工。 卫岚抱着木盒进了铁匠铺。 老板见来客了,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对卫岚道:“客官,我这里还不接新活,您过了十五再来吧。” 卫岚说:“我想烧个东西。” 老板看看卫岚手里的木盒,说:“客官是要烧这个?” “是,”卫岚点头。 老板打铁为生这些年,还没遇上一个上门来烧东西的,“客官,”老板将卫岚是看了又看,说:“您要烧这个木盒去哪儿都能烧啊!” 卫岚看着燃着熊熊烈火的炼炉,“你这里烧得干净。” “你这盒子里是何物?”老板问,他看这卫岚的神情不大对。 卫岚也不问老板了,一扬手就将装着枯六人头的木盒扔进了炼炉里。 “客官,您这是?”老板叫了起来,来烧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也不能就这么往里扔吧?这要多几个这样的,他这炉子还炼什么铁水呢? 卫岚递了一粒碎银给老板,说:“我要在这里看着。” “那您请便吧,”老板不说话了,做生意的就是图财,有钱拿,他就不问那么多了,随客人高兴吧。 卫岚站在炉边,看着木盒连同枯六的人头一起化为了灰烬。 老板和伙计们一直等到卫岚走了,才将这炉子的炉门关了,扒开炉子里厚厚地一层炉灰,想看看卫岚究竟是烧了什么东西。结果只在炉子里发现了一点发白的灰渣。 “不会是骨灰吧?”有伙计说。 “别胡说八道!”老板训这小伙计道:“大过年的说死人,晦气一年!” “那这是什么?”小伙计问。 “不管了,”老板擦擦脸上的汗,看卫岚的样子,也不像是从平民百姓家出来的,大户人家的事,他这个生意人最好不管,“开炉,接着干活!” 铁匠铺又忙开了,卫岚这事被这铺子里的人丢在了脑后。 卫岚回到相府,听七子说罗维喝了参汤后就睡下了,就要进罗维的卧房看罗维。 “卫大哥,”七子在后面说:“你看一下公子房里的炭是不是快烧没了。” “好,”卫岚答应着,就进了罗维的卧房。 “你回来了?”等卫岚站在了床边,伸手摸罗维额头的时候,罗维睁了眼。 “公子醒了?” “我一直没睡着,”罗维说:“你去哪里了?丢个人头都丢这么久?” 卫岚在床边上坐下,说:“我把那个东西烧成灰了。” 罗维“啊”了一声,“你扔了就是,还跑去烧了?” 卫岚点头。 “烧了也好,”罗维笑了两声,说:“这样才干净。” “以后就不说这事了,”卫岚附下身子,对罗维小声道:“就当没有这个人。” “好,”罗维说:“我把那事忘了。” 卫岚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说:“公子说到要做到啊。” “你是去哪里毁尸灭迹的?”罗维将卫岚又往下拉了拉,“头上都有灰,”他替卫岚掸着头发上的灰尘,“今天晚上我想洗澡,岚也洗洗吧。” 卫岚说:“夫人说过年这三天不能洗澡的,说会把这一年的福气都洗掉。” “你还信这话?”罗维好笑道:“我躺了这些日子,身上都发臭了。” “公子怎么会是臭的?”卫岚说:“我有替公子擦身。” “真的有味了,”罗维将手伸到了卫岚的鼻子低下,“你闻啊。” 卫岚真就闻了一下,说:“是香胰子的味道。” 罗维就起身对卫岚道:“用香胰洗手,自然就会有这香胰的味道,我不信你手上就没有。” “别起来,”卫岚就往下按罗维,“别冻着。” 罗维抓住了卫岚的手,看着卫岚手上经常年练武长出的厚茧,说:“岚的手跟我哥哥们的一样,练武很苦吧?” “不苦,”卫岚说。 “可我苦,”罗维的脸挂了一下,说道。 “什么?” “我刚喝了药,比以前还要苦,”罗维说:“这个魏太医是不是有意这样的?我到现在嘴里还是苦味呢。” 卫岚的手指点了一下罗维的唇,这嘴唇这两天是看着血色回来了。 罗维动了玩心,在卫岚的手指再点过来的时候,张嘴轻咬了一下。 卫岚好笑,专心看了罗维好一阵,这人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不认识我了?”罗维笑问,这两天他自己也感觉身体是有点好了,至少头不时常犯晕,走路也有力气走了。 卫岚附身,亲了亲罗维的嘴唇。罗维张开嘴,两个人就拥吻在了一起。 这个吻很绵长,很细致,唇舌相缠间,听着彼此的心跳声,两个人都有些情动了。 卫岚最后歪倒在罗维的身边,呼吸急促地道:“公子的身体还没好呢。” 罗维知道卫岚的话意,这人明明已经忍不住,却还顾虑到了他。“岚,”罗维轻唤了卫岚一声,手伸进了卫岚的下衣。 “公子?”卫岚忙握住了罗维的手。 “嘘,”罗维轻笑道:“你就不难受吗?”手不怀好意地一动。 卫岚想叫,可是又忍住了,这是白天,院子里都还站着人呢。 “好好躺着,”罗维身上的被子这时盖住了他们两人,“我伺侯你一回。嗯?”罗维的嘴靠在卫岚的耳边说着戏谑的情话。 这话听着轻佻,明明不该是罗维这样的人应该说的话,可是当这人就在耳边轻语着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时,卫岚只觉得这是世间最好听的情话,让他如此难耐心中的欲念。 171.弑父 江湖上的风浪再起,没有影响大周朝野上下过年的心情。吃吃喝喝,走亲访友的日子过起来就是飞快,转眼之间这个年就已经过去了大半。 过了年初三之后,来左相罗府拜年的人就络绎不绝。而罗府中人忙着迎来送往的同时,都忙着看傅家六小姐的“笑话”。一个从小就由人伺候长大的大小姐,一门心思学上了家务活,只能是辛苦自己,麻烦别人,还得由着别人看自己的笑话。 罗维病了后,第一次出家门是被这傅六小姐拉出去的,去了宁飞一家暂住的府宅。这府宅还是罗知秋命府里的管家替宁飞寻的,与左相府只隔了一条街。 王氏夫人,宁远,宁丽看到罗维带着人来了,自是高兴。只宁飞看到跟在罗维身后的傅薇,吃了一惊,又有点没有理由的高兴。 “这是我六表姐,”罗维将傅薇介绍给王氏夫人认识。 “伯母好,”傅薇给王氏夫人行了一个看着就不对头的曲膝礼。 卫岚被宁远拉走舞枪弄棒去了,宁丽带小小去看王氏夫人做的小吃食,七子和相府的侍卫就到处看看这府里有什么事要做的,扫地的扫地,挑水的挑水,反正没事也要找点事做。 罗维和宁飞坐在正堂里,看着傅薇笨拙但也真心地与王氏夫人说着话。 “有点憨的女人都没有坏心眼,”罗维小声对宁飞说了一句。 宁飞没说话,但上翘了嘴角。 这一玩就是玩了半日,王氏夫人看天色不早,就要留罗维等用饭。傅薇不等罗维开口,就答应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屋的原因,傅薇对王氏夫人是满心的好感。 罗维看傅薇点头了,刚要开口也同意,就看门外走进了相府里跟着他父亲罗知秋的一个管事。 “公子,”这管事走到了罗维跟前,就躬身说道:“陛下急召了相爷入宫,夫人不知这是出了何事,让公子尽快回府去。” 罗维听了管事的话后,眼皮都没抬,说:“只是宫中的酒宴罢了,母亲也是,用这种借口让我回去。少吃一天药又能怎样?” 王氏夫人听罗维说到了药,才想起来这个公子每天都是拿药养着的,忙道:“公子还是快些回府去吧,这药可是一天都不能断的。” “我看我表姐与伯母很是投缘,”罗维起身道:“就让她在这里帮伯母的忙好了,这几日她可是好好折腾了一番我们府里烧饭的师傅们,伯母正好看看她这几日练下来的成果如何。” 王氏夫人有些犹豫,把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就这样留下来好吗? “傅氏可是将门,”罗维也看出王氏夫人的顾虑,说道:“不讲究这些的。” “那傅小姐可愿留下?”王氏夫人问已经偷偷在向罗维抱拳感谢的傅薇。 “愿意,”傅薇马上说:“我回去也没什么事。” “那你就留下陪伯母吧,”罗维说着冲王氏夫人行了一礼,就由宁飞陪着往外走。 走出了正堂,宁飞就小声对罗维道:“云起,我问想你一件事。” “何事?”罗维停下来问道。 卫岚等人看罗维和宁飞站着说话,就都后退了几步,站下来等。 宁飞说:“你是否已经对名剑山庄动手了?” 罗维看了宁飞一眼,诧异道:“你与名剑山庄还有联系?” 宁飞摇摇头,“两日前,名剑山庄的大少爷来找过我。” “大少爷?”罗维低声笑道:“子舟应该说你大哥来找你。” “我与名剑山庄没有关系,”宁飞道:“我们兄妹三人也从来没有入过宁氏的族谱,这个云起你应该知道。” “那那个大少爷来找你为了何事?” “他想请云起手下留情。” “这是求你了?” 宁飞不屑地一笑,“原来这人低头的时候,也与常人没有两样。” “宁疏影是你的父亲,”罗维道:“就算为了子舟还有远儿,丽儿,我也不会做到过分的。” “云起,名剑山庄在江湖上经营也有百年,”宁飞道:“一个麒麟山庄对付不了宁疏影的。你再手下留情,就更对付不了他。” 罗维试图分辨出宁飞这话的真假,“子舟,那是你的生父。” 宁飞面对着罗维,突然自嘲地一笑,“是啊,那是我的生父,我这么说是不是十恶不赦?” 罗维拍一下宁飞的肩膀,“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吧,与你无关。” “云起,”宁飞认真道:“如果你败了,宁疏影会怎么对我们一家人?” “那个大少爷来,没有许你好处?” “宁疏影的话我从来不信,”宁飞道:“我只想我们一家人活着,所以云起,你不必顾忌我。只是不要让我母亲知道,她如今的日子过得平静,我不想让她再听到名剑山庄的事。” “那远儿和丽儿呢?” “他们只知道宁疏影是庄主,仅此而已。” 罗维看一眼与卫岚站在一起的两个小鬼,“子舟,你就安心去云关,那是边关,只要战事一起,你就有大把立功的机会,封妻萌子不是妄想。名剑山庄你能忘就忘了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多谢,”宁飞对罗维道。 罗维笑着摇头,对后面的两个小鬼招呼道:“远儿,丽儿,我要走了哦,你们过来送我出门吧。” 宁飞站在大门口,弟妹一人一边抱着他的腿。罗维的轿子拐进了前面的巷口,宁飞才将小妹抱起,带着弟弟宁远走进府门里。宁疏影,宁飞想起这个名字,就要想,为何自己会是宁疏影的儿子?一直在名剑山庄为奴为仆,受尽白眼他也认了,为何最后要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宁疏影的儿子? “父亲会正式迎娶王氏进门,院子都给她备下了。到那时,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名剑山庄的六少,宁远和宁丽也都会是山庄的少爷和小姐,没有谁敢再对你们说三道四。” 宁飞想起两日前,名剑山庄的大少在他面前说的话,就冷笑不已,一个妾氏的名分就是宁疏影许给他们一家的好处了。已经得见天颜,在左相府也可以任意进出,见过了真正的权势,威仪,富贵,奢华,上过了真正的沙场之后,宁飞的眼中怎么还会有名剑山庄的存在?如果宁疏影只能是他们一家的梦魇,那么就任罗维随意好了。弑父?宁飞看看自己身边的宁远,怀里抱着的宁丽,看着娇憨的女孩扶着韶华还依稀可见的女子,说笑着往厨房走去,这个罪名就让他宁子舟一人承担好了。 172.北燕内乱 罗维在相府门前下了轿后,从他们这行人的后面走上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 “你是何人?”马上就有侍卫喝问。 卫岚站在了罗维的身前。 “三公子,”来人远远站下来,冲罗维拱手一礼道:“小人是奉主人命令前来拜见公子的。” 罗维看看这人,不认识,问:“你家主人是谁?” 来人捧出了一套冬衣,说:“主人说,公子只要看到这冬衣,就能知道他是谁。” 罗维手点了七子一下。 七子跑过去,将这套冬衣捧到了罗维的面前。 “公子,”卫岚看罗维伸手要碰这衣服,忙拦住了罗维。 罗维收回了手,定神看了看这衣服。 卫岚也看这衣服,他看着这衣服觉得眼熟。 罗维是看出来了,这就是那时在邺伽城他送与北燕三皇子,司马清沙的御寒冬衣。“原来是贵主人,”认出了这套冬衣之后,罗维就对来人笑道:“你跟我进府吧。” 伺候傅华的大丫环已经在大门的门房处候了罗维半天,看罗维这会儿又来了客,便不敢上前与罗维说话。看罗维带着来人一路往他自己的院子去了,这大丫环便跑着向傅华报信去了。 罗维与来人进了书房,只让卫岚守在了外面。 “小人孙离见过公子,”来人进了房中后,马上就跪倒给罗维行礼,并自报家门说:“小人是北燕太子府的侍卫统领。” “请起,”罗维笑着请这孙离坐了,才道:“没想到清沙皇子,不,现在应该叫清沙太子,还留着这套冬衣。孙统领,清沙太子一向可好?” 孙离拱手道:“我家主人身体尚好,只是在北燕听闻公子身体欠佳,我家主人着实牵挂。” “我的身体现在还好,”罗维说:“多谢清沙太子挂念。那孙统领这次来,是替清沙太子探病的?” 孙离起身走到罗维的身前,递了一封信给罗维,“这是我家主人的亲笔手书,请公子一阅。” 罗维心中狐疑,但脸上却是一派闲适地拆了司马清沙的这封信来看,还不忘对孙离说一声:“孙统领坐啊,不必站着。” 司马清沙的字苍劲有力,可罗维却无心欣赏这人的书法。这封信上的内容,让罗维心惊,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孙离坐在罗维的对面。他来上都已有数日,可是上门求见罗维,都被告之罗维病重。这次好容易看着罗维出了相府,他一路跟从,从相府跟到宁飞的府地,再从宁府跟回到相府,这才有机会与罗维说上话。孙离心急如焚,可也只得忍着等罗维看完信,给一个回话。 罗维看了司马清沙的信后,才知道北燕这两月来竟是发生了内乱。朱雀将军莫还桑救出了在冷宫幽禁的废太子司马诛邪,一路反出北燕的京都贺方城。如今北燕国内已经是烽烟四起,莫还桑的乌霜铁骑由乌霜城一路北上,直指贺方城。司马清沙信中并没有写明,现在北燕境内的战况如何,但这人现在写信求助,借兵大周,就可知莫大将军的乌霜铁骑一路北上,是多么的所向披靡了。 “三公子,”孙离见罗维看着书信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开口相问道:“您可有话回我家主人?” 罗维说:“孙统领,你我坐在这里说话,你说如今北燕国内会是怎样一个近况?我大周就算派兵去助,还来得及吗?” 孙离着实是想了一会儿,才明白罗维是在问他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公子放心,我家主人必会死守贺方城!” “坐,”罗维抬一下手,“听孙统领的意思,莫还桑的大军已经逼近贺方城了?” 孙离马上反应过来,罗维这是在套他的话,心中懊悔刚刚说话没有多想,一下子将底露给了罗维。他临行之前,司马清沙特意嘱咐过他,罗维虽是少年,但心机深沉,为人狡诈,要他与罗维说话时要万分地小心。孙离先前看罗维一个病弱少年,为人温和,只道司马清沙是太过小心,现在被罗维一句问话套去了实话,再也不敢小看罗维。 “孙统领不好说,就是是了?”罗维等不到孙离的回话,脸带愁容道:“这可是麻烦啊。清沙太子怎么会让诛邪皇子从贺方城逃出呢?不应该啊。” 孙离小心道:“那日是我朝陛下的生辰,莫还桑这叛将趁入宫贺寿之机,带走了诛邪。” “直呼诛邪?”罗维道:“莫还桑已经拥诛邪为皇了?” 孙离没想到自己带上了小心,还是被罗维抓住了错处,不安地在椅子上晃了一下身体。 “清沙太子太过小心了,”罗维将司马清沙的信扔进了脚下的炭炉中,“诛邪的双目是我所害,我怎么可能让他活着成皇来向我复仇呢?孙统领回去后,请清沙太子放心,罗云起与他的邺伽之盟,我罗云起还牢记在心。” 孙离慌乱急跳着的心这才定了一定,忙又起身要谢罗维。 “不必多礼,”罗维摇一下手,“只是北燕发生这样大的事,我们大周竟是毫不知情,这让我有点想不明白啊。” 孙离道:“莫还桑封了乌霜城的四门,北燕的消息进不到大周。” “那是你是如何出城的?” “小人也是费尽周折才出了乌霜城,一路南来的,”孙离并不想再与罗维说起,他是怎样花重金买通守城的兵头,与一具腐败的尸体一起躺在一口棺木中混出乌霜城的。“公子,我今晨见到云关的传信使,飞马进了上都城,想必令兄长已经知道北燕内乱之事了。” 罗维“哦”了一声,看来这就是兴武帝急召他父亲入宫的原因了。 “小人斗胆恳请公子尽快周旋,。” “你如今住在哪里?” 孙离报了一个客栈的名字出来。 罗维没印象,看来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客栈,“好,我会尽快入宫面圣,你去客栈等我的消息,”他对孙离道:“不出两日,我给你一个答复。” 孙离忙下跪向罗维称谢。 “身上的银两还够用吗?”罗维又问孙离道,以示一下关心。 孙离却忙又从身上拿出了十张银票,放到了罗维的面前,万两一张,竟是十万两的雪花银。 罗维说:“这是何意?”他看一眼这银票上的印章,都是大周钱庄的银票,每张分属一家钱庄,司马清沙送他这钱财,也是费了心思。 孙离道:“我家主人言明,只要公子助他过此难关,必另行重谢。” “好,”罗维也不推辞,笑道:“孙统领就在客栈等我的佳音吧。” 173.训舅 孙离走了后,罗维让进屋来的卫岚将十张银票收好,他自己坐在了书桌后面。从看到司马清沙的那封信开始,他的脑子里就只想着“乌霜城”这三个字。 乌霜城,北燕南下大周的必经之地,一百年前曾是大周的边关,百年前的那场周燕之战后,乌霜城就成了北燕的南方第一要塞。百年以来,为了夺回乌霜城,多少大周兵将丧在了乌霜城下的黄沙之中。上一世,那里也是云关铁骑全军覆没之地,亦是大哥罗启的葬身之地。龙玄为帝之后,纵是宁飞为帅,五年的征战,数十万人埋骨乌霜的代价,乌霜城归也只是一月之余,随后就因为周军无力再守,这城还是被乌霜铁骑又夺了回去。 罗维曾经不理解,为何这百年来,一代代的大周君臣都要夺回这乌霜城。重活这一世,他在宫中在兴武帝的御书案上看到了乌霜城的城图,这才发现,只是一道城墙的阻隔,乌霜城内是绿树成荫,良田万顷,而城外却是漫漫的黄沙。 “就是这一条河,”兴武帝那时指着那条叫天水河的长河告诉罗维,“这条河被乌霜城挡住,无法南来,让我们这里百年前的塞上江南,成了现在这样的无人大漠。” 只要夺回乌霜城,毁掉北燕人筑起的那道长堤,改掉让天水回转的河道,周人百年之前的塞上江南就可以回来。罗维心绪难平之下,在书桌上铺开了地图,如果乌霜城归,大周的军队就可以放马乌山,那时大周与乌山北麓诸国的通商就不用再去向北燕人交商税,商队也不用再穿过这一大片无人的沙漠,已被黄沙淹没的乌山古道,也可再变通途。 北燕的这场内乱,不就是大周夺回乌霜城的机会?罗维看着地图上标记着的乌霜城,图上观来如此小的一座城,城下却全是历代大周军人的白骨,或许不久之后,当乌霜城归之日,这些亡魂也可以魂归故土了。 罗维将地图叠好,站起身来。 卫岚放妥了银票走了进来,看罗维正在整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就问:“公子这是又要出门了?” “我要进宫面圣,”罗维说:“岚你让七子去通知管家给我备车。” “好,”卫岚说着就走了出去。 傅华和傅敬宗这时走到了罗维的书房外,看到卫岚出来,傅华就问:“岚,你公子在里面?” 卫岚忙给当家的主母和傅大节度使推开了书房的门,并向房里的罗维通禀道:“公子,夫人和大舅老爷来了。” 罗维起身相迎,心中不耐,但脸上还是挂了笑容,给傅华和傅敬宗行礼问好。 傅华坐下后,就问罗维道:“你将六儿留在子舟那里了?” 罗维说:“是,六表姐与王氏夫人很投缘。” 傅家大爷道:“维儿,我家薇儿就算不能去选宫闺选,你也不必将她与那个小偏将拉在一起吧?” “大哥!”傅华喊了傅家大爷一声,让这大哥住了嘴,才对罗维说:“维儿,你大舅父说话就是这样,他没有怪你的意思。” “宁飞的出身太差了!”傅敬宗道:“薇儿可是我的嫡女,这个宁飞是个什么出身?” “子舟这孩子不错,”傅华为宁飞说话道:“你再看看,不要急着说不行。” “这事不可能,”傅敬宗道:“一个小野种罢了,我认下这样的女婿,还不被人笑死?!” 一句野种戳到了罗维的痛处,“宁飞非池中物,”他对傅敬宗道:“也是我们罗家要拉拢的人。大舅父说他是野种?如今连陛下都看重他,大舅父觉得陛下识人也不行吗?” “我,”这一下子说到了兴武帝的身上,傅敬宗不敢说了,他是个粗人没错,可也知道这罗维是随时可入宫,陪王伴驾的人,他要是在这人面前说错一句话,难保就是祸事。 “我罗氏族里也不是没有漂亮的女孩儿,”罗维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道:“我只是看六表姐与子舟投缘,才想君子成人之美。如果大舅父是这种门弟之见,那么我也不勉强,子舟更不会自取其辱,男儿丈夫何患无妻?他日子舟功成名就,大舅父不要悔就好。” 傅敬宗被罗维弄得说不出话来,这人哪是他的外甥,倒像是他的祖宗,在教训他了。 “母亲,”罗维看向傅华道:“孩儿有事要入宫去,就不陪您坐着了。” “你父亲也被宫里急召去了,”傅华说:“不会是为了我们自家的事吧?是你二哥的事要定了?” “母亲不必担心,”罗维站起身来,“与我们家里的事无关。” “你药喝过了?”傅华也起身问道。 “我路上喝就行,”罗维说着就往外走,想想还是停下来,对傅敬宗道:“大舅父,我敬子舟如兄长一般,你这次背后辱他我就当没有听见,不可再有下次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罗维走出院子了,傅敬宗才回过神来,对傅华吼道:“他还当我是他的舅父吗?你还说这小子懂事了,怎么还是跟小时一样,不讨人喜欢!” “大哥,”傅华头疼不已,罗维现在是说不得的,她只有说这个在外面称王称霸惯了的大哥,“子舟是相爷,他两个哥哥都看着不错的人,不是有句话,英雄莫问出处吗?维儿还能害六儿不成?再说,现在还什么事都没有,你着什么急?” “我的丫头我还不知道吗?连烧饭都学上了,不是被那个宁子舟迷了魂还能是什么?好么!”傅敬宗忿忿不平道:“我送女儿来享富贵的,现在却要便宜一个连爹都没有的小子,我能不急吗?!”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傅华道:“宫里能有多好?” “宫里有啥不好?” “我不与你说了,”傅华说:“你这是觉得我们一家人都要害你不成?维儿的话你也不要不听,他现在就是天子近臣,你上百十本的折子,没有他的一句话管用。相爷现在也多半是听他的话,那两个大的也一样。维儿小时候就是不讲情面的,现在是能为家里担待了,可不讲情面这脾性还是一样,从来没变过。大哥要是觉着能跟他较劲,你就较吧。” 傅敬宗被傅华这一通说,才没有再说话。听傅华这话,他要得罪宁飞也就得罪了罗维,得罪了罗维就得罪了罗家全家,最后连兴武帝那里他都没有好果子吃,看来这个宁飞他还惹不起了? 174.殿议乌霜 傅敬宗的事罗维没有再放在心上,傅家能做主,最精明的人是傅家的三老爷,这个傅敬宗还不值得他伤神多想。坐在车里,喝了卫岚递过来的汤药,罗维就问卫岚道:“岚,你听过乌霜城吗?” 卫岚说:“我听二公子说过。” 罗维说:“我二哥是怎么说的?” 卫岚回忆着罗则的话,告诉罗维道:“二公子说乌霜城是北燕与我们大周接壤的门户。以前是我们大周的城池,被北燕夺了去。” “嗯,他这话说得没错,是这么一回事。” “二公子还说如果在他有生之年可以收复乌霜城,他这一生就值了。” 罗维眉头一挑,“他要去打乌霜城?” “二公子说乌霜城的护城河太深,城墙也太高,城门也是用百炼的精钢锻造而成,易守难攻,我们大周现在还没有这个本事去攻下乌霜城。” “说的不错,”罗维心里想着要怎么不让兴武帝知道自己与司马清沙有来往,又能让兴武帝相信自己这一次能得到司马清沙的信任,嘴上又问卫岚道:“岚也对沙场的事感兴趣?” 卫岚说::“二公子说我就听着。” 七子这时在车窗外道:“公子,刚刚你的那个客人跟在我们后面。” “无事,”罗维说,这个孙离看来是个谨慎的人,要亲眼看着他罗维入宫才安心,“就让他跟着,我们就当不知道好了。” “真的没事?”卫岚不放心地问,这个访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古怪。 “没事,”罗维说:“他有求于我,又怎能害我?” 卫岚这才放了心。 孙离一直跟在罗维的马车后,远远地看着罗维进了宫门,才又回到了罗维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的主人若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也不会想着向大周借兵。北燕与大周可谓宿敌,如果被大周反咬一口,司马氏的北燕江山更是保不住。可若是让司马诛邪拿下贺方城,江山还是姓司马,但司马皇族的人,又有几个能活下来? “就赌一场吧,”司马清沙写完那封救助的信后,面对孙离的这是在与虎谋皮的质疑,司马清沙叹道:“就看罗云起的心有多大了。” 这话到今天孙离都不懂,罗维的心有多大,这是何意?听天由命,孙离想不明白司马清沙的话,却有这种感觉,他们如今都成了赌徒,在“玩”一场赌注为江山的豪赌。 罗维走进长明殿的时候,才发现不但是他的父亲罗知秋被兴武帝急召进了宫,在上都的大将军们都到了场。长明殿御书案下的地上,铺着一张有四分之一殿面那么大的地图。罗维给兴武帝行礼时,偷看一眼这地图,正是北燕的山河图。 “维儿怎么会来?快平身说话,”兴武帝看罗维走进殿来的样子,步伐也算沉稳,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一桩让他担着心的事这才算了,看来罗维的病是有了起色,心里就为送上雪山参的龙玄记上了一功。 “臣今日出门访友,归家后听家母说家父被陛下急召入宫,所以臣也进宫来了。” “你这是不放心你父亲在朕这里?”兴武帝问。 罗维忙道:“不是,臣只是想起来还没向陛下贺年。” “行了,”兴武帝笑了起来,“你不放心你爹爹,就不要另找借口,说个瞎话都说不好!” 罗维假装惊慌,就要下跪请罪。 “大过年的,朕就饶你这一次,”兴武帝看着罗维的这个小伎俩露馅,心下好笑,面上的神态也和蔼起来。 罗维一指地上的北燕山河图道:“臣不知道陛下在议国事,小臣这就告退。” “这些东西你总也要懂的,”兴武帝道:“就站在,”正想着让罗维站到罗知秋的身旁去,兴武帝又想起罗维如今的身体也不好久站,就看了一眼赵福。 赵福忙跑到一旁,给罗维搬了一张红木圆凳来。 “就坐在你平日里坐的地方吧,”兴武帝对罗维道,看罗维要推辞,就又道:“你身体不好,再累着,你让朕问国事,还是问你?听话,去坐下。” 一殿的将军们都垂首站立,这事事不关己,罗维的这份恩宠他们也羡慕不来。 皇帝的话谁敢不听,罗维只得乖乖坐下。坐下后,才看见他的对面坐着太子龙玉,而龙玉身边站着的人,罗维受惊之下,差点从圆凳上再站起来。龙玄怎么会在这里? 龙玉冲罗维笑着点头。 罗维的惊讶也就那么片刻,坐着冲龙玉弯一下腰,含笑点头。 兴武帝这里继续与自己的将军们谈北燕内乱之事。 罗维看向龙玄,龙玄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冰冷之中又都带着些闪躲,突然之间这两人都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在这里。 龙玄看一眼地上的山河图,又看向罗维,竟是一笑。 罗维的目光回避了龙玄的这一笑容。司马清沙能找自己,司马诛邪也能去找龙玄。他刚得到消息,龙玄就已经回到了上都,看来司马诛邪的人比孙离的动作更快。拉起再多的党羽都比不上重获兴武帝的信任,所以龙玄才会丢下月州的一切,回到上都来。一个用自己的女人和儿子的命才换来的机会,就被这人这样弃之一旁了。 龙玉看看龙玄,又看看罗维,在龙玉眼里,这两人都在专心听着将军们说话。不过也就看着是如此,是真的在听,还是在演戏,也只有这两人自己清楚了。 大周的将军们争论了好一会儿,都在说乌霜城,都想打这场仗,可是要怎么打,拿出来讨论的法子,说到最后都不可行。闻名天下的乌霜铁骑是大半离了乌霜城,可高有三丈的城墙,深有三丈的护城河,哪怕城头之上站着的只是老弱妇孺,他们要怎么攻破乌霜的城墙和护城河? 兴武帝的这张北燕山河图,让罗维第一次看到了乌霜城的全貌。听孙离说过一句,莫还桑封了四门,罗维还以为这城与世间的城池都是一样,有四方城门。没想到,这一看之下,罗维才知道乌霜城竟是一座悬在峭壁上的城。只南北两门可行人通车。东西两门面向了深深的山谷,除了飞鸟,万兽绝迹。攻城常用的围城之战,放在乌霜这里,没有用武之地。自持兵强马壮,放手强攻,在这座城面前,等同于赴黄泉。 175.谋画倾文殿 眼看着将军们争得面红耳赤,兴武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罗知秋这个左相出声道:“陛下,将军们都是今日刚刚知道北燕内乱之事,依臣所见,还是给各位将军多一点时间细想。” 兴武帝也知道今天讨论不出结果来,乌霜城的易守难攻是天赐的结果,不是他们人力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改变的。百年以来,哪一位龙氏先皇不是梦想,乌霜城可以在自己的手中城归大周,可是又有哪位达成心愿的?“再议,”兴武帝挥手让众人散去。 罗知秋出殿前,看了罗维一眼,冲罗维微微摇一下头。 罗维知道这是父亲让自己不要逞强,随便开口,罗维冲罗知秋点一点头。 罗知秋这才与赵鹤年一起退出了殿去。 “维儿可有何话说?”兴武帝不先问龙玉与龙玄,却是问罗维道。 罗维起身回话道:“小臣也是刚刚得知此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不是从军之人,”兴武帝对罗维倒是不怪,反为罗维开解道:“连那些杀惯了人的老手们都没了主意,就更别说是维儿你了。” 龙玉此时起身道:“父皇还是容将军们多想几日吧。” “多想几日?”兴武帝道:“这消息来得已经迟了,朕还要容他们想几日?!等他们想出办法了,北燕的新皇说不定就已经坐稳江山了!都是混帐!”兴武帝说着就发作起已经出殿离宫的将军们来,“看来是朕把他们养在上都养的时日太久了,养得这些人都不知道怎么上马杀敌了!真是些该死的东西!” “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 兴武帝这一发火,殿里的龙玉、龙玄、罗维三人都不能再站着了,忙都跪倒让兴武帝息怒。 “平身,”兴武帝道:“赵福去扶维儿起来。” 赵福跑过来扶罗维起身。 龙玄却是跪在地上道:“父皇,儿臣以为北燕内乱已有两月之久,如果莫还桑的乌霜铁骑已经到了贺方城下,那么贺方城一定早已城破。现在这战事仍在继续,看来莫还桑和他的乌霜铁骑也已经到了强驽之末,对战双方应该是处于相持之中。” “此话有理,”兴武帝抬手让龙玄起身,然后道:“你心中可是有了主意?” “父皇,儿臣也需要时日,”龙玄道:“儿臣只是觉得我大周还有时间谋画准备,请父皇不要太过焦急。” “你们都退下吧,”兴武帝听龙玄这么说,有些失望,但没有再发火,只是让殿中的三人退下。在三人行了礼,正要退下的时候,兴武帝又叮嘱罗维道:“维儿的身体只是刚有了起色,回府后还是要听太医的话,给朕好好将养。” “臣谨遵圣旨,”罗维忙又领旨。 “去吧,”兴武帝这才让罗维走,他自己现在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下面该如何行事。 “两位不如就去东宫坐一坐吧,”出了长明殿后,龙玉就对龙玄和罗维开口相邀道。 龙玄笑道:“大哥的东宫现在全是来拜年的人,我只看东宫门前的车马就觉心烦,难为大哥和大嫂还能受得住。大哥的这顿酒还是先欠着,改日吧。” 龙玉就又问罗维:“那小维呢?你不会也嫌我那里闹人吧?” 龙玄的话看似是在玩笑,其实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这就是在说太子私交朝臣,结党营私。“小臣这时跑到东宫殿,太子殿下是不会嫌小臣烦,”罗维也是笑道:“只怕小臣回家之后,小臣的那个左相爹爹又要给小臣念一夜的经了。”既然太子都不把龙玄的话当回事,那他又何必多说? 龙玉大笑起来,“好,那我就不让你听舅父的经了。小维,你这一顿饭我也先欠着,来日再补。” “好,”罗维冲太子作揖道:“小臣记下殿下这话了。” 龙玉带着人往东宫殿去了。 “我这个哥哥永远都是能笑得出来的人,”龙玄站在罗维身边,小声道:“我都不知他为什么总那么开心。” “笑有何不好?”罗维道:“总比哭好。” “也对,”龙玄说:“我们是应该活得开心一点。东宫殿不去,就去我那里坐一下吧,倾文殿很清静。” 罗维看一眼奉了兴武帝的命令,抬了软轿来的两个小太监。倾文殿,如果有可能,他这一辈子也不想再去,只是现在,罗维苦笑,问龙玄道:“殿下要走回去吗?” “你身体不好,就上去坐吧,”龙玄道:“我在旁边陪着走。我们还有正事要说,”龙玄说着话就凑近到罗维的耳边,“在这里为这种小事说上半天的话,你不觉得不值得吗?” 罗维坐上了软轿,只对两个小太监说了句:“跟着二殿下走吧。” 龙玄看罗维坐在软轿上的样子,倒像是在赌气,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意。龙玄这样淡淡一笑,倒是让看惯了他冷脸的宫人们吃惊不小,原来这二殿下笑起来,模样更俊,只是这样的浅笑,就带上了暖意,冬日里的暖阳一般。 只是罗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只是看着路的前方,他现在即无心欣赏风景,也无心去在意身边走着的这个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乌霜城,机手就在眼前,怎么可以放过? 倾文殿里的摆什还是原来的样子,龙玄的喜好从来都是一层不变。罗维对这里很熟悉,这份熟悉感让他在龙玄这里坐着,就很不舒服。 龙玄让伺候的宫人太监都下去,开口问罗维道:“司马清沙找过你了?” “小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司马诛邪找过我,”龙玄直接说道。 罗维就道:“那看来北燕国内的战事一定是成了僵局。” 龙玄在书桌上铺开了地图,这张没有长明殿中的清楚,但也比罗维的那张要好。“你也听将军们说了,就算现在战事是僵局,我们也强攻不下乌霜城。我想这也是莫还桑敢于带兵北上的原因,他根本不担心我们的云关铁骑会踏进他的乌霜城。” 罗维看着这地图,说:“我们何必一定要盯着乌霜城,强攻行不通就不要再想。” 龙玄一指地图上的贺方城,“你是说,我们不如想想这座城?” “看来殿下也是这么想的,”罗维抬头看龙玄。 “比起乌霜城,”龙玄的手指定在贺方城的那个点上,“图谋这个城就容易的多了。” 176.图谋 龙玄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当他和罗维相对坐着,对着面前的北燕山河图时,与罗维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如何让乌霜城归之事时,他竟生出了若是对面这人的这份心机,不是大半用来与他相斗,而是与他一起并肩叱咤江山,那会是怎样的一桩快事?龙玄心中的这个念头刚起,就看罗维住了嘴,微蹙一下眉头,看向他的目中又生出了警疑之色。“怎么了?”龙玄下意识地出口相问道。 罗维道:“司马诛邪为何会找上你?他交出的书信害了柳氏满门,他不知道自己已与你成仇?” 龙玄心中失落,这罗维对他,哪怕是为了大周的江山,也对他全无半点的信任。将这份失落深深藏起,龙玄对司马诛邪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若助他成皇,他自是许我这大周的天下。” “就凭他?” “他倒不要我说动父皇出兵助他,”龙玄道:“司马诛邪也知道我如今的地位,办不到这事。他只要我尽量拖延大周出兵的时间,就算我连这个也做不到,如果我朝定下出兵之日,他望我可以速告他知道。” 罗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说道:“这事倒是简单。” “这个蠢人,”龙玄嘲讽道:“他当我与他一样,为了成皇,连江山都可以一起毁掉。若没有了江山,他还成什么皇?司马清沙也找了你,这个司马皇氏看来都是蠢的。” 罗维说:“他们不是蠢,只是贪生罢了。司马诛邪如果攻破贺方城,在他失势之时,欺他辱他的司马皇室还有几人能活?司马诛邪若败,他也一样断无生路可走。” “你倒是替他们想的清楚。” “人为了活着,若是还有生机,总要拼上一拼。” “如果是我,”龙玄对罗维道:“江山不再姓司马,以其苟且偷生,我宁愿一死以保江山。” “无法成皇,你也愿?”罗维问道。 “是。” 龙玄一个“是”字出口之后,这座殿堂陷入了片刻的无声之中。龙玄目光定定地看着罗维,似乎是在等罗维给他一句回话,是信还是不信他的这个“是”字。 罗维却看着龙玄身后的烟雨屏风,目光有些茫然。这个“是”字他信,龙玄对皇位是执念,对大周的这片江山就是痴爱。这个人真正可以成皇,对江山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为何我会姓罗,而他不投胎在皇后的腹中?也许这样,就不会有这样的死结,上一世解不了,这一世好像依然无解。 “罗维?”龙玄开口打破这寂静,他不是等不得,只是突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了,甚至有些怕知道。 “还是与东商再商量一下出兵之事,”罗维的目光回到地图上,手指了一指北燕左方的东商国。 “东商会愿意出兵?” “不问怎么知道他们不愿?东商与北燕也是多年不睦,如果知道可以趁乱在北燕大捞一笔,甚至可以分走北燕的江山,东商的国君为何不愿?” 龙玄也将心思集中到地图上,“你这么做对我们大周又有何好处?” “自是让司马皇室顾此失彼,”罗维指一下北燕与东商相隔的春渡关,“如果能让东商过春渡,不管你的话司马诛邪信不信,他都要退兵。” “司马清沙领兵出贺方,”龙玄道:“我们领兵过乌霜,三路大军在天水源头这里,”龙玄手指着地图上一块广漠的平原道:“合围乌霜铁骑。” “乌霜铁骑号称天下第一又如何?”罗维说道:“趁此机会将乌霜铁骑一举歼灭,永除后患。” 龙玄心中盘算着,“如果司马清沙到时后悔,还有东商在其后,他无机会再行反悔之事。” “所以我们就不与司马皇室谈什么乌霜城,就谈如何帮他们解贺方之难。” “你骗司马清沙安排人替我们打开乌霜城,我骗司马诛邪撤兵至天水源头。然后,还得与他们谈下大笔的谢礼。” 罗维一笑,“所以人活世上最好不要有求于人。” “如果东商的胃口不光是春渡关呢?”龙玄又问道。 “东商会好心到与我们平分北燕江山?”罗维却是不担心这个,“春渡关在手,他们随时可以进军北燕。我倒是担心莫还桑不肯撤兵,领兵之人最忌入重围。” “若是如此,我们就在贺方城下决一死战好了,”龙玄道:“罗维,事到临头,很多事不会如我们所愿,你只要记往我们为的只是乌霜城还有乌霜城的天水源头,其他的我们日后可以再做图谋。” “好,”罗维点头道:“我知道了。” “难得,”龙玄靠坐在了椅背上,“你还会对我的话说好。” 罗维坐着不动道:“还有一事,你要如何与陛下说此事?” “他信你远胜于信我,”龙玄道:“如何说还是你多想一下吧。” 罗维缓缓起身,“殿下这话小臣可担不起,事已谈完,小臣这就告退了。” 罗维自称小臣了,龙玄就知道他们的这场相谈国事是谈完了,至少是这人不想再与他说下去了,“那个叫卫岚的人在宫外等你?”龙玄问道。 罗维说:“殿下对小臣的私事也感兴趣?” “他不配你,”龙玄也起身道。 “殿下是龙子,”罗维嘴边挂上了讥笑,“自然看任何人都是不配的。小臣觉得岚很好,不劳殿下挂心了。” “你与他的事,左相他们知道?” “此事与殿下也无关吧?”罗维礼都不行了,转身就要走。 “你日后娶妻生子,还能待他一如今日?”龙玄在罗维身后问道。 “娶妻生子?”罗维一下子又转身面对了龙玄,大声道:“我的事你不知道?” 龙玄说:“我知道什么?你是说你身体不好?那四个行刑人我已经处决,你还要我怎样?我不是已送……” “送什么?”罗维问。 “没什么,”龙玄那句我已送上百年雪山参补过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听罗维问,就知道罗知秋没有告诉罗维实话,想着罗维的性子,若是知道那参是他所送,也一定不会去吃。 罗维狐疑地看着龙玄,不知道这龙玄又要与他玩什么花样。 177.能否信我? 罗维出了倾文殿的这间殿堂,才发现宫里已经点了灯,黄昏时分入的宫,此时已经是快到夜半。 “罗维,”龙玄走到罗维身后,小声道:“你我之间恩怨难了,但这次为了大周的江山,你还是暂放下心结,与我合作,至少在乌霜城归之前,你要信我。” 罗维回头看龙玄,明明这人就站在廊下宫灯的光晕之中,却周身一片阴影,罗维看不清龙玄脸上此时的神情,只道:“小臣何时不信殿下了?殿下所说的恩怨,更是无从谈起。” “罗维,就算是为了社稷江山你也不能信我?” “你可悔过?”罗维突然问龙玄道。 龙玄不明所以,“悔什么?” “为了去月州你的倾文殿少了两个家人,”罗维道:“如今看来这两人走的冤枉,你就不悔?” 龙玄没有半点多想地道:“已经死了的人,我从来不会再想。” 罗维看看面前的这一间间宫室,这里多的是美貌女子,他真是多此一问了,“这里很快会有真正的女主人,”罗维对龙玄道:“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公侯之女有此幸运,可以入主倾文殿。” “你也听说我要立正妻了?”龙玄说。 “是,听说了,”罗维道:“女子们会问国家天下的不多,二殿下与三殿下此次要立正妻,这个话题女子们最感兴趣。” 龙玄稍加一想,便也知道这事罗维就算病在家中也会知道。他的事放在一边不谈,三弟龙行的正妻之选,罗家不可能不管不问。 罗维冲龙玄躬身行了一礼后,说:“殿下留步,小臣告退。” 庭院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庭院里的树丛发生“哗哗”的声响,廊下挂着的宫灯也是东摇西晃,光影顿时忽明忽暗起来。 “殿下,”福运从回廊尽头那里小跑了来。 龙玄没有去看福运,他看到罗维受了这一阵风吹之后,双肩就是不受寒的一缩。 “殿下,”等福运走得更近了一点,龙玄和罗维看到福运的身后,跟着赵福,还有卫岚。 “岚?”罗维惊讶地看着走到了自己身前的卫岚,“你怎么会来?” 卫岚望着罗维一笑,然后跟着赵福给龙玄行礼。 赵福给龙玄行了礼后,才对罗维笑道:“公子,陛下知道你来了二殿下这里,这会儿夜也深了,也起了风。陛下命奴才领卫侍卫进宫,伺候公子来了。” 罗维向着长明殿的方向谢了恩。 赵福对着罗维是一脸的笑容,“公子,陛下这是怕奴才们伺候不了公子啊。” “赵公公哪来的这种话?”罗维笑道:“陛下这是心疼你们了!” 赵福笑着连声说不敢。 “殿下,”罗维与赵福也说笑过了,就对身旁的龙玄说:“小臣告退。” 龙玄说:“好,你路上小心。” 罗维刚下了一阶台阶,又是起了一阵大风,比方才那阵还要猛烈。罗维用衣袖遮了脸,往卫岚那里靠了过去。 卫岚忙将手里拿着的裘氅给罗维披上。 龙玄解身上厚氅带子的手又放了下来。 卫岚与罗维换了一边,自己站在了上风处,替罗维挡住了一点寒风,扶着罗维往倾文殿外走。 龙玄看这两人走在一起,寒风冷冽之中,竟有相伴之意。龙玄面色冰冷,转身进殿,不想再看,也无法走上前去分开这两人,他就只能自己走开。 倾文殿外,罗维对赵福说:“赵公公回去吧,我与卫岚走着出宫就可。” 赵福说:“这样公子会添劳累的。” “无妨,”罗维的赏说话间就已经到了赵福的手中,“我坐久了,也想走一走。有卫岚在,你们就不必管我了。” 赵福说:“那公子还是坐软轿出宫,让卫侍卫陪着走可好?” 罗维小声对赵福道:“我只想在宫里走一走,卫岚这还是第一次进到宫里来呢。” 赵福这才笑道:“奴才明白了,就如公子所愿,”说着从身后小太监的手里拿了一盏宫里领路照明的五彩琉璃灯,交到了卫岚的手中。 “我们走吧,”罗维站在了卫岚的身边道。 卫岚一手拿着琉璃灯,一手扶了罗维,小声对罗维道:“公子认得出宫的路?” “认得,”罗维小声冲卫岚笑道:“跟着我,就不会迷路。” 赵福一直看着两人一步步走远了,才对抬软轿的两个小太监道:“就这么远远跟着三公子,他若是路上走不动了,你们就上去。” 两个小太监忙抬着空轿跟了上去。 福运跑回到龙玄的书房里,向龙玄禀道:“殿下,三公子与那个卫岚走了。” 龙玄看着对面的茶杯,罗维在他这里,别说是喝一口茶,连这白玉的茶杯他都没有碰一下。“赵福他们跟着?”龙玄问。 福运说:“三公子没让赵福他们跟着。赵福还是有眼色会巴结的,三公子走远之后,他让抬轿的两个小太监跟在了后面。” 龙玄低头再一次细细看着北燕的山河图。 赵福等不到龙玄说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门窗紧闭,书桌对面的那股药香味,仿佛是凝滞在了那一尺寸之地里一样。龙玄不知是做何想,埋头在山河图上片刻之后,竟是拿起了那杯没有动过的茶水,泼向了书桌的对面。白玉的茶杯滴水不剩之后,被龙玄狠狠地掼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赵福在书房外守着,听到了书房里的动静,却不敢去一探究竟。 铺满了落叶的石板路上,罗维和卫岚并肩走一起。 “冷吗?”卫岚问。 “我都裹成这样了,”罗维说:“再要冷,我还能出家门了吗?” 卫岚便摸一下罗维的手,抱着暖手炉的手还有点出汗,“相爷还让我早点带公子回府,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么晚。” “有事要谈,就谈得晚了点,我回去跟你说啊,”罗维压低声音对卫岚道:“这宫里到处都是耳朵,我不敢说。” 卫岚看看他们的周遭,除了远远跟着他们的两个抬着空轿的小太监,也没别人。“原来皇宫是这个样子的,”卫岚对罗维说:“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你以为皇宫是什么样的?” “都说皇宫的路是金子铺的,房子是玉盖的,晚上也被夜明珠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罗维笑出了声来,“原来你还相信这个?” “没想到宫里的路上也有落叶,”卫岚低头不好意地笑着道。 “刚被风吹下来的,”罗维说:“明早会有人清扫的。不过我喜欢在这样的路上走。” 卫岚笑道:“那以后公子院里的地,我让小小他们留着落叶不要扫。” “连地都不用扫了,那他还不懒死?”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脚下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深宫寂静的夜晚,这声响传出了很远,不是乐声,却一样悦耳。 178.暖手炉 这一夜,对于上都的君臣们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罗维熬不得夜,却还是在罗知秋的书房里半躺半坐了一夜。罗则双腿还不能行走,所以他们没有让罗则知道北燕之事,怕一心向往纵横沙场的罗则无法再安心养伤。宁飞却是被喊了来,加上一个被罗维刻意留下的卫岚,书房里四个人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议了一夜。 宁飞对于有机会可以拿下乌霜城,兴奋是兴奋,可是又不大相信罗维能骗开乌霜的城门。 “事在人为,”罗维笃定道:“我与司马清沙也算相识,我如今给他雪中送炭,他多半会信我。子舟,你不会是觉得我这样太小人,有违君子之道吧?” 宁飞摇头,“兵者行诡道,两国交战,还谈什么君子?” “那看来你等不到这个年结束就要回云关去了,”罗维这才笑道:“时间仓促,你来得及收拾吗?” “我可先走,”宁飞说:“只是我母亲和弟妹要请云起你安排人护送了。” “这个我来安排,”罗维满口答应,宁疏影一日不死,这宁飞看来是一日不能放心家人的安危。 罗知秋看一眼站在罗维身旁的卫岚,问罗维道:“你要让谁去与司马清沙说话?岚吗?那日在邺伽城,也只有岚在你身边,司马清沙也应该能认出岚来。” “不用,”罗维说:“司马清沙的信使就在上都,我回他一封信即可。” 宁飞道:“只一封信,司马清沙能信你?” “只要他开乌霜城门,我就去他军中,”罗维对这一点已是想好,“我人在他军中,司马清沙以我为质,应该不会有太多疑心了。” “不可!”屋里的三人几乎同时出声。 “现在外面还是冰天雪地,”罗知秋训罗维道:“你以为你现在的身体能出的去? 卫岚也劝:“公子,你怎可去北燕的军中?万一出事呢?” 宁飞也说:“这太凶险了,如果事情有变,我们有再多的大军在北燕,也救不了你。” “这是天赐良机,”罗维想好的心思,要再想改变几乎没有可能,“错过了,也许乌霜城归的日子又得再往后延几十寒暑。父亲,子舟放心,我有分寸。至于岚,”罗维看向卫岚,笑道:“你可愿随我去一趟?” 卫岚说:“公子去哪里,卫岚都会相随,只是这一定要公子亲自去吗?” “岚,”罗维说:“我们想人家的一个城池,只让你送一封信去,放在你身上,你也不会信我吧?” 卫岚看罗知秋和宁飞,指望这两人再劝一劝罗维。 罗知秋左思右想,知道罗维的话是对的,只是让罗维去冒这样的险他又舍不得。 宁飞也想劝罗维,可连罗知秋都想不出话来劝,他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父亲有更好的办法,”罗维最后还是留了余地,对罗知秋说:“孩儿愿意听从。” 罗知秋苦笑,更好的办法?他是没有,就只能看看兴武帝和其他的将军们有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天亮之后,罗维去卧房睡了一会儿。 魏太医看罗维这才有了一点力气,就又要开始折腾,心中怒火不敢向罗维发,全往卫岚身上发了一顿。 卫岚有苦难言,都不知道这位太医知道罗维还要去北燕之后,还能不能受得了。 罗维在兴武帝下了早朝之后,赶到了长明殿。 兴武帝这时正在长明殿中大发脾气,一场早朝下来,关于乌霜城,还是没有一个好办法出来。满朝的文武,竟是连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罗维站在了兴武帝的御书案前,将他和龙玄昨日商议好的法子向兴武帝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司马兄弟分别找了他们这件事。 兴武帝先不指望罗维能有什么好办法,但听罗维说了几句之后,就静下心来听罗维说话了。开始还点一下头,越听到后面,兴武帝就一点表示也没有了。 罗维洋洋洒洒一大篇说完之后,就眼巴巴地站着等兴武帝给他一个答复。 “你先回去休息,”兴武帝闷头坐了半天后,才对罗维说:“这主意不错,但朕还要好好想一想。” “陛下,”罗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兴武帝抬头瞪了罗维一眼,“你不把自个儿的命当回事,朕却还宝贝你的命!” “小臣……” “你让朕想一想,”兴武帝少有地赶罗维走了,“这不光是你的命,你知道你这个计划要做,得多少人在里面出力吗?朕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回府去休息。” “小臣不要什么交待,”罗维还想再说几句,恨不得此刻就将兴武帝说动。 “听话!”兴武帝直冲罗维挥手,“你不要闹朕。” “公子,走吧,”赵福走过来,劝罗维走。他伺候兴武帝多年,这位皇帝对着罗维,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耐心了。罗维要是再说下去,兴武帝不发作罗维,等罗维走了后,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就真要遭罪了。 “这就是你昨天与龙玄商量出来的?”兴武帝忽然又问了一句。 “是,”罗维说。这件事龙玄还要出力,他也抹不掉龙玄的功劳,不如干脆承认。 兴武军只挥手让罗维退下。 罗维出了长明殿,就在长明殿不远的花榭旁看到了龙玄。 “你们先下去,”龙玄对为罗维抬轿的小太监道。 两个小太监忙就退了下去,远远地站着等。 “我父皇如何说?”龙玄在两个小太监退下后,就问罗维道。 “陛下说他要想一想。” “你是怎么说司马兄弟的事的?” “我只说我与司马清沙因上次云关之战相识,”罗维说道:“你与司马诛邪的事我没有说。” “那我要谢谢你了。” “殿下自己都说这是为了大周江山,罗维还没到分不清轻重的地步。只是陛下并没答应,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他没答应,但也没回绝你,”龙玄道:“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会答应的。” “那你要如何说服陛下让你随军出征?”罗维问:“他会让你去吗?” “只要你不给我捣蛋,”龙玄这时却有心情与罗维玩笑了一句:“我就可以去沙场为国征战。” 罗维懒得再说,掉脸要走。 龙玄拉住了罗维的手,放轻了声音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你眼中有血丝,昨夜一夜没睡?” 罗维要往外挣龙玄的手,这是皇宫,他不想,也不敢与龙玄纠缠不清,只说了一句:“好。” 龙玄放开了罗维的手,将一个暖手炉放到了罗维的手里,“今日怎么不记得拿着它了?” “你究竟想怎样?”罗维想扔这手炉,又怕被人看见了不好。 “大战在即,你再病了怎么办?”龙玄说的话冠冕堂皇。 “你,”罗维被龙玄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这手炉拿在手里,温暖却也不烫手,倒是真得能让本已冰冷的双手回暖。 179.我要嫁,不知他愿娶否? 罗维离宫,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就开始睡,最后还是卫岚将他一路抱回了卧房里,罗维睡着都没醒。一夜没睡,早上的那一会儿补觉,根本就不管用。 魏太医终于不顾形象地冲卫岚翻起了白眼,站在院子里训卫岚:“就公子这样好一点就往外跑,觉也不睡,”他告诉卫岚道:“别说是雪参,你就是把西王母的蟠桃摘回来,也没用!” 卫岚低头听训,听完了训,就问:“那我家公子今天的身子怎样?” 魏太医差点没气晕过去,“我说了这半天,你都没听懂是不是?” “你还没说公子的身子是好是坏啊?”卫岚一脸的认真。 这府里根本就没法再待了,魏太医咬牙切齿。这院子里的人全是厚脸皮不怕骂的,那边院子里,断了腿的那个,坐床上还想着要耍会儿大刀呢!这都是一家什么病人啊! “魏大人?”卫岚还喊魏太医。罗维不是个好病人,这他知道,可他管不了罗维,就只能盯着大夫再花点心思了。 “我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魏太医没好气道,一肚子气地转身要走,就看见宁飞走了进来,“你怎么来了?”魏太医的语气更加恶劣了,“公子刚睡下。” 宁飞看卫岚,“公子睡了?” 卫岚说:“从宫里出来就睡了,这会儿还没醒。你有急事要见公子?” 宁飞为难道:“我是来向公子辞行的。” “今天就走?” “嗯,军里有很多事要事先准备,我怕走晚了不好。” “那我去喊公子,”卫岚马上说道。 “等等,”魏太医喊住两个就要往入罗维卧房去的人,“你们还真不让他睡啊?是嫌他这病好得太快?” “大人,”卫岚无奈道:“宁将军要走,若是不让公子知道,他会怪罪的。” “随便吧!”魏太医撒手不管了,反正也没人听他的话。 宁飞小声问:“他还不知道公子要去北燕的事吧?” “还没跟他说。” 宁飞对卫岚耳语道:“如果云起一定要去北燕,你记得要把这个魏太医带上,公子离不了他。” “他肯与我们去?”卫岚不确定道。 “你让云起去请旨也好,怎样也好,”宁飞说:“总之是一定要把他带上,不然云起中途病发,你们怎么办?军里的军医都是治外伤的好手,云起的病,那些人一个也指望不上。” 卫岚说:“我记下了,会跟公子说的。” 卧房里,罗维睡得正香,卫岚走到床榻前,推了推罗维,喊道:“公子?” 罗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望着卫岚笑,带着几分傻气,说:“天亮了?” 卫岚还没反应,宁飞笑了起来,“云起,你这是睡糊涂了?现在还是大白天啊。” “子舟?”罗维这才看到了宁飞也在,迷糊劲过去了,忙就要起身。 “先穿衣,”卫岚拿着厚衣往罗维身上套。 “子舟怎么来了?”罗维就坐着不动,任由卫岚往他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就问宁飞。 “我马上就回云关去,”宁飞说,“来向你辞行。” “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没什么要带的,只是几件换洗衣服。” “早去也好,”罗维又从卫岚的手中接过水,一口下去喝了半杯,“把事情都说与我大哥听,你们也好做准备。” “我知道了,”宁飞说:“都说乌霜铁骑天下第一,我早就想会会他们了。” “是啊,”罗维道:“我们夺回乌霜城,要想守住,就必须除掉这乌霜铁骑。这一次我想云关的大军要全军出动了,你们早做准备吧。” “你多保重,“宁飞也不想多打扰罗维,几句话把事情都说完了,宁飞就想告辞走了。 就在宁飞要走,罗维让卫岚送宁飞的时候,外屋传来了傅薇的声音,“表弟,六表姐来了,你出来一下!” 七子和小小都在拦,可是拦不住。 “等一下,”罗维忙坐床上大声对外屋道:“我这就出来。” “那我还是在这里等吧,”宁飞说。 “不见她了?”罗维问。 宁飞有点羞涩地道:“我与她老见面也不好。” “好吧,”罗维一边下床,一边道:“现在也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外屋里,傅薇来回走着,一刻也停不住。七子和小小就门神一样站在内室的门口,生怕这个表小姐性子上来,闯将进去。这位好像对名声不看重,他们公子还要个好名声呢。 “这是怎么了?”罗维匆匆穿好了衣服,出来看到傅薇就问道:“出什么事了?” “宁飞要走了!”傅薇喊了起来。 “哦,”罗维说:“这事我知道啊,”顺便挥手让七子和小小先出去,“军中有事,他要提前走。” “那我怎么办?”傅薇问罗维。 “什么怎么办?”罗维说:“子舟也没把表姐怎么着吧?” “你在看我的笑话!”傅薇手指着罗维,倒竖了一对柳眉。 “表小姐,”卫岚开口了。 “你也不是好人!”傅薇又说卫岚。 卫岚本来是好心,想告诉傅薇宁飞就在内屋里,可是被傅薇这一打断,他就被罗维推身后去了,想说都说不了了。 “行,我们都不是好人,”罗维对傅薇说:“表姐,你对子舟到底是何打算?你不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我自己还没成家呢。” “我,”傅薇憋了半天,最后将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话来。 罗维就说:“表姐自己都没什么打算,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子舟是朝廷的将官,有公职在身,他不可能天天没事陪着表姐比武的。” “他急着回去,是要打仗了?” “这个是军中事,我不清楚。” “那他人现在在哪儿?” “你找他有事?” 傅薇看罗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恨得牙痒。 “我累了,”罗维打了一个呵欠,“表姐自便吧。” “我想问他会不会娶我,”傅薇蚊子哼一般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罗维听是听清了,可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傅薇的胆子就这么大。 “我想嫁,”傅薇这会儿豁出去了,大声道:“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娶。” 这下子宁飞在内室再也坐不下去了,几步就走了出来。 傅薇看到宁飞从内室的门里出来了,整个人都傻了,站那儿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我们先出去,”罗维忍着笑道:“你们说说话吧。” 180.送银 对着傅薇这样的女孩儿,宁飞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姑娘认识他才几天,就已经跟他这儿谈婚论嫁,还是自个儿跟他谈了。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媒妁之言,宁飞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出身,但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遇上这样一个,自己谈嫁娶的女孩儿。 “你就给我一句话吧,”傅薇这会儿缓过神来,也就大方起来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就把话说开。 “你,”宁飞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傅小姐才认识了在下几日?” “我这一次出来,天生就是要嫁人的,”傅薇说道:“我家里是想我进宫的,可听我爹他们的话,被我这个小表弟给拦了。” “进宫不好?” “进宫有什么好的?我不稀罕!”傅薇一脸不屑地道:“我爹一个节度使,后院里的女人就已经数不清了,更何况是宫里的那些人?这一次我出来,我娘是不肯的,可她争不过我爹。宁将军,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个没有妇德的人?” “还,还好,”宁飞说,他觉得傅薇大胆,但没觉着傅薇是个不守妇德的人。 “那你愿娶我吗?” 宁飞紧张地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双手,好像他这辈子还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有些心思,宁飞自己都弄不明白,但好像放弃面前这个女孩,宁飞不知道自己日后还能不能遇上一个与傅薇一样,让他想起来会发笑,又心情紧张的女孩了。 罗维坐在院中的池塘栏杆上,昨晚一夜大风,今天却是一个晴好的冬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罗维又想睡觉。 “一会儿回房睡吧,”卫岚推一推罗维,“这里睡会受凉的。” 去外面收拾马车的七子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已经冷了的暖手炉,问罗维道:“公子,这是在车里找到的,你换了一个暖手炉?” 罗维的手上正抱着他常用的这一个,看一眼七子手里的,是方才在宫里龙玄给他的那一个,“这个我不用了,扔了吧。” “扔了?”七子说:“公子,这是宫里的物件,这里还烙着字呢。” 罗维经七子指了,才看到这暖手炉上烙着一个“龙”字。 “宫里的东西不能乱扔吧?”七子问。 “那就放库房去吧,”罗维说。 “又放库房?” “我要把它供起来?” 七子看罗维说这话时,沉了脸,忙就跑开了。 七子跑开后不久,宁飞就从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又是一副镇静自若了。 “谈完了?”罗维没有起身,坐着问道。 宁飞点一下头,对罗维和卫岚说:“云起,岚,我这就走了。我母亲和弟妹,云起,就麻烦你了。” “好,”罗维说:“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岚,”宁飞又单对卫岚道:“上都去云关的路途艰辛,你要看好云起,不要让他累着。” 卫岚答应下来。 宁飞伸手,一边一个,将双手搭在罗维和卫岚的肩上,拍了一下,道:“那我们就云关见了!” “保重,”罗维这才起身要相送。 “留步吧,”宁飞将罗维按住,“趁着现在你还能休息,多歇一歇。”宁飞说完这话就大步走了出去,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让他兴奋莫名。至于还在屋中的那个女孩,宁飞心中一甜,他与她还会见面,不管这中间的时间或长或短。 罗维和卫岚一起看着宁飞出了院子,才走回到卧房。 “子舟走了?”傅薇一看罗维进来就问。 “子舟这名字都叫上了?”罗维打趣道:“这是都说好了?子舟什么时候娶你过门?” “他要跟你一样就好了,”傅薇一脸愁苦地道。 “什么叫跟我一样?” “做事爽快啊!”傅薇说:“他让我再想想,我都想好了,还想什么啊?” “可他也没说不娶你啊,”罗维看这傻姑娘转不过脑筋来,只得提点道:“现在云关军中有事,你让他把手上的事做完,再来忙活你们俩的事,不是更好?” “那我去送他,”傅薇想明白过来后,马上就跑了出去。 “他已经走了!”罗维在后面喊。 “万一我能追上呢?”傅薇说这话时,人已经到了院门口。 “你看吧,”罗维对卫岚道:“日后她就算入了宁家的门,也会被子舟吃得死死的。” 卫岚笑着摇摇头,问罗维道:“要不要再上床去睡一会儿?” “不用了,”罗维往书房走,“我给司马清沙的信还没写呢,我得好好想一下,这信该怎么写。” 魏太医的小徒弟送了熬好的参汤来,让卫岚的手里一放,小脸挂着说:“这是公子的参汤。” “这是怎么了?”罗维看这小孩儿气鼓鼓地跑走,问卫岚道:“我把这个小大夫也得罪了?” 卫岚端着参汤和罗维一起进到书房里,魏太医在他们这里受了气,这小徒弟很可能是被有气没处发的魏太医当了出气筒。“小孩子就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卫岚说:“公子都没与他说过话,哪能就得罪了他。” 罗维低头喝一口刚熬好的雪参汤,对卫岚说:“我总觉得这参汤的味道跟我以前喝的不一样。这是参汤吗?” “里面可能是加了什么药材吧,”府里知道龙玄送雪山参之事的人没几个,卫岚也不知道实情,“魏太医不是说过吗?” 罗维几口喝完这参汤,夸魏太医道:“他的医术的确高明,我要好好谢谢他。等我们离京的时候,岚你去看看库房有什么好东西,拿几样出来送与他。” “子舟对我说要将魏太医带去云关,”卫岚说。 罗维刚提笔要在信纸上落字,又停了手,说:“带他一起去?” “我也觉得得带魏太医一起去,万一公子在路上病了,有他在,我们也不怕了。” “再说吧,”罗维想了想后说道。一个林太医已经被他害得死在了龙玄的手里,现在连尸体他都没办法还给林太医的家人。这个魏太医,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能不拖累就最好不要拖累吧。想到林太医,罗维又想起一件事来,对卫岚说:“那个来过我这里的林太医,你知道吧?” 卫岚说:“知道。” “岚你就跑一趟吧,拿个五百两银子送去给他家人,不要让府里的人知道,”罗维说:“你去看看,如果他家里还有何要求,你就回来告诉我。” 卫岚看着罗维开始埋头写信,将屋里的一个炭炉移得离罗维又近了一些,才去罗维的卧房里拿了张五百两的银票,出府去往林太医的府上。 181.二殿下有请 卫岚出了相府,往东直走,拐上了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北走。林太医的家他没有去过,但方位他知道。卫岚正专心赶路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前面是左相府的卫侍卫吧?”卫岚回头,这人他认识,正是二殿下身边的大太监福运。 “真巧啊,”福运带着几个龙玄的侍卫走到了卫岚的身前。 “有事?”卫岚的手放在了腰侧的配剑上,戒备起来。 “卫侍卫别误会,”福运皮笑肉不笑道:“我们二殿下正说着想见一下卫侍卫,没想到我就能在大街上遇上卫侍卫了。” “公公是宫中的内侍,”卫岚说:“会这么巧与我在大街上偶遇?” 龙玄要见卫岚,知道罗维不会让卫岚单独来见他,就用了一个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让福运带着人在相府外守株待兔。卫岚总会出门,也不可能每次都是与罗维一起出门,硬等就一定能等到机会。主子开口了,福运这个倾文殿的总管太监就只得带着几个侍卫,到左相府门前守着,怕被相府的人看见,还只能躲在边角的小街里。小街背阴,福运和侍卫们都被冻得不轻。不过也算他们走运,这天卫岚就真一个人出府了。福运看到卫岚出了府,忙就等了片刻后,带着人跟了上来。 “二殿下没有别的意思,”福运对卫岚说:“是为了三公子的事,他有话要嘱咐你。” “什么话?” “这我这个做奴才的就不知道了,”福运说:“你就去一趟吧?这是大白天,我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福运指指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你还怕你去了后,就回不来了?” 卫岚说:“你能带我进宫去?” “你进不去,二殿下可以出来啊,”福运道:“我已经让人回去通禀我家殿下了,你就跟我走吧。” “不必了,”卫岚说:“我还有事要做,二殿下要见我,公公留下地名,卫岚办完事后,就会去见二殿下。” “卫侍卫可不能让我家殿下空等一场啊,”福运说:“若是对皇子不敬,就算是三公子,也很难保住你。” 卫岚对福运的威胁没做任何反应,只是站在那里,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配剑的剑柄。 福运往后退了好几步,围着卫岚的侍卫们也都神情紧张,各自握紧了自己的刀剑。福运飞快地报了一个地名出来,说道:“醉红衣,这是上都最有名的酒楼,你不会不认识吧?” 卫岚身形只是一晃,人已经在几百米开外。 福运看着卫岚走了,才拍了拍胸口,骂左右道:“都是没用的家伙,看那小侍卫一张冷脸就都怕了?” 侍卫们心说,总管你比我们怕得更厉害,还说我们? “那家伙以前就是杀手,”福运对左右胡说道:“手上不知欠了多少条人命呢!” “那三公子还留他在身边?”有侍卫问。 “三公子又是什么好人?”福运小声嘀咕了一句。 “怪不得他身上那么大杀气呢,”侍卫们议论起来。 “都闭嘴,”福运回头又训侍卫们道:“好意思吗,你们?” 龙玄来到醉红衣的时候,卫岚还没有到,但龙翔却缠着他一路来了。 “我要去云关,”龙翔就只跟龙玄说这一句话。 “你去做什么?”龙玄挥手让店家出去,雅间里只剩下他与龙翔两人。 “你去军中,我也可以啊,”龙翔说:“我练武艺不就是为了上阵杀敌吗?” “父皇还没决定的事,你不要乱说。” “现在宫里都传遍了,我们要与北燕开战,”龙翔跟龙玄喊了起来:“哥,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 龙玄手里的茶壶茶水倒了一半,听龙翔这一喊,被龙玄扔进了茶盘里。 龙翔住了嘴,带着小心地看着自己家的哥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龙玄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龙翔,“你不是小孩子,可你有个大人样吗?朝廷还没定下来的事,你就给我在酒楼里大声喊?你怎么不上大街上去喊,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事呢?!” 龙翔低了头,小声道:“这里是雅间,不是只有我和哥两人?” 龙玄手指点着桌面,不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推门进来禀道:“殿下,左右房里都没有人,”说完这话,这侍卫不等龙玄示意,自己就退了出去。 “我忘了隔墙有耳,”龙翔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讨饶得看着龙玄道:“哥就原谅我这一回,以后不会再忘了。” 龙玄对着龙翔是狠不下心的,顺了一下心里的气,对龙翔说:“我就实话告诉你,这一次你去不了,就不要想了。” “为什么?”龙翔不服气,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带不带你去,我说了也不算,”龙玄不准备跟龙翔解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这次能去军中,是因为这一次需要他去与司马诛邪周旋,否则其他人暂且不提,一个罗维就能想尽办法拦着。兄弟二人一起去军中?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谁说了算?”龙翔问了句傻话。 “你去问父皇好了,”龙玄说:“只要父皇点头,谁也不会拦着你的路。” 龙翔呼地一下站起身来,说:“那哥你是不会拦我了?” “我不拦你,”龙玄说。 龙翔出了醉红衣,上马回宫,去找兴武帝了。 龙玄倚在窗前,看着弟弟也不管路上的行人多少,只管往皇宫那里飞奔而去。龙玄叹一口气,这个龙翔何时才能懂事?这样在路上一跑,让御使们看到了,一定又是一本参奏,现在还有个舅舅来给他们挡灾吗? 龙玄喝完一杯清茶后,福运带着卫岚走了进来。 “殿下,”卫岚要给龙玄行礼。 “罢了,”龙玄招手让卫岚近前,说:“这是在宫外,不必多礼。你对我也不是真心要拜,这个礼我不要也罢。你坐吧。” 卫岚真就坐下了,说:“殿下要与小人说公子的事?” “这个小人你也别自称了,”龙玄为卫岚倒了一杯茶,“罗维放在心上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人呢?” “二殿下找我何事?”卫岚改口也改得很快。 “战事将起,”龙玄说:“我想知道你要怎么保你家公子的平安。” 182.麒麟秘药 龙玄的这个问题让卫岚没办法回答,他们还没有去云关,这场即将开打的大战也还只是迫在眼前,会遇到什么事,卫岚一概不知,他要怎么回答? 身份上的差距,让龙玄的目光无所谓放肆地将卫岚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卫岚的相貌无疑是好的,英挺也不乏清秀。身上穿得衣物,样式普通,但衣料一看就是上等的织物,左相府虽然待下人宽厚,但这样的衣物也绝不会拿出来穿在下人的身上。罗维不把卫岚当下人待,看来相府中人同样也没有把卫岚当下人看待。 “殿下若是没有吩咐,我就告退了,”卫岚被龙玄看得坐不下去了,这位皇子的目光竟是像带着剌一样,只是看着,就会让你身上几多伤痕。 “麒麟影卫的名声不好,”龙玄这才又开口道:“但武功也的确可与我龙氏皇族的龙骑卫相提并论。卫岚,我上次与你交过手,轻功不错,但为何我感觉你的内力不足呢?” 卫岚说:“我的内力没有问题。” “没有了麒麟山庄的药,你们这些影卫的内力都会退化吧?” 卫岚起身就想走。 “罗维不懂武功,”龙玄道:“所以你瞒着他,或者说你们这些被他救下的麒麟影卫都瞒着他,这样对自己的恩人好吗?卫岚,杀场无情,若是危急关头,你的内力不济,罗维要怎么办?他这人可能不介意与你一起死,可是我还想让他活着。” 卫岚道:“殿下还会关心我家公子的生死?” “是,”龙玄说:“你的生死,也不光是你,大军中任何人的生死,我都不在乎,不过罗维与你们不同,他的命不可以丢在北燕。” “殿下想让我对公子说实话,不要跟着公子去北燕?” “罗维信你,不带你去,他自己可能都难心安,”龙玄从桌下拿了一个小木匣上来,往卫岚的面前一推,道:“这个你拿去吧。” 卫岚用一只手开了这木匣,里面放着两层药丸,约有百颗的样子。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松香味,冲进了卫岚的鼻腔,顿时让卫岚的神色大变。 “麒麟山庄的秘药,”龙玄看着卫岚突变的神情,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我为你重新制了出来,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卫岚的手一抖,木匣的盖子“啪”的一声落下,这才阻住了那股让卫岚的头一阵阵眩晕的松香味。 “我也不是让你现在就吃,”龙玄道:“到了北燕司马清沙那里,你自己审时度势,如果情况危急,你又力不从心,再用这药也不迟。” “你知道公子要去司马清沙那里?”卫岚强压下了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心,问龙玄道。 “他不去清沙太子那里,怎么取信于人?但凭一张嘴吗?” “你怎么会制这药?”卫岚又问,想着洛听潮可能叛了罗维。卫岚就脸色发白。 “宫中有人可以解你身上的药瘾,当然也可以做这药,”龙玄道:“我再提醒你一句,再吃这药,你的药瘾就无药可救了,所以对这药要慎之再慎。” 卫岚着着眼前的木匣,如同看着一道催命的符咒。 “看来你家公子的命,对你而言也不过如此,”龙玄的声音中带了笑意。 卫岚抬头看龙玄,这人在笑,笑容平淡,似乎没有恶意,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意味,却让人从心底开始发冷。 “你一定要护住罗维,”龙玄的声音转眼之间就又冷了下来,“否则就算你走上黄泉路,我也有办法让你不得超生,你记住我的话。” “你这是在卫护我家公子?”卫岚被龙玄对罗维的这份在他看来,突如其来的关心给弄懵了神。 “罗维不会在乎,”龙玄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可这是我与你之间的事,与他无关。我本来还想送你一把上等的利剑,可是这事罗维会替你去办,我若再送,让他看到反生怀疑。这药你收好,不要让他发现,否则,”龙玄说到这里不说了。 “否则怎样?”卫岚却还要问。 “否则他知道你内力有时会不济,”龙玄说:“罗维怎么可能还带着你去北燕?一定是到处给你找名医治病吧?卫岚,这些事不用我说给你听,也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 卫岚的手放在木匣上,手上的青筋都一一鼓起,卫岚的心现在成了一团乱麻。 福运在酒楼的大堂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卫岚出来,正在想着自家的主人究竟有什么话,要跟卫岚这样一个小侍卫说,还要说这么长的时间,就看见龙玄出现在了楼梯口那里。 “回去吧,”龙玄对迎上来的福运道。 “那个卫岚?”福运往龙玄的身后看,没看到卫岚,主子不会就这么杀了这个不长眼的小侍卫吧?福运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走了,”龙玄头也没回,也没去看冲他一路点头哈腰,恭送他出门的酒楼老板。 福运忙快走几步跟在了龙玄的身后,一边招手示意侍卫们赶紧跟上来。 “多谢,”龙玄出门上了马后,对酒楼老板道了一声谢,然后就催马前行。 “殿下?”福运没有骑马,只能干看着龙玄越走越远。 龙玄听到了身后福运在喊,也没有回头,这人身上有银子,他不担心他在宫门落锁之前赶不回宫。卫岚最后还是拿走了那盒药,失魂落魄地直接从窗口走了,这个人对罗维看来是真心相待的,这个发现让龙玄的心里不是很舒服,这两人还真是两情相悦?龙玄在街上行人多的时候,拉了拉马的缰绳,放缓了速度。 卫岚并没有如龙玄所想的那样回相府去,而是一路跟在了龙玄的身后。 龙玄没有直接回宫,打马到了一处寻常的院落。有侍卫上前敲门。里面的人开了门上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忙开了门,让龙玄一行人进去。 卫岚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走到这家的后院墙处,就要翻进院去,却被后面赶来的一人给拦了下来。 “二十九,”十九将卫岚带离了这座宅院约百米外,才站下来小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183.私宅 “我跟着谢公子回来的,”十九没等卫岚问,就告诉卫岚道:“是他让我来这里的,这里应该是二殿下的私宅,里面住了一个北燕人。” “北燕人?”卫岚对龙玄又添了一层惊疑。 “这个谢公子已经知道了,”十九说:“现在可能正在跟公子说这事呢。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卫岚说:“我是跟着二殿下来的。” “这里我在就行了,你快回去,”十九关心卫岚道:“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差?是照顾公子太累了?” “没有,”卫岚还回头张望这个宅院,“谢公子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我们是在半路遇上谢公子的,”十九说:“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先回去了,”卫岚也来不及与十九多说,他急着回去见罗维。要与北燕开战了,二殿下龙玄这里却还藏着一个北燕人,卫岚心下越发不安, 宅院里,龙玄与一个年青人对坐在花园中央的小木亭里。 一个侍卫匆匆走了过来,与龙玄耳语了几句,然后退了出去。 龙玄对这年青人笑道:“洛大公子,外面可是有你们麒麟山庄的影卫在,我看你要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了。” “麒麟影卫?”这位被龙玄称为洛大公子的男子顿时紧张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生怕在这里看到一个麒麟影卫的身影,那么他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如果卫岚和十九他们进来,一定能认出这个与龙玄坐在一起的人,就是洛听潮的长子,麒麟山庄的大少爷洛海升。 “只要你在我这里,我就可保你无事,”龙玄看洛海升这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加确定这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心里看不起这人,脸上却还透着几分亲热出来。 洛海升欲哭无泪,这会儿他是真的怕了。虽然他是麒麟山庄的大少爷,可是他的生母只是洛听潮的一个小妾,注定他不可能得到他父亲身下的这个位置。洛大少爷是个没什么大志的人,不过爱财,最爱的是赌。洛听潮对自己的子女向来很少过问,洛大少爷有钱的时候去赌,钱赌没了,借了钱再去赌,日子过得也逍遥,从来就没想过,这有一天这个爱好能害了自己。可是现在,洛大少爷看看对面坐着的人,原以为高利贷也只是借钱的一种,而且借钱的人给钱也爽快,他怎么也没算明白自己怎么就欠了对面这人五十万两白银,可是欠条就一张张摆在那里,容不得他抵赖。如果这只是一个江湖上的小角色,那他还可用麒麟山庄的名头去压,可这人是当朝二皇子,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怕了?”龙玄还问。 “没,”洛海升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已经听话偷出了山庄里训练影卫的秘药方子,就为这他已经半月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洛听潮要是知道他欠了人五十万两白银,一定会杀了他,如果知道他偷了药方,还是会杀了他,现在看来他要是事发落在他爹手里,就只能是一个死字了。“殿下,”洛海升胆战心惊地问龙玄道:“您还要小人去做什么?” “你先在这里住下吧,”龙玄道,宁疏影拿住洛家大少爷这事,在龙玄看来,是这位江湖白道翘楚办过的最好的事了。麒麟山庄既然铁了心要跟在左相罗府身后行事,那就想办法毁掉,要不就是让这山庄换一个主人。毁掉麒麟山庄,又会与罗家对上,换主现在看来是最好的办法。这个洛海升,废物归废物,但胜在听话,龙玄递了几张银票到洛大少爷的面前,“你留着用吧。” 洛海升已经欠了龙玄他这一辈子也还不完的钱,哪还敢再拿龙玄的钱,忙道:“小人在这里吃喝不愁,用不上钱。” 龙玄将银票往桌上一扔,“上都的赌场,你还没见识过吧?等过几日,我命人带你去逛逛。” 洛海升一听到“赌场”两字,这两眼就放了光。 狗改了不了吃屎,龙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嘴上却道:“这钱是我送与你去玩乐的,不用你还。” 洛海升马上喜笑颜开起来,一个劲得向龙玄道谢。他已有两月没去赌场,这手早就痒到不行,龙玄这一开口,先前的那些害怕一下子被他抛到了脑后。 龙玄看洛海升这样,知道自己是稳住了这个将来对他有用的棋子。想着宁疏影的几子,再看看洛听潮的这个儿子,麒麟山庄的几个少爷,好像都没什么大用,名剑一直压着麒麟一头,光看这些后代,旁人就能知道一点原因了。 洛海升拿着新到手的银票,喜滋滋地回房去了。 一个商人打扮的壮实男子才被龙玄的贴身侍卫带了过来。 “坐,”龙玄也没让这人行礼,直接开口道。 这人就坐在了刚刚洛海升坐的石凳上。 “是个坏消息,”龙玄对这人道:“司马清沙走了幽燕罗家的路子,我父皇已经决定出兵助清沙太子。” “殿下此话当真?”来人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不出意外我朝明日就会决定出兵,”龙玄道:“如果诛邪兄还是没有办法打到贺方城下,我想他还是尽快撤兵,再图来年的好。” “贵朝大军要如何去助司马清沙?” “乌霜城我们自然是无法攻克,我们会借道东商,由春渡关进北燕,”龙玄将一封信交与这壮汉,“将军,你还是尽快归燕,春渡关可不比乌霜城,那里可没有乌霜铁骑,也没有乌霜城的那道天堑,诛邪兄的境况堪忧啊。” “当,当真?东商也会出兵?” “你在路上会听到消息,”龙玄说:“尽快动身吧。” “殿下,”这壮汉本想走,可是又站下来问龙玄道:“您就不想夺回乌霜城?” “如果清沙太子成皇,”龙玄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坦然,“那罗家在我朝的地位更是不可动摇,到那时,我的处境不是更加艰难?我向来只为自己活着,想来你家主人也是一样。” “在下明白了,这就去准备动身,”来人道。 “明日一早就出发,”龙玄拍了拍手,四个看似龙玄贴身侍卫的人,鬼魅一般就出现在这壮汉身前。 壮汉吓了一跳,他刚刚一点也没有查觉到这四人的存在,“殿下,您这是?” “他们是我的侍卫,你一人归燕我不放心,他们会护你一路前往诛邪兄的军中。” 壮汉忙就推辞说不用。 “你身上有我亲笔的信件,”龙玄便道:“这也关系到我的生身性命,所以还是小心一些为好。罗家的手段你不要小看,这四人将军一定要带上。” 壮汉说:“这个罗家,殿下是说罗家的三公子,罗维,罗云起?” “没错,”龙玄森然道:“这人害了你家主人的双目,害他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你更不会是他的对手。” 184.提醒 罗维给司马清沙的这封信写了很久,他生怕写错一字,用错一词,让司马清沙看出不对来,他们的一切计划就都前功尽弃。 卫岚回来时,书房里已经点上了灯,他推门进来,就看见罗维伏案写着什么。 “你回来了,”罗维听见门响,抬头看是卫岚,便冲卫岚露出一个笑脸,“怎么去了这么久?林太医的家人有很多话要与你说吗?” 卫岚走到书桌前,“他们很感激公子,说是年后要回老家。” “没别的要求了?” “他们想知道林太医被埋在了什么地方。” 罗维放下手中的笔,他骗林太医的家人说,林太医是得罪了宫里的主子,让林太医的家人不要声张,否则连他们也躲不过,这才压住了林太医家人要去太医院闹的打算。向他要尸体?罗维连龙玄是怎么杀的林太医都不知道,又去哪里找这位杏林高手的尸体? 卫岚说:“我对他们说公子已经尽力了。” “我也没有尽力,”罗维揉了揉眼睛,“岚你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快去吃吧,小小给你留了饭。” “公子,”卫岚说:“我在街上看见了二殿下,跟了他一路,发现他与北燕人有来往。” 罗维抬头看看卫岚,在外面跑了半天,这人嘴唇都干得有了裂纹,伸手倒了一杯热枣茶给卫岚喝,说:“这个谢语跟我说过了,那个应该是司马诛邪派来找二殿下的人,就跟司马清沙派来找我的孙离是一回事,你不用紧张,没事的。” “没事就好,”卫岚说着就坐了下来,喝一口罗维倒给他的枣茶。罗维的胃口一直不好,魏太医说绿茶伤胃,所以现在罗维只能喝这种红枣泡出的水了。 罗维喊小小将卫岚的晚饭送到他的书房里,让卫岚吃饭。他看看小小放到桌上的饭菜,两荤两素,都是卫岚爱吃的,这才满意。见卫岚一口米饭扒进嘴里了,他这才想把心思再放回到写信上。 卫岚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连吃进嘴里的菜是什么,他都分辨不出。 罗维又将一张写了一半的信纸给揪成团,扔脚旁的炭炉里去了。想着看看卫岚吃好了没有,抬头一看,却发现平日里吃饭速度很快的人,这会儿却在数着碗里的米粒。“你这是怎么了?”罗维问,“今天的饭不好吃吗?” “没,没有,”卫岚听到罗维说话了,才如梦方醒一般,送了一口饭进嘴。 罗维怕卫岚不跟他说实话,用汤勺挖了一块小的牛肉粒进嘴里,尝了一下,这才道:“这味道还行啊,你今天没胃口?” “公子,”卫岚放下碗筷道:“你还是要小心洛庄主。” 罗维听卫岚这么一说,神情就是一凛,说:“怎么想起来说这话了?洛听潮找你了?” “没有,”卫岚说:“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公子不能全信,还是要防着一些。” 罗维将身前的笔墨信纸都推到了一旁,问卫岚道:“你今天出去,只是去了林太医府,然后碰上二殿下跟着跑了一趟,没有别的事了?” “没有,”卫岚干脆地摇头。 “岚,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到了今天你才想起来提醒我要小心洛听潮?”罗维说:“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想东西一向都慢,”卫岚嘟嚷了一句,“洛听潮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看公子要用他,所以不想说他的坏话。”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说呢?”罗维问,他有点吃不准卫岚这是怎么了,开始后悔今天让卫岚一人去办事,这要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卫岚不说,他都找不到人问去。 “公子让他杀宁疏影,为何他到了今天都没消息?”卫岚这会儿找到可以哄住罗维的话了。 “宁疏影哪是那么好杀的?”罗维看卫岚又开始大口吃饭,脸上也不像方才那样心事重重了,心想真是我多心了?“你就为了这事疑他?” “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公子还是小心这个人的好,这是个小人,反复无常,没有信用可讲的,”卫岚说起洛听潮来是一点也不留情面。龙玄说那秘药与洛听潮没有关系,可是卫岚无法全信这人的话,洛听潮但凡有背叛的可能,他都要提醒罗维小心,不能让这个小人反咬了一口。 “行,”罗维道:“我会去查查洛听潮的。岚,这个洛听潮害你不浅,你若是觉得不想这人再活着,我可以……” “公子,”卫岚打断了罗维的话,说:“他只要忠心于公子,卫岚与这人就无仇怨,卫岚也不想要他的命。” “好了,好了,”罗维道:“岚的武艺在那里,要是想报仇自己就可以报,用不上我的,对不对?” 罗维又说到了武艺这上头,卫岚的心就是一慌,装做低头去喝汤,说:“公子记得派人去查一查洛听潮啊。” “嗯,记住了,”罗维重新磨墨,一边跟卫岚打趣道:“岚,你说这封信怎么就这么难写?我写了一下午了,还是没写成,看来我骗人的本事还是要多练。” 这个卫岚帮不了罗维,低头吃他的饭。 谢语不多时又来找罗维,看到卫岚就说:“岚也在啊?现在才用饭?” “我吃好了,”卫岚将碗筷收拾了,让罗维和谢语两人说话,他送这些碗筷去厨房。 “还没写好?”谢语看一眼罗维面前的空白信纸,说:“明天就要给人送去了,你准备就这样写上一夜?” 罗维头疼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语就道:“那你写出来,我看看是哪里不对。” 这一封信,纵使是罗维与谢语两人商量着写,也一直修修改改到了大半夜,才算写完。 卫岚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基本上都是陪在罗维的房中,这间房卫岚现在已经很少会用上。从龙玄那里拿来的小木匣被卫岚放在了眼前,没有用过这药的人不会知道,这药吃进肚子里的那一刻,人会很舒服,哪怕身置刀山火海,也会觉得如在云端。卫岚打开木匣,取了一粒秘药在手中,看着这药,有一种渴望在卫岚的身体内叫嚣着,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哪怕再尝一次也是好的。 “岚?”眼看着药丸要在卫岚的手中捏碎了,门外传来了罗维的声音,“你在屋里吗?” 185.你这是在与我生气? 手忙脚乱地将药丸扔进了木匣里,卫岚应了罗维一声:“我在,公子你等一下,”一边将木匣放到了床头的枕头下。 罗维等卫岚开了门后,站在了卫岚的房中,身子就是一缩,“你这屋炉子也没放,你也不点灯,”他问卫岚道:“你在屋里做什么?” 卫岚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屋里冷,忙对罗维道:“我送你回屋去。” 两个人回到了罗维的卧房里,罗维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要不我去喊魏太医来看一下?”卫岚将罗维的手拿在手里搓着,问罗维:“是不是已经冻着了?” 罗维往床上一坐,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被窝里的暖炉也已经放上,“我看你不在,所以去看看你是不是在自个儿房里睡下了。” “洗过澡了?”卫岚摸一把罗维的头发,还有些湿。 “嗯,”罗维说:“再不洗我就真发臭了。” “快躺下吧,”卫岚发了急,这人就这么跑到他那里,再冻病了怎么办? “头发还没干,”罗维坐在了被窝里,却不肯躺下。 卫岚拿了干布巾来,替罗维擦头发。 “你今天真的没事吧?”罗维扭头问卫岚道。 “没事,”卫岚的手在罗维的发间穿过。久病的人,头发都不可能是那种黑亮健康的颜色,罗维的头发虽然还是那种深黑,但少了些光彩,就算是半湿的发,摸在手上也有些发涩。“公子的身体真的能去北燕?”卫岚禁不住再一次问罗维:“如果再病了怎么办?” “为了你,我也会自己保重的,”罗维轻声笑着,搂住了卫岚,“你真的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待在屋里?有心事?” “我在想去北燕的事,”卫岚说了谎。 “担心我在那里又病倒了?” “是啊,再病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带上魏太医吧,”罗维的头窝在卫岚的怀里,没能看到卫岚恍惚的目光,“这样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卫岚只是抱紧了罗维,“只要公子没事就好,卫岚不想别的。” “你不想看到乌霜城归?” “想,只要是公子想做的事,都要顺利才好。” “别天天就想到我,”罗维半跪起来,看着卫岚道:“岚,你要是出事,我会急死的。” 卫岚说:“我不会出事的。” “以后再看到龙玄,你躲着他,别去理他,”罗维说:“跟他比起来,洛听潮都是个君子。答应我,别去招惹他。” “好。” “他要招惹你,你也不可以单独去见他。” “好。” “今天真的没别的事了?” “没有。” “这么乖?”罗维漂亮的眼睛弯成了对月芽儿,“其实岚你也不要担心我的身体,我现在好多了,很多事都可以做了。” 卫岚愣愣地说:“魏太医也说你可以去北燕了?” “有些事要做还要去问魏太医?”罗维在卫岚的唇上落下一吻。 屋外传来打更声,已经是寅时了。 卫岚听到打更声,身体停了一下。 罗维这才透了一口气出来,今晚的卫岚狂风暴雨一般,将他席卷其中,几乎无法呼吸。“岚,我,唔,”罗维要说的话,没来及出口,就被卫岚吻了回去。 卫岚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在罗维的身上得到了快乐,却还是想着那一粒粒的药丸。从他还是孩童时,这就是他最渴望的东西,每天为了得到那一粒药,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可以像玩偶一样躺在别人的身下,怎样都好,杀人放火,随便怎样都好,只要天黑之时,他可以吃到一粒药丸,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忘记。本以为离开了麒麟山庄,身边有了罗维,过去的事就可以不再想起,在龙玄面前看到那些散发松香味的药丸时,卫岚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欺欺人,他还是渴望这小小的麒麟秘药,怀念那一时半刻的飘飘欲仙。就算此刻他正与罗维欢爱,罗维的身体精致美好,却还是不能给他那种感觉。 窗纸发白的时候,罗维在卫岚身下挣扎了起来。 卫岚失神地低头看着罗维,动作却没有停下。 “疼,”罗维低叫了起来,“岚,我疼。” 疼?卫岚直到听到罗维喊疼了,才梦醒了一样,身体却控制不住,在罗维的身体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疼,”罗维往外推搡起卫岚,这一夜对他而言无异于受刑了,卫岚如同被什么魔物附体了一般,一改往日里的温存,罗维先还能忍耐,到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喊了疼,所幸卫岚像是被他喊醒了一般,停了下来。 “公子?”卫岚伸手摸了一把,手上沾了血,这下脑子终于是醒了,“你,你怎么样?我去叫魏太医来!”卫岚说着就要下床。 “别,”罗维倒抽着冷气,额上也全是豆大的汗珠,“房里有金创药,你去看看澡房,让他们烧水,我要洗澡。” 卫岚呆站着,罗维身上的青紫,此时在床前的烛光下是一览无余,卫岚都不敢相信这是他弄出来。 “卫岚!”罗维连名带姓喊了起来。 罗维的院子里有专门的澡池,只是自从罗维病了后,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个清晨,罗维突然要用,让院里的下人们好一阵忙碌,最后连罗知秋听了管家的报后,都特意跑了来看罗维。 “没什么,”罗维此时躺在床上,脸色潮红,说:“睡了一觉醒来,出了一身的汗。” 罗知秋待在罗维的这间卧房里,也觉得热,说:“这是热着了?” 卫岚在一旁往薰香炉里加着香料,他的脸色却是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又想起来薰香了?”罗知秋又问。 “房里的药味我闻烦了,”罗维说着看了卫岚一眼。 这屋子不通风,欢爱过后的味道散不掉,就只能用薰香了。 “去洗澡的时候,把窗户开开,通一会儿风就好了,”罗知秋扯一下领口,这屋里站久了,他都有点受不了。热还好,主要是气味说不出来的怪异,让罗知秋闻得头晕。 罗知秋走了后,卫岚站在罗维的床边,不知道是要说些什么好,还是干脆下跪请罪的好,咬起了嘴唇。 “别咬了,”罗维睡床上看到后,打了卫岚的手一下,“再咬就破了。” “公子。” “算了,我知道你不想我去北燕,”罗维想了这一早上,自以为猜出了卫岚昨晚失控的原因,“你这是在跟我生气?” 186.将来 罗维蜷缩在床上,下腹一阵阵的抽痛,好像肠子都受了伤一样。这种疼痛罗维很熟悉,只是今天再次尝到,还是让他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忍耐住这疼痛。这也让罗维无心再去细想卫岚的反常,他从来相信卫岚,只道卫岚真如他想的那样,在为他要带病去北燕的事揪心,因为他的不听劝而生气,再没深想下去。下腹上一热,罗维半侧过身,卫岚坐在了床榻边上,放了一个暖炉焐在了他的小腹上。 “焐一下会舒服一点,”卫岚说,他的眼睛泛着红。 “哭了?”罗维问。 “没有,”卫岚说:“弄炭的时候,炭灰进了眼睛里。” 罗维还想再说什么,却是轻哼了一声,又蜷起了身子。 卫岚力道刚刚好地替罗维揉着,感觉罗维在他手下,慢慢舒展了身体,心里这才好受一点。他没有与罗维说真话,因为这真话让他难以启齿。世人都道麒麟影卫是肮脏之物,天下人不会都看错,他们的确肮脏,只是卫岚不想罗维也这样看他。在麒麟山庄,他们相遇时的那一幕,不是他卫岚最不堪的时候,真正的不堪是他渴求麒麟秘药时的样子,卫岚希望罗维永远不要看到。 这一日的早朝,兴武帝决定出兵北燕。 罗维将亲笔信交到了孙离的手上,与龙玄不谋而合,他也是派了从晓义药庄调来的影卫六人,名曰保护,实则监视,让孙离带着这六人一起回北燕。 孙离前脚刚走,兴武帝宣罗维入宫的旨意后脚就到了罗府。 “公子现在还能走吗?”卫岚问,他这会儿浑浑噩噩,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能走,”罗维撑着卫岚的膀子站了起来,双腿是软的,走起路来脚下像是踩着棉花,身下还是疼。 “我背你出门吧,”卫岚又是内疚,又是心疼地道。 “今天不行,”罗维说,这要是让兴武帝知道他连走出家门的力气都没有,他还去什么北燕呢? “都怪我,”坐上马车后,卫岚对罗维说了一句。 “岚,”罗维侧躺在车里的软垫上,拉着卫岚的手,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要做的事都做完,我们就走,去宣州,再也不回来了。” 卫岚点头,如果他还有命可以陪在这人身边的话,罗维去哪儿,他都会相随。 “所以不要担心我,”罗维说:“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岚也要一样。宣州是岚的故里,如果那里好的话,我们以后就在那里终老,也不错。” 卫岚勉强笑道:“公子是要接相爷位子的人,怎么可能与我去宣州终老?” “这话又是谁与你说的?”罗维翻身趴在了卫岚的腿上,“家国天下,我哪里有这么大的心装下这些东西?” “那公子以后要做什么?”卫岚替罗维揉着下腹,一边问道。 “跟岚关起门来过日子,”罗维就说:“就我们两个人。对了,岚,你会不会想要个小孩儿?”说到了将来,罗维突然又问卫岚道。 “不想,”卫岚说:“我有公子一个人就够了。” “好啊,那就我们两人,”罗维说:“就在宣州找个地方住下来。” 卫岚心中苦涩,对罗维道:“宣州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边城,景色也不漂亮,除了沙漠就是沙漠。” “那那里安静吗?”罗维问。 “不记得了,”卫岚说:“我只记得那里通往外面的路,好像不多。” “那不是一座孤城了?” “大概是吧,”卫岚说:“这样公子还要去?” “去,”罗维道:“那里是岚的家乡,我总要去看一眼的。岚的母亲不是也葬在那里吗?去给她老人家烧些纸钱,也是应该的。” “好,”卫岚低垂着头,说:“等公子的事都办完了,我们去宣州。” 罗维枕在卫岚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公子先睡吧,”卫岚轻声道:“到了宫门口,我再叫你。” 罗维哼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七子,”卫岚掀开车窗帘,喊外面的七子。 “卫大哥,”前面领着路的七子跑了过来。 “公子睡着了,”卫岚小声道:“你们走慢一点吧。” 七子答应着又跑前面去了,走慢一点这可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卫岚抱着罗维,空着的一只手替罗维理了理鬓间的碎发,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安静睡着得罗维,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如果这马车就是他们前往宣州去的马车该有多好,卫岚心里这样想着。 罗维的马车行得再慢,终也会行到皇宫门前, “公子,”出来侯着罗维,专为罗维抬轿的小太监看到罗维,行礼问好之后,就对罗维说:“陛下说公子需要人伺候,特允卫侍卫也进宫去。” 罗维嘴里说着谢恩的话,一边望着卫岚笑,说:“那岚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卫岚跟在了罗维的轿旁,步入了皇宫。这是卫岚第二次走进皇宫大内,曾经高不可攀的地方,真正看到了,卫岚也不觉得这里就是人间仙境。一步不落地跟在罗维的身旁,卫岚目不斜视地走着,再金碧辉煌的宫室,再美的景致,卫岚都看不到,他的眼中只有一个罗维而已。 罗维走进长明殿的时候,走路的样子让殿中的皇家父子都盯着他看。 “你这是怎么了?”兴武帝看着赵福将罗维扶坐了下来后,问罗维道。 罗维不在意道:“小臣昨天觉没睡好,将腰扭了一下。” “你才多大,就能将腰扭了?”兴武帝又要开口训,看罗维要下跪向他请罪的样子,有再多的话也只得咽了回去,缓和了语气道:“维儿,朕已经决定出兵北燕。” 罗维硬是又起身道:“陛下英明。” “朕只是不放心你,”兴武帝让罗维坐下,看着罗维重又坐下后,才又道:“你去司马清沙的军中,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罗维就笑,只说:“小臣自当尽力保全自己,请陛下不要担心小臣。” 兴武帝昨晚在罗知锦的画相下枯坐了一夜,最后江山还是最重要。明知道罗维此去,有可能就把命送在了北燕,他还是决定让罗维去冒这个险。 龙玄与罗维陪在了兴武帝的身边,再次看着铺在了地上的北燕山河图,商量着即将要发生的这一场大战。龙玄有些心不在焉,该想到的他都已想过,不需要再想,他只是冷眼看着兴武帝对着罗维温言细语,千叮咛万嘱咐,龙玄只觉得好笑。再疼爱又怎样?最后还不是祖宗留下的这座江山最重要? 187.春雪夜 “卫侍卫,”就在卫岚站在长明殿外的游廊里候着的时候,赵福从正殿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卫岚的面前,笑着道:“公子在这里有自己的屋子,他让奴才带你去那屋里。” 卫岚忙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就行。” “这里是风口啊,”赵福指一指游廊连着的长长的甬巷道:“卫侍卫,公子能这么想着你,你也是好福气的人啊,跟我走吧。” “公公,”卫岚问:“我去了,不会违了宫规吧?” “不会,”赵福大包大揽道:“那屋子给公子住,就由公子作主,其他人都说不了闲话的。” 卫岚到了这间偏殿里的宫室后,就有小太监送了茶点来。看着宫里的这些冲泡出来色泽青翠,清香四溢的茶水和精致的点心,卫岚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只是呆坐着,干等着罗维,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卫侍卫,”最后还是赵福跑来喊他,“公子要回府了,你快些去迎你家公子吧。” 卫岚出了宫室,才发现一场春雪竟是不知从何时起下了起来,远远地他就看见,罗维与龙玄站在廊下的一盏宫灯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走吧,”赵福在旁边催道。 卫岚现在怕见龙玄,看到龙玄在与罗维说话,他不自觉地就在想,他不会是在告诉公子秘药的事吧?这个想法,让卫岚的脚步越发地沉重了起来。 廊下,龙玄不顾罗维的冷脸,替罗维系上了裘氅的带子。到了这会儿,龙玄的眼中才有了真正的关切,“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你明天就要冒雪上路了,一路上多加小心。” “你这人还真奇怪,”罗维说:“你还会在乎我的生死?我死了对你不是更好?” “这是在宫里,”龙玄小声道:“小心被别人听到,我可从来没希望过你死。” “你还是自己小心吧,”罗维说了一句。 “你这是在关心我?”龙玄道:“我以为你才是希望我死的那一个。” “你真的是龙玄?”罗维瞪着龙玄,活了两世,他从来不知道龙玄也会与人说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还是说这人故意要引他在长明殿前犯错,因对皇子不敬,受一顿惩处? 罗维的头上沾了几片雪花,宫灯飘乎闪烁的光影下,龙玄望着罗维,也不禁感叹一声,这人真的是漂亮。 罗维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问龙玄道:“你又在想什么心思?是你说这次为了江山,要合作,不会是你又有别的心思了?” 龙玄逼上前两步,仍是站在了罗维的面前,看罗维发间的雪花已经凝成冰珠,遂要伸手去掸。 “有话你就说话,”罗维又往后退,他不知道自己的头上有什么,要让龙玄伸手过来,就自己用手在头上胡乱摸了两下。 “我想说,”龙玄道:“原来人身上多些肉少些肉,真的会不一样。” “你,”罗维只道龙玄这又是在骂他,就像从前他骂他死胖子一样,便回龙玄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殿下到现在才知道吗?” 罗维的脸被风吹了后,红了一片,将他一脸的病容暂时掩了去,看在龙玄的眼里,这又是一种风情,让他看得有些入迷。 “公子,”卫岚这时走了过来。 “岚,我们走,”罗维回身看到了卫岚,没有片刻停留地就下台阶,要往卫岚那里去。 龙玄伸手要扶这个看起来,走路都走不稳的人,可是看到卫岚一个闪身就上了台阶,扶住了罗维后,他就收回了手。 “走吧,”罗维全身都依在了卫岚的身上,他现在感觉到冷,还感觉到疼,只想回暖和的被窝里去躺一会儿,“这该死的雪,”他在卫岚的耳边骂道:“冬天都过去了,还要下!没完没了了!” “不都说瑞雪兆丰年吗?”卫岚看罗维对他还如平常,知道龙玄没有与罗维说秘药的事,这才放下心来,有心情与罗维说话道。 “我又不种地,”罗维如今最厌的就是下雪,看着漫天的飘雪,身上从内到外都发冷,好像全身上下的那点热乎气都被这雪带走了一样,“我管他什么瑞雪不瑞雪。” 卫岚扶着罗维上了软轿,从罗维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伞,替罗维打着,“这是老天爷的事,”他对罗维说:“公子不喜欢,我们回府之后,不看它就是。” 两个小太监抬起了软轿,地上已经有了积雪,所以他们格外小心地迈着步,摔着了他们不要紧,如果摔着了轿上的这位贵公子,那他们就只能用自己的这条命来赔了。 罗维坐在软轿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发现龙玄还站在那盏宫灯下没有动过,罗维飞快地坐正了身体,再也不回头了。 “殿下,”福运小跑到了龙玄的身后,问道:“您回去吗?” 龙玄当然不会错过罗维回头的那一眼,看着这人受惊一样飞快地扭头,龙玄笑着摇了一下头。龙玄没有理身后的福运,下了台阶,他不会回倾文殿又能去哪里? 福运将手中的伞伸到了龙玄的头顶。 “不必了,”龙玄在雪中悠闲地走着,他不需要人给他打伞。回身看一眼福运拿在手里的伞,是青竹伞,这让龙玄想起在凤仪殿的那个雨夜,他被罚跪在殿外时,罗维为他撑的就是这样一把青竹伞。 福运将伞收起,主子不用伞,他们这些做奴才又怎敢打伞走在雪地里? 龙玄想着罗维,从长明殿到倾文殿的这一路上,没让他感到一丝无聊。他看着罗维一天天病弱,一个小胖子现在成了一个像被雕琢太过的玉人,漂亮精致了,也脆弱了,看着就像一尊一碰就会碎掉的白瓷。 “哥,”龙翔远远走了过来。 “还没睡?”龙玄站下来,等着龙翔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睡不着,“龙翔现在很是丧气,他向兴武帝要求随军出征,却被自己的父皇一顿臭骂,差点还挨了板子。兴武帝的大怒,让龙翔知道自己这次是绝无可能去北燕了。 “去我那儿吃些夜宵吧,”龙玄邀龙翔道。 “我听说罗维进宫来了,为什么他这个病鬼都可以去,我却不可以去?”龙翔跟在龙玄身旁小声抱怨道。 “闭嘴,什么病鬼不病鬼的?胡说八道!”龙玄小声喝了龙翔一声。 “又是闭嘴,”龙翔更是委屈了,“哥,你对罗维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连他也说不得了?” 188.天性凉薄 怎么想的?龙玄觉得弟弟这是问了他一个很好的问题。一路与龙翔再无话,龙玄慢慢的在雪中走着。他当然恨罗维与他为敌,将他逼到今天这样一切都要重新谋画的地步。但龙玄也承认自己不能免俗,一切漂亮的人或物他都喜欢,何况还是罗维这样可以与他并肩的人。舅父柳双士活着的时候,说过他是个天性凉薄的人。龙玄想,可能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凉薄的人,柳氏一门的死,他也难过,但对罗维却始终喜欢多过了怨恨。他也不像龙翔那样说着要报仇的话,龙玄从就没想过要报这个仇,通敌卖国本就是以命相搏,所以输了就得愿赌服输,赔上性命,没什么好抱怨的。 “哥,”龙翔追上龙玄几步,喊了龙玄一声。 “走吧,”龙玄冲龙翔招手,也许是心中还想着罗维,他露给龙翔的笑脸,也格外的温和。 罗维回到车中后,就枕在卫岚的腿上睡去。到了相府后,又是卫岚抱着罗维回房。 魏太医苦着一张脸,给罗维端来了雪参汤。他已经接到兴武帝的圣旨,命他随罗维去北燕。看着罗维几口喝下参汤后,魏太医就跟罗维请假,他要回家去准备一下出发的行李,和家人道别。 “明日卯时,”罗维有些抱歉地冲魏太医说:“我们就要离京。” 魏太医只有苦笑,这种事他敢迟到吗?自从接手了这个罗家三公子后,他遇上的全是一不小心就要杀头的事。魏太医满腹苦水地带着小徒弟回家去了,一边自艾自怨,一边也只能自认倒霉。 罗维一碗雪参汤下肚后,身上又有了一些力气,对卫岚说:“我要洗澡。” 卫岚又陪着罗维去洗澡,这回卫岚是不敢再碰罗维了,事实上罗维泡进热水中后,就又睡了过去。卫岚替罗维上上下下洗净了身子,还仔细看了罗维的身下,还是红肿着,但已不像早晨时那样吓人了。 “公子洗个澡都能睡着?”守在澡池门口的小小看卫岚抱着罗维出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卫岚小声道:“他累了。” 罗维的房里,七子已经将罗维要带上路的衣服都收拾好了,帮着卫岚将罗维放到了床上后,就对卫岚道:“卫大哥,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你也去收拾一下行李,公子这里我先看着。” 卫岚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要带的衣服不多,一个包袱很快就收拾了出来。卫岚翻开枕头,枕头下面的木匣还是他昨晚匆匆放进去的样子。卫岚直接拿起这小木匣,扔进了包袱里,他不想再多看这东西一眼,只要不看不想,他就不会经不住这东西的诱惑。如果可以,卫岚还是梦想他与罗维的将来,去宣州,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好,就像罗维说的那样,就他们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 罗维熟睡了一夜,天亮之后,被卫岚叫醒,他们该动身了。 龙十五人奉兴武帝的命令来到相府,这次他们还是要跟随罗维再去一次险地。比起上次的郁州之行,这一次的北燕之行要凶险上数倍,所以临行之前,兴武帝对龙十五人是好一番的嘱咐,只怕他们不尽心。 比起兴武帝,罗知秋就显得洒脱的多。因为罗则还在养伤,朝廷要出兵北燕,罗维也要去北燕之事,相府里人人保密,是不得透露半句的。罗知秋和傅华送罗维一行人出了相府,罗相爷看看三子周身都穿得周正保暖,只拍拍罗维的肩膀,说了一句:“为父和你母亲在上都等你凯旋,沙场之上刀枪无眼,你自己要小心。” 罗维跪下向罗知秋和傅华跪拜之后,起身上了马车,对最前方领路的相府侍卫说了一声:“我们走吧。” 看着罗维一行人在眼前越走越远,傅华问罗知秋道:“维儿会平安归来吧?他可还病着啊。” “没事的,”罗知秋道:“拂衣大师说这孩子不是短命之相。” 傅华是个信佛的,听罗知秋这么说了,她的心是好受了一点。说话哄人的罗知秋心里,却半分的底都没有。谢语前一天就随去往东商的使臣走了,要说服东商出兵,也并非易事,罗维更是要去北燕军中做个自愿的人质,罗知秋突然觉得自己是老了,所以这些事才要由他的儿子和弟子去做,他看着他们身陷险境,却无可奈何。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罗知秋喃喃自语了一句,扭头对傅华道:“我们回去吧,维儿聪明,知道分寸,不会胡来的。” “他哪是上阵杀敌的人啊,”傅华念道:“就与你一样,做一个文官,不也一样齐家治天下?这孩子这性子是从哪里来的?还是说我们老罗家他们这一代,都是从军的命?” “不说这话了,”罗知秋想着罗维和龙玄商议出来的计划,他不知道在这计划里,罗维和龙玄两人谁是主谋,因为这个计划要玩弄北燕于鼓掌之中,太过恶毒。罗知秋宁愿相信这是龙玄的主意,他的罗维可没有这般的阴狠毒辣。“你不懂的,”他对傅华道:“两国交战,不是只看谁的兵强将勇,真正的将帅之才,要能决胜千里之外。” “维儿有这本事?”傅华问。 罗知秋沉吟不语,罗维不曾习武,龙玄却是个文武全才。其实比起太子,这个二皇子,罗知秋心里叹一口气,龙玄倒是真的将帅之才,他欣常这人,但从不敢有半点的表露。道不同不相为谋,龙玄没有托生到罗知意的肚子里,就表明这一世他们只能是敌手,多说无益了。 上都北门,罗维下了马车,他看到了太子龙玉,三皇子龙行,还是龙玄。 “小维。”龙玉搀了一把要向他行大礼的罗维,“不必多礼了,我奉父皇的旨意,带着二弟,三弟前来送你。” “小臣谢过二殿下,三殿下,”罗维又向龙玄和龙行称谢。 “小维,你平安回来时,我还来北门这里接你,”龙行是个与同母兄龙玉长相十分相像的人,只是身量上比龙玉要矮上一点。 “小臣记下殿下的话了,”罗维笑道。 龙玄没有参与这三个表兄弟之间的叙谈,走到了站在队伍最末的魏太医处,说:“罗维的雪山参用完了?” 魏太医忙道:“回殿下的话,还剩下了一点。” “这个你收着,”龙玄将一个布包放到了魏太医的手上,“这虽不是百年的参,但也是雪山参,一路上你记着给他吃。” “是,”魏太医应道。 “我知道你也是用毒的行家,”龙玄拍了一下魏太医拿着布包的手,“所以我不会傻到在这里面放毒。” 罗维这里上了马车,听到龙玄在车窗外对他道:“罗维,我们乌霜城见吧。” 罗维坐在车中却没有出声。 189.当头一棒 往云关去的路很远,却是一路无话。 罗维在魏太医的照看下,一路上竟是没有再发过病,虽然一路奔波劳累,但站在了云关大帅,罗启面前的罗维,脸色比起他在上都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身体怎么样了?”罗启将罗维周身看了一遍,才问罗维道。 “已经好了,”罗维在罗启面前转了一个圈,说:“你看,我都长胖了。” “你身上的肉在哪里?”罗启看罗维面色还算红润,一直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些下来,在罗维的头上敲了一下道:“你指给我看看?” “大哥!”罗维抱住了脑袋,“怎么又动手了?”他冲罗启小声抱怨了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老婆没进门,你就永远是小孩子,”罗启又在罗维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知道是谁去年才娶得亲,”罗维翻了一个白眼,他这个哥子还真会找话说。 罗维话音一落,周围一片笑声。 “进帐,”罗启反而闹了个红脸,一边与罗维并肩走着,一边说了正事:“爹给我来的那封信,险些吓死我和你大嫂,小维,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吓我们了。” “知道了,不会了,”罗维答应道。 “我们本来已经离了云关去上都看你,没想到在半路与宁飞遇上,我们便又往回赶,”罗启与罗维说起这些天来他这里的事,“几日之后,圣旨就到了,让我们准备出关,等你来了后,就往乌霜城去。” “常凌人呢?”罗维在罗启的军中走了这半天,没看到副帅常凌,就突然开口问道。 “谁?”罗启正与罗维说着事,被罗维这突然一问,没反应过来。 “常凌,”罗维说:“大军就要出征,他怎么不在?” “你常大哥应该在往这里赶的路上,”罗启没有注意到罗维说起常凌时,语气中的森冷,说道:“他数月之前回岭南去了。” “岭南常氏出什么大事了?” “我只是听说,”罗启说:“你常大哥的三妹可能是要进宫了,这个妹妹是你常大哥唯一的同母妹妹,自小就宝贝的紧。” “岭南常氏的嫡女,”罗维道:“身份贵重,看来是要配皇子吧?” “他们家里是这么打算的。” 常氏嫡女,罗维想着,猛地一停步,站了下来,他怎么会忘了这个人?平章帝的皇后,常氏瑞芸后,不就是这个岭南常氏的嫡女? “小维你怎么了?”罗启一脸奇怪地问罗维:“怎么突然不走了?走不动了?” “不是,”罗维脸上堆了笑,走到了罗启的身边,“我们进帐说话。” “真的没事?”罗启不放心地问。 “没事,大哥我们快些走吧,”罗维嘴上说着没事,脑子里却像在走马灯一样,常瑞芸应该不是这个时候就到了龙玄的身边啊,他记得龙玄这一次立的正妻,是一个姓周的大族女子。对了,罗维想起来了,上一世的周氏王妃,是右相柳双士给龙玄选的,现在柳双士已死,这个周氏与龙玄这一世的夫妻缘份看来也就这样尽了。只是龙玄现在失势,岭南常氏还要将家中的嫡女送到龙玄的身边吗?常凌还是云关的副帅,这常氏想做什么? “小维?”罗启拍了拍帅案,罗维从进到他这帅帐中起,就低头想着心思,想得连头都不抬,这个小弟的心思,罗启现在是越来越弄不懂了。 罗维这才收回了几乎飞到天外的心思,走到罗启的帅案前,说道:“宁飞是不是把话都说与大哥听了?” “说了,”罗启说:“其他的我都同意,只是你要去司马清沙军中的事我不同意。” “这可有陛下的旨意,”罗维笑道:“大哥不同意,得回上都找陛下说去了。” “你们这是胡闹,”罗启发了急,将手边的地图一摊,指着龙玄定下要与乌霜铁骑决战的那处平原道:“这天水原,是能打仗的地方?这是谁告诉你们的?” 罗维说:“这里不是平原吗?正好适合两军对垒啊。” “你和二殿下都没去过这里,怎么就能知道这是个能两军对垒的地方?”罗启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手在地图上点着,“这些地方都是沼泽,瘴气重到连飞鸟都过不去,从来荒无人烟,连驻军我们都驻不了,这仗要怎么打?” 罗维指了一处刚刚罗启没有点到的地方,说:“那这里呢?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罗启扶额,“小维,你们要骗开乌霜城已是不易,再要骗莫还桑退兵至天水原,大哥觉得这已经是不可能。你们还想定下莫还桑退到天水原的地方?莫还桑不是傻子,他知道进了天水原,他就是入了一条死路,他是不会进去的。” 罗维看着地图,这地图与兴武帝和龙玄手里的又是不同,“这地图,”他对罗启道:“与我在宫里看到的不一样。” “这是我才绘的,”罗启道:“天水原在冬天是冻原,到了冬去春归,冻原上的雪融化之后,遍地都是泥泞之地。那里没有人烟,如果不是常年行商走那条路的人,这个季节没人敢进天水原的。” “这是为何?” “到处都是泥潭,分不清路和沼泽,进去不就等于送死?” 罗维愣怔着,他人还没到乌霜城下,自己的大哥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引莫还桑的乌霜铁骑到天水源头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要怎么办? 罗启搬了张椅子来,让罗维坐下,又往罗维的手里塞了一杯热水,这才又说道:“等我们进到乌霜城内,小维你也不用去司马清沙的军中,我们当时就夺下乌霜城。大哥就在乌霜城下与他莫还桑一决高下,大哥难不成就打不过他莫还桑?” “莫还桑哪里能是大哥的对手,”罗维说着这话还是冲罗启摇头,“只是乌霜北城前一马平川,我们无险可守,乌霜城我们守不住啊。” “你还是不信大哥可以胜过莫还桑?”罗启不悦道。 “莫还桑一定要死,”罗维望着罗启说道,心里加了句,因为这是上一世将大哥你马踏成泥的仇人。 “所以呢?” “我们先进到乌霜城再说吧,”罗维说道:“等二殿下他们的后军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一下。”这个时候,想到龙玄,让罗维觉得丧气,遇上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却想着龙玄可能有办法,“该死!”罗维骂了一声。 “你这是在骂谁?”罗启问,他听罗维这一声骂,听得莫名其妙。 罗维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骂谁,骂他自己,骂龙玄?还是北燕的那帮君臣? 190.驻兵乌霜城下 兵贵神速,罗维到了云关军营的第二天,已经准备好出征的大军就只等罗启一声命下,出云关直扑乌霜城下。 叶秀来送罗启和罗维。 看着叶秀微微隆起的肚腹,罗维难得的笑得没了形象,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 “笑得真傻,跟你大哥一样,”叶秀推了罗维一把。 罗维凑到叶秀身前,小声道:“大哥都没跟我说。” 叶秀正色道:“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小弟你给嫂子听着,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嫂子就在云关这儿等你,听见没?” “好,”罗维一口答应,“大嫂放心吧,我会自己保重的,就是大哥我也会看着他的。” “他用不着你看着,”叶秀说:“你管好你自己,我就放心了,岚,”说着,叶秀又对站在罗维身旁的卫岚道:“你得看好小维啊,你自己也要小心,跟小维一起好好的回来。” “是,”卫岚说:“卫岚记下了。” “我们走吧,”罗启走了过来说道。 “大嫂,我走了,”罗维冲叶秀挥了挥手,与卫岚一起往中军那里去了。 “我走了,”罗启这才对叶秀低声道。 “去吧,”叶秀只伸手摸了一下罗启身上的战甲,这战甲她昨夜又擦拭了一夜,现在罗启一身的盔明甲亮,让叶秀很满意,她对罗启道:“我等你回家。” 罗启上马,再看一眼马下的叶秀,目光在叶秀的肚腹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就冲自己的传令将官一挥手。 出征的号角吹响。 三十万云关铁骑悉数出关。 昼行夜驰十三天之后,周军到了乌霜城外五十里,于荒漠之中扎下营寨。 “前面就是乌霜城,”罗启与罗维站在营里的瞭望台上,指着前方的城池告诉罗维道。 “怪不得叫乌霜城,”罗维亲眼看了这乌霜城后,才知道原来乌霜城的城墙是由黑色的城砖垒起。远远望去,除了城楼上飘扬着的五彩旗织,这城就是一座黑色的城池,面对着北来的人们,立在两处深渊山谷之间的背脊处,如同一只遍体黑羽的秃鹫。 “公子,”七子来到瞭望台下,对罗维说:“那个姓孙的又来了。” “来得挺快,”罗维对罗启小声道:“是司马清沙的手下孙离,我去见他。” “我也要一起去吗?”罗启问。 “不用,”罗维被罗启扶着,下着瞭望台由木棍子临时钉起来的木梯,说道:“有些话,大哥在场,这孙离就未必敢说了。” 孙离在罗维的帐中等着,他也坐不住,来回走着。这些日子,他的生活就是来回奔忙。大周的大军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可是如今站在贺方城头,就可以看到乌霜铁骑身影的司马清沙,还是在望眼欲穿之下,抱怨周军的“姗姗来迟”。 “孙将军,”罗维进到帐中,冲孙离就是一抱拳,道:“我们已是尽快赶来,不知道清沙太子那里的情况如今怎样了?” 罗维的话问得关切,看不出一点虚假,孙离也不知道能不能信这人,想信可又不敢信。“公子,”孙离冲罗维行礼的同时就说:“我家主人等公子可是等得心急。” “我们大军已经到了,”罗维拉孙离坐下道:“就看清沙太子那里安排的如何了。” 孙离道:“公子,周军进了乌霜城后,你真的与我去见我家主人?” “有些话我是想与清沙太子当面说的,”罗维笑道:“罗维不才,愿与清沙太子有难同当,这一点,孙将军可以相信罗维。” “公子到时若是改变主意,那在下就,”孙离威胁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罗维应该懂他的意思。 “到时孙将军就在我身边吧,”罗维自然是懂,说道:“领兵的大帅就是我的大哥,孙将军也应该知道我们兄弟感情很好,所以他不会不顾我的性命。” “公子允我带人跟在公子身边?” “是,”罗维道:“到时我们进乌霜城,就麻烦孙将军护卫我吧。” 罗维这样说了,孙离也无话再说了。如果到时周兵进乌霜城后就翻脸,那他一定会对罗维痛下杀手。罗维以命来做抵押,这在孙离看来,已经是这位贵公子能做的最大的抵押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孙将军的好消息,”罗维最后道。 孙离来去匆匆,乌霜城的事他还需要安排。 卫岚送孙离出了周军的营地,回到帐中,就看见魏太医正站那儿看罗维喝一天三顿的参汤。 “人走了?”罗维喝完参汤,也不讲究,就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嘴,问卫岚道。 魏太医看到罗维这个样子,强忍着没有摇头,旁边就放着巾帕,这人不用,只是用手。外面的人都道罗家三公子,是个怎样的富贵人儿,其实看了真人,这人哪有一点大族公子的样子?“公子议事,我就出去了,”魏太医对罗维说。 “哦。你出去吧,”罗维看一眼魏太医一本正经的脸,没能看出魏太医的心思来。 “都说好了?”卫岚在魏太医出去后,就问罗维道。 “说好了,”罗维说:“就等他们打开城门了。” 卫岚说:“他们能打开城门吗?孙离说他是混出城来的。” “能混出来,就说明孙离他们已经可以控制乌霜城,”罗维看到孙离可以来来回来进出乌霜城这些次,就一点也不担心孙离他们打不开乌霜的城门。 “公子,”卫岚绕过了隔着他与罗维的桌案,走到罗维的近前,“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我能知道吗?” 罗维这回倒是看到了卫岚眼中的焦急,说:“岚,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公子的计划有变,”卫岚说:“到时候公子再自作主张,”他指了一下罗维残了一指的手。 “也没什么,”罗维突然就有点心虚,对卫岚道:“只是进城那一天,孙离会带着人跟在我的身边,岚那天就不用跟着我了。” 卫岚想罗维这话,一时想不明白。 “就是这个,没有别的了,”罗维冲卫岚笑,带着些讨好。 “他那时就要用公子当人质?”卫岚脑子转了几个弯,想明白了这个安排意味着什么后,当下就阴沉了脸,“这人好大的胆子!” “其实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罗维目光躲闪地道:“岚你也不要生气,只有这样,人家才肯给我们开城门啊。” “不行,”卫岚说:“我不放心。” “放心,”罗维拉住了卫岚的手,“他们也不敢让我受伤的,不然他们拿什么赌乌霜城还会回去?岚也不会离我多远,就是隔着几个人,我就在你眼前。” “公子怎么总是喜欢以身犯险呢?”卫岚气急地问罗维道。 “因为值得啊,”罗维说。 这个回答,终于让好脾气的卫岚气急加上败坏了。 191.擒贼应先擒王 龙玄迟了罗维这一路军十天到了乌霜城外五十里的这处大周军营里。加上龙玄带来的这二十万兴武帝从各地征调来的大军,大周在乌霜城下已经集结了大军五十万之众。 龙玄到了军营后,直接就被罗启迎入了中军帅帐。 “殿下一路上辛苦了,”罗启与龙玄说着客套话。 “还好,”龙玄若无其事地看一眼罗维,见罗维气色还好,便不再看,对罗启道:“本来我们可以再提前三日到,只是一路上都在下雨,道路泥泞,大军无法急行。” 帅帐里的罗家兄弟都看到龙玄身上沾着的泥水。龙玄与罗维不同,不能大张旗鼓地以皇子之尊随军前来,这样他就无法再得司马诛邪的信任。龙玄一路上只能是混在骑兵营里,当一个小小的骑兵,这一路上苦头是吃了不少。 龙玄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不在意地用手掸了掸沾在他胸前的,一块大块的泥土,说:“我早就听说到了春夏,乌霜城这里的路就是鬼见愁,这回总算是见识到了。 罗维说:“那你知道天水源头那里到处都是沼泽吗?” 龙玄坐了下来,喝一口罗启为他倒的热水,说:“听说过,但我没有亲眼看过。” 罗维道:“那你怎么让莫还桑退兵到天水原?真当他是傻子吗?” “原来云起你不知道那里有沼泽啊,”龙玄说了一句。 罗维冷道:“我又不是带兵的将军,也不是个生意人,要成天在家里看着地图过日子吗?” “小维,”罗启看罗维对龙玄说话用的这种口气,着实是不敬,忙出声阻止罗维。就算他们罗家保的是太子,可也不能对一个皇子如此不敬啊。 “没事,”龙玄在罗维面前倒是有了一副好脾气,说道:“不是有可以驻兵的地方吗?” 罗启道:“是有几块可以对阵的空地,可是殿下要怎么让莫还桑进天水原?” 龙玄说:“他为了司马诛邪可以起兵造反,我想同样为了司马诛邪,他也可以进天水原吧?” “你要抓了司马诛邪?”龙玄的心思,罗维从来不用多想,马上说道:“拿司马诛邪威胁莫还桑?” “你去司马清沙的军中,我也会去司马诛邪的军中,”龙玄看着罗维道:“只要在诛邪的身边,我想我就有机会将他带出莫还桑的大军。” “这可能吗?”罗启像在听天方奇谭一般。 罗维却只是问龙玄道:“如果你带不出司马诛邪呢?” “攻败垂成在此一举,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做成此事,你不必担心,”龙玄说道。 罗启在一旁道:“这个莫还桑为何会愿意为司马诛邪如此卖命?” “司马诛邪的妻子就是出自乌霜莫氏吧,”罗维说,他还真没想过此事。 龙玄就道:“我们只要知道他愿意就好,至于为什么,这是别人的事,我们没必要知道。” 罗维点头,这话他同意。 罗启看这两人的样子,突然有些语塞,看来是他多此一问了。 龙玄一杯热水下了肚,在帅帐里坐了这一会儿,身上也暖和了,就对罗启道:“世宜,我们还是再说一下进军的事吧,等我们分赴三处,再想联系,就不那么方便了。” 罗维走到了罗启的帅案前,在一堆大大小小的行军图里,将罗启自己画的那张北燕地图找了出来。 “卫岚呢?”龙玄也走到帅案前,目光扫过这张地图,露出了些许的赞赏,嘴里却又问罗维道。 “你问卫岚做什么?”罗维马上就警觉了起来。 “你不习武,”龙玄道:“去了司马清沙那里,他得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罗维,这件事,你瞒着谁都可以,但卫岚是要保你命的人,你任何事,无论大小都要让他知道。” “殿下这话说得在理,”罗启说道:“小维,让岚来吧。” 罗维狐疑地看着龙玄,这人有这么好心,还真能想着他的生死? “如果司马清沙不出贺方城,”龙玄道:“我就是引来了莫还桑,又有何用?罗维,你与我一样,没有退路的。” “知道了,”罗维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至少在现在信这人的话一次吧,“大哥,让人传岚来吧。” 卫岚进到帅帐中后,除了行礼问安时看了龙玄一眼之外,再也没抬头看过龙玄。他只是安静地站在罗维身侧,认真听着帐中三人间的商谈,将这些话一一都记在心里。 入夜之后,粮草营那里传来一阵骚动。 “出了何事?”罗启本已准备出帐去查看,与匆匆进帐的宁飞几乎撞了一个满怀。 “雨水冲了十几车粮草,”宁飞就是从粮草营那里过来的,全身上下都是湿透。 “怕什么来什么,”罗启懊恼道。他就是怕连日来的大雨湿了军中的粮草,才把粮草营安在了一处高地上,没想到他军中其他地方还只是进水,这安在高处的粮草营竟是被水冲了。 宁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雨水,我看到那地下好像在往上冒水,末将已经命他们搬粮草了。” “殿下,”罗启对龙玄道:“末将去看一下粮草营。” 龙玄只将头点了一下。 罗启和宁飞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这里气侯不好,”龙玄将手中用来指图的笔往帅案上一丢,对罗维说道:“我们最好是速战速决。如果这战事拖上一年,到了来年冬天,我们还是回不了上都,那我们就准备跟大军一起冻死在这里吧。” “天冷就多穿衣,”罗维道:“战事一开,谁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一年?我看这时间也只够我们将莫还桑引到天水原。” “你就这么不信你大哥的本事?”龙玄听了罗维这话,心下生了不解,“莫还桑在你看来,远胜于你大哥?” “这倒不是,”罗维道:“只是这人名声在外,总不会是吹牛吹出来的。殿下,我倒是觉得,你打司马诛邪的主意,为何不干脆看看有没有机会,将莫还桑除掉?” “你要我在乌霜大军中,杀掉莫还桑?” “擒贼先擒王,没有了莫还桑,司马诛邪这个瞎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指挥乌霜铁骑?” 龙玄“哈”的一声笑出了声来,“罗维,如果我杀了莫还桑,司马诛邪是没本事坐镇乌霜铁骑,可我要怎么全身而退?你这是想我也死在乌霜大军中吗?” “我怎么会打这种主意?”罗维也笑,道:“我只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殿下见机行事就好,不必勉强。再说,殿下要杀一人,会没有办法吗?杀人不必见血啊。” 帐外的雨越发的大了,雨点落在帅帐上,发出急速的滴哒声,像是无数人一起敲着不间断的鼓点。卫岚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的笑容竟都是一片愉悦,只是眼睛都是冷的,卫岚开始感觉到,罗维与龙玄之间自有他们的一个世界,外人插不进去。 罗维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他仍是看着龙玄,却握住了卫岚的手。 龙玄看到了这幕,笑容未变,只是眼中的目光更是冰冷。 192.我将罗维托付于你 孙离接到了罗维的消息后,第二天的下午就又来到了周军的军营。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周军的联营明明身处一片荒漠之中,现在却好像陷在了一处偌大的泥潭里。站在大雨中的周兵们,让孙离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再无处可去,他们就只能在这泥潭里腐败发烂,直至烂成一具白骨。 罗维的帐中也进水,不过他的神情看起来还算轻松,甚至还有心情与孙离闲话几句。 孙离问罗维道:“公子,在下刚刚看你们这联营,比在下上次来时,要大了不少啊。” 罗维一脸无奈地道:“孙将军也看到这雨下得不停,我们现在就是泡在泥水里,许多原本安营的地方,已经不能用了,我们只好重新再扎营帐。” “原来如此,”孙离冲罗维拱手道:“公子受苦了。” “这点苦不算什么,”罗维望着孙离笑道:“孙将军能看出我们这营盘变大,眼力不错。清沙太子好福气,手下竟有孙将军这样得用的人才。” 孙离讪笑,罗维的话意有所指,在暗讽他还是不信他。孙离此时不敢再接罗维的这话往下讲,毕竟司马清沙那里还等着这周兵去救命。“公子准备何时进乌霜城?”他问罗维道。 “明天清晨,”罗维说:“孙将军可以在那时打开乌霜城门吗?” 孙离忙就道好,他已经等了罗维这些天,早就心急,这时终于等到罗维开口要进乌霜城了,孙离只怕罗维这里再生变故,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那好,”罗维很爽快地道:“明日寅时,乌霜城下,孙将军来护我入乌霜吧。” 罗维一连十天迟迟不松口进乌霜城的事,让孙离开始疑这人又变了心思,要与他家主人谈什么条件了,今日总算得了准信,孙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公子放心,”他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罗维道:“在下明日寅时与公子在乌霜城下见。” “那我就与将军一言为定了,”罗维说着,对身侧的卫岚道:“岚,你送孙将军出营去吧。” “将军请,”卫岚走到孙离身边,做了一个往外请的手势。他对这人全无好感,但此刻也不得不做出一个恭敬的姿态来。 孙离离开周军军营时,看了看天上如泼的大雨,看来他还得谢这场连日的大雨,让罗维再也耐不住要进乌霜城了。 进城的时间定好了,周营里就忙碌开来,准备拔营起寨,前往乌霜城。 营里的将军们只要身份够的,都跑来找罗启。这次出关让他们心里没底,这是要打乌霜城了?可是没人跟他们说要怎么打啊,就算是要强玫,现在这样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坑的地,连马都跑不起来,这仗要怎么打? “已经安排好了,”罗启安抚他手下的这些将军们道:“明日出兵,全军上下不可有一丝动静。牲畜的口鼻四蹄都用布扎起,战马的悬钤全都摘下。” “这是为了什么啊?”有将军问罗启道:“我们就这么静悄悄地去?” “是啊,”罗启道:“这事朝廷那里已经安排妥当,我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可。还有,明日谁要弄出动静,坏了本帅的大事,定斩不饶。” 将军们都领命去了。虽然他们想不明白这里与上都相隔万里之遥,朝廷怎么安排他们打这场仗?不过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所以罗启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大军即将开拔之时,罗启才得空来看罗维。他进罗维的帐中时,卫岚正好在帮罗维往身上穿衬内的软金甲,罗启进帐后,接了卫岚的手,帮罗维穿了起来。“离了大哥的军中,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了。大哥知道你是个聪明的,”罗启与罗维说道:“可智者千虑尚有一疏,你去司马清沙那里,也要听听岚他们的话,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作主,不听劝。” “好了大哥,”罗维笑道:“我又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我会回来的。等我们回到云关,说不定大嫂就已经给我又添一个小侄儿了。对了,大哥,你给孩子想好名字了没有?” 罗启被罗维弄得哭笑不得,“这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事?”他替罗维穿好了软甲,在罗维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才道:“这甲也是御赐的吧?” “是啊,”罗维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软甲,“说是穿上这个就刀枪不入,我是不相信。” “御赐之物,也是能胡说的?”罗启瞪了罗维一眼。 罗启是个素来严肃的人,就是不瞪眼时,都没人敢与他多话的,可这罗维却是不怕他这大哥的,仍是一张笑脸对着罗启,说:“大哥,你说你的儿子以后也要习武从军吗?” “你想想后面怎么办是正经,”罗启又帮罗维往身上套着冬衣,说道:“那是以后再说的事,你怎么知道这次出来的不是个小侄女?” “小侄女我也喜欢啊,”罗维说:“我们家里还就是少了一个女孩儿呢。” “够了,”罗启说:“别再说废话了,你只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平安的回来。” “行,”罗维动动了手脚,来回走了几步。厚重的冬衣,加上里面的软甲,一起穿在身上,让他有点行动不便,透不过气来。 “太重了?”罗启问,看罗维点头,就说:“这天太冷,你不多穿点不行,习惯了就好。” 卫岚送了雪参汤进来,递到了罗维的手上。 罗启突然冲卫岚抱拳行了一礼。 “大公子,你这是?”卫岚被罗启这突如其来的一礼弄得一惊,忙侧身躲开了罗启的礼。 “岚,”罗启对卫岚道:“我将小维托付于你了,他是个不会武的,身子也不好,你是个稳重的,小维也听你的话,他就全仗你照顾了。” “大公子放心,”卫岚忙道:“卫岚拼了一死,也会保公子周全的。” “呸,”罗维听了卫岚这话,却是变了脸,往地上呸了一口,道:“说什么死不死的?真到了那种时候,你要敢拼掉自己的命来救我,我一定死在你前头,岚,你信不?” 卫岚看着罗维发了傻,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你说话啊!”罗维拉扯着卫岚的衣襟道:“你记住我的话没有?” 卫岚轻声对罗维道:“公子要是有事,那卫岚要怎么活?” “好了,好了,”罗启在一旁看这两人,觉出点什么来了,只是这时出征在即,他来不及细想,对罗维和卫岚二人道:“你们都不会有事的,都要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 “没错,”罗维看着卫岚道:“我们都要平安无事才好。” “嗯,”卫岚说:“我记着公子的话。” “宣州?”罗维道。 卫岚点头。 两人这才相视而笑,只罗启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193.乌霜城归之日 此前一直谋画着乌霜城,可当罗维真正站在了乌霜城下时,他的心情反而平静的很。孙离带着人来到罗维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将罗维置于了他们的控制之下。 “公子,这就进城?”孙离问了罗维一声。 “进城吧,”罗维说道,语调轻松到不像是要进乌霜城,倒像是要回自己的家门里一样。 孙离的一个手下往天空放了一支响箭。 瓢泼大雨中,罗维看着这响箭飞向了不见星月的天空,发出一声长久且尖锐的厉响,之后就如烟花一般在半空中绽放,随即泯灭雨中,不留一点痕迹。 乌霜的城门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在周军们惊愕地目光中,轰然洞开。 宁飞带着前锋营就等在城门之外的护城河边,看着城门洞开,架桥落下,宁飞只对部下们说了一个字“冲!”就一马当先,往乌霜城里冲去。 后面的兵将都是云关铁骑的精锐,看宁飞马往前冲,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潮水一般往乌霜城里涌去。 孙离紧张地几乎紧贴到了罗维的身上。 “我们也进城吧,”罗维拍一下孙离的肩头,“不用紧张,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此时周军已经点上了火把,孙离着见罗维脸上此时还是带着笑容,“公子请,”孙离话音因过分紧张而显得颤抖。 罗维打马要往前去,就看见他马前不远处的灯火之下站着龙玄,罗维无法再停马,只得从龙玄的身边走过。走出很远了,罗维忍不住再回头,那处灯火之下,龙玄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人要趁乱去往司马诛邪的军中,此行凶险不亚于他。 “公子在看什么?”孙离问,此时他的神经高度紧张,罗维的一举一动他都紧盯着不放。 “没事,”罗维在马上坐正了身子,“我们不停留,”他对孙离道:“直接穿城出北门,去你主人那里吧。” “一切听从公子的吩咐,”孙离巴不得这样,忙就应声道。 龙玄和自己的侍卫隐在了云关铁骑之中,他看着罗维从他身边打马而过,这人不曾习武,但骑在马上的身姿,不见病弱之气,倒有几分矫健。 “殿下?”侍卫喊了龙玄一声。 “我们走,”龙玄道。他再往前看时,罗维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这人会活着回来,龙玄对自己说,我还没允他死,这人怎么会死? 城门这里,地上城上都倒了不少北燕军人的尸体,地上的人血被大雨冲刷着,往护城河里流去。虽还没到染红护城河水的地步,但看地上一道道暗红色,溪流一般的浊水,就能知道,在周军还没进城之前,这里已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撕杀。 罗维打马急行,来不及细看从他身边快速闪过的乌霜城景。他只看到这街上的民宅都是门窗紧闭,里面的人想必已经被这变故惊得六神无主,只敢龟缩家中,听天由命了。“莫还桑的家人,你们想怎么处置?”罗维快到乌霜北门时,才想起来问孙离道。 “公子不知啊,”孙离叹气道:“莫氏族人这次都被莫还桑带入了军中。” “带着族人一起?”罗维闻所未闻道:“老人孩子也一起带去了?” “是啊,”孙离道:“莫还桑是铁了心要造反,如果此次造反不成,就准备带着他的族人一起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罗维擦一擦脸上的雨水,“你们的这个莫大将军还是一个烈性的人啊。” 孙离恨道:“公子莫说这话,在下恨不得手刃此贼。” “会有机会的,”罗维道:“到时候孙将军的富贵不可限量,可别忘了在大周,还有一个罗维啊。” 孙离强笑道:“公子又与在下玩笑了,在下的富贵与公子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等清沙太子登上帝位,”罗维小声对孙离道:“你还怕他会亏待你?” 孙离也小声回罗维道:“那在下就先谢公子的吉言了。” 两个人说着话,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策马狂奔,不久就出了乌霜北门。 卫岚,龙十等人一起跟在后面,见已经出了北门,便马上上前来。孙离的手下也识趣,让出了位置。 “公子,”卫岚手指他们身后的城楼,告诉罗维道:“大公子在上面。” 罗维在马上回首,看见罗启站在乌霜的北城楼上,便冲着罗启挥了挥手。 罗启附身在城墙的垛口上,嘴巴一开一合,在向罗维说什么。 雨声太大,乌霜的城楼也太高,罗启的话罗维是一句也没能听到。罗维只能指指自己的耳朵,又冲罗启摇了摇手。 “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大哥等你回来!”罗启在城楼上放声大喊。 罗维这回能听到罗启的声音,却仍是听不清罗启说了些什么,最后只能冲罗启挥手再见,留给罗启一个无碍的笑容,与孙离一起往北去了。 宁飞走上北城楼时,罗维他们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大帅,”宁飞走到罗启身边,小声对罗启道:“二殿下他们也出城了。” 罗启这才收回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目光,城外几匹马也是往北去,只是选了与罗维他们不同的一条路走。 “城门现在要关吗?”宁飞问。 “再等一下,”罗启说。 不多时,城中有些大胆的百姓,看周兵只是满大街小巷地搜隶属乌霜铁骑的北燕军人,对他们这些老百姓却是视而不见,又看北城城门一直没关上,先是有几个无家无业的光棒汉子跑了出去,城上的周军看了也当没有看到,这下往北城这里跑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罗启一直在城楼上看着,当心里数着跑出去的百姓约有千人了,才对宁飞道:“子舟,关城门,再有往外跑的,一律赶回去。” 宁飞领命而去。 罗启命中军官喊来军中的文书,道:“去写一张安民告示,告诉城里的百姓,我们是应清沙太子之邀,前来北燕帮他们剿灭莫还桑这个叛臣贼子的。让城中的人不要忧心,我们周军不会久留这里,乌霜城还是北燕的乌霜城。” “大帅?”文书一脸的错愕,这乌霜城还要还回去? “你不要多问,随你怎么写,但意思要写到,”罗启背对着文书道。 “学生遵命,”文书也领命去了。 罗启站在乌霜高高的城楼上,北风呼啸,雨水冰冷,手抚着乌霜城楼上的乌色城砖,罗启没想到他真的能有站在乌霜城楼之上的一天,这是他儿时的梦想,今日成真,却又平顺的恍如一场美梦。 宁飞上城楼来复命,看罗启冲他招手,忙走到罗启的身旁,道:“大帅还有吩咐?” “子舟,”罗启轻声对宁飞道:“今日就是乌霜城归之日啊。” 宁飞竟也伸手摸了一下乌霜城头的城砖,潮湿并且带着彻骨的寒冷。他与罗启一起望着远方,一直往北,过了他们目光所及的地平线,应该就是天水原,那里还有一场鏖战在等着他们。 194.北燕军营 北国的春天虽也满眼的新绿,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罗维一路上跟着孙离,既要避开莫还桑的人马,又要马不停蹄地星夜赶路,原本养得还有些红润的脸色又变得青白。所幸他自己心里的弦总是绷着,精神紧张之下,别人看他的样子不好,可罗维自己没觉出累来。 卫岚几个人轮番找魏太医,都担心罗维的身体。魏太医对这几人一律白眼伺候,现在这样天天奔命一样的赶路,他能有什么办法,让罗维的身体好起来?摸摸自己身上的药材包,不光是龙玄给了雪山参,兴武帝给的药也都是宫里最上等的补物,如果不是这些千金难求的好东西,罗维说不定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就在罗维一行人往贺方城赶的时候,东商的大军在其摄政亲王杨元素的率领下,过了春渡关,直往贺方城下而来。 “乌霜铁骑骁勇异常,”罗维看孙离得知东商大军也入北燕之后,整个人都要站立不住昏倒的样子,便向孙离解释道:“这次不把乌霜铁骑全歼,你北燕日后就会后患无穷啊。” 孙离说:“乌霜铁骑中也有可被我家主人收用之人,为何要全歼?” “人心难测,”罗维说:“清沙太子怎么知道投到他身边的人,没有别的心思?那可都是跟着莫还桑出生入死的人,如果连出生入死的交情都可以丢下的人,孙将军,这样的人你敢用?” 孙离无话可说,乌霜铁骑就是莫家天下,司马清沙要想收用,谈何容易? 一月之后,罗维一行人才赶到了贺方城下的北燕军营。此时司马诛邪和莫还桑的大军已经后撤,而东商的大军也离贺方城不远了。 罗维没有进贺方城,只让孙离进城去替他通报司马清沙一声。 这一行人一月以来都是日夜两班倒地赶路,个个都脏得不成样子。罗维让大家都去梳洗,他自己也和卫岚一起洗了一个澡。 “要见正主了,我得将自己收拾干净一点,”趴在澡桶沿上,罗维闭眼打着嗑睡,对在身后为他擦着背的卫岚道。 “又瘦了,”卫岚摸着手下的一把骨头,似是抱怨般地说了一句。 “乱说,”罗维自己掐了一把腰间,揪出一团肉来给卫岚看:“再瘦我还有人样了吗?这是什么?还能是长在别人身上的肉?” “好了,”卫岚拍掉罗维的手,细皮嫩肉的人,就算是自己掐得,不会自个儿掐疼了自个儿,这腰上也红了一片,“很快就洗好了,你就别乱动了。” “这澡桶还真大,”罗维打了一个呵欠,“我们两个人在里面都还有空余的地方,好像再进来一个人也行。” “你还想让谁进来?”卫岚凑到了罗维的耳边问道。 罗维洗澡之前刚喝过汤药,这会儿被澡桶里的热气一熏,脸颊上有两抹不太正常的嫣红色。他扭头冲卫岚笑,“除了你,还能有谁?我是那种不正经的混蛋吗?” 卫岚摇头,说:“闭一下眼睛,头发还要再洗洗。” 罗维听话地闭上眼睛,却在下一秒感觉到了有东西进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也没深入,只在入口处停着。“岚,”罗维小声叫了一声,眼睛却仍闭着。 “一下就好,”卫岚在罗维的耳边道。 罗维的手往后摸,“你这样就够了?”他笑卫岚道:“还是我帮你吧。” 卫岚闷哼了一声,将罗维搂得更紧了些。 这场情事结束后,罗维依在卫岚的怀里几乎就要睡过去。 “出去再睡好不好?”卫岚也是搂着罗维搂了好一会儿后,才对罗维道。 “嗯,”罗维这才睁开了眼,道:“司马清沙也快要到了,我还得应付这人呢。” 卫岚将罗维全身上下又洗了一遍。 罗维自己站了澡桶外,穿着衣服,一边看着卫岚洗,说:“莫还桑退兵,看来龙玄已经到了那边的军营里。” 卫岚说:“那公子是要说服司马清沙出兵了?” “嗯,”罗维说:“岚你在这里先洗着,我回帐去等司马清沙了。” “我马上就好,”卫岚这时不敢让罗维一个人走。 “你洗干净一点,”罗维走到澡桶前,将澡胰子打在了卫岚的背上,“这里我们待不了多久,一开始行军,下次洗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龙十他们在呢,你不要天天这么紧张,我看你都快魔怔了。” “公子!”卫岚要起身。 “听话,”罗维手按在卫岚的肩膀上,在卫岚的发间吻了一下,“洗完了再来帐中找我,没事的。” “你不能乱走啊。” “这里是北燕军营,”罗维笑着往外走,“你当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可以乱走的吗?” 卫岚浑身澡胰子,一下子也洗不干净,只能看着罗维晃了出去。 休息的营帐已经被北燕的军士打扫干净,龙十也是刚刚洗过了澡,神清气爽地站在帐里,看到罗维进来就说:“公子,刚刚清沙太子派了人来,说是他要晚一点到。” 罗维说:“说了是为了何事要晚点到吗?” “没有,”龙十说:“他们替公子把床都铺好了,公子要不睡一会儿。” 罗维与龙十也不见外,直接往床上一倒,说:“那我就睡一会儿吧,等司马清沙来了,十你再叫我。” “岚呢?”龙十没看到卫岚,就问。 “他在洗澡。” 龙十还想问,怎么卫岚洗个澡能洗到现在,可看床榻上的罗维已经翻个身子闭眼要睡了,便只得先退出了帐去。 司马清沙说是要迟一点到,罗维这里刚躺下去没多久,他就带着一队侍卫来到了军营里。 “我家公子睡下了,在下这就去叫他起身,”龙十就守在帐门口,看到司马清沙带着人来到了帐前,忙就冲司马清沙行礼说道。 “不用,”司马清沙如今焦头烂额,可在外还是一副天潢贵胄的气度,他冲龙十摆手一笑道:“我与三公子也不是初识,我进去看他,你们都在帐外等候吧。我与云起有要事要谈,司马清沙说着又小声单对龙十道:“我想云起不会怪我失礼的。” 195.是公子在害他 罗维一直没有睡熟,背对着帐门睡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卫岚回来了,便开口道:“岚你洗好了?我这会儿浑身的骨头都疼,来替我揉一下吧。” 罗维的语气里带着些慵懒,话音也软棉,与司马清沙记忆中那个与他邺伽结盟的罗三公子,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司马清沙走到了床榻旁,看一眼床上睡着的人,被子盖得严实,只半湿的头发露了一点在外面。 “怎么不动呢?”罗维躺那儿闭着眼笑,“你是不是也累了?” 司马清沙伸手隔着被子放在了罗维的肩膀处,用了些力道,揉了起来。 罗维在被子里拱了两拱,鼻子里还哼哼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在司马清沙听来,就像心口被猫爪蹭了一下,突然不想出声,只想多捏手下这人几下。 “司马清沙还没来呢,”罗维只道自己是在与卫岚说话,说道:“他要再不来,我就真睡着了,贺方城里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原来三公子私下里,是这样连名带姓叫我的啊,”司马清沙这才开了口。 罗维听着这声音不是卫岚,吓得从床上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三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司马清沙这才松开了手,笑对罗维道。 “是太子殿下啊,”罗维有些不自在了,神情尴尬地对司马清沙道:“抱歉,我不知道是您,”说着罗维就要掀被下床。 “不必,”司马清沙替罗维把被子又盖了回去,还殷勤体贴地将一个靠枕放到了罗维的身后,说:“我听孙离说了,云起你自从邺伽城后,就一直有恙在身,年关前后,更是病情凶险。要说抱歉的是我才对,让你抱病走这一趟。” 罗维见司马清沙与他这样熟络地说话,他要再与这人客气守礼,就显得自己生分了,便干脆裹着厚被子半躺半坐在床榻上,对司马清沙道:“我听到诛邪太子在莫还桑的拥立下,自封为皇,我哪还有心思在上都养病?担心清沙太子你的安危,也担心我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你还担心我?”司马清沙问。 “司马诛邪在你我邺伽城相识之时,就想除去太子,”罗维道:“这人是不讲兄弟情义的,我自然会担心太子你。如果这次司马诛邪成事,我罗云起都担心,有生之年是不是还可以再见到太子殿下的生颜。” 司马清沙直到这时才露出一些疲态出来。司马诛邪叛走之后,司马长天帝就一病不起,现在北燕国的事都是司马清沙一人在忙,在臣民的面前,他得装作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无人可与他分担肩上的重任。知道帝王历来就是孤家寡人,但这一天对司马清沙来说来得太快,太突然,在他还全无准备之时,偌大的江山就放在了他的手里,这种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他一人的惶然之感,司马清沙无人可述。 “太子殿下,”罗维心中无意,但目光仍是关切地看着司马清沙道:“这些日子您也辛苦了。” “云起,多谢你,”司马清沙向罗维道了一声谢,他却是真心的。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罗维笑了起来,说:“诛邪太子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帮清沙太子你除了这个大敌。” “你这么说我就不会那么羞愧了,”司马清沙点破了罗维的用意道:“说是为了你自己,其实这是我司马皇氏的家事,没想到竟到了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我那个大哥,祖宗九死一生才打下的江山,他都不在乎了,只想着复他所谓的仇。云起,你不说我也知道,现在列国都在看我北燕的笑话,家中出了一个孽子,就闹到了要亡国的地步。” “殿下还认诛邪为兄长?”罗维揪住了司马清沙话中的那声大哥,如果这人还认司马诛邪做大哥,那他事先想好的,鼓动司马清沙去杀司马诛邪的话就不能再说了。 “兄弟情义已尽,”司马清沙带着愁怅地道:“还谈什么兄弟呢?” “殿下,”罗维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一点,说道:“诛邪太子双目已盲,我是这么想的,会不会有可能,是莫还桑自己要造反,将诛邪太子搙去的呢?” “会有这种可能?”司马清沙可从没生过这样的念头。 “这样一来,就不是司马皇氏出了孽子,只是北燕出了一个乱臣贼子,”罗维道:“放眼如今的诸国,哪一国没有出过这种臣子叛乱的事?谁还能再笑话北燕?” “这不可能,”司马清沙道:“诛邪一定是自愿的,他失太子位之后,整日想的就是怎么东山再起,莫还桑如果是胁持了他,他大可一死了之,我北燕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民不聊生。” “事实怎样一点也不重要,”罗维已经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蛊惑司马清沙道:“只要殿下从莫还桑手中抢回诛邪,事情是怎样的,全凭殿下你的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还能再跑到诛邪面前去问一个明白?” “抢回诛邪?” “不抢回诛邪,北燕此事就只能是一个笑柄,”罗维道:“莫还桑现在退兵,是因为我们周兵进了乌霜城,东商的杨元素也过了春渡关,他一时拿不下贺方城,也不想腹背受敌,所以才暂退。殿下,贺方城现在是看不到乌霜铁骑了,可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永远待在北燕啊,你不除乌霜铁骑,他日莫还桑这凶神再杀回来,您要怎么办?” 司马清沙被罗维说得沉黙不语。 “再说让东商大军远离贺方城,我认为这样贺方城才最安全,”罗维又说了一句司马清沙忧心着的事。 “你想让我发兵去追莫还桑?”司马清沙问。 “我只是提议,”罗维看上去全然一副为司马清沙着想的模样,“清沙太子这次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请来大周和东商相助,为的不就是铲除莫还桑,一劳永逸吗?” 卫岚收拾好了澡间,匆匆走来,看见罗维的帐门前站着不少人,就有些着慌。 “司马清沙来了。”龙十拉住就要往帐里闯的卫岚,“他与公子在帐中叙话,我们等在这里就好。” 卫岚这才与龙十站在了一起,与帐外司马清沙的侍卫们面对面站着。 “你放心,”龙十看卫岚站在这里,还是频频往帐门那里望,就悄声对卫岚道:“司马清沙现在怎会害公子?现在是公子在害他。” 196.清沙发兵 司马清沙与罗维一番长谈之后,离开军营回到贺方城,又与群臣们彻夜商谈。 罗维这一晚倒是睡得香甜,一点也不关心贺方城里的北燕君臣能商讨出什么样的结果来。一觉睡醒,已经是天光大亮,正想起身时,卫岚端了汤药撩开帐门帘走了进来。 “魏太医刚熬好的,”卫岚将汤药放到了罗维的手上,一边就拿了衣服来给罗维穿。 “贺方城里有消息吗?”罗维现在喝汤药已经像喝水一样了,几口就灌下肚,这样也觉不出多少苦味来。 “还没有,”卫岚说:“要去城里打探一下吗?” “不用,”罗维伸着手,由着卫岚替他穿衣,“那城想进去也不容易,我们就别多事,等着吧。” “司马清沙会出兵吗?”卫岚问。 “除了出兵,这位太子爷也没别的路好走啊,”罗维穿好了衣服,仍是赖在床上,拍一下烧得暖暖的床炕,饶有兴致地对卫岚道:“我还是第一次睡这种北方的炕呢,真是暖和。等我回去后,也把床弄成这样,就不怕冻着了。” 卫岚仔细看着这炕,说:“这个看上去也不难,就是通风要做好。” 这一个早晨,两个人就窝在帐里,研究起了炕床。 到了下午,司马清沙又来到军营,这回他给了罗维一个准信,要出兵去追莫还桑。 “殿下英明,”罗维夸司马清沙道:“剿灭了莫还桑,北燕的江山就除了一大患,殿下也可稳守江山了。” “莫还桑一路往乌霜城退走,”司马清沙在罗维的面前,似乎愿意流露一些真实的情感出来,揉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对罗维道:“难不成我们要在乌霜城下与他决一死战?” “如果殿下决定出兵,”罗维说道:“那我们周兵也可出乌霜城,在天水原那里拦住莫还桑,殿下觉得这样如何?” “在天水原?”司马清沙看向罗维,“云起,你们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这些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我们想了不少,”罗维坦陈道:“在天水原与莫还桑决战,我们大周觉得可行,只是还要看殿下您的意思。” “我已派人去见杨元素,”司马清沙不再多言,只是告诉罗维道:“我们明日巳时出兵,云起你与我同在中军,做好准备吧。” 罗维将亲手冲泡好的清茶给司马清沙斟了一杯,说:“上回在乌山,殿下说北燕的茶好,这回云起亲口尝了,殿下不觉得你们这里的茶味道过苦了吗?” 司马清抿了一口,“我们这里的茶就是清苦,云起喝不惯?” “我不喜欢味苦的东西,”罗维的面前放着的仍是泡着几粒红枣的清水, “品茶也要看心情,我现在哪里有这种心情?”司马清沙说着就起身道:“我回去准备。云起,等这仗打完,我给你寻味不苦的好茶来。” “好啊,”罗维起身相送道:“到那时,殿下也会有品茶的心情了。” 司马清沙来到军营的辕门前,临上马时,突然又小声对罗维道:“云起,你那茶泡得不错,”说完这话后,他也不等罗维有所反应,飞身上马便走了。 “公子?”龙十上前一步问罗维道:“北燕要出兵了?” “是啊,”罗维站着没动,看司马清沙回头望他时,还冲司马清沙挥了一下手,一边对龙十道:“明天巳时出发,你们都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们又要走了。” 这一夜,司马清沙陪他的父皇司马长天帝坐了一夜。司马长天帝已经中风,躺在龙床上看着司马清沙,似有话要说,却口不能言。 罗维这一夜与卫岚相拥而眠,卫岚不敢熟睡,罗维却是一夜的好眠。 到了出征之日,罗维看着帐外又下起的大雨,皱了眉头,“怎么又下雨?”他跟卫岚抱怨道:“都说南方雨水多,怎么北方这里也是这样?” 卫岚如今看着这雨也心烦,又要冒雨赶路了,罗维的身子还吃得消吗? “公子,”孙离到了罗维的帐中,这一回他也是穿上了盔甲,冲罗维行了一礼后,道:“殿下请公子过去。” “殿下这是要让我与他同行?”罗维道:“这个就不用了,我自己去中军营就好了。” “殿下说他还有话要与公子说,”孙离道:“请公子不要顾虑。” 司马清沙看着走到他面前的罗维,已经是冬去春来,罗维还是穿着厚重的冬衣,不知是不是这人过分消瘦的缘故,这冬衣穿在这人身上,也不显得臃肿。 “殿下,”罗维一直走到司马清沙的马前才停下来,说道:“都道春雨贵如油。大军出征之日,天降这场喜雨,看来殿下此次定能为国除患,大获全胜。” “借你吉言,”司马清沙笑道。大军出征,红日当空才是好兆头,可是听罗维这么一说,好像这场春雨也成一个好兆头了。 贺方城头传来三通炮响,三十五万北燕大军离开贺方城下,往乌霜城外的天水原而去。 罗维与司马清沙并马而行,罗维善于察言观色,也知道怎么讨人欢心,只一会儿,就让司马清沙觉得,自己出征这一路上不会寂寞。 司马清沙于贺方城发兵的消息,不出三日就传到了莫还桑的军中。 莫还桑还没什么表示的时候,司马诛邪就几乎发了疯,大骂司马清沙这是要逼死他,从司马清沙又骂到了司马长天帝,最后整个司马皇族都被他骂了一个遍。 莫还桑难堪地看一眼坐在一旁的龙玄。 龙玄面色如常,像是没听到司马诛邪这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我累了,”司马诛邪发作过后,对营帐中的两人说:“你们让我静一会儿吧。” “二殿下,”莫还桑出了帐后,就紧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龙玄,说道:“我们陛下他心情不好,所以说话有些失了方寸,还望二殿下你见谅。” 龙玄道:“这也没什么,陛下看来在贺方皇宫里受了不少的苦,让他出出气也好。” 莫还桑尴尬地一笑,“二殿下不怪就好,在下就不陪您了,您请自便。” “好,”龙玄说:“莫将军还是去陪陛下吧。” 莫还桑转身跑开。 在龙玄看来,司马诛邪已经是个疯子,除了还可利用,没有别的用处了。倒是这个莫还桑,让龙玄颇觉意外,没想到这个闻名天下的凶神,竟是个知礼腼腆的人,相貌不出众,但一双大眼睛里时常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就让这人着实有几分可爱了。“有意思,”龙玄看着莫还桑的背影,自言自语了一句。 197.阴雨 司马清沙的北燕大军行军十五日之后,与东商杨元素的大军会合。 杨元素刚过三十五岁,正在壮年,留着短须,皮肤偏黑,五官清瘦,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的一个人。东商的小皇帝年仅六岁,这杨元素名为摄政亲王,实际上就是东商的皇帝。 在与司马清沙谈完了正事之后,杨元素特意看向了罗维,道:“你就是罗维,罗云起?” “在下正是罗维,”罗维坐着一躬身道,“罗维见过王爷。” “你的名字本王如雷贯耳,”杨元素打量着罗维,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精致的人儿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自己压在了北燕的大军中。 罗维不卑不亢地说些谦让的话,他对杨元素的心思也能猜着大概,这也是个要莫还桑死的人,否则就算春渡关一时在手,面对乌霜铁骑,他们东商也守不住春渡。 “本王只担心莫还桑会不会进天水原,”杨元素见自己套不出罗维的真话来,便又把话题转到了战事上来。 “现在除了我们在后紧追不舍,”司马清沙道:“再有就要看大周的军队如果堵莫还桑了。” 罗维只能是一笑,这就要看龙玄的了,现在他与龙玄音信不通,他也不知道龙玄那里进行的怎么样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杨元素道:“继续行军吧。” “这人好大的脾气,”罗维看到杨元素踢倒了一个挡了他路的军士,便悄声对司马清沙道:“我一直怀疑,这个人迟早一天要自己当皇帝的。” “嘘,”司马清沙忙道:“东商的事,你不要多管,”他悄悄一指走在前面的杨元素道:“被他听到了不好。” 罗维吐了一下舌头,“我不说了。” 司马清沙与罗维相处了这些日子后,才发现罗维这人看似稳重,其实也还有着少年心性,也有跳脱的一面。“你啊,”司马清沙看着罗维摇头,“要我说你什么好?” “我只是与殿下一人说了实话,”罗维只盯着前面的杨元素看,所以也没能注意到司马清沙与他说这话时,神情中不自觉的宠溺。 大军继续前行。 罗维坐在马上,就听到天边有雷声响起,刚想跟身边的卫岚说一句又要下雨了,斗大的雨点就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身上。 “又是下雨,”卫岚忙着往罗维身上套雨具,对这雨已经烦不胜烦的人,也管不了身边全是北燕人,抱怨着:“这北燕怎么天天下雨?” 北燕的军士们真想与卫岚说,往年他们北燕没有这么多的雨水。他们冒雨行军,也是苦不堪言了。 行军的队列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公子,”从司马诛邪那里来的中军官跑到了罗维的马前,说:“前面的桥塌了,殿下请公子暂且避一下雨。” 罗维看看四周,哪有可让他避雨的地方。 卫岚扶着罗维下了马。龙十一为罗维打着伞。 “都顾着自己吧,”罗维自己手中也拿了一把伞,他将卫岚拉到了伞下,对龙十一几个说:“我淋不着,你们也别冻坏了。” “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龙十在最后面看着几个人的马。 “我要小解,”罗维回了龙十一句,生怕龙十在后面听不到,罗维说这话时的声音还很大。 有北燕军士笑出了声来,在上等人里,直接喊着要小解的人,除了今天这个罗三公子,他们还没碰上过第二个。 “走啦,”卫岚扶着罗维进了一旁的树林,“这事你也要喊出来吗?” “龙玄的人来了,”罗维进了这片小树林,才低声对卫岚道:“我们再往里面走一点。” 龙十一几个人守在了树林外。 罗维在一棵歪脖的老槐树下站下来。 卫岚去四周转了一圈,回来后冲罗维摇一下头。 “出来吧,”罗维这才对正对着他的,一处半人高的草丛道。 草丛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北燕军服的男子,走到罗维面前就单膝跪下道:“小人见过公子。” “起来吧,”罗维作势虚扶了一把。这人他认得,是龙玄身边得力的亲信侍卫之一,“殿下有何话要你带与我?”罗维问这侍卫道。 “殿下跟着莫还桑的大军,再有三日就可到天水原。” “这么快?” “莫还桑为了加快行军,丢了军中的重甲。” “那殿下何时动手?”罗维现在只关心这个。 “殿下让小人转告公子,”侍卫低着头道:“莫还桑那里他找不到机会下手,司马诛邪现在已经半疯,殿下准备将他带走。” “司马诛邪疯了?”这个消息让罗维吃了一惊。 “小人没看到司马诛邪,”侍卫很老实地道。 “接着说,”罗维也不再问了,司马诛邪疯不疯,与他无半点关系。 “殿下让公子也做好准备,”侍卫道:“等莫还桑追他入了天水原后,三方大军就要混战,殿下说公子在那时离开北燕军营是最好的机会。” “我知道了,你回去的路上自己小心,”罗维又体贴了这侍卫一句。 “小人告退,”侍卫往树林外走了。 “公子,我们也要进天水原了?”卫岚问罗维道,他又开始莫名的紧张。 “我们还得有几天呢,”罗维抬头看看天空,看不出一点雨会停的迹象。“这雨这样下下去,”他对卫岚道:“天水原的地还不知道能不能站人了。” 卫岚说:“乘混战之时离开是个好办法,可是司马清沙要派人看着公子该怎么办?” “那就只有杀人了,”罗维走在了雨中,“到时候再看吧,我们对付瘴气的药也备下了,万一不行,我们还能去沼泽那里避上一时。” “公子不怕吗?” 罗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卫岚,卫岚眼里的焦燥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流露出来,“事到临头,怕有什么用?”罗维拥住了卫岚,说道:“我倒是怕岚你会受伤,其他的我都不怕。” 卫岚只能与罗维拥抱在一起。三天前,不知是不是这连着数月的雨天,让卫岚以前的骨伤处都发了疼,两个膝关节更是肿起,行走不便。卫岚自己还可忍受这些,但卫岚怕到了天水原,这天还是不见阳光,他身上的病症没有缓解,要怎样护着罗维离开北燕军营?装药的小木匣又一次出现在卫岚的脑海里,卫岚闭上眼,将罗维更紧地拥在怀里,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东西,至少现在不要去想。 198.天水原夜战 莫还桑带着乌霜铁骑进入天水原的消息传到司马清沙的军中时,罗维正与司马清沙、杨元素同桌用饭。 “他真的进了天水原?”杨元素最先出了声,就内心的想法而言,杨元素不相信莫还桑会进天水原自寻死路,这些年这人南征北战立下的威名,难不成只是徒负虚名?这人其实是个傻的? 司马清沙下意识地就看向罗维,他要看罗维怎么说。 罗维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热汤,看来龙玄是成事了,下面就是剿灭乌霜铁骑的事了。感觉到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罗维抬头冲着看着他的司马清沙一笑,说:“看来殿下与王爷的这番紧追,到底让莫还桑昏了头。” 司马清沙分不清罗维这话的真假,但与罗维在一起,看着这人的微笑,听这人说些,哪怕是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司马清沙纷乱的心就可以得到平静,“那我们也要进天水原了,”司马清沙说道。 “天水原,”杨元素饮了一口北燕的烈酒,“那里会是莫还桑的葬身之地!” “这还要看殿下的意思,”罗维在司马清沙面前好像永远是善解人意的,说道:“莫还桑兵败之后,是杀是留,全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这个自然是,”杨元素这时才道:“他是北燕的人,应由太子殿下处置。” 帐中的气氛这才又缓和了下来,罗维近而又笑道:“等天水原一役战完,在下就可归家去了。东商国内也是国事繁多,想必王爷也是归家心切吧?” “没错,”杨元素道:“落叶尚要归根,我怎会不思归乡呢?” 各怀心思的两人互看了对方一眼,都又去看自己面前的佳肴。心怀鬼胎的人,都会在同类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只是没必要去点破彼此的心思罢了。 司马清沙坐在一旁没有注意到同桌的二人面色有异,他只是想着进了天水原,这一仗打完之后,罗维就要走了。这个谁都知道的结果,司马清沙却像才想起一样,司马清沙的心有些难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人再有心情说笑,都是闭嘴昼夜行军,只求能早一天到达天水原。 天水原传来的军报流水一样,不间断地送到这支北燕和东商的联军之中。莫还桑的乌霜铁骑与罗启的云关铁骑已经在天水原对上,双方几场对阵下来,各有损伤。 罗维心中着了急,大哥罗启的云关铁骑也是当世的一支骁勇之军,可莫还桑的乌霜铁骑是在搏命,罗维不认为罗启这一次能单靠手上的云关铁骑就可抵住莫还桑。但这份着急,罗维没让人看出来,这时他还得在司马清沙前面谈笑风声,只怕此时一心想杀莫还桑的司马清沙分心多想一下,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所幸十日之后,天水原泥水潭一样的土地就出现在了罗维的脚下。 杨元素要让莫还桑没有喘息之机,所以大军进了天水原后,不先选安营扎寨之地,又是奔袭了一个昼夜后,一路追到了乌霜铁骑的身后,与乌霜铁骑就在烂泥潭里绞杀在了一起。 前方的周军听到乌霜铁骑身后传来喊杀声,于营里瞭望台看到北燕和东商的旗号后,也即刻冲杀了过来。 前方的交战与罗维却无关系,他只能待在后军的阵中。 卫岚和龙十几个都聚在罗维的身边,他们几人远离了北燕的军士,自成了一个小的群体,卫岚小声问罗维:“我们现在能走了?” “还不行,”罗维听着远处震天的喊杀声说道。 “那要到什么时候?”龙十问。 “等乌霜铁骑气数尽的时候,”罗维道。 “三路大军都与莫还桑交上手,”龙十四道:“这人还不死?” “我们这一路是疲惫之军,”罗维手揪着自己衣裳的下摆,不让卫岚几人看出他的手在发抖,“还不能把乌霜铁骑怎样,再等等。” 卫岚几人都只守着罗维,魏太医只能在一旁摆弄着他的一口袋药材,这个时候他们都得听罗维的。 龙玄这一晚等在辕门外,无心去理会不远处的杀戮场,他只想看到罗维能在司马清沙还没稳下阵脚时,趁乱回来。龙玄一直在辕门前站到了天亮,前方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伤兵都被自己的同伴或抬或扶了回来,罗维却始终没有回来。 龙玄看向自己身后侍卫,侍卫忙就跪下道:“殿下,属下真的将话带与了三公子。” “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龙玄骂了一声,罗维不抓住这个机会,后面再想跑,在龙玄看来就难了。 罗启这时也从前方战场回来,又是一夜的拼杀,罗启的身上不见伤处,神情也还镇定。 “世宜兄,”龙玄看到罗启就轻摇了一下头。 罗启看龙玄摇头,知道罗维没有回来,身子在马上就晃了两下。 “进营再说吧,”龙玄赶上前两步,拉住了罗启的战马缰绳。 罗启回到帅帐,不等龙玄问就道:“莫还桑不愧是当世名将。” 龙玄道:“集了三国的大军,你们还是拿不下他?” 罗启摇头,宁飞昨夜与莫还桑单独对上,没想到差点命丧在莫还桑的手里。罗启现在想到那一幕还觉得心惊,宁飞的武艺已是天下少有,这莫还桑难道真的就如北燕军中传说的那样,是天上的神将下凡? 宁飞这时来到了帐外求见。 “进,”罗启忙让宁飞进帐,一夜混战,他也不知道宁飞后来怎么样了。 宁飞走了进来,与罗启一样,一身的泥水。 罗启与龙玄看到宁飞是自己走进帐来的,四肢都在,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口,这才放了心。 “云起没有回来?”宁飞却是开口就问起罗维。 “没有,”罗启叹气道。 “他应该是觉得我们昨天还灭不了莫还桑,所以没有走,”龙玄说道:“云起是想等莫还桑穷途末路之时再走。宁将军,你可有受伤?” “末将被莫还桑的枪尾扫到背部,”宁飞听龙玄问,就老实答道。 “那你还来这里问云起?”罗启忙道:“快去找军医看一下。” 宁飞道:“末将当时已经躲过莫还桑那一击的大半,气息也未见阻,看来这一次末将走运,没有受内伤。” “你也不是莫还桑的对手?”龙玄道:“这人真就这么厉害?” 宁飞和罗启都不说话了,做将军的,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与莫还桑交手,他们也并不觉莫还桑的武艺有多惊世骇俗,就是这不知为何,面对这人,总是心里发怵。 “我不信莫还桑还真是什么战神下凡了,”龙玄这时又摇了一下头,道:“他是为命,除非你们也拿命与他相搏,否则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殿下,”罗启要说话。 “世宜兄不必多说,”龙玄抬手止住了罗启,“我们周营的将军何必与他以命相搏?我们只为乌霜城,还要为他北燕的江山着想吗?” “那云起为何不回?”宁飞忍不住还是问道:“莫还桑此刻还不到穷途末路?” 199.岚,这是什么? 司马清沙命人选址安营,自己来到后军阵中,看到罗维还在,他心中的忐忑不安才消失不见。 “战况如何?”罗维不等司马清沙下马,站在司马清沙的马前就问道。 “乌霜铁骑还在,这就是战况,”司马清沙说着就要甩蹬下马,看到罗维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也不客气,抓着罗维的手下了马,小声对罗维道:“莫还桑厉害啊。” 罗维也小声对司马清沙道:“垂死之际,别说他莫还桑是人,就算莫还桑是个牲畜,他也会拼死一搏的。我只是好奇,这乌霜铁骑竟就愿与他生死与共了。” 司马清沙往前走着,也没松开罗维的手。 罗维回身冲卫岚等人做了一个留步的手势,被司马清沙拉着走了。 “云起,我与你说实话,“司马清沙一路将罗维拉出去很远,一直到了处无人的地方,才站了下来,对罗维道:“乌霜铁骑我舍不得,可是这支大军只认一个莫还桑,我没有办法。” “脸上脏了,”罗维递了块自己的巾帕给司马清沙,“擦一擦吧。” 司马清沙接过这巾帕,攅在手里,也不去擦脸,任由脸上的泥水干结成块。 “军队由人而成,”罗维劝解司马清沙道:“北国男儿都是尚武彪悍之人,只要殿下有心,他日再组一支闻名天下的铁骑不是难事。只是可惜这个莫还桑,怎么就认准了诛邪,看不清殿下才是明主呢?” “他与诛邪,”司马清沙话说了一半,似是有难言之隐一般,不再说了。 “我知道,诛邪的夫人出自乌霜莫氏,”罗维道:“这是不是原因之一?” “莫还桑一定要死,”司马清沙看看脚下的烂泥,又对罗维道:“云起,我让你也走脏了脚。” “路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办法,”罗维不在意地笑了笑,“殿下也放宽心,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莫还桑孤军在此,没有粮草,他撑不了多久的。” “我真的舍不得啊,”司马清沙喃喃道。 罗维只能陪站在司马清沙的身旁,想是任何一个一国之君都舍不得这样一个将军和这样一支军队吧?莫还桑,罗维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对这个人起了好奇心,这究竟怎样的一个人?如此绝境,还能困兽犹斗,为了一个司马诛邪就这样不管不顾,究竟是为了哪番? 就在司马清沙拉着罗维倾吐苦水的时候,卫岚和龙十几个人正看着北燕军安排给他们的营帐发懵。 “这边就是你们殿下的寝帐吧?”卫岚指着旁边的一个暖帐问道。 “是啊,”军需官堆着一脸的笑说:“这里的地还算干净,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卫岚还要说话,龙玄在后面拉了卫岚一把,让卫岚不要说话,他对这军需官客气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去帐里为我家公子整理。” “请,”军需官殷勤道:“还有什么缺的东西,大人就来找下官,下官一定为大人办到。” 龙十嘴里说着一定,与卫岚几个人一起走进了这座刚刚安好的暖帐。这寝帐因为是要给罗维住的,暖炉已经烧了起来,与外面相比温度要高了不少。几个人走到帐中,都没说话,面面相觑,住在了人家的眼皮底下,他们要逃,这下就更难了。 罗维回来后,看看自己的这个帐篷,安慰身边这帮愁眉苦脸的人说:“真正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上我们啊,到时候我们一样能逃嘛。” 魏太医坐在炉子旁边搓药丸,这会儿才开口道:“你们还是多备点衣物,找好的靴子穿上。万一我们跑到沼泽里,别看你们武艺高强,真进了那里面,屁的武功都没用了。” 对于魏太医口吐脏字,罗维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魏太医这一路上神神叨叨,已经将自己在太医院里的文雅形象丢了个干净。罗维说:“你进过沼泽?” “进过,”魏太医说:“以前学医时,也进过沼泽里采药,天下就没我没去过的地方。” “那太好了,”罗维终于认为自己带魏太医来,是一件对事了。 “公子,”魏太医没好气地对罗维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道说道,命不是这么玩的。” 罗维装做自己没听到魏太医的话,问魏太医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逃命的时候我上哪儿去给公子你熬汤药呢?”魏太医道:“做成药丸,让公子路上吃啊。” “那你怎么早不这么做?”龙十二也是为罗维熬过药的,知道罗维喝得汤药都是味苦到不能进嘴的,马上就问道。 “这只是保一时之需!”魏太医对着龙十二吹胡子瞪眼,怎么这群人,连着罗维在内,在他看来都是一点事也不懂呢?“药还是熬成汁水药效才好啊!你连这个也要问我?!” 龙十二低头嘀咕道:“我又不是学医的。” “你说什么?”魏太医看着要发怒。 “辛苦魏大人你了,”罗维忙打圆场道:“我这就让他们出去找过沼泽的衣服和靴子去。” 龙十几个人忙就往帐外走,生怕再挨魏太医的说。 卫岚也要走,却被魏太医叫住了,“岚啊,你家公子医术上是半桶水晃当,你是不是当我也是半桶水啊?” 卫岚听了魏太医这话,想跑却被罗维抓住了手。这是罗维放在心上的人,听出魏太医这话不对,就问魏太医道:“你说这话是何意?岚他怎么了?” “我没什么,”卫岚对罗维说着还是要走。 罗维这时是不会放手让卫岚走的。 “公子一个不会武的,现在伸手就能抓到你了,你还说你没什么?”魏太医把搓好的药丸子放好,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衣袍,就朝卫岚走了过来。 “你出什么事了?”罗维盯着卫岚问,魏太医这么说了,他才发觉卫岚今天的动作是比往常迟缓了不少。 “魏太医,”卫岚求魏太医道:“你不能这样开我的玩笑啊,公子会着急的。” “你真出了事,你家公子才是真要急死呢,”魏太医走过来,抬脚去踢卫岚的膝盖。 卫岚躲了过去。 魏太医说:“公子你拉好他,这人当着大夫的面还不老实。” “魏太医!” “卫岚!” 两个同声喊了起来。 “上床躺着去,让我看看,”魏太医好笑道:“有病我们就治病,这有什么好喊的?” “上床去啊,”罗维推着卫岚到了床边。 卫岚不敢与罗维使劲,被罗维推坐到了床上。 “看看这双膝,”魏太医指着卫岚肿起老高的双膝给罗维看。 “怎么会这样的?”罗维这下着了急。 “他这里应该受过伤,”魏太医的手按在了卫岚的双膝上,“受过骨伤的人,阴雨天里都不会好受的。” 罗维看卫岚脸色急变,刚想再问魏太医这又是怎么了,才发现魏太医已经在卫岚的双膝上下针了。 “他的裤子都是湿得,公子给他拿条干净的来吧,”魏太医又支使罗维道。 罗维走向卫岚的行李,卫岚的行李向来是和他的放在一起的。 卫岚先还忍着疼,看着魏太医在他红肿的双膝上下针,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罗维喊道:“公子!” 罗维手里这时已经拿着龙玄送的那个小木匣,转过身来问卫岚道:“岚,这是什么?” 200.惶恐中的暴怒 卫岚还想着怎么骗过罗维的时候,龙十跑了进来,开口就问魏太医道:“魏大人,我们要找什么样的靴子?现在我们脚上穿的不行?” 魏太医说:“你们脚上的靴子皮子都太薄,找厚点的去。” “公子你别……”卫岚顾不上双膝上还扎着针,冲到了罗维的面前,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罗维手快地打开了木匣。 卫岚伸手就要抢。 罗维抓着木匣不松手,问卫岚:“这是什么药?” 卫岚还没说话,龙十就凑了过来,嘴里说道:“岚还为你家公子藏了什么药了?” “一股什么味道?”罗维闻着这股剌鼻的松香味,一时还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龙十却是变了脸色,在卫岚戒了药瘾之前,他可是看卫岚吃药看了一路的,“你这是不想活了?”顾不上看卫岚脸上哀求的神情,龙十揪住卫岚的胸前衣襟就嚷道:“你怎么又吃上这东西了?这不是好东西,能要了你的命,你不知道?!” 罗维全身都僵硬了,“这是什么东西?”他问龙十道。 “公子,这个就是卫岚他们先前吃的个药啊,麒麟山庄的那个药!”龙十铁青着脸冲罗维喊。 “麒麟秘药?”罗维的声音都变了调。 “是啊!”龙十还揪着卫岚不放。 罗维松了手,没有能再站住,软到了地上。 “公子,”卫岚也丢开了木匣,蹲下身子要扶卫岚。 “你个混蛋!”罗维也不知哪里来的劲,一下子将卫岚推坐在了地上,“你吃这药?你就这么想死?我有说过让你死吗?!”罗维说着话,身子抖成了一团。 “我没想死啊,”卫岚看罗维这样,心下更是慌张,过来要抱罗维。 “滚开!”罗维想到“麒麟秘药”这四个字,头就像要炸开一样的疼,看到卫岚到了身前,抬手就要打,却心口发疼,手没能抬起来。 “你不能这样发急啊!”这会儿魏太医真的跳脚了,冲罗维喊:“你心脉伤了,你不知道?想再发一次?!” “我没吃,”卫岚把罗维一把搂在了怀里,连声道:“我一颗也没吃,就是带在了身上,你别急,我让你打,你打我,不急了好不好?” 罗维这会儿哪里还能再信卫岚的话,麒麟秘药的厉害,他听太医和晓义药庄的人都说过。罗维现在六神无主,只是想着如果这木匣里的药是满的,卫岚就没吃过这药,带着这个心思,罗维从卫岚的怀里挣开,趴在地上开始捡药。 “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啊?”龙十也蹲下身来问,他急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你不用捡,”魏太医倒是能猜到罗维的心思,心里叹着罗维这聪明人也会干傻事,一边跟罗维说:“我把一下岚的脉,就知道岚有没有服药啊。” 罗维心思全在地上一颗颗黄豆粒大小的药丸上,魏太医的话他就像没听到一样。 “你给我过来,”魏太医把卫岚给拽了起来,对龙十说:“你帮着公子拾药吧,这匣子不装满,我们大家今天就都别活了。 卫岚要挣开魏太医握着他手腕的手。 “你别动了,”魏太医是个大夫,不是卫岚的对手,手被卫岚甩开后,就喝斥卫岚道:“你再跟他喊,是想让他心疾再发?他现在有个事做,也省得瞎想了!” 卫岚不敢动了。 地上的罗维头都不抬,一门心思就在药丸上。 魏太医将卫岚拉到一旁坐下,回头看一眼罗维,看这人现在还没昏过去,这才认真地搭起卫岚的脉来。 “我真没吃过那药,”卫岚又跟魏太医说。 “你别说话,”魏太医说:“真的假的,我一会儿就知道了。” “你不是那个为我看过病的太医。” “那人的医术还是我教的呢!” 卫岚希望魏太医去看罗维,而不是盯着他,但看魏太医那可比锅底的脸色,还是闭了嘴。 魏太医搭卫岚的脉没有搭多长时间,手下的是正常人的脉搏,魏太医这才放了心,对还在地上忙活的罗维说:“公子放心吧,这小子没吃那害人的药。” 罗维还在专心且急切地拾他的药,现在谁的话他都不会信,只信他慌神之下想出来的笨法子。 药只有黄豆大小,滚了一地。帐中的地又不是什么平整的石地,就是天水原稍干一点的泥地,要想把一木匣的小药丸都拾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罗维和龙十在地上拾了半天,也没拾多少。 魏太医在一旁为罗维举着灯烛,视意龙十和卫岚都不要说话,他对罗维说:“公子,你这样拾又能有什么用?万一岚身上不止这一盒呢?你要怎么办?” 罗维这才像梦醒了一样,抬头看向了魏太医,“你说他身上还有?”他问魏太医道,手一松劲,刚拾的一把药丸全都又掉回到了地上。 魏太医被罗维吓住了,这才发觉卫岚在罗维的心中,怕是不止亲信友人这么简单。罗维连自己病危,他告诉他这一生可能都离不开药石之物的时候,这人都是一脸的无所谓,浑不在乎。现在却是为了卫岚一脸惶恐的看着他,像是天塌地陷了一般。 “公子我真没有用过药,”卫岚又蹲在了罗维的跟前,急着向罗维解释道:“只有这一盒,再没有了。” “你走一边去!”罗维将卫岚又推了一个跟头,厉声道:“这里全是你想吃的药,你还想拿吗?!混帐东西!早知道你这样,我那时何必救你?!你早一点死,你何必再来害我啊!” “公子!”罗维没了方寸之下,口不择言,卫岚却是承受不起罗维这样的话,喊了罗维一起,声音里竟是委屈占了大半。 “我让你吃!”罗维站起身来,用脚狠踩着地上的药丸。 “公子,”魏太医看罗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想开口相劝。 “闭嘴!”罗维狠了魏太医一声,将脚下被他踩碎的药泥向卫岚身上踢过去,“你吃啊!当着我的面吃!” 罗维重生以来,除了在二哥罗则西山围场出事时,在相府里立过一次威,他再也没有与人凶过。这一次却是将性子里,已经被他自己隐去的暴厉全都显现了出来。罗维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云淡风清,一脸的狠厉,身上的那股戾气,让龙十都站在了卫岚的身前挡着,生怕罗维会出手伤了卫岚。 “这是怎么了?”司马清沙没让人通报就走了进来。 罗维听到了司马清沙的声音,他背对着司马清沙,一时转不过心情来。 “药洒了?”司马清沙看到地上的药丸,只道是罗维用的药洒了。 “殿下怎么来了?”罗维转过身面向了司马清沙,脸上已是司马清沙所熟悉的微笑了。 龙十将卫岚扶了起来,与魏太医互看了一眼,再一起看向卫岚。卫岚的脸上现在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盯着罗维看。他们三人刚刚都是看到了罗维的变脸,这人从电闪雷鸣到和风细雨,竟然只须瞬间。这一刻,这三人都觉得罗维很陌生,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人一样。 “没事的,”龙十看卫岚的脸都失了血色,小声安慰道:“公子脾气发过了,就不会再发了。” 卫岚愣怔着,他心中的惶恐也不比罗维的少,药被发现了他怕,更让他害怕的是,如果刚刚那个才是真正的罗维,那往日里,与他温言细语,同床共枕的那个人又是谁?卫岚惶恐的发现,原来自己并不了解罗维。 201.我不是好人 罗维与司马清沙出帐去谈事,看一眼满地的药丸,让卫岚跟着他出去,命魏太医和龙十将地上收拾干净。 “这药不能吃了吧?”司马清沙不知道内情,问罗维道。 “脏了还怎么进嘴?”罗维说:“殿下,这个暖帐我也不喜欢,你还是换一处营帐给我吧。” “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司马清沙问:“是底下人办事没尽心?” “那边太吵,也太暗,”罗维看看周围的营帐,好像只有他与司马清沙的营帐是看着不错的,就假装不知的一指司马清沙的寝帐道:“我喜欢旁边的。” 司马清沙身后的北燕众人面色都有了异状,只司马清沙不在意地笑道:“那云起就住那座暖帐好了。” “殿下的营帐安在哪里了?”罗维故意又问。 “我的还没决定,”司马清沙不好再说他要住罗维原来的那个暖帐。 罗维不放心地回头,看卫岚还在自己身后,才又放心地又回过头去与司马清沙说话。 卫岚知道罗维这是不信他,怕帐里的药丸要有遗漏的会被他拣到。失了罗维的信任,卫岚只怪自己咎由自取,是他骗了这人在先。 司马清沙与罗维看了粮草营,又转到伤兵营去看了看,司马清沙才要去东商的军营那里找杨元素。 “你不与我一起去?”司马清沙问罗维。 “我与那个王爷能有什么话说?”罗维推辞道:“还是算了吧。” 司马清沙这才带着人走了。 罗维也没回暖帐中去,他在前,卫岚在后,两个人走到军营的北边。这里远离了前方的战场,眼前也没有了到处走动,各尽其职的兵将。 有营中巡哨的北燕军士看到罗维与卫岚两人站在那里,都没上前,远远地走开了。 罗维看着天水原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草原,不多时还给他看到了一只孤雁从天边飞过。堆积着厚厚云层的天空,不见阳光,阴冷灰暗。罗维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麻了,才开口对他身后,同样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卫岚道:“那药是龙玄给你的?” 卫岚答非所问地道:“公子,我没有用过那药。” “魏太医不是说过了?你没有用过那药,”罗维说:“那日你回来要我小心洛听潮,说你跟着龙玄发现了他的一个私宅,就是那天吧?龙玄找上你,将药给了你?说实话。”冷静下来的罗维,不需花多大的力气就能把这件事情想通。 “是,”事情都被罗维说中了,卫岚除了老实说是外,还能再说什么? “我跟你说过,躲着他一点,你怎么还要去与他见面?” 卫岚张张嘴,到底没能说出话来。下意识里,卫岚觉得龙玄也是在为了罗维着想,至少在这事上,他不想说龙玄什么。 “他说是为了我?”罗维问。 卫岚道:“公子,我现在可能没办法护着你走。” 罗维回身,走到了卫岚的身边,“岚,你知道你要是吃了那药,我会怎么做吗?” 卫岚摇一下头。 “我会杀了你,”罗维的手抚上卫岚的脸颊,他的手冰冷,感觉到手下温热的肌肤也一点点变得冰冷,“以其看着你最后全身溃烂而死,我宁愿让你不受苦的死。” “公子,”卫岚伸手要握罗维的手,却被罗维躲过。 “然后我去找龙玄,赔上我一辈子也好,我会为你报仇,让他也不得好死,”罗维说:“杀了龙玄后,我就会去地下找你,我们不是一直说宣州吗?那我们就一起葬在宣州好了。” “公子你不要说了,”卫岚听罗维说得可怕,要捂罗维的嘴,“我以后不这样了。” “岚,”罗维这次却将卫岚的手握在了手里,“我这个人不好,自私自利,你不能走在我的前头,因为那样我会伤心,我宁愿你伤心,也不要自己伤心的。” 卫岚捂上了罗维的嘴,求罗维道:“这次是我错了,公子就不要说了,我以后不再犯,也没那药了,我一定不让公子看着我死。” “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着,”罗维扒开了卫岚的手,继续说道:“因为我想看你好好地活着。” “没有了公子,我……” “所以说我这人自私,我会在地下等你,你好好得过了一世后,才可以来见我,否则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再见你。” 卫岚听了罗维的话后,全身迅速冰冷,一直冷到了心里。知道有些话是当不得真的,可这一刻,罗维在卫岚的心中,显得残忍无情。为何你可以先走,我就不可以?你会伤心,我就不会伤心?可这样的话,当着罗维的面,卫岚问不出口。 “我与龙玄都是坏人,”罗维又说到了龙玄,“我与他的事,岚也不会明白。坏人之间的债,岚这样的人是算不明白的。” “公子不说,我怎会明白?”卫岚说。 “说不明白,”罗维道:“没遇到岚之前,我是想若有机会,让我与龙玄同归于尽就好了,这样债就了了,来世我为猪为狗也好,怎样都好,没必要再做人了。遇到岚后,我才为自己又有了打算,我不想跟他一起死了,只要太子可以登上皇位,只要他害不到我的家人,我就跟岚一起走,找个地方过日子。岚,我对别人百般算计,心机用尽,可我对你没有过坏心啊,至少在你面前我能做个好人。” 天空又开始丢下雨点。 卫岚用披风遮了他和罗维两人,卫岚心中如有热油在滚,但还是垂眸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骗你,不会想着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就算公子不在了,卫岚也会活下去。” “龙玄从来把不人命当回事,我也一样,人命在我们的眼中不值一提,可是岚的命,”罗维还是看着远方,“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卫岚眼中似是有泪,却哭不出来。他是乞儿,是肮脏的麒麟影卫,是个玩物,他只是这样的一个人罢了。对于任何人来说,他都不重要,命不如蝼蚁的人,为何对罗维会是这样的重要? “龙玄,”罗维这时再提到龙玄,眼中的怨毒尽现,“他就是看不得我好!” 卫岚没有看到罗维此刻的眼神,他不明白一个皇子与一个丞相的公子之间会欠下怎样的债,要用彼此的命来还。但卫岚也不想问了,被发现了那药也好,卫岚想着告诉罗维,其实他也是自私的。他也怕死,怕得要死,被罗维发现了那药,他就可以不再内疚,就算是个累赘,他也可以厚着脸皮跟在罗维的身边了。 “对不起,冲你发了脾气,”罗维轻声对卫岚道:“以后不会了。” 卫岚“嗯”了一声,能让他有命守在这人的身边,苟且偷生他也愿意。卫岚自嘲的一笑,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身后又有战鼓声传来,战事再开,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走上黄泉路。 这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回头,雨中相依偎站在一起,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也不觉寂寞。 202.阶下囚 罗启与龙玄站在一起,他们面前是被龙玄命人锁在营中这处空地上的司马诛邪。罗启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司马诛邪如今这副半疯半傻,双眼全盲的样子,但还是心有不忍。“殿下,”他对龙玄说:“天气这样冷,你还只给他穿单衣,末将真怕他会冻死。” 龙玄看着坐在泥地上,抱着膀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司马诛邪,说道:“我不冻着他,莫还桑怎么会来救他呢?” “莫还桑一定会来?” “他都为他进了天水原,怎么可能不来?”龙玄将脚下的一个脏馍踢到了司马诛邪的手旁,“这个疯子活着还能有什么用?”他问罗启。 罗启看司马诛邪拿着沾了泥水的馍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罗启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别过了脸去。 龙玄看罗启这样,就道:“都说征战沙场的人心肠都是铁打的,世宜兄看来还是一个例外。” “此人已疯,”罗启道:“我们这样辱他,似是没有必要。” “龙玄说道:”逼疯他的可是他的家人同族,不是我们。世宜兄,这个人与你也曾沙场相争,手上沾着我大周多少将士的血?你要同情他?” 罗启与龙玄就说不出道理来,司马诛邪如今只是阶下囚,有血海之仇就杀他报仇,这样欺辱,在罗启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也不是大丈夫所为。 “我也不是成心要辱他,”龙玄这时又说道:“不这样,怎么逼莫还桑来救他?我已是给了北燕面子,没人把他们的前太子当众吊到旗杆上去。” 司马诛邪吃完了那个脏馍,双手又在地上乱摸起来。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只一个馍,他哪里能吃得饱? 罗启实在看不下去,对身后的亲兵道:“去给他拿些吃的来,”然后又向龙玄解释道:“殿下,要引莫还桑来,还是一个活的司马诛邪有用,再这样下去,末将怕他撑不到莫还桑来救。” 龙玄没有反对,只是冲罗启的这个亲兵一挥手。 一日之前,龙玄将司马诛邪和被他一起抓来的,伺候司马诛邪的一个小太监一起锁在了这里,冻了半日之后,又故意让看守假装大意,放走了这个小太临,为的就是让这小太监回去告诉莫还桑,司马诛邪正在受苦。 “那个太监应该已经见到莫还桑了,”龙玄对罗启道:“莫还桑来时,我们可以再折损些兵马,千万别放箭要了这两人的性命。” “殿下要放莫还桑一条生路?”罗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剿灭莫还桑和他的乌霜铁骑,他们现在损兵折将,连罗维都还把自己压在北燕的军营里,现在龙玄竟然跟他说要放莫还桑一条生路? “这个我已经想了很久,”龙玄道:“我在乌霜军中时,发现莫还桑与莫氏族人的关系恶劣,还有莫还桑是随了母姓,他对莫氏来说,应该是个外族人才对。” “这与放他一条生路有什么关系?”罗启问。 “这就说明我们就是杀光莫氏全族,也不必怕莫还桑报复。” “桑,”司马诛邪可能是听到了龙玄说莫还桑的名字,脸面向龙玄这里,喊了一声。 “世宜兄,”龙玄问罗启道:“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杀莫还桑?” 罗启说:“这还用问吗?” “没有了乌霜铁骑,我们就不必担心乌霜城再失,”龙玄说道:“司马长天帝病重,登北燕帝位的一定是司马清沙,莫还桑不会找我们报仇,可他会找司马清沙。” “殿下要留着他搅乱北燕的江山?”罗启这会儿听明白龙玄的用意了。 “也许莫还桑没有这个本事,但我是希望他有。” 罗启再看一眼坐在地上,口中念着莫还桑的司马诛邪,冲龙玄一拱手道:“末将遵命。” “你是三军主帅,”龙玄笑了一下,说:“遵命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亲兵拿了碗热汤面过来。 “喂饱他吧,”龙玄说了一声。 罗启又与龙玄一起往帅帐走。罗启一向远驻云关,与龙玄并没有多少接触,天水原这一仗打到现在,与龙玄相处了这段时日后,罗启是打定了主意,他与龙玄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单论心思,他就不是龙玄的对手,在他罗家这一代人里,好像也只有罗维能与这龙玄对上一对。想着罗维与龙玄在一起时样子,罗启真是庆幸他们罗家还好有一个罗维。 “莫还桑可留,莫氏族人一个也不可留,”龙玄边走边对罗启道:“世宜兄听到我的话了吗?” 罗启说:“是,末将记下了。” “一个不留,就包括老幼妇孺,”龙玄看着罗启,“世宜兄若是做不到,那玄可去做这件事。” “我知道了,”罗启说:“不会出差错的。” “算了,还是我去吧,”龙玄想想还是道:“世宜兄的第一个孩子快要到人世,此时这种屠尽老幼的事,不适合你,还是我去吧。” 罗启不知道自己是要感谢龙玄为他分忧,还是应该反感龙玄说要屠尽莫氏族人时,这种毫不在意,如同将去看一场大戏的神情。 “莫还桑来救司马诛邪时,北燕和东商得到消息也会出兵,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罗维,趁那时回来,”龙玄接着道:“我们还是要安排一队人马去接应他一下。” “末将谢殿下,“罗启向龙玄道谢, “这又是何必?”龙玄不在乎罗启的这声谢,就像他一点也不在乎罗启怎么看他一样。这人是罗家手中掌兵最多的人,罗启就算对他心生敬意,他们也只能是敌人。 罗启道:“殿下为云起着想,末将谢殿下是应该的。” “莫还桑也许今天夜里就会来,世宜兄做好准备吧,”龙玄进帅帐前,对罗启最后说了一句。 这天夜里,许久不见的星月出现在了夜空,兴许是多日的雨水将这片天空冲冼过,这天夜里的天空深蓝纯净,让人一眼看去,就会生出无限的遐想。 罗维在司马清沙的帅帐里听到了莫还桑失去行踪的消息。 “这消息可靠?”除了已经事先知情的罗维外,帐中的其他人都不相信,司马清沙问这探马道:“你是怎么探知的?” 这几日的恶仗打下来,将军们都尝到了莫还桑的厉害。莫还桑这般骁勇凶狠之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帐中的将军们都已经相信这人是个不死之身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莫还桑消失不见? 探马说了半天,都只是道自己是听闻,没有亲见。 “那大皇子呢?”司马清沙问。 探马还是回了两个字出来,不知。 “事都有万一,”罗维开口道:“殿下和王爷还是做好出兵的准备,如果莫还桑真的失踪,那么今夜就趁乌霜铁骑群龙无首之际,一战成功岂不是更好?” “那云起你?”司马清沙问。 “我就在自己的帐中,”罗维对司马清沙笑道:“坐等殿下大获全胜的佳音。” 203.闯营 罗维抬头看一眼天边的明月,他听前面的荒原上喊杀声震天,就想月宫里若真有仙子,天上真有神灵的话,看到地上凡人这样的相残,不知会做何感想?收回了没用的乱想,罗维上了马,看身后的卫岚也上了马后,才小声对龙十几个道:“我们走。” 一行人往营外跑去。 被罗维丢下的帐篷里,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都奉命伺候也是看着罗维的北燕军士,被龙十几个杀死后,拖进帐里来的。 罗维等人已经事先换上了北燕的军服,一路往营外飞奔的路上,因为到处都是成队往营外调派的队列,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罗维他们。 眼看着辕门就在眼前了,一队东商军拦在了罗维他们的面前,为首的一名将官,看也不看罗维就道:“三公子这是也要上沙场了?” 罗维要勒缰绳停下,后面的卫岚忙道:“不能停,冲过去。” “我们王爷知道公子今天要走,特让末将来送公子一下,”这员东商的将官看罗维他们没有停马,便将自己的战刀横在了胸前。 已经有北燕的军士飞奔向留守在营中的将军报告去了。 “他们有弓箭啊!”魏太医看到了东商军士手中拿着已经搭在弦上的弓箭,便喊了起来。 罗维到底还是停了马,这么冲过去,他们全都得成了东商人的箭靶子。 “三公子,”这东商的将官看罗维一行人停了下来,脸上有几份得意地道:“您不是武人,还是留在营中,安心等待我家王爷,还有北燕的太子殿下得胜归来吧。” “东商人怎么会拦我们?”魏太医问罗维道,死到临头,他也想死个明白。 罗维没理魏太医,他没想到会是杨元素坏了自己的事。但只要稍微深想一下,他罗维落在了司马清沙的手里,司马清沙知道大周在要占乌霜城后,一定再与大周一战,那时他东商就可趁着燕周两军在这里两虎相争之时,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春渡关。大家都在算计,现在看来还是杨元素比他们多算了一步。 “三公子请回吧,”东商的这员将官说道。 “我去杀他,”龙十小声对罗维道:“这人看来是个马上的将军,步战一定不行。” “不用,”罗维道:“你们等在这里。” “你要做什么啊?”卫岚忙问道。 “这个看上去不但步战不行,也像个蠢货,”罗维说着一催跨下的战马,边往前去边对这东商将官道:“那我回去之前,能与将军单独说几句话吗?” 将官也马往前来,道:“公子有何话要与末将说?” “将军不必让他们还拿弓箭对着我吧?”罗维装出了些慌乱。 将官看罗维离自己近了,他伸手就能制住不会武的罗维,也不必怕对面的周人冲上来了,就手一抬,让自己的部下放下弓箭。 罗维到了这将官近前,就下了马。 “公子到底有何话要说?”罗维下了马,这将官也不好再在马上坐着,也下了马道:“有话还请公子快说。” “将军就不能放我一马?”罗维压低了声音对这将官道:“如果将军高抬贵手,罗维一送上万金酬谢。” 将官板了脸,义正辞严道:“公子将末将看做何种人了?” “将军!”罗维弯腰就要给这将官行礼。 将官侧身要避开罗维的这一礼,口中道:“三公子还是不要浪费口舌,末将……”这员东商的将官没能把要说的话说完。罗维趁他侧身,目光看向别处之时,将一把匕首剌进了他的腰眼处。 罗维把匕首剌了出去,也不看这东商将官被他一剌之下是死是活,后退一步就翻身上了马。 后面的卫岚在罗维上马之时就已经纵马奔了过来。 拦路的东商军士再想张弓搭箭已经来不及了。 龙十几个人很快就冲上前来,将罗维护在中间。最前面的卫岚手中的利剑几点寒光闪过,几具东商军士的死尸就已经栽倒在地。 “三公子留步!”营内留守的将军带着人马追了过来。 “走!”罗维只说了一声。 留守的将军不敢下令放箭,这里是北燕的军营,放箭就难保不伤到自己人。“拦住他!”将军大喊。 罗维他们人已经在辕门前,策马冲跑起来,北燕军想拦也拦不得法。卫岚又拉倒了身旁的一个军中用来照亮的火盆。注满了灯油的火盆倒在了地上,灯油淌了一地,火也烧了一地。北燕的这位将军眼瞅着罗维一行人冲出了他北燕军营的辕门。 将军带着人马追着罗维出了辕门。司马清沙每次出兵前,都会吩咐臣下们看好罗维,千万不可让罗维离开军营一步。将军一想到这罗维是从自己手上跑掉的,就毛骨悚然,如果罗维跑了,太子殿下定会要了他的这条命。 两方人马跑了出去后,东商兵还有命活着的,才跑上前来看自家的将军,就看见这将军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罗维的力气有限,匕首还有大半露在外面,这样的伤并不致死,等人们再看到将军身下的血呈黑色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匕首上是涂了毒的。 罗维一路往南跑,他们大周的军营就在天水原的南端。 “前面的人拦住罗维!”一路追下来的北燕军在自家将军的授意下,一起大声喊了起来:“罗维要归周,周军要夺乌霜城,拦住他!” “不能再往前跑了!”卫岚对罗维道:“司马清沙就在前面啊!” 龙十回头看了一眼,说:“他们人太多,我们杀不尽的!” “该死,”罗维骂了一声,一拨马头,不再往南,而是往西南方向跑去。 “将军不可再追了!”就在北燕的将军要跟着罗维往西南方追时,他手下一个知道这里地形的军士喊了起来。 “为何?”将军问。 “那里是大片沼泽,”军士指着西南方向说道。 “沼泽怎么了?”将军也不是没见过沼泽,回身又要去追。 “那里没人敢去的!”这军士跑到了将军的马前,拦路道:“小人曾在这一带跑过商队,那里没人能活着出来,都说有吃人的妖魔在里面住着啊,将军!” “到边上去看看,”将军听到罗维会死在沼泽里,心里是轻快了不少,但也不敢大意,对部下道:“不亲眼看着他们进沼泽,我不放心!”他一指马前的军士,“你带路!” 一队兵马也在头顶星月的微光下,往西南而行了。 与此同时,天水原的东南方,龙玄站在一个土堆上,看着不远处被周军圈围在了一处低洼地里的莫氏族人。 “殿下,”宁飞从前方骑马跑来,坐在马上对龙玄道:“他们乞降,说愿帮殿下抓到莫还桑。” “杀,”龙玄没与宁飞多说一字,看着宁飞愣神之后,又策马回身传命去了,才又自言自语道:“乌霜莫氏也不过如此。” 204.老天爷看着你! 不远处的叫骂,哀求,惨叫声都渐渐轻弱后,龙玄才下了土堆,他也没有骑马,而是步行到了空气中都凝结着浓烈血腥味的低洼地旁。 “殿下,”宁飞见龙玄走了过来,便走上前来道:“已经都处置过了,只是那里,”宁飞指向他们的左侧,对龙玄道:“还没有审出来。” 龙玄看向自己的左侧,那边竟然还押跪着近五百余人,“审?”他问宁飞道:“要审什么?这些人是谁?” “他们都是些仆从,”宁飞说:“莫氏的几个孩子被他们藏下,末将正想办法让他们将这些孩童交出来。” 龙玄走向这群仆从,一边看一眼低洼地里堆叠在一起,身首异处的尸体,对宁飞道:“命人再去检查一下,然后放火烧了吧。” 宁飞又去传命。 “老爷,”跪在那里的一个老仆看到龙玄走到了近前,忙就给龙玄磕头道:“我们都只是下人,与莫氏全无关系啊。” “怎么会没关系?”龙玄看看被几个仆妇模样的妇人护在中间的小孩子,都是身着仆衣,脏着脸,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又看向了这老仆道:“你们可是由莫氏养活的。” “老爷,”这老仆在地上求道:“小人们只是卖力气求生之人,求老爷开恩,放过小人们吧。” “那就交出你们的小主子,”龙玄说:“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没有小主子了,主子们都死了,”老仆磕头如捣蒜道。 龙玄回头看又走到了他身后的宁飞。 “手下人对过了族谱,说是小孩子的数目不对,”宁飞低声对龙玄道。 “那就不用留他们了,”龙玄说着就要走,“都杀了。” 哀求恸哭声在龙玄的话音还没落时,就响了起来。 “大老爷!”一个护着小孩们的仆妇这时冲龙玄叫了起来。 龙玄停步,看向这仆妇,见这妇人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婴儿。 仆妇将自己身后的婴儿从身上解下,举给龙玄看,说:“这个就是莫氏的小儿,您拿去吧!” “你这个养不熟的贱人!”刚刚还磕头向龙玄乞命的老仆,见仆妇交出了婴儿,冲着这仆妇大骂起来,“莫氏主人待你不薄,你这娼妇不得好死的!” 仆妇举着婴儿,跪伏在地,痛哭不止,口中念道:“我想活,我不想死啊。” 老仆大骂不止,甚至想起身向龙玄冲过来。 龙玄身旁的侍卫看一眼龙玄的脸色,上来一脚就将老仆又踹翻在地上,在老仆的脖子上狠踩了两脚,将这老仆的脖子生生踩断。 这一幕吓住了其他的仆人,个个都噤了声。 龙玄从仆妇手上拿过婴儿,婴儿被龙玄一手托在手里,感觉到不舒服后,哭了起来。“只有这一个了?”龙玄问这仆妇道。 仆妇跪在地上只是哭,哭得说不出话来。 龙玄托着婴儿的手一挥,大声啼哭着的婴儿,被扔进了焚着尸体的熊熊烈火之中,哇哇的啼哭声嘎然而止。 仆妇的手指扣进了泥土里,指上的指甲断在地里,都说十指连心,可仆妇这会儿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 “你这样的跪法,不怕伤到胸前的小儿吗?”龙玄问道。 仆妇听了龙玄这话,将几乎伏在了地上的身子挺直了一些。刚想抬头看龙玄,再说些讨饶的话,仆妇就觉得胸前一空,定睛一看,她怀中的婴儿也被龙玄拿在了手里,“老,老爷?”仆妇一脸惊恐地看着龙玄,“那是贱婢自己的孩子,您把他还给,还给贱婢吧!”她向龙玄伸出手讨要。这双手抖得,看得站在龙玄身侧的宁飞,都怀疑龙玄就算把孩子还回去了,这妇人还能不能抱住这婴儿。 龙玄这回是看了一眼手中的婴儿,道:“你这妇人肤黑,没想到竟能生出这样白皙的小儿来。这是你的亲生子?” 仆妇连声说:“是,是,大老爷他是贱婢的儿子。” “你可不是什么贱婢,”龙玄的声音突然又柔和了下来,他这对仆妇道:“你的忠心可嘉,只可惜你不是我大周的子民啊。” 仆妇不解地看着龙玄。 龙玄将手中的婴儿扔在了仆妇的身前。 “殿下?”宁飞失声喊了龙玄一声。 冲天大火的照耀下,人们看到那婴儿被龙玄扔在了一块尖石上,小小的脑袋几乎裂成了两半,鲜红的血和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 仆妇去抱死去的婴儿,嘴里发出尖叫,已不似人声。 “殿下,您这是为何啊?”宁飞从没想过世上还有龙玄这样狠的人,拧眉冲龙玄问道。 “这个才是莫氏的小儿才对,”龙玄对着宁飞还愿解释几句,道:“主人家的小孩不能冻着,所以才会抱在怀中,自己的亲生儿就只好在身后吹风受寒了。” “她交出自己的亲生子?”宁飞愕然地看向地上抱着死婴,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哄这死婴安睡,却连嘴角已沾上死婴的脑浆都不自知的仆妇。 “莫氏忠烈,”龙玄道:“想来仆从也不会是宵小贪生之人,可惜不能为我大周所有,”龙玄转身从宁飞身旁走过,又说了一句:“不用留了。” “我认得你!你是周朝的二皇子龙玄!”有仆从在人群里大骂起来:“连一个婴儿你都不放过!老天爷都看着呢!你会有报应的!龙玄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要缠着你,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宁飞对麾下的军士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龙玄上马带着自己的侍卫回营去了,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如常时一样,一片冰冷。 宁飞看着眼前的又一场屠杀,连天空从何时起又开始丢下雨点都不知道。脚下的泥地已经被血水浸透,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人室息,人濒死前的哀嚎声充斥了大脑,焚着尸体的烈火,让所有人都无处遁行。身处血狱之中的宁飞,突然开始想念起那个上都月下,要他比武的女孩,他回忆着傅薇的一颦一笑,宁飞想回到傅薇的身边去,如果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那么或许傅薇可以让他醒来。 龙玄飞马奔回营中,人还没下马,就问辕门官道:“罗三公子可有回来?” “末将没有看到罗三公子,”辕门官回禀道。 龙玄掉转马头,又往前方的战场去了,心里想着,罗维是陷在两军阵中出不来了? 205.噬人沼泽 天水原的西南方,自古以来就是一片死地,无人敢进,万兽绝迹,飞鸟不至。 北燕的这支数百人的兵马举着火把,行走在半人高的野草丛中。不时可以看到远处的草丛中有幽蓝色的光点在跳跃,看着就让人悚然,却又不能在同伴的面前露怯,所以上至将军下至军士,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带路的军士走到一处草丛有一人高的地方时,不再走了,回头对将军道:“不能再走了。” 将军坐在马上,四下看看,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身周的草丛如此茂密,却听不到一声虫鸣。 一个士兵又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火把伸到了草丛里照亮,他努力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 “看仔细一点,”将军命令道:“看看有没有人藏在里面。” 士兵也不敢多看,扫了几眼后,就回头对将军说:“里面什么也没有。” “回吧,”将军道,这个地方总让他觉得阴气森森。 士兵想回身,却不想脚下一滑,旁人只听到他叫了一声,这士兵整个人就滑进了草丛里。 “拉他上来,”将军忙道。 几个士兵走上去,伸手要去拉同伴,手伸进去了,却都又惨叫着缩回了手。 “怎么回事?”将军下了马,亲自走过来看。 火把下,几个人的手都以肉眼可观的速度红肿起来。奇痒难忍之下,几个人都用手去抓,一抓之下又都是惨叫连连,人们眼看着这几人手上的肉,成块地被他们自己抓了下来。 “将他们的手绑起来!”将军大声下令道。 那边几个学聪明了的士兵用长枪在草丛里一阵乱戳,真被他们把掉下去的同伴给勾了上来。这人已经不动了,衣服是湿得,看着就像是一个死人。 将军还没来及走到这个部下的跟前,就看围着这部下的几个都直往后退,有人还当场吐了出来。将军不明所以,走到跟前一看,杀人也是无数的大将军也忍不住犯起了恶心。这士兵已经死透了,身上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爬满通体发红,鼓着肚子的蚂蝗,连眼睛里都有。将军动作快过了思维,抬脚就把这具尸体给踢到了草丛中去。 带路的那个军士走到将军的身边说:“将军,我们还是速回吧。” 将军从一个小兵手上拿过火把,亲自查看起来。火光照到了草丛下,仔细看了后,将军才发现这下面是水,浊黑的水里,火把光亮所及之地,全是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虫子,有蛇,有蚂蝗,有蟾蜍,还有的将军也叫不上名字来。 “那是蚊子吗?”有军士又在旁边喊了。 将军直起腰,顺着这小兵的视线,也抬头往头顶望去。他看到头顶上有一缕缕淡黑色的烟雾,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飘乎移动着。 “将军回吧,”带路的军士求自家的将军道。 一团烟雾靠近了将军,将军这才看清,这真是一只只小黑蚊子聚成的烟团。一个堂堂的将军,竟被这些小蚊子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这些蚊子都是带毒的,”军士还在将军身后喋喋不休着。 “这边还有大蜘蛛!”又一个发现了什么可怖东西的士兵叫了起来。 “都闭嘴!”将军为自己此刻的胆怯感到愤怒,但还是飞身上了马,对手下们道:“我们回去,罗维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就在离这北燕将军不远的沼泽里,罗维一行人正吃力地步行着。 “脚踩实了再迈步啊!”走在最前面领路的魏太医不时回头,叮嘱他身后的罗维等人。 罗维他们的马一进这片沼泽,没走上几步,就无一例外地倒下。马身上爬满了各色大大小小的虫子,罗维几个还没从没膝的浑水里站起来,这些优良的战马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了。 龙十四忍不住就呕了起来。 “不许吐啊!”魏太医将龙十四拉背过身去,一边拍着龙十四的背,一边道:“嘴里含着药呢,吐出来,你这条命就完了!” 罗维与卫岚相扶着站在一起。“我没事,”罗维对卫岚说,再恶心的东西他都看过,眼前的这些剌激不到罗维。 卫岚先还努力想把爬到罗维身上,一看就让人恶心的虫子给拍掉,可是不久后卫岚就放弃了。这些虫子你拍掉再多,眨眼之间,就会有新的虫子爬上来,拍不掉,赶不走,就只能随它了。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魏太医让龙十四平静下来了,就说道:“往前走。” 罗维扶着卫岚问:“你腿还能走吗?” “公子,”魏太医又对罗维道:“我觉得卫岚比你能走,你就不要担心他了。” “他的膝盖不是还肿着吗?”龙十在后面道。 “那也比我们的三公子强!”魏太医走到最前面带路去了。 “他这是看不起我?”罗维小声问卫岚道。 “公子走不了,卫岚可以背你,”卫岚现在对魏太医是不会说一句坏话的,只是对罗维道。 “走吧!”罗维还没说话,魏太医已经在前面用根长树枝边探着路,边说道:“就别看彼此身上了,省得恶心。” 刚刚站在这沼泽边上,要不是罗维先下了沼泽,龙十几个人宁愿去跟后面的北燕追兵拼死一战,也不愿意走下来。嘴里含了驱瘴气的药片,几个人的领口、袖口、裤腿都用布带扎紧,身上的衣服能穿多少就穿多少,头也包起来,只剩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那个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走了一会儿后,龙十指着不远处,闪着幽蓝光点的物体问了起来,“那是鬼吗?” “不是,”魏太医见怪不怪地道:“那里可能有死人,那是死人骨头里出来的磷火,我做了这么年的大夫,就没见过这世上的鬼。” “公子,”龙十四问走在他后面的罗维道:“这世上没有鬼吗?” “别自己吓自己了,”罗维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自己的脚下在踩着什么滑腻腻的物体,越走脚步就越沉重,但还是开口安慰五个龙骑卫中,年纪最小的龙十四道:“活人怕什么鬼?你是个汉子,身上的阳气重,鬼不敢近你身的。” “公子这么说也行,”魏太医在最前面笑了起来,说:“十四啊,人死了都会做鬼,你怕什么鬼呢?” “可有东西在拉我的脚啊!”龙十四喊了起来。 走在龙十四后面的罗维看龙十四的身子往旁边歪过去,与卫岚同时伸手,拉住了龙十四,却被龙十四带着一起往下倒去。 “十四身子别动!”魏太医看龙十四陷了下去,忙就喊道。 龙十四慌张之下,听不进去魏太医的话,身子拼命往上挣,一身的功夫这会儿却用不出来。 “别动!”罗维已经被龙十四拉趴伏在了泥沼水里,他冲龙十四大喊了一声。 “公子!”卫岚在一旁看到罗维也要被龙十四拉进漩涡里去,越发着急了,又不敢松开拉着龙十四的手,伸出空出的一只手来,想拉罗维,却够不到罗维。 龙十一和龙十三跑上来,分别拉住了罗维和卫岚。 龙十看龙十四还是挣扎的厉害,扔了块石子在龙十四的头上,硬将龙十四给打昏了过去。 “慢慢拉,”魏太医在一旁指挥,他的心也是怦怦地跳得厉害,但还得硬撑着不让自己发慌。 龙十四被罗维几个人从泥沼漩涡里拉出来后,罗维趴在泥沼里半天爬不起来。 “我们得走啊,”魏太医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但还是催几个人道:“这里不能久待!” 206.此仇不报一世难安 雨下起来后,这片沼泽的温度反而温度上升,瘴气弥漫地越来越厉害,人走在其间,只能看见眼前白茫茫的雾气。 龙十二醒过来后就没敢再睁眼,他也是进了这沼泽才知道,自己怕虫子。 魏太医不时就要停下来探路,罗维几个人就得站下来等。小毒蚊子不时就往他们的眼睛里撞,几个人只能用手挡着眼睛。 “还有多久?”罗维问,他们一直在没膝的水里走着,卫岚的腿已经快要站不住了,罗维扶着卫岚,都能感觉到卫岚的身子在打着颤。 魏太医指着南边说:“公子你看见没有?要走过这片沼泽呢。” 罗维踮起脚来看,也没看到魏太医手指的这片沼泽的尽头在哪里。罗维再看看他们来时的路,瘴气笼着,芦苇荒草都比人高,来时的那条路早就看不到了,身后看去也是一望无际的沼泽。 “走吧,”卫岚握一下罗维的手,小声说:“我没事,还能走。” 魏太医在前面又探好了路,一行人闷着头接着走路。路已经走了一半,再回头已是不可能,那就只能一门心思往前走了。 沼泽外的战场上,乌霜铁骑不可避免地迎来了自己的末日。而当罗维从北燕军营逃走,慌不择路之下进入西南方沼泽这个消息,在众口相传中,传遍了整个天水原之后,本因胜利而狂喜的人们,心头又笼上了阴霾。 周军迅速撤回军营,摆出了一副要与北燕军再战一场的架式。 司马清沙一个人坐在罗维从他手里要过去,住了几日的暖帐里。帐中的尸体已经被清出去,都是一刀致命,可见罗维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司马清沙歪靠在椅子上,心很乱,他试图将自己的心理顺一点,生气但也觉得这才是应该发生的事。罗维如果只是贪生图财,就是不那个在邺伽城与他结盟定计的罗维了,这个敢把自己舍了,跟自己虚以委蛇,为大周图谋乌霜城的罗维,才是真正的罗维。 “太子殿下,”帐外有臣子喊了一声。 司马清沙没有出声。 帐外的臣子将军们都只能等着,等他们的太子自己走出来。 司马清沙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床上被罗维随意丢下的衣服,司马皇室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了司马氏能够继续坐稳北燕的这座江山,一定要除去莫还桑和乌霜铁骑,乌霜城和春渡关他们已经做好了失去的准备,只是现在乌霜城真的要舍去了,司马清沙还是心痛难忍。谁来为大周演这出戏都好,为何偏偏要是罗维?司马清沙从木椅上起身,将罗维扔在床上的衣服拿在了手里,衣服上还留有药的苦味。司马清沙闭上眼,还恍惚能看到罗维站在他的眼前,将衣服扔在了地上,司马清沙往帐外走去。 “殿下?”近臣们看司马清沙出来,忙都行礼。 “莫还桑的尸体找到没有?”司马清沙问。 “还没有,”孙离走上前道:“部下们还在找。” “杨元素呢?”司马清沙又问。 “东商的兵马还没有回来,”孙离道:“要派人去催他们回营吗?” “不必了,”司马清沙往中军帅帐走,“现在都是各打心思,你还当我们可以并肩作战?” 孙离听到罗维逃走的消息后,错愕愤怒之后,就又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心,毕竟罗维是他一路领来的。发现司马清沙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后,孙离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那这暖帐?”他问司马清沙道。 “拆了吧,”司马清沙说道:“将里面的衣物都收好,我要带走。” 帐里的衣物?那只能是罗维的啊,孙离的脑子又转不过来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最后还是到了最坏的地步,再留着罗维的衣物又有何用? 司马清沙走进了中军帅帐,一帐的将军都还等着他来告诉他们,下面要做什么。“罗维可能已死,”司马清沙对自己的将军们道:“所以乌霜城我们可能要不回来了。” 将军们个个忿忿不平,这要怪谁?最后一个个都用眼神剐着孙离。 司马清沙暂时将罗维放到了脑后,他现在没有多少的时间来想这个人。有些事想想都是注定的,从他们俩在邺伽城相识就已经注定了,他要保江山保皇位,他要夺乌霜城,所以他利用他,他也算计他,今天这样的结果,谁也怪不得。罗维从来没有为他多想过一分,那他司马清沙又何必在这里悲月伤春?不值得。 “现在莫还桑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帐中有将军道:“这人是真的死了?” “乌霜铁骑已灭,”有军中的谋士开口道:“莫还桑难逃一死。罗维进入西南方的死地,看来也是必死无疑的。殿下,臣担心的是,罗启知道罗维的死讯后,会不会马上与我们开战?” “让他来啊!”有将军喊了起来:“这群言而无信的小人,我这仗还没打过瘾呢!正好接着打,我们把乌霜城再夺过来!” “事情怎会这么简单?”司马清沙看这言语鲁莽的将军一眼,心里突然又想到,用亲弟的一条命换了一座乌霜城的罗启,会不会有后悔的念头。 沙场之上,有士兵在收拾尸体,挖一个大坑,将死去的同伴放进去,再填上土。当兵之人战死沙场,很少有可以落叶归根的,只求能入土为安,就已是幸运。 杨元素与龙玄屏退了左右,单独面对面站着。 “原来是你拦了罗维,”龙玄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道:“那我还要多谢王爷,为我除去一个大敌。” “你说话倒是直接,”杨元素没想到龙玄会是这样一个反应,说道:“既然你不希望他活着,那你为何会亲自带着人来找?” “比起平时,在乱军阵中杀一个人,总要容易一些,”龙玄道:“倒是王爷,罗维一死,你就要尽快回兵春渡关了。” “此话怎讲?” “罗维一死,乌霜城我们就稳握在手,不会有变数了。乌霜城在我大周的手中,对北燕的江山暂时还行不成大害,毕竟有这个天水原隔着。春渡关就不同了,过了春渡关就是北燕的腹地,司马清沙不会看着春渡关落在王爷手中不管的。” 杨元素脸上有了惋惜之状,对龙玄道:“龙玉太子我见过,与你相比,他远不如你。可惜啊,龙玄,你是个妃嫔之子。” “王爷也一样,”龙玄嘴角的笑意全然就是嘲讽,“王爷志在一统天下,把持朝政,却还是要向一个小儿称臣,王爷要做忠臣良将,要青史留名,这辈子也无法黄袍加身了。” “你以为你就可以?”杨元素心中的怒意滔天,脸上却是看不出来,只是冷笑着问龙玄道。 “我父皇身体安泰,”龙玄道:“王爷没有必要关心我龙氏皇族的事,再说我从来也没想过要青史留名。” “好,”杨元素上了自己的战马,对龙玄道:“我等着你黄袍加身的那一天,龙玄,我们后会有期。” 龙玄站在旷野中,雨打在身上,他却全无反应。这个东商杨元素,他不会放过他,今天的这个仇,他若不报,这一世都会难安。 207.路遇还桑 罗维几个人在沼泽里苦苦挣扎走了三天三夜。 喝水是不用他们费劲,天一直就在下雨,全身上下都是湿得,张张嘴,包在头上的衣服上就有水能滴进嘴里。吃东西就让罗维几个人伤透了脑筋,到处都是虫子,包着头的衣服不能拿掉,把衣服扒开一条缝,将干粮塞进去也不行。这干粮还没进嘴,就沾满了黑压压一层的小虫,有蚊子,还有甲虫,其他奇形怪状的虫子,罗维他们见也没见过,就更别提能说出名字来了。这样的干粮,罗维和卫岚这两个熬过苦日子的人,能吃得进嘴,魏太医和龙骑卫们就死活也吃不下去了。最后没办法,魏太医把他身上带着的,给罗维用的大补之物都拿了出来,拿这个当饭吃。谁饿了,就塞一小块到嘴里,这样这帮人才不至于饿死。 至于睡觉,就只能是轮流睡了,醒着的人背睡着人,总之他们是不敢在这里待着不动的。魏太医现在对罗维又有了新的认识,原以为这就是个病弱公子,不过现在魏太医相信罗维以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了,人都是熬出来的,这个罗三公子的确是个能熬的人,看着风吹要倒的样子,还能不声不响地背着卫岚走上大半天。 “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到什么沼泽了!”龙十四赌咒发誓道。 “行了,”龙十训他这个兄弟道:“就你是个麻烦!” “快到头了,”魏太医说:“你们再忍忍。” 罗维又踮脚往前看,好像他目光所能及的最远处,是一片黄土的颜色了,而且他们现在走着的这个地方,身边的芦苇野草看起来,也比之前他们走过的地方要稀疏,矮细了不少。 “我们这还算运气好的了,”魏太医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他是这帮人里睡觉最少的,因为除了他,这几个人里也没人知道要怎么在沼泽里探路。 “我们这样的运气还叫好?”龙十一怀疑魏太医是神智不清了。 “我们还没遇上凶兽呢!”魏太医说:“这样的运气我们回去后,都得去庙里去给菩萨们上柱香啊。” “凶兽?”罗维说:“什么凶兽啊?” “吃人的,”魏太医说:“鳄听说过吗?还有蟒,这些吃人的东西我们可一样都没遇上。” “我们也没被瘴气毒倒,”罗维一边拖着已经闭着眼打起嗑睡的卫岚,一边给后面的龙骑卫们鼓劲道:“看来我们的命,老天爷这次是不想收了,大家再忍一下。” 龙十一又想小解了,却只能尿在自己的身上,这里也不可能让他解了裤子来小解。龙十一忍着带着他体温的液体从腿上流过,一边看看他们这一群人。走了这三天,没人说过这事,想来大家都跟他一样,幸好这三天他们都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不然,龙十一打了一个冷战,不然连大解都要拉在身上? 看到了尽头,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走到。罗维他们又足足走了两天,才半人半鬼地走到了这片沼泽的边缘。 龙十总算是踩到了一块干地上,正想跟罗维他们欢呼一声,就见卫岚一边摇手,一边说道:“前面好像有人。” “还有跟我们一样倒霉的人?”龙十四不相信道。 “别说话,”龙十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后,也跟罗维说:“前面是有人。” 几个人往前走了约五十米的样子,就听见一个男子大喊了一声“莫还桑!”只这一声,吓住了罗维几个人。罗维下意识地拉着卫岚就要往后跑,在这里遇见莫还桑,那还不如让他遇见沼泽里的凶兽呢! “莫还桑你也有今天?”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罗维不跑了,听这话音,莫还桑好像是落难了。 “要去看看?”卫岚小声问罗维道。 罗维手往前指,几个人又往前走。走到这里了,他们是不用魏太医再在前面带路了。 躲在芦苇丛里,罗维几个人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空地。 莫还桑死死护着怀里的司马诛邪,这几个莫氏族人的拳打脚踢他还受得住,他只是怕他们伤到,已经再也经不住打的司马诛邪。 “莫氏待你不薄啊!”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莫氏族人指着莫还桑道:“我们给了你姓氏,养你长大,你功成名就之后,又是怎么对我们莫氏的?!乌霜铁骑完了,族人只活着我们九人,早知有今日,当年你那个不守妇道的母亲回族时,我们就应该将你们母子一起沉潭的!” 莫氏族人的这话像是说到了莫还桑的痛处,他竟然又能站起身来,与这九个莫氏家族的高手拼杀起来。 “你再动,我就杀了他!”刚刚那个骂莫还桑的莫氏族人看莫还桑又要起死回生的样子,忙把手中的刀架在了司马诛邪的脖子上,冲莫还桑大吼了一声。 “桑,桑,”司马诛邪的颈子被刀划开了一个口子,吃了疼的司马诛邪叫了起来。 莫还桑大喊:“你不许伤他!” “伤他?”这莫氏族人道:“我还想杀了他!” 两个莫氏族人趁莫还桑停手不动之际,手中的刀剑剌进了莫还桑的肋下。 莫还桑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也终于脱手。 “桑!”司马诛邪听着莫还桑的声音,要往莫还桑这里跑,却被抓着他的莫氏族人踢倒在了一旁。 “你们杀我就好,”受伤倒地的莫还桑似是已经认命,对莫氏族人说道:“放过他。” “你们还能打吗?”芦苇丛里,罗维问龙十几个人道。 “对付那几个没问题,”龙十道:“杀莫还桑就更没问题了。” 空地上,年纪最大的莫氏族人对莫还桑喊道:“你们两个一个也别想活!” 莫还桑直到这时,还想保下司马诛邪的性命,他对族人说道:“司马清沙想要一个活着的诛邪,你们带他去见司马清沙,莫氏复族之日指日可待。”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这莫氏族人冷笑连连,“如果清沙太子还信我莫氏,又怎么会让乌霜铁骑全军尽墨?!” 司马诛邪从这族人的脚下爬过,他一心想去莫还桑那里。 “不甘心啊!”这族人又是一脚,将司马诛邪踢走,恨道:“就为了这个疯子!赔上我莫氏一族人的性命!” 司马诛邪大哭了起来,明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这会儿却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般无助哭喊。 “诛邪,”莫还桑心疼却又无奈地喊了司马诛邪一声。 罗维看莫氏族人要痛下杀手了,才对身边的龙十几个道:“去救人!” 208.你爱他? 这次的救人没有费龙十几人一点力气。几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冲出去,就已经将那九个莫氏族人吓到,动起手来也是身上的虫子直往下掉,让人看着就作呕,再加上几个人身上的那股,烂了多日的死尸一样的味道,莫氏族人不见得武功上就比龙骑卫们差多少,实在是还没交手之前,就已经心神具丧了。 罗维把最外面的衣服脱扔掉,包在头上的衣服也被他扯下来后,才走到司马诛邪的面前。看到司马诛邪无神的双眼,才想起来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吓到司马诛邪,这人是个瞎的。 卫岚突然在后面拉了罗维一把,将罗维护在了身后。 莫还桑在这时冲到了司马诛邪的身前,将司马诛邪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看着罗维与卫岚两人,说:“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姓罗,”罗维道,一边打量着莫还桑。 “罗维?”莫还桑听罗维说自己姓罗,就说道:“你是罗云起?” 罗维点头,说:“在下正是罗维,莫大将军,我们终于见面了。” 莫还桑将身后的司马诛邪推得远了一些,对罗维说:“你们杀我就好,放过诛邪吧,他如今只是一个废人,对你们没有一点威胁。” 莫还桑的相貌一般,罗维没想到有“战神”之名的莫还桑,竟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普通到平淡无奇的人,什么英明神武,举世无双这样的词汇都与面前这人全无关系。 莫还桑看罗维迟迟不答他的话,便又道:“当我求你。” “你爱他?”罗维从方才就已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来,这会儿是更加确定了。 莫还桑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原来北燕的这一场大乱,不是为权,却是为了情,罗维一时之间生出了荒谬之感。 “造孽,”魏太医念叨了一句,走到了一边。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最后九个莫氏族人的龙十几个这时也走了过来,龙十指指地上坐着的莫还桑和司马诛邪,问罗维道:“公子,这两个要怎么办?” 司马诛邪摸到了莫还桑的身旁,搂住了莫还桑,将下巴搁在了莫还桑的肩上。 “我放你们走,”罗维这时下了决定。 “公子?”卫岚和龙十同时惊呼出声。 “这事你得好好想想啊,”魏太医也走回来对罗维道:“你不能看他们现在可怜就放人啊,陛下那里公子你要怎么交待?” “都不必说了,我意已决,”罗维说着就看向了魏太医,说:“你身上还有药吧?把他们身上的伤治一治。” “还要为他们治伤?”魏太医更是发了呆,是这罗维的脑子天生与他们这些人的不一样,所以这人做出来的事他们都是不懂的? “快点吧,”罗维催道:“我们也要早点回去。” “这是为了什么啊?”魏太医问。 “别说诛邪太子此刻已是个废人,”罗维说道:“就是莫大将军现在对我大周也没什么威胁了,我为何还要下此杀手?莫大将军,你死里逃生之后,不会再来找我罗维的麻烦吧?” “你放我走,便是恩人,”莫还桑道。 “恩人?”罗维笑起来,“我也是害了诛邪太子的人,还能是莫大将军的恩人?”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莫还桑的话语掷地有声,“三公子与我们谈不上仇人,只是司马清沙,他与诛邪本为同根,才着实可恨。” “替他们看一下,”罗维命还是站着不动的魏太医道:“还要我请吗?” 魏太医蹲下身来。 “先看他,”莫还桑一指司马诛邪,对魏太医道。 “这里有点干粮,”罗维又将龙十身上带着的干粮袋解下来,递给莫还桑道:“我们刚从沼泽里出来,所以这干粮的味道不太好,但还能吃。” “你为何要放我?”莫还桑接过罗维手上的干粮袋,他看罗维是真的要让他和司马诛邪走,这下子有心力再多想一点了,“你们大周不是一心想要我的命吗?” “你就当我是一时好心,”罗维道:“也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后悔也说不定。” 莫还桑不再说话,怕罗维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一会儿又后悔了。魏太医替这两人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又给了莫还桑两瓶伤药。 “你准备带诛邪去哪里?”罗维问:“离开北燕吗?” “天地之间,总有我们俩的去处,”莫还桑说。 “我劝你还是先离开北燕躲过这一时的好,”罗维道:“司马清沙不会放过你们的。” “多谢你提醒,”莫还桑扶着司马诛邪站了起来,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竟还是将司马诛邪背在了身上,往沼泽里走去。 “你就这样进去?”魏太医可不想看到,自己刚救治完的人又去送死。 “这里面有路可以走,”莫还桑看一眼罗维几个人狼狈的样子,道:“看来你们不知道。” “希望我们至此后会无期,”罗维冲莫还桑一抱拳。 “桑?”司马诛邪手伸到了莫还桑的面前,摸了一把。 “我们回家,”莫还桑脚步踉跄地背着司马诛邪,往沼泽深处走去。 “公子,你要怎么向陛下交待啊?”龙十看着莫还桑走远了,才问罗维道。他们几个龙骑卫都面有难色,如果回到上都,兴武帝问起来,他们也不敢不报罗维放走司马诛邪和莫还桑这件事啊。 “没有乌霜铁骑,一个莫还桑对我大周而言就算不上是什么大敌了,”罗维开口解释道:“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莫还桑甚至都不姓莫,我没猜错的话,他的母亲莫氏应该是因不守妇道,被莫氏族人沉潭的。” “为了这个你就要放了他?”卫岚问。 “所以他也不会为莫氏一族报仇,”罗维说:“我们还要怕他什么?这个莫还桑活着,司马清沙就过不了安稳的日子,我为什么不放他?” “你又算计到清沙太子头上去了?”魏太医问。司马清沙可是一直都对罗维厚待有加,生怕轻慢的,这罗维得了乌霜城还要再算计司马清沙? “他是北燕的太子,我还要帮他固守江山吗?”罗维反问魏太医道。 “这人现在带着一个瞎了眼的疯子,”龙十说:“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你不给他机会,怎么知道他没这个本事?陛下那里我会去解释,你们不用担心,”罗维说着,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想到,他竟是爱他。” 龙十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已经走远了几步的罗维对卫岚道:“岚,你看看我身上,是不是还有虫子?我还是觉得有东西在我身上爬。” “你别动,我看看,”卫岚在罗维后背上拍了几条虫子下来。 后面的几个人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走在了一起,都想问罗维一句,“莫还桑爱司马诛邪,那你与卫岚呢?也是相爱吗?” 209.无门可入 当第一个探马跟罗启说,罗维进入西南沼泽可能已亡的消息时,罗启的反应是一脚将这探马踹倒在地。可当第二,第三,第四个,每一个出去打探消息的探马都跟他说同样的话,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为罗维的死伤心难过时,罗启无法再坚持心中的幻想,他开始接受罗维的死是一个事实。罗启是三军元帅,他无法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痛苦难过,人前他还得是那个让部下们相任依赖的云关大帅,只有在无人的时候,罗启才会听任痛彻心扉的感觉席卷他的全身。 正因为这痛苦让罗启饱受煎熬,当中军官跑进帅帐,跟他说三公子回来的时候,罗启只是坐着不动。 宁飞连问了这中军官三遍,才惊喜交加地对罗启道:“大帅,云起回来了,他没死!” 罗启看到宁飞跑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宁飞的嘴不停地在动,却只听到两个字“没死”。罗启起身时碰倒了他的帅椅,椅子倒地的声响也没能让罗启回头看一眼,他奔出了帅帐,心里开始乞求上苍,这千万要是真的,不能让他空欢喜一场。 “大哥,”罗维看到罗启向自己跑来,扬起一个笑脸,喊了罗启一声。 “你这个混蛋小子!”罗启却是一脸愤恨地看着罗维。 罗维脸上的笑容一僵,说:“又出什么事了?大哥你……”罗维的话没能说完,下一秒钟,他就被自己的兄长狠狠地抱在了怀中。 “活着回来就好!”罗启抱着罗维道,“老天保佑,你总算是没事!” “没事,”罗维的脸贴在罗启胸前的盔甲上,有些冰,但能让他听到兄长剧烈的心跳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罗维回抱了罗启。乌霜城归,乌霜铁骑尽墨,莫还桑带着司马诛邪退隐,现在罗维可以放心罗启的未来了,只要太子可以顺利登基,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他的这位兄长,罗启,罗世宜从此以后可以与那个叫的叶秀女子一起生儿育女,直到他们老去,儿孙满堂,再无人可将他们分开。罗维的眼中有泪流出,他所求的东西,好像终于一件件实现在眼前,这让他喜不自禁。 “以为长大了,”罗启抹去罗维脸上的泪水,温言道:“这会儿怎么又哭了?” “那个沼泽,”罗维为自己当众流泪也觉羞愧,将头埋在罗启的怀中说:“我这辈子也不要再进那种鬼地方了!” 龙十四在后面望天翻一个白眼,这话他好像已经说过了。 “都没事吗?”罗启抱着罗维,又问卫岚几个人。 罗维几人回营之前,已经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里洗了一个澡。罗维不能洗冷水澡,为此这帮人还费了一番周折,寻了一口不知是谁丢在荒野里的行军锅,硬是烧了一锅热水出来,这才让罗维也洗了一个澡。否则就他们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卫岚几个人互看一眼,都觉得他们还是忘了彼此的那副模样为好。 “没事,”魏太医对罗启道:“就是三公子受累了,后面要好好将养。” “你要是能找到那条人走的路,公子就不必受累了,”龙十一在魏太医身后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魏太医回身就瞪这帮没良心的家伙。自从听莫还桑说一句沼泽里有一条路可走后,这帮人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就好像是他故意要带他们吃这个大苦头去的,这还有天理了吗?魏太医真想揪住这帮人的耳朵,好好地说道说道,他不是跟他们一样一路走过来的?如果知道有人走的道可走,他会不走吗?!他姓魏的不拿他们当人,还能不拿自己当人? 卫岚是个老实的,看着魏太医还是笑了一笑。 龙十五个人就没那个好脾气了,看魏太医瞪眼,他们也瞪魏太医,就这么互瞪着,谁也不服谁。 罗启没注意到身旁这帮人的互丢眼刀,他又仔细看了看罗维,说:“好像是又瘦了,”抱起罗维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大哥!”罗维这下不干了,这是又在把他当小孩子看了。 龙玄匆匆赶来,就看到罗启在与罗维玩笑,他看见罗维涨红了脸,带着嗔怪地在向罗启说着些什么,却又被罗启抱得双脚离了地,随着罗启原地转了一个圈。龙玄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在听到罗维回营的那一刻,龙玄只是一愣,随后就往帅帐这里快步走来,心中的那份狂喜,龙玄活到今日还未曾感受过。 “殿下?”龙玄身后的侍卫不知道主子为何走到这里就不走了,如果是来看罗三公子,为何不去到罗三公子的近前呢? 龙玄看着罗维与身边的人说笑,罗启,宁飞,云关的将军们,还有卫岚,当龙玄看到卫岚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卫岚的样子有些虚弱,手臂抬起的动作迟缓,像是有伤。服了麒麟秘药的人,不应该是卫岚现在的这个样子。 龙玄的侍卫们见龙玄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都不敢出声言语了,默默站在龙玄的身后。 看着罗维与罗启等人嬉闹,龙玄的心有些难受。罗维的心外似有四方城门,好像他可以让所有人进入那四方城门,唯独他龙玄被他关在城外,无门可入。在这一刻,龙玄感觉到了寂寞,还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罗维不经意地回头,这才看到了远处的龙玄,脸上顿时笼上了寒霜。 卫岚没有服药,罗维这瞬间的阴沉,让龙玄明了,他给卫岚麒麟秘药的事,罗维知道了。面对着罗维的一脸寒霜,龙玄的眼中亦是一片冰冷,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龙玄也没有示弱讨好一个人的习惯。 卫岚也看到了龙玄,马上看向罗维。 “不管他,”罗维看卫岚看着自己了,脸上的神情又回暖过来,对卫岚小声道:“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龙玄慢慢走了过来,站在了罗维的面前,说了些恭喜庆幸的话。 罗维也客气地回了些应景的话。 除了知道内情的魏太医几个人,旁人都没能看出,这两人只是在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在给他们看。 “殿下,”罗启在龙玄与罗维演完了戏后,就对龙玄道:“小维回营,末将想尽快回兵乌霜城。” “军中事都由世宜兄作主,我没有意见,”龙玄道。 罗维说:“大哥,那我们不如即刻回兵?” 罗启转身回帐,去传回乌霜的将令。 “不知道司马清沙知道你还活着,”龙玄走在罗维的身旁,说道:“会是一个怎样的心情。” “我是大周子民,”罗维冷道:“他的心情与我何干?” 210.云起,你愿帮我吗? 周兵撤走得很匆忙,连营帐都没有收起带走,所以直到这天夜里,北燕军发现周军营地这里没有灯火,这才始觉不对。司马清沙派人来查看,看到的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军营,这才确定周军已经回兵乌霜城。 东商军在得知周兵回兵的消息后,也拔营起寨,往春渡关撤去。 司马清沙怕杨元素还要打贺方城的主意,忙命军中的副帅带了大半军队回防贺方城。 “殿下还要留在天水原?”司马清沙身边得用的谋士问道。 “我还想看乌霜城一眼,”司马清沙道。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 “乌霜城是丢在我的手上,所以也应由我再将此城夺回来。” 谋士沉默了,在他看来北燕此次元气大伤,全歼了乌霜铁骑,等同于自断一臂。想再从周朝手里夺回乌霜城,谋士看一眼刚刚二十岁年纪的司马清沙,就算花费这青年皇子的一生,怕是这乌霜城归之日也遥遥无期。 “诛邪和莫还桑都还没有下落,”司马清沙又道:“我还想再试一试,看周军那里是不是有这两人的消息。” “周军会说?”谋士认为他们再去找周军,就只能是自取其辱了,“殿下,”他提醒司马清沙道:“罗维已死,他兄长罗启定视我们为杀弟的仇人。” “那两人不死,我心难安,“司马清沙再听到“罗维已死”这四个字,还是忍不住心口酸涨,“为了我北燕的江山,我总要去试一试,”司马清沙说着,长叹了一声,都是为了江山,他还能再说什么? 罗维不知道司马清沙还在想着他,他是一路坐着马车回到乌霜城的。绷紧的神经,在回到自家兄长的军营时,就放松了下来,这时罗维才感觉到了疲惫,让他一躺到了床榻上,就再也起不了身。 卫岚这一路也只是坐在马车里陪着罗维,行军的道路不平,时常颠簸。卫岚看车厢晃得厉害了,就会将罗维抱在怀里,只为让罗维能躺得舒服一点。 龙玄一直与罗启在一起,说着军中的事,有时也说些闲话,只是他不再说罗维。 大军是在一个星夜回到乌霜城的,进城之时,也无人喧哗,城里熟睡中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周军回来了。 罗启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撕贴在乌霜大街小巷的安民告示。 龙玄看了这罗启命人写出来的安民告示,摇头道:“这还真是满纸的谎言。” 罗启也听不出龙玄这是不是在讥讽他,说道:“我也只是图这城里的一时太平。” “这么做没错,”龙玄道:“莫氏族人的人头我还带了一些回来,就将他们挂在城门上好了。从此以后这乌霜城就是我大周的城池,城中的百姓有不臣服者,世宜兄可给他们三天时间离城归燕。” “让他们走?” “这些人心中不服,留下来也只是刁民,”龙玄对罗启道:“这些人杀是杀不完的,就只能放了。” “那这城里的人要是都走,这城不就是一座空城了?”罗启担心道。 龙玄笑了起来,罗家的这两个带兵的儿子,还真都是只能带兵打仗,入不了朝堂的。 “大哥还担心这个?”罗维说着话走了进来,睡了一路,他的气色这会儿看起来又养好了一些。 “这城里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是北燕的百姓,”罗启对罗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归顺我大周?” “故土难离,”罗维冲龙玄草草行了一礼,然后就对罗启道:“大哥以为这天下会有多少忠贞不二的老百姓?他们只求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谁是主人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罗启看向龙玄,说:“这样说来,我们何必屠尽莫氏族人?” “你说呢?”龙玄问罗维。 “乌霜铁骑早先就是由莫氏族人组建,莫氏不除,这里的人就永远忘不了这支军队,”罗维说道:“莫氏不除,来年再冒出一支乌霜铁骑来,我们要如何是好?” “城中的百姓也需要知道,自己不臣服之后的下场,”龙玄接罗维的话道:“这里的民风彪悍,不吓破他们的胆,这座乌霜城我们拿在手里也烫手。” 罗启努力理解着龙玄和罗维的话,听这两人说这种治天下的话,罗启觉得还是沙场上的日子简单。 “大哥也不用想这么多,”罗维看罗启这样,知道罗启平日里不太会想这种事,就笑道:“这城走空了才好,以后我们大周的罪人就都流放到这里好了,不出几年,大哥还怕这乌霜城没人住?” “我今日看了天水的长堤,”龙玄这时道:“等我们改了河道,乌霜城外的荒漠就可变良田,那时在大周腹地无地的百姓,会争着来这里寻生路的。” “殿下说的容易,”罗维道:“光改河道,就得花费数年的时间,还有改河道的人要从哪里来,殿下都已经想好了?” “我想了一些,你要听吗?”龙玄看着罗维道。 罗维不自觉地一点头,他也想过要怎么让乌霜城外的荒漠变绿洲,只是越想越觉得这事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大,只兴武帝这一朝是不可能做成此事的。罗维好奇,龙玄会有办法办成这事? “我们手中有罪奴可用,”龙玄道。 罗维说:“光是罪奴也不够啊。” “还是雇工可用。” “雇工?”罗维想一想,说:“这里太苦,殿下就是肯花钱,百姓也不一定会愿来。” “再加上身份呢?” “什么身份?”罗启问道。 龙玄道:“这世上为奴的人那么多,如果肯来天水原这里,我就免他们的奴身,你们觉得这个工钱是不是足够多了?” 罗启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奴就是奴,殿下要免他们的奴籍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再说,主人家怎么会放走自己名下的奴仆?” “主人家自会得到财物上的补偿,”龙玄说道:“我也没指望光靠这些奴仆就能改道天水。” “再来就只能征劳役了,”罗维这时开口道:“殿下,你就不怕你这样兴师动众,会天下大乱吗?” “这本就是天下人的事,谁又能逃得过?”龙玄道:“为了后代子孙,现今活着的人就不该出力?何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才要担心天下会乱。” “殿下要请旨做这件事?”罗维看着龙玄的目光,这时才有了一点暖意,这人为了这江山社稷,确是会拼尽一生的。 “没错,”龙玄的脸上亦有了笑意,问罗维道:“云起,你会愿意帮我吗?” 211.丢珠 面对着龙玄的目光,罗维躲闪了,说道:“我只是一个还没有功名在身的人,殿下怕是高看了罗维,罗维就算想帮殿下,也是力不从心。” “你是左相三子,我父皇的门生,”龙玄嘴角的笑意也敛去,但语气却似是在与罗维玩笑,他对罗维道:“你还怕你日后没有功名?” “家世就能换来功名了?”罗维也像是在与人玩笑,说道:“早知这样,我又何必读书呢?上书房的日子,罗维可是记忆犹新呢。” 罗启看这两人又要说这种让人听不出真心假意的话了,刚觉得头皮发麻,抬眼就看见门外站着宁飞,罗启像见到救星一样,忙开口道:“子舟怎么来了?” 宁飞刚走到这间堂屋的门口想通禀一声,听见罗启开口问他了,便走进屋来,对屋中的三人说:“拂衣大师带着不少僧侣们来了。” “他来得倒快,”龙玄说了一句。 “大师是来召灵归故土的,”罗启告诉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罗维道:“我们大周历年战死在乌霜城下的将士,可以归家了。” “原来如此,”罗维道:“拂衣大师是得道高僧,由他来召灵,最好不过了。” “我们去迎他,”龙玄起身道。 一行人出城迎拂衣大师。 拂衣大师还是那一身半旧的僧袍,面容沉静,见龙玄、罗启、罗维几人迎着他走来,就念了一声佛,然后目光就从这几人身上一扫过。最后拂衣大师的目光停在了龙玄的身上,说道:“殿下此次的杀孽又重了不少啊。” 龙玄不在意道:“经此一战,我们这些人的身上谁没有杀孽?” 拂衣大师轻摇一下头,道:“贫僧是说有些人不该死的。” 龙玄好笑道:“大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在大师的眼里,谁人该死?” 拂衣大师只得一笑,再念一声佛号。 “大师请入城吧,”罗启道。 拂衣大师和僧众们都是步行而来,所以龙玄等人也只能弃了车马,陪着拂衣大师步行入城。拂衣大师看向了走在罗启身后的罗维,突然问罗维道:“三公子,贫僧赠你的佛珠还在吗?” 罗维摸摸自己的手腕,哪还有那串墨玉琉璃佛珠的影子,拂衣大师不问,他都没能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物件。“丢了,”罗维也不觉可惜,对拂衣大师道:“这一路我都走的匆忙,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 “大师给你护身用的佛珠丢了?”罗启看过家信,也知道这串墨玉琉璃的佛珠,在他们的母亲傅华看来,罗维的命就是这佛珠给保佑回来的。罗启有点急了,从军之人少有信鬼神的,可事关罗维的命,罗启宁可信其有,一叠声地问罗维道:“你好好想想,丢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什么东西你能丢?” 罗维又当众被罗启当小孩子训了,神情尴尬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罗启又看向走在罗维身侧的卫岚,道:“岚你呢?也没看到小维的佛珠?” 卫岚这一路上心事重重,他也忘了罗维还戴着佛珠这事,这会儿想起来了,卫岚也着了急,说:“可能在行李里,我一会儿回去找。” “一串佛珠而已,”罗维怕罗启要说卫岚,开口道:“丢了就丢了,再弄一串来不就行了?” “当着大师的面,你不要不懂事!”罗启在罗维的头上打了一巴掌。 龙玄在一旁问拂衣大师道:“云起丢了这佛珠要紧吗?” “自有有缘人可以得到,”拂衣大师道:“世事不要强求。” 拂衣大师这话,听在在场几个人的耳里,等于什么也没说。 罗维不想罗启和卫岚烦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叉话题道:“大师准备什么时候做佛事?” “日出之时,”拂衣大师道。 “今天天亮之后?”龙玄问。 拂衣大师道:“是。” 罗启说:“那是不是要准备一下?这时间来得及吗?” “没什么要准备的,”拂衣大师指一下他身后的僧众们道:“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龙玄和罗启,带着一班将军陪着拂衣大师出城,卫岚拉着罗维回到他们的住处。 卫岚回到住处后,就将两人的行李都翻开来,一阵乱找。 “找不到就算了,”罗维看着卫岚发急,他自己是不急,还劝卫岚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回上都后,再去找国师求一串来。” “夫人说过,佛珠是不能丢的!”卫岚开始在衣服的边边角角摸起来,一边懊恼道:“那么大的一个东西,怎么会就丢了呢?” “这个没丢不就好了?”罗维走过来,将自己身上戴着的半枚鸳鸯扣拿给卫岚看,说:“你看,这个我可是一直没有离身过。” 卫岚手上一停,但随后还是低头去翻衣服。 “你的呢?给我看看,”罗维将卫岚手里的衣服抢到手里,随手就是一扔。 卫岚将自己带着的鸳鸯扣从身上解下来,放到了罗维的手里。 罗维将两只鸳鸯扣在了一起,放到了灯下,让卫岚看这鸳鸯扣投在地上的影子。卫岚却看着罗维的手上,罗维的手修长白皙,如玉一般,两只玉鸳鸯在这如玉一般的手里,光华流转,似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丢了佛珠,真的没事吗?”卫岚握住了罗维的手问。 “丢了佛珠,我们也活着回来了,”罗维冲卫岚笑道:“我们的运气这么好,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吧,国师那人专好讲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别自己吓自己了。只要这个鸳鸯没丢就行,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罗维将鸳鸯扣举到了卫岚的眼前。 “你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求,”卫岚吻了一下罗维的手。 两个人相拥着倒在了床榻上,却也只是吻着彼此,没有再进一步。 “你身子不好,”卫岚在罗维的耳边道:“得再养好一些才好。” 罗维躺在卫岚的怀里,把玩着手中的鸳鸯扣,脸上有些发红。卫岚伸手过来,与罗维一起玩着这鸳鸯扣,将两只玉鸳鸯的周身纹理都一一摸了一个遍。“丢了什么,我也不能丢了它,”罗维小声对卫岚道。 “嗯,”卫岚说:“我也一样。” “还有你,”罗维在卫岚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也不能丢的。” 卫岚拉过被子盖住了罗维和他自己,罗维的吻如羽毛一样轻柔,让卫岚的心为之悸动,“睡吧,”卫岚也回吻碰着罗维说道:“日出后我叫你。” 212.魂兮归去 日出之时,大周三军肃立在乌霜城外,战甲明亮还透着夜风的寒凉。黑白两色的招魂的幡旗在风中招展,纸钱漫天飘洒,明明应是生者大胜之后的得胜还朝,此刻这片天地间却成了一场亡灵的盛宴。 龙玄与罗启站在一起,他抬头望向城楼,罗维就站在城楼之上,此刻这人只是专注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第一缕阳光在远方的地平线出现时,僧侣们的颂经声随即响起。 拂衣大师盘腿坐在乌霜城下的泥土里,双目微合,双手合十,他颂着的佛经,除了他的弟子们外,无人能听懂,却也无人敢打断他的颂经。 一个老妇人在这场佛事的中途,和着颂经声,唱起了大周送葬的灵歌。 巨大的招魂幡从罗维的脸颊上拂过,这歌声宁静幽远,让人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罗维听入了迷,这歌声很像儿时乳娘哄他入睡时的儿歌,让他于睡梦中都可以会心微笑。听着这歌声,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上,罗维的心得到了暂时的安宁。罗维这时相信,数百年来,无数葬身在这乌霜城下的亡灵,随着这歌声一路走下去,就可以回到万里之外的故土了。 “跪!”一个僧侣高声喊道。 罗维跟着人们一起跪倒在地,虔诚无比地为今晨俳徊于此的亡灵们祈祷。 “越过眼前的这座城,一路南去,就是故土,”龙玄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旷野说道:“乌霜城归,魂兮归去,归去!” 罗维看着城下的龙玄,这人在代表他无上尊荣的家族,向这些为国战死异乡的将士表示谢意和安抚。龙玄在一这刻也是虔诚的,他的目光清澈,面对着诸多的亡灵,龙玄似乎将心中的那些欲念一一隐藏,只剩下感激和尊崇。 “殿下他今日与往日好像不同,”宁飞站在罗维的身旁说道。 罗维道:“他敬重英雄,埋骨于此的人,又有谁不是英雄?” “包括那些小兵?”宁飞问。 “都是为国战死,将军与士兵又有何分别?”罗维伸手接住了一枚飞上了城头的纸钱,“黄泉路上无老少,想来也不会再分什么高低贵贱了。” “那边有军队来了,”护在罗维身后的龙十这时手指他们的正北方,小声叫了起来。 “是北燕军,”宁飞面上微一变色。 “我大哥应该已有安排,北燕军冲不过来,”罗维望着这支往乌霜城下而来的北军骑兵说道。 “司马清沙亲自来了,”宁飞看清了北燕帅旗之下的人后,对罗维道:“这人来夺乌霜?” “就他那点兵?”罗维也看到了司马清沙,心里大概数了数司马清沙带来的骑兵,千人而已,“这人可能是来问莫还桑和司马诛邪的消息,”罗维猜测道。 宁飞没有往城下去,他在罗启的示意下,要保住城楼的安全。 城下的三军有些骚动,但拂衣大师,僧侣们,还有那个唱着灵歌的老妇人都不为所动,仿若他们没有听到北燕军的马蹄声在迫近。 一支云关铁骑拦住了司马清沙的来路。 司马清沙也不再前来,停了下来,静静旁观着大周的这场招魂式。 龙玄直到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后,才上了战马,催马来到司马清沙的面前,端坐马上,冲司马清沙一抱拳道:“清沙太子来这里是为了何事?” 司马清沙道:“你们心愿达成,我是不是应该来道一声恭喜?” 龙玄道:“乌霜城本就是我大周的城池,清沙太子就不必为我大周高兴了。” “是你抓了诛邪,”司马清沙不再与龙玄废话,直接问龙玄道:“诛邪和莫还桑现在在哪里?” “这个我就不知了,”龙玄说:“那两人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不在我周军这里。” “你真的不知?” “我灭了乌霜莫氏一族,”龙玄道:“我也不想莫还桑活着,这人若是活着,岂不是要追着我报灭族的大仇?” 司马清沙一笑,“看来我这次的运气不好,还以为二殿下会有点好心。” “那我就好心提醒清沙太子一句,”龙玄道:“你要小心杨元素,这人的野心太大,我怕他会对你北燕的江山不利。” “多谢,”司马清沙抬起臂膀,拦住了他身后气愤不过,要冲上去与龙玄拼命的部将,“我这就回去,我会好好对付东商杨元素,不劳二殿下挂心。” “不送,”龙玄又是抱拳一礼。 司马清沙望向不远处的乌霜城,这城远离贺方城,司马清沙长到这么大,也不过来过这乌霜城三次。以前这城是司马家的,他没觉得这座城砖都是黑色的城有多好,也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现在乌霜又到了龙氏的手中,司马清沙这才发现这乌霜城是如此的珍贵,他愿意用性命来换,只是,司马清沙苦苦一笑,他将命丢在这里,也换不回乌霜了。 “殿下若是放不下这城,”龙玄在司马清沙对面说道:“我命画师为你画一张乌霜城的画,以慰清沙太子的相思之情?” “二殿下,”司马清沙对龙玄道:“此次是我北燕内乱,并非败于你手。” “那这乌霜就是天命所归啊,”龙玄说道。 “倒是还有一人,罗,”司马清沙想说罗维,目光却又回到了刚刚他看到的那人的身上。 “司马清沙看到你了,”城楼上,卫岚对罗维道。 “是吗?”一直关注着城下拂衣大师的罗维,这时才看向离城不远的司马清沙,嘴里对卫岚道:“看到就看到吧,我也不想让人误会是一个已死之人。” 司马清沙只一眼就认出了,城楼上站着的锦衣少年正是罗维,第一个反应是心中一轻,然后就变成怒火难遏。 龙玄回身去望了一下,道:“清沙太子看到罗维了?他平安归营,只是受了点累,没有受伤。” 司马清沙回身就走,不想再看下去。 “殿下如果想,我可以让罗维下城来与您一叙,”龙玄却还是不放过司马清沙地道。 “龙玄,”司马清沙又停下马,面向了龙玄道:“风水轮流转,你也不用这样骄狂得意。罗维高官厚禄之后,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我的事,就不用清沙太子担心了,”龙玄冷笑道。 司马清沙再看一眼城楼上的罗维,当真的眉目如画,绝好的相貌。司马清沙转身离开,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殿下,”司马清沙没走出去多远,就有一人一身素缟,骑马到了他的跟前,滚鞍下马,跪伏在了司马清沙的马前。 司马清沙认得这人,这人是他父皇司马长天帝的贴身内侍,“你怎么会来?怎么穿了这身衣服?”心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司马清沙惨白了脸问来人道。 “殿下,陛下驾崩了!”来人放声大哭道。 司马清沙两眼一阵发黑,“什么时候的事?” “陛下身体本已有了好转,但听到乌霜城被周军占了的消息后,就……”报丧的内侍太监哭得说不出话来。 司马清沙手摸向心口,他透不过气来,想着要把这胸膛抓烂了才好。怀中放着的一物就这样被司马清沙摸到了手里,北燕太子摔落马下,不醒人事,手里死死握着一串墨玉琉璃的佛珠。 213.罗启添子 北燕司马长天帝在得知乌霜城失的消息后惊死。 北燕举国发丧,但对周军来说,司马长天的生死对他们而言,最多是一个闲聊时的话题。周军上下真正在意的是,乌霜城归,他们可以归乡返家了。 云关的北门外,叶秀抱着出生满三月儿子,等候着丈夫还有小叔的归来。 “宝宝乖哦,”叶秀哄着怀里“依啊”叫唤着的儿子,“一会儿爹爹和小叔就回来了,见到他们你可不能哭哦,不然爹爹和小叔就不喜欢你了。” “夫人,”丫环婆子在一旁都掩着嘴笑,“大帅看到小少爷怕是就走不动路了,您还怕他会不欢喜?” “是啊,”叶秀也不怕自己被人取笑,对着儿子道:“你爹爹敢不喜欢我们!” 远方传来了军中的号角,远征的大军得胜归来了。 云关的北城外一片欢呼声。 罗启看到了叶秀,还有叶秀手中的婴儿,一向在军中喜怒不行于色的罗启,这回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喜上了眉梢。 “大帅喜添了贵子啊!”旁边的百姓有知道这事的,都大声冲罗启喊了起来。 罗启和叶秀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红了脸。 “大嫂生了一个儿子?”罗维从后面上来,听到百姓的喊,就要往叶秀那里去。 “这是在行军,”罗启拉住了罗维的马缰绳,“队伍还没散,你就跑了?” “我又不是军中的人,”罗维心急要见小侄儿,听不进去罗启的话,一个劲想推开罗启的手,对罗启说:“大哥你带着兵进城去就好了,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大家都看着你呢!”罗启几乎是在带着罗维的马往前走,“回家后,你想怎么看你侄儿都行,就是现在不可以。” 罗维坐在马上回头,他争不过罗启,只得冲叶秀招招手。 叶秀看着这兄弟二人进了城,才带着丫环婆子进城回府,等这兄弟二人回家。 天黑之后,罗启和罗维才回到云关帅府。 “出什么事了?”叶秀看罗启的脸色不好,就问道。 “没什么,”旁边罗维笑道:“就是我与二殿下在回朝的日子上争了几句,让大哥生气了。” “他是皇子,”罗启拉过罗维道:“你怎么就跟他当众那样说话呢?” 厅堂里的下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我怎么跟他说话了?”罗维视意卫岚也先下去,让他跟罗启和叶秀单独说几句话。 卫岚出了这厅堂,就把厅堂的门也关上了,守在了外面。 “你们两个这样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以为我们旁边的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罗启被叶秀拉坐下了,还是瞪着罗维道。 “大哥也真是,”罗维自己坐在了罗启的下首,说:“我们家保的是太子,他龙玄我要对他客气什么?” “你,”罗启看看厅堂,确定只有他们自家三人在后,才放下心来,手点着罗维道:“我知道陛下现在宠你,你是不是被宠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们再与二殿下不对付,你能直呼他姓名吗?爹从小就跟我们说,我们是外戚,就更要行为收敛,不要被人抓到错处,这些话你都忘了?” “没忘,”罗维心不在焉地回了罗启一句。 “小维,”罗启苦口婆心道:“大哥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大哥行军还要注意不要与人争一时的锋芒,朝堂的争斗更胜于我们沙场拼杀,你这么跟二殿下斗,是要吃亏的!” 罗维抚一下额头,道:“方才龙,二殿下就是在与大哥争功,大哥看不出来?” “他要什么功劳我都可以给他,”罗启说道:“我坐到云关帅这个位置,不可能再往上进一步了。二殿下也一样,他的功劳再大,他还能当上太子不成?” 罗启说到了“太子”二字,倒是提醒了罗维,罗维笑着问叶秀道:“大嫂生下一子已有三月之久,上都的爹娘那里可有回信?” 叶秀先看这兄弟二人是在争着什么,她不好开口,这会儿罗维问她话了,才开口道:“爹娘,还有他二叔都送了好些东西来,还说让小叔回上都时,将我和你小侄儿都带上呢。” “这个用不上我,”罗维笑道:“大哥上京见驾,带着大嫂和我小侄儿一起就好啦。” 叶秀看一眼罗启,对罗维道:“你大哥上京还要等些日子,我怕爹娘那里急着要见孩子。” “你们三人,爹娘都是想见的,”罗维笑着摇头,说:“大嫂难不成不想与大哥在一起,要跟我一路上京?” “别开你大嫂的玩笑,”罗启要训罗维,被叶秀打了一下后,不说话了。 罗维冲着叶秀一拱手,谢了一下,看着叶秀掩嘴笑了,才问叶秀道:“对了大嫂,太子殿下那里可有消息来?” “太子殿下?”叶秀说:“没有啊,他要找你大哥吗?” “你问太子殿下做什么?”罗启也问罗维道。 “哦,”罗维笑着说:“我在上都常听说,太子殿下与大哥有书信来往的,所以就问一下。” “又胡说了,”罗启说罗维道:“我是边关守将,怎么可能私下里与太子殿下书信来往?” “是哦,”罗维说:“是我错信谣言了。 后堂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让前厅的三人都是会心一笑。 “走吧,”叶秀对兄弟二人说:“就听你们二人吵了,去看看大胖小子吧。” 罗维跟在罗启夫妇身后走着,罗启添子,太子竟然连一个表示都没有,是吃定了他们罗家对他忠心耿耿了?比起龙玄的笼络人心,百般经营,这个太子还真是一副江山在手的样子。罗维心中对太子龙玉的不屑更是加重,想着皇后生有三子,太子若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别怪他另选他人了。 叶秀将儿子交到了罗启的手中,罗启却不会抱孩子,只敢笨拙地双手捧着。 “我可不敢抱,”罗维看到自己的小侄儿,收起了心里的恶念,冲罗启摆手道:“他看起来太小了,我怕摔着他。” “儿子是要这样抱的,”叶秀手把手教起罗启怎么抱儿子,一边问兄弟二人道:“小优儿小时候你们也没有抱过?” “我在云关,优儿两岁了我才见他第一面,”罗启说,他这时抱起儿子来,好歹有个抱的样子了。 “我也没有,”罗维一边逗着罗启手上的小侄儿,一边道:“我那时不喜欢小孩子,不过现在喜欢了。” “你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罗启为罗维那时对罗优的不待见找了一个理由。 “公子,”卫岚走了进来,站在屏风外喊了罗维一声。 “也许魏太医又要找我了,”罗维叹口气,对罗启和叶秀说:“我去去就来,大嫂一定要等我来才可以开饭啊。” “赶紧去,”罗启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我还能短你的一口饭吗?” “大嫂知道了,”叶秀也冲罗维笑道:“你有你大嫂护着呢!” 罗维这才笑着走开,脸上的笑容直到出了这厅堂后才消息不见。 “下面的人来报,”卫岚在院中,小声对罗维道:“常凌副帅去见了二殿下。” 214.缠斗再起 云关帅府的家宴就菜色而言比不得上都左相府的,但都是叶秀亲自下厨所做,都是家常的小炒,满满的摆了一桌。 罗启等不及罗维来,夹了一筷子菜就要进嘴。 “他小叔还没来,”叶秀从罗启的手上抢下了筷子,“再等一下。” “很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罗启道:“我先吃一点都不行?” “看来你也不是很疼他小叔,”叶秀给罗启倒了一杯酒,“刚刚还那么大声地说他,他小叔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还要你教他?” “我说他也是为了他好,”罗启抿了一口酒,“小维的脾气也就是看着好,他小时候,”罗启说到这里不说了,闷头喝酒。 “他小叔小时候怎么了?”叶秀问道。 “跟一般小孩也没什么两样,就是调皮一点,”罗启当然不会与叶秀说起罗维小时候的玩劣,罗维幼年是不讨喜,不过现在却是他罗家的宝贝。 “大哥,大嫂,”罗维在罗启和叶秀的说话间走了进来,左右看看,说:“我小侄子呢?” “他才多大就能跟你一起吃饭了?”罗启拍拍身旁的空凳,“快来坐下吧。” “大哥你一个人喝酒啊,”罗维坐下后就说。 “你这个身子能喝酒吗?”罗启给罗维夹了一筷子菜,“魏太医跟我说了,你要多吃些荤菜,快吃吧。” 罗维看一眼罗启放到他面前碟中的肉片,不想吃,但还是送进了嘴里。 “吃个饭跟个姑娘一样,”罗启连夹着几筷子肉片给罗维,“爹娘他们就是太纵着你,不吃饭也随着你,如果有可能,我还真应该将你留在云关过一段日子。” “我留在大哥这里能做什么?”罗维却不再吃了,对罗启道:“大哥,乌霜城那里的守将人选,你心中有人选吗?” 罗启说:“这个应由陛下做决定。” “乌霜城日后就归属于云关统辖,”罗维道:“陛下一定会问大哥的意见。” “我还没有想过,”罗启说:“乌霜城那里的守将一定要是一个妥当的人。” “最好还要有勇有谋,”罗维道。 “我去厨房看看汤炖好了没有,”叶秀看这兄弟俩又说上了公事,就自觉先避开了。 “宁飞倒是不错,”罗启稍想一下,就想起宁飞来了。 罗维说道:“宁飞的资历尚浅,大哥就算提他的名字,朝堂上也过不了的。” “那就算了,”罗启说:“我听陛下的。” “以后大哥是要管这个人的兵马粮草的,如果这个人与大哥相处不好,你们两个要怎么合作?”罗维对罗启道:“这次是北燕内乱,我们才有机会夺回乌霜城,乌霜城若再出意外,可能我们又要等上个数百年,所以这个守将的人选,你一定要自己有数啊。” 罗启这会儿终于对一桌子的菜肴失去了胃口,将筷子一放,说:“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人选啊,我提宁飞,你又说不行。” “大哥觉得常大哥怎么样?”罗维小声问罗启道。 “你说常凌?”罗启一怔,“你怎么会想到他?他是云关的副帅,你让他去乌霜城?” “你们是好兄弟,常大哥的本事我也知道,他去乌霜城再适合不过,”罗维说道:“有常大哥在乌霜城,大哥你也可以少操一点心啊。” “可他去乌霜城对他而言,好像没有一点好处啊,”罗启为常凌着想道。 “好处?”罗维说:“大哥常年离家在这边关,也是为了自己的好处?云关大帅,也就是看着风光,云关这里有什么好的?放眼望去就是黄沙,看不到一点绿色。大哥可以守在这个苦寒之地,常大哥难道就不可以?” “三十万的云关铁骑,”罗启道:“你怎么能说我在这里没有好处?” “去了乌霜城,常大哥也可以有自己的兵马,这不就是他的好处?”罗维道:“乌霜那里天高皇帝远,他只要受大哥一人的制约而已。你二人是好兄弟,什么事都好商量啊。” “那我要与你常大哥商量一下。” “嗯,大哥找机会跟他说啊,”罗维为罗启倒酒,“他会感谢大哥的。” “你吃菜,今天得吃完一碗饭,”罗启往罗维面前的碟子里夹着菜,“我可看着你啊,从刚刚开始就咬了一口肉片!” “好,吃饭,”罗维扒了一口白饭进嘴。 “岚呢?”罗启又问起了卫岚。 “他说要出去逛逛云关,”罗维道:“我就让他去了。” 卫岚走到了帅府外的一条背巷里,“卫大哥,”一个相府的侍卫正等在这里。 “公子让人都撤回来,”卫岚说道。 “是,”侍卫跑出了背巷。 龙玄在云关暂住的官宅。 常凌的面前也摆着一桌的美酒佳肴,只是他没有罗启那样的心情。 “与我一起用饭,让你很难受?”龙玄问道。 “末将不敢,”常凌忙道。 龙玄自斟自饮,“我已经接到我父皇的家信,你常氏的小姐将会成为我的正妻。” 常凌起身冲龙玄施礼道:“末将替舍妹多谢殿下的抬爱。” 龙玄摆手让常凌坐下,“我都没见过令妹,谈不上抬爱。” “殿下,”常凌坐立不安。 “我也知道你们常氏这次是想将小姐送到我三弟龙行的身边,”龙玄看着常凌跪在了他的面前,也不为所动,“但我父皇却将她给了我。都说常氏女姿容端秀,可宫中的哪个女子又会是丑妇?” 常凌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我父皇这么做你是不是想不明白?”龙玄问常凌。 “舍妹能与殿下结为夫妻是陛下的恩典,也是她的福分,”常凌说道。 “我父皇一向是疼太子的,可是他也不会给太子超过他的机会,”龙玄道:“太子有罗家在后面就已经够了,再让你们常家对他死心塌地?”龙玄冲常凌摇一下手,“我父皇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还有,你们想巴结上龙行,这个打算就更是蠢了,你们常家让我父皇不高兴,连罗家都招惹到了。” “末将不懂殿下的话。” “龙行的妻子只能从罗氏族人里出,这一点你们常氏想不到吗?太子只要靠他们罗家就可以了,你们常氏只需要看他们罗家的脸色就够了,你们想翻过罗家这座山,这么好翻吗?” 常凌道:“末将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你没有,可你的家族有,”龙玄道:“常副帅可以不顾你身后的岭南常氏吗?” 常凌握紧了拳头,龙玄的话句句让他难受。 “我现在是失势之人,”龙玄这时才起身拉起了常凌,“我父皇将你们岭南常氏赶到我的身边,太子不会再信你们,你们日后就只能指望我时来运转,否则你们常氏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215.走投无路 “副帅,”常凌贴身的亲随走到了堂屋外,大声禀道:“罗帅那里请您过去。” 常凌看向龙玄。 龙玄让常凌答话。 “罗帅说了何事?”常凌问道。 “罗帅没说为了何事,只说他和罗三公子在帅府等副帅过去。”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听到罗维也在等着他,常凌就发慌。 龙玄笑了一声,“看来罗维是罗家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人。” 常凌讪讪地道:“是罗世宜找我,不是罗维。” “罗启刚刚得了一子,与妻子也是久别重逢,他今天不陪妻儿,会想起你吗?”龙玄离了餐桌,靠着窗坐下,对常凌道:“这是罗维要找你,他已经盯上你了。” “罗维要对付我?” “上次云关之战,他就已经防着你了,”龙玄道:“他将你留在邺伽城,就是为了支开你,你看不出来?” “我没有做对他罗家有害的事,”常凌道。 “那时你们常家就已经找到我了,”龙玄好笑道:“你还说你没做对他罗家有害的事?” “罗维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个问题,常凌早就想问了。 “这个不重要,”龙玄道:“你现在要弄清楚,罗维已经对你下手了,你该想想自己以后要怎么活命,让岭南常氏不要重蹈栖源柳氏,上杭徐氏的覆辙。罗维的那双手,”龙玄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与我一样,欠了太多的人命。” “我会去向他解释,”常凌道,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罗维不会听你的解释,他只信他自己,”龙玄让常凌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说道:“你比柳双士和徐豁强的是,你与罗启兄弟相称,罗启也是个重情之人,所以罗维顾及他大哥,还不会要了你的命。” “他想杀了我?” “他当然想杀你,只是罗启在这里,他看在他大哥的面上也不会在云关动你。” 常凌坐着发呆,罗维的厉害在邺伽城时,他就已经知道。 “你准备去乌霜城吧,”龙玄从常凌进到这间堂屋时起,就已经在观察常凌。现在看来,这个岭南常氏的长公子,也是个被罗维吓破胆的人,这人他现在还用不了。 “去乌霜城?”常凌说:“我去乌霜城做什么?” “如果我是罗维,我会把你远远的支开,让你离上都越远越好。乌霜城足够远,又能让你在他大哥的掌控下,最巧的是,乌霜城也正需要一个守将。” 常凌的脑子乱到不行,“殿下不是罗维啊。” “我觉得罗维这么对你,你应该知足了。” “为了他现在不杀我?” “能让罗维手下留情,你已经够幸运了。” 常凌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今天真是受够了龙玄,他冲龙玄大声道:“殿下不是罗维,你怎么知道他会怎么做?” “罗维等着见你,你去见他吧,”龙玄也不怪常凌失礼,对常凌道:“看看他有何话要与你说。” 常凌在一种精神恍惚的情况下,离了龙玄这里,去帅府见罗维。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常凌与罗维进行了一场让他心神俱疲的谈话后,只得在一种更恍惚的精神状况下,再回来见龙玄。 “刚刚你什么也没有吃,我命人为你重新做了一桌佳肴,备下了美酒,”龙玄就知道常凌一定会回来找他,看着常凌道:“坐下说话吧。” 常凌木偶人一般坐下。 “要去乌霜城了?”龙玄明知故问道。 “他们兄弟跟我商量。” “我猜罗启是跟你商量,罗维最多就是通知你一声。” 常凌垂头丧气道:“殿下很了解罗家的这个三公子。”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龙玄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常凌的面前,“不想跟他为敌?” 常凌道:“殿下也说过,罗维不会听我的解释,他不信我。” “我有个办法可让他信你,你只要能狠得下心,”龙玄道。 常凌张口就问:“殿下有什么办法?” “常氏女不做我的正妻,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什,什么意思?” “我父皇的圣意不可改变,我是皇子,你不能杀我,那如果没有新娘,你们常氏与我们龙氏的这门亲事,就不存在了。” 常凌还是听不懂,眼巴巴地看着龙玄。 龙玄对于常凌的迟钝皱了皱眉,“你一向都很聪明,真听不懂我的话?” “末将不明白。” “你杀了你的胞妹不就得了?” 常凌的手一抖,碰翻了面前的酒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龙玄又推了一杯酒到了常凌的面前,“你的姐妹不少,只是这个是你的同母妹,事情是比较难办。” “我怎么,怎么可能杀,杀死我的胞妹?”常凌打着结巴道。 “那就没办法了,”龙玄道:“那你就只能跟我站在一起了。” “殿下,罗维那里?” “罗维在乎他的大哥,你以后要跟紧罗启,乖乖待在乌霜城,罗维就不会对你绝情。” “那殿下你不要我做事?” 龙玄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听你这么问,我才相信你不是个蠢人。你现在对我没用,所以我不会找你做事。” 常凌饮了一口酒,稳了稳慌乱的心神,“那殿下为何要教我怎么活下去?” “因为也许我日后会用到你,”龙玄道:“你常凌不是废物,所以我想保你的命。不过,你背后的那个家,你就不要多想了,罗维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的。” “他会灭我常氏?” “看吧,如果你们常氏的那个老头子知道害怕,学会关起门过日子,不问身外事,也许会没事。” “殿下,”常凌这晚第二次给龙玄跪下了,说道:“难道我岭南常氏就没有生路了?” “你为族人想的太多了,”龙玄将手放在了常凌的肩头,“能助你成事的才是族人,拖你后腿的不是族人,是累赘!只要你活着,岭南常氏不就还有人存活于世?你自己还要想着怎么活命,那个不识事务,白活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他对你有多好?你要为他下跪?我觉得他死了更好,只有他死了,你才能在常家当家作主,我告诉你,我也想他死。” 常凌想给龙玄磕头,可是肩膀被龙玄按着,这头也磕不起来。他求龙玄道:“殿下,我常氏从此以后以殿下马首是瞻,殿下不会看着罗维动我常家吧?” “那个老头子摆过我一道,我不会救他,”龙玄附身对常凌道:“我讨厌墙头草。” “那我也是常氏族人啊。” “我娶了你的胞妹,我们就是一家人,你若是个废物,我不会理你,但你偏偏还不是。给我一点时间,借罗维的手,我让你当上常氏的当家人,这个恩情你可以记在罗维的身上。常副帅,我知道你与令妹感情很好,我不敢保证我会爱她,但你若听话,一心一意为我办事,我会好好待她。如果我日后成事,做为正妻,她就是我的皇后,到那时,你再动罗维,也不迟。” “殿下!” “生路我已经给你了,”龙玄收回了手,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常凌,“走不走就由你自己选了。走吧,我还有客,今天我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在你身上。” 常凌茫然无措地走出这座官宅,龙玄,罗维,这世上怎么会有他们这样的人?常凌是真的想不明白,都是人,都是在世为人,为何要逼的别人走投无路? 216.戏子 龙玄在常凌走了后,看看只少了一点酒的菜肴,命手下道:“都扔了把。” 等下人将酒席撤下,将堂屋都收拾干净后,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堂屋。 “免礼吧,”龙玄没让这中年人行礼,也没抬眼看这中年人一眼。 “殿下,”中年人一身江湖人的打扮,虽然龙玄说了免礼,这人还是单膝跪倒在地,喊了龙玄一声。 “宁庄主可好?”龙玄问道。 “我家庄主尚安好,”来自名剑山庄的信使回龙玄的话道。 “告诉他一切等我回上都后再说,”龙玄道:“麒麟山庄那里暂时不用担心了。” 信使听了龙玄的话后,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对龙玄喜道:“小人这就回去告诉我家庄主。” “去吧,”龙玄扔了几锭银元在这信使面前,对这信使道:“这里是云关,你自己小心。” 信使拿了龙玄的赏,给龙玄磕了头后,身形极快地走了出去。 龙玄在这信使走了后,才似是累了一样,手撑着额头,依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殿下,”从上都赶来给龙玄送兴武帝家信的福运,为龙玄端来了热茶和几碟点心。 “那人走了?”龙玄问。 “走了,”福运为龙玄倒茶,“奴才亲眼看着那人出的府。” 龙玄喝了一口热茶,突然就叹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累了,就休息吧,”福运忙道。龙玄的这口气叹的,像是一个许久上不来的气息人的,好不容易,拼尽了全力,呼出来的一口气,让人听着就觉得这口气出来的艰难。 “另派人去名剑山庄报信,”龙玄将茶杯拿在了手里,当作了手焐子。 “名剑山庄的信使不是刚走吗?”福运问道。 “那个人活不了了,”龙玄道:“派人去与洛听潮说,名剑山庄保不住了,让他趁早做好准备。” “名剑山庄会出事?”福运死活不能相信龙玄的这句话,麒麟山庄那样跟名剑山庄斗,这名剑山庄都还能无事,这回就真的保不住了? “这回是官府出面了,”龙玄说着就摇了摇头,“不再是江湖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了。” “奴才这就命人去办,”福运忙应道。 “尽快,这样说不定宁疏影还来得及跑,”龙玄起身,往堂屋外走去。 屋外,风卷着黄沙,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龙玄将手中的茶杯交给了跟在他身后的福运,“罗维就在这里,你们这些人出入行走也要小心,不要惹到他。” 福运小心地接过龙玄只喝了一口茶水的茶杯,说:“殿下,三公子这是又要跟您置气了?” “为了卫岚,他恨不得我立时去死才好,”龙玄用手挡着眼睛,对福运道:“我去休息,有事你随时报我。” “是,”福运躬身道。 龙玄往后院走去。 福运犹豫了一下,还是追着龙玄道:“殿下,奴才今日还带了一个戏班子进府来,殿下是否去看一下?” “你让我看戏?”龙玄回头冷眼看了看福运。 福运一缩脖子,壮着胆子,赔着笑脸对龙玄道:“那班里的孩子都不错,戏也好,奴才是想着,殿下这次出征辛苦了,奴才是想让殿下,”福运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龙玄往前走了,“殿下,”福运又追了两步。 “闭嘴,”龙玄说了一声。 “奴才这就去安排人去送信,”福运不敢再说。 “让那帮戏子滚,”龙玄加了一句。 “是,”福运的头都快低到了胸前,“奴才这就让他们滚。” 龙玄往后院走,还没等他走出去几步,就看见路旁跪着几个人,看身量都还只是少年。 “快走,”福运紧走了几步,赶上去,冲这几人道:“跟你们的班主到后门等着去,我一会儿去给你们工钱,别在这儿碍我家主人的眼。” 几个少年慌忙从地上站起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还是抬头好奇地看向了龙玄。 “走啊!”福运急着赶这几个少年走。 龙玄一眼扫过来,正好与这个抬头看他的少年目光对上。少年人看到了龙玄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后,受了惊吓一样,把头飞快一低,跟着自己的同伴就想走。 “站住,”龙玄这时却又开口道。 “停下,”福运又喊这几个少年人:“先别走。” 龙玄走到了抬头看他的少年人面前,伸手挑起了少年人的下巴。 “爷,”少年努力露出一个训练有素的笑容给龙玄看。 龙玄看着这少年人,这少年乍看之下竟与罗维有几分相似,年纪也相仿,“这就是你让他们过来的原因?”龙玄问身旁的福运道。 福运哈着腰,偷眼看龙玄的神色,想看看自己的这次讨好,能不能让龙玄高兴。 “长得是有几分像,”龙玄细细看着这少年的眉眼。 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任谁在龙玄这种阴凉的目光下也笑不出来。 “殿下您喜欢就好,”福运讨好龙玄道。 “戏子?”龙玄的手又碰了一下少年的嘴唇,沾上了一抹嫣红,这少年竟还上了妆。 “是,是的,”少年不知道龙玄对自己是个什么心思,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还是继续让自己笑。 “殿下,”福运小声问龙玄道:“您要他伺候吗?” 龙玄收回了手,同时回身狠狠给了福运一记耳光。 福运被龙玄打得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也不敢数自己这下少了几颗牙,也不敢擦去嘴角的血迹,爬起身来,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几个少年早就吓得又都跪在了地上。 “你敢把他跟一个戏子比?”龙玄的声音中带着他发怒时的狠意,背手盯着福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福运几下就将自己的额头磕破,“奴才是鬼迷了心窍,求殿下饶奴才这条贱命!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龙玄突然又回身看向那个与罗维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将这少年吓得跪着往后退,虽然弄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少年还是向龙玄磕头乞命道:“这位爷饶命,小人只是一个戏子,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求爷息怒,饶小人的这条贱命吧!” 龙玄走到了少年的跟前,少年的身子已经抵到了廊柱,无路可退,只得不停地向龙玄哀求。龙玄看着这少年,心思不知道转了几转,才说出一个字来“滚。” 几个少年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走了。 “如果你不是还对我有用,”龙玄又看了福运一眼,“我一定要了你的狗命!” 龙玄走了半天了,福运才软了身子,瘫倒在地上。 217.机警之人 云关的东城是有钱的商甲的聚集区,多是独门独院的大宅,比不上官家的气派,但至少看上去足够的富贵。 罗维走进了其中一座大宅。 “公子,”大宅的主人迎了上来,正是叶秀原先那个寨子里的洪叔。现在疾风寨成了一个镖局,就这几年间,已经赚下了大笔的钱财。洪叔在外人的眼里也已经是个事业有成的大财主,不过,洪叔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罗维,疾风镖局真正的主人却是罗维。 “人呢?”罗维看看这处宅院,假山游廊,还很有几分风雅的味道。 “在囚室,”洪叔道:“公子请随我来。” 罗维跟在洪叔的身后,这时才问了一句:“洪叔,你一向可好?” “谢公子记挂,”洪叔侧身对罗维笑道:“小老儿的身体一向硬朗。” “那人可有招了什么?”罗维又问,与洪叔这样精于世故的人打交道,罗维觉得说一句客套话就已经足够了。 “这人是名剑山庄的人,”洪叔说:“身上有名剑山庄的腰牌。” “还招了什么?” “只说二殿下让他转告他家庄主,说一切都好,让他家庄主不要担心。” 罗维的脚步一停,“二殿下让他传这样的话?” 洪叔说:“我也不相信,可这人看上去也不像说假话。” 囚室建在地下,人往下走要走几百阶的石阶。 “就是这里?”罗维站在了囚室的门口,石门关着,可从门缝里还是传出来了血腥味和一股肉烧焦了的味道。 “这人嘴硬,”洪叔以为罗维是怕这血腥,向罗维解释道:“不动刑撬不开他的嘴。” “开门,”罗维说。 不久之前刚从龙玄那里领命而去的名剑山庄的信使,这会儿被绑在高高的刑架上,一番酷刑受下来,这人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块好皮,奄奄一息了。 “江湖中人不是都能挨刑吗?”罗维看看这信使,问洪叔道:“怎么这人就被打成这样了?” “先废了他一身的功夫,这人就挨不住了,”洪叔很老道地说。 后面的卫岚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哪里是什么囚室,分明就是各种刑具齐全的刑室。 “弄醒他,”罗维倒退了几步站下。 一盆冰水泼过去,这信使浑身一个激灵,被这盆冰水给激醒了。 “二殿下有何话要你带与洛庄主?”罗维看这人醒了,就问道。 信使的头抬不起来,只好将眼睛使劲往上翻。 “你不认识我,看也没有用,”罗维道:“回答我的话。” “你是罗三公子,”信使却是在看了罗维一眼后,就认出了罗维来。 “你见过我?”罗维问。 “能在云关,”信使说话困难,说几个字就要歇上一歇,“抓我的人,除,除了三公子,也没别人。” “你也不是笨人,”罗维说:“二殿下对你说了什么?” “只说,一切都好。” “只是这一句?” “一切,等他回上都,回上都再说。” 罗维在这信使面前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下来问:“你走时,殿下就没提醒你要多加小心?” “说了,”信使道。 罗维猛地转身,快步走出了囚室。 “公子,”洪叔紧跟在罗维的身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这个人不能留了,将尸体给我融掉。“罗维命洪叔道。 “什么?”洪叔马上道:“我们落人套里了?” “动作快,我从后门出去,”罗维道:“管住下面人的嘴,别说我来过这里。” “是,”洪叔又回囚室去了。 “我们走,”罗维对卫岚道。 罗维匆匆从角门出了这座大宅,与卫岚还没能走出这条街,就听见洪叔的宅院那里,传来了吵杂的人声。两个人坐在马上看过去,就见那里火把被人高举着,那火光几乎连成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线。 “公子?”卫岚不知出了何事,忙问罗维。 “我们先走,”罗维回转马身,打马扬鞭便往街西头跑去。 洪叔赶到大门口,一看领头的将军,是云关校尉府的一员偏将,平日里是跟着副帅常凌的,“赵将军,”洪叔走到这将军面前,躬身笑道:“您今天这是要?” “没办法,”赵将军来这里也是万般的不情愿,在云关谁不知道这个洪老头子,是大帅夫人的娘家人?“二殿下那里的人,”赵将军一指站在他不远处的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说是二殿下那里的一个侍卫不见了,有人就看见是您老镖局里的人抓的。” “这没有的事啊,”洪叔马上叫起了撞天屈,“这是谁要跟我这个老头子过不去?!我一个跑镖的人,敢跟皇子龙孙过不去?我活这么大岁数,到了今天才想起来寻死?” “您别急,”赵将军将洪叔拉到了一边道:“我是不信您能干这事,可那帮人不答应啊。您看,要不我们这么办,您去找夫人,我就在这儿等着?” “这什么时辰了?”洪叔说:“我这会儿跑去找夫人,不也是活够了吗?” “你们话说完了没有?”一个龙玄的侍卫走了过来,不耐烦道:“你们这是想拖延时间吗?” “侍卫大爷,”赵将军看这几个侍卫就不顺眼,要不是他家副帅也有话下来,让他听吩咐,他犯得着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得罪人来吗?“我们总也要把事情跟事主说清楚吧?” “我看你们这是想拖时间,好毁尸灭迹吧?” “你!” “不,不,”洪叔拦住了要跳脚的赵将军,对这侍卫道:“没这回事,我们这里都是本分的小老百姓,官爷这话我们当不起。” “你是老百姓吗?”这侍卫道。 “小老儿不是老百姓又能是什么?”洪叔脸上堆着笑,“官爷是不是误会小老儿什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搜?”侍卫问赵将军道,与洪叔说话,看来是有损他的身份。 赵将军为难地看向洪叔。 “爷爷,”一个小姑娘从宅子里跑了出来,一看门外这么多人就又吓得愣在了原地,不敢动了。 “官爷请,”洪叔一边请赵将军等人进去,一边将这小姑娘拉到了身边,道:“妞儿别怕,官爷们只是进府找个人。” 龙玄的侍卫们最先进了这座宅院。 “都办好了,”小姑娘悄声对洪叔道。 “这儿没你的事,快回房去,”洪叔与小姑娘大声说了一句后,就走到了赵将军的身旁。绑皇子的侍卫,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洪叔一边与赵将军搭着话,一边庆幸罗维机警。 218.月下吹笛 罗维一直不停马,眼看着就要出云关了,卫岚纵马到了罗维的马前,拦下罗维道:“你这是怎么了?要出关?” 罗维看路旁有一个茶亭,跳下马,就走进了茶亭。 卫岚将两匹马栓在了茶亭的亭柱上,走到茶亭看罗维坐在亭栏上,抬头看着天。“这么晚了,这儿也没有茶喝啊,”卫岚坐到了罗维的身边,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万一让大公子知道了,他不是又要说你?” “龙玄的人去搜洪叔的宅子了,”罗维道。 “洪叔会有事吗?”卫岚忙问。 “尸体处理掉就不会有事了,”罗维道:“岚,看来龙玄不想要名剑山庄了。” “不要了?”卫岚说:“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杀宁疏影?” “是我要杀这个人,”罗维说:“龙玄只是不救罢了。” 卫岚在罗维的脸上又看到了,他那日在北燕军帐中看到的那种狠厉,卫岚不由扭过了头去,说:“那人毕竟是子舟的父亲,公子还是再想一下吧。” “子舟也巴着他死啊,”罗维说。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卫岚说:“公子若是真下手除去了宁疏影,我怕子舟日后再见到公子,心里不会像现在这样全无芥蒂了。” “你是这样想的?” “卫岚不知道父亲是谁,这个人也没有养活过我一天,可是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知道这人是谁,”卫岚说:“这是不是就叫父子天性?” 罗维被卫岚说的心中一动,说起来他好像也想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不图别的,就是想知道这人是谁,哪怕给他看上一眼也好。“这么说来,我还不能动宁疏影了?”罗维对卫岚道:“那我要怎么办?” “公子不如把宁疏影交给子舟,”卫岚说:“让子舟自己做决定。” “活抓宁疏影?”罗维道:“洛听潮都没这个本事,为一个宁疏影还要让我调动军队吗?” 江湖上对宁疏影的武艺向来传得神乎其神,卫岚想想也觉得活抓宁疏影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洛听潮,”罗维想起洛听潮来,心中也是杀念控制不住,“如果龙玄的秘药是从他手上得到的,这个人也没必要再活了。” “公子小心这个人就是了,”卫岚只能这样说道。 “可洛听潮应该不会叛我啊,”罗维又道:“我给他喂了药的,这个人会为了龙玄,连命都不要了?” “公子什么时候给洛听潮喂的药?”卫岚问。 “我去麒麟山庄的时候,要不然我怎么能放心用他?” 卫岚说:“会不会是他找到解药了?” “不可能啊,”罗维说:“那是宫里的药,龙玄也不可能知道我给他吃的是哪一种啊。” 两个人一时都没话说了,坐在一起看着满天的星斗,面前好像摆着一个个难解的谜,他们反复想,反复猜,却怎么也解不开这些谜。 “回去吧,”最后罗维决定不想了,他拉卫岚站了起来,“我们回到上都问一下就知道了,没必要在这里费脑子,如果洛听潮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也除去好了。” “我去牵马过来,”卫岚说。 “岚你只需记住,我在意你的命就好了,”罗维在卫岚身后说了一句。 “我没想别的,”卫岚跑到亭柱前解马,一边对罗维说:“公子忘了?卫岚也是个杀人无数的人,不会想公子又要杀人这种事的。” “是啊,看来我们还真是一对儿,”罗维笑起来,脚下踢着地上的石子,“不过岚你的命对我来说,真的是无价之宝。” “公子的也一样,”卫岚牵了马过来,看着罗维上了马。自己才飞身上马,问罗维道:“要我去洪叔那里看一下吗?” “不用了,”罗维说:“这种事洪叔应付的过来。岚,”罗维一指天空,“云关这里没有什么景致,但这星空还不错,是不是比上都的要明亮许多?” 卫岚抬头看一眼天空,他没什么诗情画意,认真看了后,才对罗维道:“差不多吧,会是这里的星星比上都的多?” “走吧,”罗维被卫岚的老实逗得笑出了声来,风花雪月,在这人的眼中全无味道,这样一个不懂情趣的人,他偏偏喜欢。 “你手上的是什么?”卫岚这时看见罗维手中拿着一截青竹。 “这个应该是牧笛吧,”罗维在手中转着这个青竹笛。 “哪里来的?”卫岚记得罗维说过他不喜音律的。 “刚刚茶亭里捡的,”罗维将牧笛放到嘴边就要吹。 卫岚拦道:“也不知道脏不脏,你看仔细了。” “我的笛子吹得也不错的,”罗维听了卫岚的话,将牧笛在衣服上擦了擦,才重新放到了嘴边,对卫岚道:“你听着啊。” “会不会吵到别人?”卫岚看看空荡无人的大街,担心道:“大家都睡了。” “这里是云关,”罗维道:“谁还会管我?” 卫岚不再劝了,他自己也有点期待。听说过罗维的琴技很好,师从一代名帅高乘风。可罗维残了一指后,房里是连张琴都不放的,卫岚更是没有听过罗维的琴音,也没见罗维碰过什么乐谱。现在罗维突然来了兴致,要吹笛给他听,卫岚不怕罗维吹得不好听,只怕自己听不懂。 罗维轻轻鼓了一口气,吹响了手中的牧笛。 卫岚跟在罗维身旁,静静地听着。 悠扬的笛声从罗维嘴边的牧笛里传出来,音调很简单,只是牧童放牧时吹奏的乡野小调。笛声欢快明亮,走在这云关没有绿荫的大街上,和着清脆的马蹄声,这笛声似乎带上了一种魔力,将卫岚带到了青山绿水间,被世事缠绕无法开怀的心,这时也可以在笛声中得到一时的愉悦。 “好听吗?”罗维一曲吹完,问卫岚道。 “好听,就是我听不出是什么乐,”卫岚不好意思地道。 “我随便吹的,什么乐都不是,”罗维催一下跨下的白马,走到了卫岚的前方,说:“我又不是乐师,岚听着开心就行,”罗维说着又变了曲调,吹起了牧笛。 这个曲调卫岚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大周人们迎娶新嫁娘时吹奏的曲子。卫岚笑了起来,刚想取笑罗维两句,怎么想起来吹这个调子的,笛声却嘎然而止了。卫岚往路前望去,就看见龙玄一人一骑站在他们的前方。 219.读过的书页 “你怎么在这儿?”罗维冲龙玄问道,下意识地想把卫岚护在身后,可等他伸出手时,卫岚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笛声不错,”龙玄道。 借着月光,罗维看到龙玄的脸上似有笑容,“不敢当,”罗维却没心情跟龙玄装笑,说:“我随便吹给卫岚听的。此时夜已深了,殿下怎么还在街上?” “你不也在街上?”龙玄说:“还有好心情吹牧笛呢。” “不早了,”罗维道:“殿下早些回去安寝吧,我也要回去了。” “云关这里也不像你大哥说的那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龙玄看罗维要走,就说道:“我的一个侍卫不见了踪影,你知道这事吗?” “这城里巡街守夜的官兵很多,”罗维说:“我这一路行来,没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殿下的这个侍卫是被人害了,还是自己跑掉了,殿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治城不利这样的罪名,殿下最好不要随随便便就安在我大哥的头上。” 龙玄往旁边让出了道路。 “下臣告辞,”罗维拱手一礼后,就打马从龙玄身边走了过去,他刻意将卫岚和龙玄隔开,没给这两人说话的机会。 龙玄看着罗维和卫岚走远,往地上一看,罗维刚刚拿在手里的牧笛,已被他扔在了路旁。龙玄下马,弯腰拣起这支青竹做的牧笛。 “殿下,”贴身的侍卫跑到了龙玄的身后,下马跪地喊了龙玄一声。 “人找到了?”龙玄问。 “回殿下的话,属下等将那处宅院都翻遍了,没有找到人。” “这样啊。” 侍卫说:“属下等发现了一间建在地下的囚室,有刚干不久的血迹,但没有找到犯人。” “那家主人怎么解释的?” “说是府中下人犯了错,刚惩治完。” “见到那个受刑的下人了?” “见了,是有这么一个下人,属下进去看他的时候,正有大夫给他治伤。” “知道了,”龙玄说:“回去吧,不用再盯这家了。” “是,”侍卫起身,问龙玄道:“属下先护送殿下回去?” “你的武艺在我之上?” “属下告退,”侍卫迅速离开,再侍下去,他怕今晚受刑的人就会再多一个自己了。 龙玄把玩着手中的牧笛,“笛声真的好听,”龙玄对着牧笛自言自语道:“只是如果不是吹给那个影卫听的,就更好了。”他今晚本已想睡,可是被福运闹了那一场后,就睡意全无,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远远地听到了笛声飘扬,龙玄顺着笛声一路寻来,就看见罗维吹笛与卫岚听。月凉如水,这两人却都是一脸的笑容,无忧无虑的很。这场面太剌眼,连悠扬轻快的笛声,听在龙玄的耳里都变了味道。 龙玄上马回暂住的官宅,身后路旁丢着一支牧笛,折成了两断。 第二天天亮之后,罗启起身后就问罗维。 “岚来说了,”叶秀一边伺候着罗启穿衣,一边道:“他小叔今天想多睡一会儿。” “那他早饭也不吃了?”罗启说道。 叶秀说:“岚会伺候他吃的,这个就不用你这个做大哥的操心了。” 罗启这时想起些什么来了,对叶秀道:“小维待岚倒是亲厚胜于常人。” “岚是近身伺候的人,可不是要比常人亲厚吗?”叶秀替罗启扣着衣扣,“我早说过岚是个稳重的,有他在他小叔身边,才让人放心呢。” “我跟你说不通,”罗启道。 奶娘抱着两人的小儿子走了进来。 “宝宝醒了啊,”叶秀不管罗启了,走过去从奶娘手里抱过小儿子。 “他怎么哭了?”罗启听小儿哭得厉害,便问奶娘道,将他心里对罗维与卫岚关系的疑惑,暂时放在了一边。 罗维这一觉睡到了天黑,起床梳洗后,就来见罗启。进屋先逗弄了一下睡在床上的小侄子,就问罗启道:“大哥,我这小侄儿叫什么名啊?” “爹给取了,”罗启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罗维还真不想起来罗启有跟他说过这事,“我不知道啊,爹给他取了个什么名字?” “我没说?”罗启问叶秀。 “你们兄弟俩的事,我哪知道?”叶秀给这两兄弟一人一记白眼。 “那就当是我没记住,”罗维说:“到底爹给宝宝取了个什么名字啊?” “爹说我们在乌霜城时他来到人世的,”罗启道:“所以爹给他取了一个‘霜’字。” “罗霜?”罗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觉得这名字怎样?”罗启问罗维道。 但凡与雪有关联的东西,罗维都不喜欢,于是他反问罗启道:“大哥喜欢这个名字?” “不错啊,”罗启说:“爹高兴就行,名字就是个被人喊的号,我没那么多讲究。” “罗霜就是有点女孩子气,”叶秀这时说道:“这名字好像女娃子也能用。” “是吗?”罗启问罗维。 罗维说:“乌霜城,叫罗乌,那还不如叫罗霜呢,”他捏一下大胖小子的脸蛋,问这大胖小子道:“霜儿,你说是不是?” “那就叫罗霜,”罗启说:“爹这个名字都取好了,我们说再多都没用,罗霜就罗霜吧。” “大哥,我明天一早就走,”罗维冲小罗霜做了一个鬼脸,看罗霜笑了,才抬头对罗启道。 “回上都?”罗启问道,连叶秀都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看向了罗维。 “嗯,大哥这里我住不惯,太冷了,”罗维找了个借口。 罗启夫妇看看罗维,他们已经春衣上身了,罗维还是穿着一身冬衣。“就为这个?”罗启说:“不会是上都还有什么事吧?” “上都的事很多啊,三殿下就要立正妻了,还有子舟与傅薇的婚事也早点办了好,”罗维说道。 “大舅父真的能认下子舟这个女婿?”罗启问。宁飞没有说过这事,但跟着宁飞的亲兵把这事都给罗启听过了。 罗维笑而不答,傅家的大老爷有什么本事能拦住他要做的事?这还是傅薇看中的宁飞,罗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事。 “那行,”罗启想留罗维,可也知道云关气候寒冷,罗维在这里着实也是过不下去,便也不敢留罗维多待,说道:“今天哥给你摆践行酒,我们好好吃一顿饭。” “好啊,”罗维笑道:“大哥也尽快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带大嫂和霜儿回上都看爹娘。” 龙玄得知罗维明日一早就要回上都的消息后,只是吩咐福运去收拾行李。 “这叫什么事?”福运抱怨道:“他三公子说一句要走,殿下就得跟着他走,他就不知道要与殿下商量一下?” 龙玄挥手让福运走,罗维急着回上都,他同样也急着回上都,他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做。乌霜城归这事,于国来说,是一件大事,可对他和罗维而言,这事如同已经读过的书页,翻过去,就不必再看了。 此时,罗维与大哥罗启坐在一起,吃着叶秀亲手做的家常菜肴。龙玄靠窗闭目倾听着院中几名乐手合奏的乐声,回想着昨夜月下罗维吹奏的笛声。这两个人都还不知道,回到上都后,又将要发生何事。 220.朕有十子,此子出色 回上都的路上,罗维与龙玄各自为营,互不干涉。罗维只在中军阵中行走,龙玄在后军营中待着,这两人一路上除了晚饭时能见上一面,彼此说些做给旁人看的场面话外,几乎就不见面。 大周的朝规,军政向来不可同路,所以龙玄与罗维这一路大军一路从云关回上都的路上,沿途的城镇府衙都只在大军路过的官道上摆下美酒,权当庆贺大军的得胜归朝。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有卫岚的细心照顾,罗维这一路上跟在军中,吃军中的大锅饭,睡军帐,有时行军的急了,就幕天席地的在野地里休息,风尘仆仆,辛苦依旧,但罗维的身子却没有再犯过病。 魏太医是宽了心,照罗维这样下去,回到上都后他就可以向兴武帝交差了。 眼着着上都就在眼前了,兴武帝派来迎他们的礼部官员也赶到军中,龙玄才在这天的晚饭后,叫住罗维道:“明天就要进上都城了,你今天就洗浴一下吧。” 帐中的所有人都看向罗维。这一路行军,大家身上都没办法清爽干净,罗维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衣服是新换的,脸上也看不到一点脏,不像军中待惯的人,手搓一搓就能搓出泥来。 “明天你可是首功之臣,”龙玄指着罗维用根灰绸发带束起的头发说:“你头上的尘土,不太好吧。” 罗维是数日没工夫洗头了,他看看龙玄,这人还不是跟他一样,头发上都能掸出土来。“冯大人,”罗维问一旁礼部来的侍郎大人道:“我们这样脏兮兮的,还不能进上都城了?” 冯大人是罗维和龙玄都不想得罪,笑道:“明日陛下亲自出城迎大军,全城的百姓也会净水泼街,黄土铺路,静待大军得胜归朝。各位将军如果到时盔明甲亮,英姿勃发,自是再好不过了。” “大家都听见冯大人的话了?”罗维对帐中诸将道:“今天就都把自己洗洗干净吧,”说完罗维就摔帐帘走了出去。 冯大人说两个都不得罪,可看罗维这样,知道自己还是得罪了这个罗三公子。 龙玄今天倒是发了善心,走过冯大人身边时,安慰这个因为得罪了罗维,正心下忐忑的大人,“罗三公子也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他知道大人说的是好话,不会怪你的。” 冯大人委委诺诺,讪笑着与龙玄又说了几句话。他是寒门出身,没有太多的资本让他在朝中可以行走自如,冯大人一直都是一个中立人士,自认夺位之事不是他能插一脚的。今天看罗维与龙玄这样,更加坚定了冯大人的心思,他还是谁都不沾边的好。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天亮之后,这支出征的大军就往上都北城进发了。 兴武帝带着他的文武百官站在上都北门外。罗维就是从这门走的,今天他自然要在这北门迎回罗维。远远地听见了军中的号角声,兴武帝便开始远眺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军队。随着凯旋的大军离北城这里越来越近,兴武帝只想在这大军中找到罗维的身影。 已经养好了伤的罗则这时就护卫在兴武帝的身后,看着在得胜的号角声中归来的大军,罗则是满心的羡慕。 “宇轩,”兴武帝喊罗则道:“你替朕看看,小维在哪里?” 罗则说:“陛下,云起应该不会走在前军的,您在这里看不到他。” 兴武帝左首站着的太子龙玉道:“父皇若是想见云起,派人去传他到军前就可以了。” “他是乌霜城归的首功之臣,怎么会不走在前军?”兴武帝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三皇子龙行说:“父皇,云起毕竟不是从军的将军,他也不好走在前军阵前啊。” “赵福去传朕的旨意,”兴武帝命随侍在旁的赵福道:“让小维到前军来,朕这回要当众好好的赏他。” “陛下,”罗知秋听兴武帝这话,忙出列道:“罗维年纪尚幼,此次乌霜城归,也是诸将士的功劳,怎可由罗维一人独占这天大的功劳?” 虽然罗知秋身为罗维的父亲,说这种谦让的话无可非议,可兴武帝还是听着不喜,“好了,”兴武帝对罗知秋道:“小维也是朕的弟子,他的功劳大小,朕很清楚,左相就不必多言了。这次有功之臣,朕都要重赏,”兴武帝又对下站的文武道。 “陛下圣明,”文武大臣一起躬身道。前方的战报一篇篇传来,大臣们也都知道,此次乌霜城归,看似没有折损多少兵将,但其凶险要远胜于两军阵前刀剑相向的直接撕杀。大家知道兴武帝宠罗维,也都早几日就在暗地里猜测,兴武帝要给罗维怎样一个赏赐了。 这里君臣的说话间,大军的前军已经到了北城下。龙玄甩蹬下马,和身后的将军们一起,紧走了几步,跪倒在兴武帝的面前。 “平身,”兴武帝现在看到龙玄,脸上也能带着笑意了。罗维这次的功劳不小,龙玄的功劳也一样不小,若说首功,龙玄与罗维一样都是首功之臣。 龙玄起身,对兴武帝道:“父皇,儿臣不辱圣意,带着大军得胜归来了。” “好,”兴武帝招手让龙玄到了近前,上下看看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场远征下来,龙玄有些黑了,但面容一如既往的英俊,衬着一身威武的战甲,整个人英俊非凡。“玄儿,”兴武帝拍拍龙玄的肩头,“你辛苦了,乌霜城归,你总算了了我龙氏皇族的一桩心愿,父皇心慰啊。” 龙玄从小到大,何曾得到过兴武帝如此对待?心下感慨良多,但还是对兴武帝道:“这是此次远赴北燕的三军将士的功劳,龙玄不敢贪此大功。” “胜而不骄,这才是朕的儿子!”兴武帝这下更是满意了,拍着龙玄的肩头,对自己的文武百官道:“朕有十子,此子出色,甚合朕意啊!” 兴武帝此言一出,不少道目光就都悄悄地看向了太子龙玉。 “二弟,”龙玉却是一脸的欣喜,看着龙玄道:“你这仗打得漂亮。” “大哥过讲了,”龙玄对龙玉谦道,受了兴武帝如此之高的夸赞,龙玄在兴武帝和龙玉的面前,仍是做出了一脸的谦恭。 又有马蹄声传来,在场的诸人刚刚转头去看,就见兴武帝举手挥了起来,高声喊来人道:“维儿!” 221.一世锦衣 罗维在离兴武帝君臣还很远的地方就下了马,往兴武帝这里快步走来。在看到了兴武帝身后站着的二哥罗则后,知道罗则能担护卫将军之职,就表明罗则的腿伤已经痊愈,罗维这才真正高兴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明显了。 众人都看向罗维。 罗维没有顶盔贯甲,穿着一袭深蓝的骑装,深色的衣衫更衬的罗维肤色如雪,骑装又将罗维的少年身姿尽显人前,平添了几分英气。罗维素有病弱之名,人们今天再看沙场征战归来的罗维,才发觉,罗家这一代不愧都是从军的风骨,连这最小的罗维,都是一派的英姿飒爽,看不出罗知秋身上的那股书卷气。 “小臣罗维,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罗维跪倒在兴武帝的面前,大礼参拜。 兴武帝受了罗维的礼后,走到了罗维的面前,亲手拉起了跪地的罗维,说:“维儿,这一路上可有受伤?” 罗维笑道:“回陛下的话,小臣不曾在沙场与人拼杀,不曾受伤。” “那身子还好吗?”兴武帝又问。 “小臣无事,”罗维道:“小臣谢陛下挂念。” 兴武帝是越看面前的罗维越欢喜,这是他与罗知锦的儿子啊,“长高了,”兴武帝欣慰地对罗维道:“像个大人了!” 罗维也知道怎么讨兴武帝的喜欢,听兴武帝这么说,就有些不乐意地道:“陛下,小臣本就是大人了。” “这孩子!”兴武帝果然吃罗维这一套,哈哈大笑起来,将罗维拉到了身旁,先指了罗知秋,再指罗则道:“你的父兄都在这里,你让他们说,你是个孩子还是个大人?” 罗知秋笑着摇头。 罗则性子向来开朗,凑趣道:“云起还没成亲,算不得大人。” 罗则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龙玄开口道:“不知道云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父皇不如就给他指一个。” 兴武帝说:“龙玄这话不错,维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出来,朕让你姑姑给你找去。” 罗维看似无意地看了龙玄一眼,然后才对兴武帝笑道:“陛下,小臣还没想过这种事。婚姻大事,小臣不敢自作主张,小臣也信缘份,一切随缘吧。” “缘份,”兴武帝点头道:“维儿这话说的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方修得共枕眠,夫妻就是一个缘份啊。龙玄,龙行,”兴武帝又对二子和三子道:“你们马上就要大婚,也要懂得惜缘。”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龙玄和龙行忙领旨道。 “罗维听赏,”兴武帝突然又对罗维道。 罗维没想到兴武帝会在上都北城外就赏他,他看向罗知秋,想从父亲那里看出一点端倪来。 “罗维,”兴武帝说:“你没听到朕的话吗?” “小臣听赏,”罗维来不及多想了,忙就跪倒在地。 兴武帝走离了罗维几步,沉声说道:“乌霜城归,我大周历代国君,万千臣民的百年夙愿一夕得偿,此等盛事,普天庆之。左相三子罗维,自幼聪慧,师从天子,文才出众,机敏能干,人品贵重。此子为乌霜城归首功之人,此次归来,也算衣锦还乡,赐侯爵位,就名锦衣侯。” 兴武帝的话音落下许久,整个上都北门都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罗维呆在了地上。 众臣子也都惊住。 罗维是立下大功不假,可是公侯伯子男,一个尚无功名在身的少年郞上来就得封侯?这样的封赏是不是太过了? “维儿,”兴武帝见罗维在跪那儿发呆,就说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接旨?” “陛下,”罗维踌躇了半天才道:“小臣何德何能得以封侯?乌霜城归不是小臣一人的功劳,小臣不敢受此封赏。” 罗知锦听闻兴武帝封罗维锦衣侯,他这脑子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一阵一阵地犯疼。锦衣侯,这到底是真的在说罗维衣锦归乡,还是在说他的小妹罗知锦?时到今日,罗知锦已经红颜化白骨,这位帝王还是念念不忘,这对罗维究竟是幸事还是灾祸?“陛下,”罗知秋复又给兴武帝跪下道:“小儿罗维尚还不可担大任,若想此子成才,还需假以时日,臣也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左相不需过谦,”兴武帝当着众人的面已经说出的封赏,怎么可能再收回?罗维是他的亲子,在左相府已是委屈,别说是封侯,就算封王,兴武帝也愿意。 “陛下,”罗维跪在地上说:“小臣是读书人,小臣还想来年下考场,不如待小臣考上功名,再入朝吧。” “你这是何话?”兴武帝道:“你出身相门,如此出身还需下考场吗?朕知道你的本事,不需你再去写一篇锦绣文章出来。这世间的功名都是朕给的,如今朕给了你功名,你就受着。维儿,朕封你锦衣侯,就是希望你一世锦衣,你知朕的心意吗?” 一世锦衣?众人的心中又都是一震,这就是许了罗维一世的富贵荣华啊。左相罗知秋是拜相三年之后,才得封侯爵,六年之后才晋封的国公,这罗维在两个兄长还只是伯爵的情况下,就已经是侯爵,此子的富贵看来要胜于父兄了。 “陛下,”拂衣大师在众僧侣的护卫下从后军走了过来,径直走到了兴武帝的面前,双手合十,躬身念了一句佛号。 “国师一路辛苦了,”兴武帝道。 “辛苦的是他们从军之人,”拂衣大师说道:“出家人谈不上辛苦。” 兴武帝叹道:“我大周历代战死在乌霜城下的将士不计其数,此次忠魂得以魂归故土,国师大功一件啊。” 拂衣大师看向了罗维,道:“这也是锦衣侯爷的功德,贫僧在这里恭喜公子封侯。” “维儿,”兴武帝道:“你听到国师的话了?” “罗维领旨,谢陛下恩赏,”罗维磕头谢恩。 罗知秋和罗则也都跪下,做为罗维的父兄,他们也都得谢兴武帝的恩典。罗维得以封侯,这是整个幽燕罗氏的荣耀。 众大臣不管心中是何想法,此时也都得向罗小侯爷道一声喜了。 罗维此生所求从来就不是功名利禄,得封锦衣侯,罗维的心中也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是脸上带着笑意,对众臣一一还礼。 龙玉也想上前去道贺,想着带众兄弟一起上前去也好,便看向身旁的龙玄,这一看才发现,龙玄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罗维,那目光复杂,竟让龙玉分不清这人此刻是喜是怒了。 222.三子封侯 大军得胜归朝,帝王皇子,文武大臣一起出城迎接,金殿武士,御林军,东西六营,全都出动,场面之大让人咋舌。北城外当场得封锦衣侯的罗维,无疑是当天最出风头的一个。罗三公子少年封侯,又兼上品的姿容,那一天在上都净水洗过的大街上一路走过,不知道得了多少少女的芳心,让多少少年郎心生嫉妒。 随后兴武帝大肆封赏乌霜城归的有功之臣,罗家的长子罗启和次子罗则在罗维之后,也都得封侯。罗启是此次的三军主帅,因军功封侯无可非议。罗则的封侯就引来诸多的议论,但兴武帝在封罗则为定武侯的诏书里写明了,罗则封侯是因为多年守卫京师上都有功。这个理由就让众人只敢在背后议论,不敢当众来说。 罗知秋三子封侯,左相罗府在上都一时风头无两,上门贺喜的人更是几乎踏破了相府的门槛。 罗维对家中的热闹无心去理,以身体要休养为由,不去见那些上门来锦上添花的客人,只赵鹤年,赵氏兄弟这些他罗家的知己老友,罗维才会去见上一见,其他时间这人就待在自己的院里。 当然,罗维待在自己的院里也不可能就只是睡觉,整日和卫岚耳鬓厮磨。罗维回上都不出几日,请了宁飞来商议了两日,随后大周江湖就又掀起了风浪,名剑山庄被官府查封,庄主宁疏影一夜之间,由武林正道的首领,变为朝廷钦犯。已经结案的郁州矿案又一次被官府翻了出来,继郁州官场之后,名剑山庄成了第一个被郁州矿案牵连倒下的武林世家。 就在人们还在吃惊于名剑山庄的轰然倒塌之时,与名剑山庄关联密切的几大武林世家先后被查。民不与官斗,江湖人也只是百姓,虽也多豪杰人物,但面对这种由上而下的打压,他们也没有多少办法,要不就老实任人摆布,要不就抛家去业,去亡命天涯。 一方势力倒下,就会有新的势力将其取代,先人们以为这一次轮到麒麟山庄一统江湖了,没想到麒麟山庄这一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关起庄门来,反而老实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大有不问江湖事的架式。这段日子,人们从麒麟山庄听到的最大的消息,就是洛听潮的长子洛海升生了重病,这一生都将与床为伴,成了一个废人。 麒麟山庄不出面,那么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就开始了新一轮的纷争,谁都想成为江湖上下一个名剑山庄,一场大周江湖的腥风血雨眼看不可避免。连地方官员上报朝廷的奏折里,都提到了江湖上的打杀越发激烈。 就在江湖上的人已经杀红了眼时,名剑山庄的封令又被官府自己解了,名剑山庄所有的产业,都归了已经领了二等将军衔,受封宣威将军职的宁飞,宁子舟。江湖中打杀正酣的人们这才有些明白了,所谓再查郁州矿案,将宁疏影这一班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物,都打成朝廷钦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像不过就是为了让宁子舟,这个已经与名剑山庄恩断义绝的六少爷,能够持撑名剑山庄罢了。 宁飞这里得了名剑山庄,紧接着就是迎娶湘东节度使傅敬宗的嫡女,做了曲渝傅氏的女婿。一个舞妓的儿子,能走到今天这样人上人的位置,不由让人感叹宁飞的好运和大好的前程。 龙玄看着福运向他一一展示大婚那日他要穿得婚衣,一边还听着身边的探报与他说宁飞的婚礼场面。 “罗三公子也去了吗?”龙玄问。 “去了,”探子道:“只是他没有去大堂,只是待在后堂里。” “你下去吧,”龙玄让这探马下去,就好像他关心的不是宁飞的婚礼,而是关心罗维到没到场这件事。 “殿下,”福运小心翼翼地问龙玄道:“这衣服您还满意吗?” “这是凤仪殿送来的,”龙玄道:“我有什么地方可以不满意的?” 福运不敢说话了。罗知意这次同时准备龙玄与龙行的大婚,就以福运这个一心向着龙玄的人来看,罗知意这回事情办得也是无可挑剔的,什么都先紧着龙玄这里,龙行那里反倒没看出这位皇后对亲子有多上心。 “都收起来吧,”龙玄说了一句。 福运忙就带着人将摆了一地的物件都收走了。 龙玄这里才刚得清净,龙翔就又找上门来,哥哥大婚,龙翔还是高兴的。进到龙玄的书房,他就对龙玄道:“哥,我今天见到娘了。” 龙玄一向冷淡的脸上这才有了讶异的神情,说:“你怎么进娥英殿的?” 龙翔说:“我去求了皇后,她准我去的,还说哥大婚前要是想见娘,也可以去见上一面。” “娘现在怎么样?”龙玄问。 “凤仪殿的尚喜跟着,我没能近前去,”龙翔摇头,挥了一下拳头道:“娘睡在榻上,帘子也没拉上去,我看不到娘的样子。” “这算什么见一面?”龙玄道。 “那我能怎么办?”龙翔问龙玄道:“是你跟我说要敬皇后,不然娘就会吃苦头的啊。” “那你与娘说了什么?”龙玄又问。 “娘说她现在还好,太医院送的药她一直吃着,”龙翔鹦鹉学舌道:“说有皇后照看我们俩,她就能安心养病了。还有啊,娘说她很想皇祖母。我也不知道皇祖母现在怎么样了,也不好答娘的话,”龙翔说到这里,又有点懊恼了,“哥,要不然我下次再去求皇后,让她允我去看看皇祖母。” “见皇祖母要有父皇的旨意,”龙玄道:“你去求母后有什么用?” 龙翔往龙玄对面的椅子一坐,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龙行那里就热闹多了。哥,我看过那个罗氏女了,幽燕女子多美人,这话还真没说错,是个大美人。” “你不觉得自己无聊吗?” “不是我要看啊,是她昨天在就皇后那里啊,我进去时,只看到她的一个侧脸,”龙翔道:“我还问了皇后,这个罗氏女,大了罗维几个月,还算是罗维的堂姐呢。” “所以呢?”龙玄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是说罗家现在风光啊,”龙翔想想就不服气,“如果这次哥你带我去北燕,我也能立下战功,比不上你和罗维,我总也能比宁飞强吧?那小子一下子上来就是二等将军衔啊!这凭什么啊?” 龙玄道:“凭你现在在上书房混日子,你就比不上他!” 龙玄说到了上书房,龙翔不言语了,闷头吃着身旁茶几上的点心。 宁飞能领二等将军衔,罗维怕是出力不少,对这个宁飞罗维可谓是机关算尽了,龙玄也看不出宁飞还有什么不一心一意为罗家卖命的理由。本以为罗维会就毁掉名剑山庄,没想到这人手腕一转,将名剑山庄送与了宁飞,这一招的确高明。 223.大婚前的算计 “你说娘说她想皇祖母?”龙玄坐着想了一会儿罗维,突然又问龙翔道。 “是啊,”龙翔说:“最后还是尚喜回她的话,说是皇祖母现在一切都好。” “娘只是提到了皇祖母,还是特意跟你说的?” “她说了好几遍,”龙翔的性子哪里能分得清随意与刻意来,对龙玄说道:“我又不能告诉她,我现在也见不到皇祖母。” “我这里有字贴,”龙玄道:“你就在我这里练练你的字吧,” “我还有事,”龙翔一听龙玄要他练字,马上就起身道:“我先走了啊。” 龙玄也不留龙翔,他这个弟弟,只要能活得开心,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也行,反正他不介意养活他一辈子。“宫里现在有事,你不要到处乱跑,”龙玄叮嘱了龙翔一句后,就放龙翔走了。 “我明天再来看你,”龙翔迅速逃走,在上书房待得,他听到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就头疼。 龙翔走了后,龙玄才开始细想他母妃让龙翔带给他的话。柳妃说想太后,这话龙玄压根就不相信。别人也许不知道,可是龙玄知道,柳妃对太后也只是表面上的恭敬,内心里太后也只是她争权的一个工具罢了。这话也不可能是说给罗知意听的,罗知意与太后的关系向来不好,那就只能是说给他这个儿子听的了。难道是叫他去见太后一面?龙玄想着,太后手上如今已经全无势力可言,他还有必要去见这个皇祖母了吗?还是说太后与母妃在他不在宫里的时候,又想办法联系上了彼此?太后有重要的话要说给他听? 福运轻手轻脚地进来,将龙玄书房里的灯烛一一点亮。 龙玄问道:“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宫里有什么事发生?” 福运被龙玄的这句问吓了一跳,手里的火折子差点掉地上。他在云关见到龙玄时,就把宫里发生的事,只要是他知道的,都告诉了龙玄,龙玄这么问,是不信他了? “说话,”龙玄没兴趣想福运此刻的心思,冷道:“太后娘娘那里有事发生吗?” 福运说:“太后娘娘的东佛宫没人敢去,奴才没听说那里有事发生啊。” “太后娘娘身体还好吗?”龙玄问。 “奴才也没听说有太医去给太后娘娘问诊啊,”福运不明白龙玄怎么突然就想起来问老太后了,现在宫里就没人会提起这个太后。 龙玄挥手让福运下去,事情透着古怪,东佛宫是严禁进入的地方,如果他冒险去了,又被人发现了,只妄顾皇命这一条罪,龙玄觉得自己就受不起。但亲生母亲也不会无端害他,提示他去,就一定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这要如何是好?龙玄将利弊权衡了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龙玄下了这个决定后,又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要怎么去见太后?东佛宫外的守备森严,他的父皇说不定在暗地里还安排了守卫,怎样才能进到东佛宫内?如果被发现了,他龙玄又该怎样脱身? 左相府里,三日后就要成为三皇子龙行正妻的罗婉正听着傅华教她治家之道。她的父亲是左相罗知秋的族弟,远在西南当一方知州,加上生母早逝,罗婉自幼便与祖母生活在幽燕城。人如其名,罗婉端庄美丽,性子温和婉约,罗知秋选中这个侄女,也是投三皇子龙行所好。 “你也不要怕,”傅华宽慰罗婉道:“皇家也是重妻的,你是正妻,那些妾室任谁都比不过你。过门之后,皇后是你的姑姑,不会让你吃亏受气。我看你这容貌,三殿下一定喜欢,所以婉儿你就不要想东想西了,就安心等着三殿下花轿上门来的那一天吧。” 罗维来给傅华请安,站在门口将傅华这一席话听得一字不差,不由得暗自摇一下头。他一直反对从罗氏族人中选女子嫁与龙行,他们一门富贵已极,何必再平添他人的猜忌?可是他远在北燕之时,这事就已经定下,等他回到云关得到这个消息时,木已成舟,再想挽回已是不可能。“通报吧,”听见屋内暂时没有说话声了,罗维才对门口的丫环道。 “夫人,三公子来给您请安了,”丫环忙朝屋中禀道。 “维儿来了?快进来,”傅华的声音传了出来。 罗维进屋后,罗婉已经避进内室去了。 “今天看着精神不错,”傅华打量了一下罗维道。 罗维看看傅华的这间屋,地上摆满了他们陪给罗婉的嫁妆,“怎么又把这些翻出来了?”罗维问。 “再看一遍,”傅华说:“娘怕出差错,让人看了笑话去。” 有丫环给罗维端了茶上来,罗维坐下,对傅华道:“这嫁妆够了吗?” “够了,”傅华道:“我特意让人去打听了常家这一次陪的嫁妆,我们家一定比他们家的好,不会让你堂姐刚出嫁就比人矮一头。” 这时门外的丫环又冲屋里喊道:“夫人,相爷和二公子来了。” 丫环的话音刚落,罗知秋和罗则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父亲,二哥,”罗维站起来与父兄见礼。 “这么多东西啊,”罗则拍一下罗维的肩,然后就看着把这间偌大的屋子摆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小箱,说:“三殿下来迎亲那天,光抬这嫁妆的队伍就得排上十几米长啊。” 罗知秋说:“都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傅华说:“我不会让婉丫头受委屈的。” “还是减一点吧,”罗维这时开口道:“用不着这么多。” “你这是什么话?”傅华马上就不高兴了,冲罗维道:“你还怕你堂姐嫁了,能让你受了穷?女孩儿家,一生就这一次,你还看不得她风风光光?” “娘,”罗则看傅华又要跟罗维发狠了,忙叫了傅华一声,“你听小维把话说完。” “这是我的贴己,”傅华却仍是火大道:“我自己给婉丫头陪嫁妆还不行吗?!” “婉儿也在吧?”罗知秋这时也不得不开口了,低声对傅华道:“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吓到那孩子。” “这是你家这个小侯爷要给人家添堵,”傅华向来心直口快,这会儿火气上来,就有点不管不顾了,冲罗知秋嚷道:“你怎么冲我来了?我好心做事还不得好了?” “皇家有皇家的规矩,”罗维坐不下去了,起身道:“母亲要与常家比什么?二殿下是兄长,三殿下要比过二殿下什么?母亲是要挑起他们皇家兄弟相斗吗?” 罗维这话说重了,傅华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维,”罗则拉罗维坐下,说:“你也好好说话,别吓娘。” “父亲为官清廉,母亲要将我们的富贵给谁看?堂姐是嫁入皇家,皇家会在乎我们这点嫁妆?还是说我们要向皇家炫耀一下财富?”罗维的语气冰冷,“刚刚母亲与堂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都说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入了宫门?我们家只母亲一个主母,我看母亲还是给堂姐找几位家中妾室成群的大族主母,让她们教教堂姐怎么做皇妃吧。” 罗维该说的话说完了,抬腿就走。 傅华被罗维弄得下不来台,看着罗知秋,半天才说道:“看来我是一样事也没做对啊。” 224.下一个宁飞? 傅华被罗维气了一场,但傅华也不是没脑子的无知妇人,知道罗维的话没错,还是按了罗维的话去做了。 罗知秋在安抚了夫人之后,又来找罗维,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罗维在跟罗则抱怨着,“母亲是怎么想起来要跟常家比的?还嫌我们罗家不够出风头?我们自己过得好不就行了?过日子要是过给别人看的吗?” “小维,”罗则说:“我现在都弄不懂你,你这样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还有人会想害我们家吗?这人是谁啊?让你这么坐立不安的。” “二哥!”罗维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的兄长说。 “你别喊啊,”罗则说:“你有话就说话,我听着呢。小维,说实话,朝堂上的事,我还真不大懂,你说给我听啊。” 罗维想了半天,才对罗则说:“这就跟二哥你们打仗一样,不是说骄兵必败吗?做人也一样啊,骄奢的人到最后都没好下场的。” 罗知秋推门走了进来,不等坐着的两个儿子起身,就对罗维道:“你的话是没错,可也不能那样与你娘说话。我知道你不赞成这桩婚事,可这是三殿下自己求的,陛下同意了,为父也没办法再反对。” “为什么不赞成啊?”罗则更是不懂了,“这三天后就是大婚了,你们不赞成?” “是我多想了,”罗维望着罗则一笑,说:“二哥不用忧心,我们罗家怎么可能会被人害了?只是西山围场的事,二哥还是要记在心里,日后不要再上当了。” “你说那个苏靖是二殿下的人,”罗则说:“要不是你说留着他,我早把他赶出都尉军了。” “不就是这个苏靖将你带到那个山口的么,不然二哥怎么会遇上徐氏侧妃?”罗说道:“这人是谁的人,还用我说吗?” “那我为什么不能动他?”罗则说:“我现在看到他,就浑身不自在。” “你赶走了他,二殿下再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去,那还不如让这个苏靖就待在都尉军呢,”罗维说:“这样我们也知道要防着谁啊。再说,二哥刚受了罚,就转身去惩处带路的下属,这要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二哥?” “天生操心的命,”罗则嘟嚷了一句。 罗知秋看看这两个儿子,想想还在往上都来的路上的大儿子,两个想得太少,一个想得太多,如果这三个儿子能彼此之间匀一下就好了。“你娘会按你说的做,”罗知秋对罗维道:“她这是当作自己嫁女儿,难免万事都求最好,你也体谅她一下。” 罗则院里的小厮这时跑来找罗则,军中有将军来看罗则了。 “我去会客,”罗则只得先走了。出了罗维的书房后,罗则才想起来自己跟着罗维过来,是想缓和一下这母子俩的关系、罗维与傅华的关系一直就是忽好忽坏,罗维去了北燕,傅华天天担着心,恨不得天天跪在菩萨面前祷告才好,现在罗维就在跟前了,就又成了仇人了。罗则没想到自己没说上几句话,就又被罗维教训了一顿。 “二公子回去了?”站在院子里的小小看罗则出来了,就小声问罗则道:“我们公子这是又怎么了?怎么脸色看上去又不好了?” “去!”罗则在小小的脑袋上推了一掌,“自个儿问你家公子去!你小子也学会背后说闲话了?” 小小是个打不怕的,被罗则推后了几步,又凑到了罗则的跟前道:“我是听说我家公子又被夫人说了。” “没有的事,”罗则嘴上道,心里却在想,这要真是娘训儿子就好了!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卫岚的房门开着,就又停下来问小小道:“你卫大哥在房里?” “在,”小小说:“在练字。” “在干什么?”罗则怕自己听错了。 “在练字,”小小说:“卫大哥的字都是公子手把手教的,写得可好了,跟公子的字一样。” “还有这事?”罗则好奇地迈步走进了卫岚的屋子,他听说麒麟影卫就没一个识字的,这个卫岚还是一个断文识字的? “二公子,”卫岚听见了罗则进屋的脚步声,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要给罗则行礼。 “你跟我还客气?”罗则说着话就到了卫岚练字的桌前,一看卫岚的字,还真是与罗维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我这个弟弟,”罗则将卫岚的字拿在了手里看着,跟卫岚道:“我让他有空教教优儿写字,他就跟我说没空,你的字他不是教出来了吗?” 卫岚忙道:“我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所以可以学些字。” “我又没怪他,”罗则听出了卫岚对罗维的卫护之意,好笑道:“看来我在这院里,就不能说我们罗小侯爷的坏话啊。我有几个军中的朋友来看我,岚你也一起来吧。” “我也要去?”卫岚不明白,罗则见朋友,要他一起去是为了什么。 “走吧,”罗则将手中写满了字的宣纸放回到了桌案上,说道:“你还想去考状元不成?岚啊,小维这么看重你,不会让你一辈子只当他的侍卫的,这时让你多见些军中的将军,对你有好处,跟我过去吧。” “我,”卫岚站着不动,能给罗维当一辈子的侍卫已是他的福分,他还能再求什么? “走吧,”罗则也不再等了,往屋外走着,对身后的卫岚道:“我的话你不听吗?” 罗则也是主子,他的话卫岚不能不听,只得跟着罗则走了。 “小维他们那些文官的事我是弄不明白,”罗则边走还边对卫岚说道:“但我们军队里也不就是一碗白开水,也是需要朋友的,门道也多了去了,有的说不定小维都不知道。” 卫岚听罗则这么说了,才有了兴趣,问罗则道:“还有我们公子不知道的?” “当然,”罗则道:“我问你,军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谁?” 卫岚说:“大帅啊?” “不对,”罗则摇头。 卫岚说:“三军主帅不是军中最高的官员吗?还有人比大帅的官位高?” “押粮运草官,军需官,医官,这三个官是最不能得罪的,”罗则很干脆地告诉卫岚道。 “这些人不是都要听主帅的吗?”卫岚问,他跟在罗启的军中,也没见罗则说的这三种官有多大的威风啊。 “我慢慢说给你听吧,”罗则不是个好为人师的,这会儿却耐心教起了卫岚从军之道。他看罗维待卫岚的样子,总觉得这卫岚会是下一个宁飞。 书房里,罗知秋与罗维在罗则走了后,才开始真正议起事来。 “婉儿是个省事的,”罗知秋与罗维说了朝中的一些重要的人员升迁调动后,又与罗维说起了罗婉,“你也不必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那三殿下是什么意思?”罗维说:“以前我也不见他与我们家有多亲近,这会儿主动要娶罗家女,他这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罗知秋冲罗维摆了摆手,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就对大家都没好处了。 225.南诏白玉 二皇子龙玄和三皇子龙行同日大婚,上都再次陷入一种喧嚣的欢乐中。人们涌上街头,看两位皇子的迎亲,甚至想看看被红盖头遮出容颜的新娘有着怎样的花容月貌。迎亲的锣鼓声中,两顶描金画凤的大红花轿抬着两个女孩,一个从城北,一个从城东,往皇宫走去。 轿外是人们的欢声笑语,轿内的新娘却一个忐忑,一个忧愁。常氏女不知道在那座外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旁人的恭贺声她都记不住,唯独记住了父母和嫡亲的兄长面对她时的强颜欢笑。罗氏女却在想着她穿上这身嫁衣,走上花轿时,身后传来的祖母的痛哭声。罗氏女的泪水打湿了她华贵的嫁衣,祖母不久之后就会回到幽燕去,并且终老在那里,而她入了宫门,夏川的皇陵将会是她的归宿,这一生,她们不会再相见了。 罗维是在这天下午入的宫,虽然他没有多少真心,但身为臣子,他得向两位皇子表示祝贺。罗家的贺礼昨日就已经送入了宫中,罗维说是贺喜,其实也只须空着手进宫,在皇后的凤仪殿外磕个头道声贺,让凤仪殿外的司礼太监记下他的名字,这场贺喜就算贺完了。 “公子,”罗维行完了大礼后,凤仪殿的总管太监尚喜就走到了他的面前,说:“您要进殿去见一见娘娘吗?” 罗维看看在凤仪殿进进出出的人,个个都忙忙碌碌的样子,“今天不用了,”罗维对尚喜说:“娘娘今天一定很忙,我就不去打扰了。” “公子得胜归朝,娘娘要准备两位殿下的大婚,都没能得空见公子一面,”尚喜小声对罗维道:“娘娘念了这事好几遍了。” “等几天吧,”罗维塞了几张银票给尚喜,这果然是个忠心的,这是在替皇后向他解释,为何他罗维从北燕远征归来,皇后这个做姑姑的都不宣他来见上一面啊。 尚喜得了罗维的赏,还想往外送一送罗维,就听见殿里又在喊他了。 “去吧,”罗维笑道:“今天你就不必管我了,忙去吧。” 尚喜这才跑着回凤仪殿去了。 罗维往宫外走,今天想必兴武帝的长明殿也与凤仪殿这里一样,他就不必再去打扰了。 “公子,”福运在凤仪殿外的这座拱桥上等了罗维很久,见罗维上了桥,忙就迎上前来,冲罗维深施了一礼。 “怎么是你?”罗维看到福运,就一蹙眉道:“你找我有事?” “回公子的话,”福运说:“我家殿下请公子去倾文殿一趟。” “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罗维道:“他还会有话与我说?” “公子,”福运求罗维道:“您就去一趟吧。奴才不知道我家殿下有何话要与公子说,但奴才看我家殿下的样子,一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有什么能比今天的大婚重要?”罗维说:“你回去与殿下说,今天罗维不便打扰,改日一定前去拜见他。” “公子,”福运在罗维面前哈着腰,就差给罗维跪下了,“奴才求您可怜可怜奴才,我家殿下说,奴才要是请不来公子,奴才也不用回倾文殿了,直接去掖庭跟罪妇们待在一起就行了。” “原来我还要为福公公的前途着想啊,”罗维说道:“你大可放心,你家殿下离不了你。” “公子,”福运看罗维要走,真给罗维跪下了,说:“奴才贱命一条,不值一提。公子,今天是我家殿下的大喜之日,公子就如我家殿下一次意吧。” 罗维想说我凭什么要如龙玄的意?但看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看着他们这里,知道福运这一跪,只需片刻,这事就能传遍宫里的上上下下了。“带路吧,”罗维避开了福运的跪,福运是龙玄的近侍,再让福运在这里跪着,他与龙玄之间不知道又要被宫里宫外的人编出多少故事来了。 “公子,请,”福运忙从在地上爬起来,走到了罗维的侧前方,给罗维带着路。 一个三皇子龙行的贴身小太监,一路从凤仪殿跟着罗维到了这拱桥,他也想与罗维说话的,可惜被福运抢先了一步,只得站在拱桥下等着。这小太监看罗维跟着福运走了,忙就回龙行的福泽殿去向龙行禀报了。 “这会儿你家殿下怎么会回倾文殿的?”罗维走在路上就问福运道。 “回公子的话,”福运道:“陛下让我家殿下回去先歇一歇。” “那二王妃呢?”罗维问。 “王妃在凤仪殿,”福运说:“皇后娘娘还有话要吩咐她呢。” 罗维再无话要问,跟着福运走到倾文殿。平日里很肃静的一座宫殿,今天张灯结彩,一派的喜庆,罗维看在眼里,心里是全无半点的感想。“你家殿下在哪里?”罗维看福运将他往后殿领,就停下来问道。 “殿下在墨池等着公子,”福运说:“请公子随奴才来。” 罗维倒是记得倾文殿有这么一方池水,龙玄幼时喜欢在池边练字,就在池里洗他的笔砚,所以这池原来的名字都没人再记得,只管这池子叫墨池。 福运将罗维领到墨池后,就退了下去。 “殿下,”罗维喊了站在墨池边,望着池水出神的龙玄一声。 “你还记得在池边发生过何事吗?”龙玄也不看在他身后向他行礼的罗维,开口问罗维道。 罗维说:“这里是殿下昔时练字的地方。” 龙玄说:“还有呢?” 罗维说:“还能有什么?” 龙玄回过身,他将手伸给罗维看。 罗维看龙玄的手上,龙玄的手里竟放着一枚扣在了一起的鸳鸯扣。 “你不记得了?”龙玄就将手心摊在罗维的眼前。 这鸳鸯扣罗维当然记得,但只是看到了才想起来。这是他亲手挑了来送与龙玄的,是上好的南诏白玉,上面还有他自己刻的字,罗维细看两只鸳鸯的翅膀,果然看到一个“玄”字,一个“维”字。“殿下不是已经将这个扔了吗?怎么又会到了殿下的手上?”罗维问道,他记得很清楚,龙玄那时冲他发了一顿火,将一只白玉鸳鸯扔进了墨池里,他在龙玄走了后,将另一只也扔进了池中。 “我命人打捞上来的,”龙玄说,声音有些干涩。 “这东西是上好的白玉不假,”罗维无所谓地道:“但宫里比它好的玉多的是,殿下不必如此的。” “那话呢?” “什么话?” “送我这鸳鸯扣时你说过的话。” 与龙玄那时说了些什么话?罗维一时间没能回忆起来,但想来也不过是向龙玄示好的话。“那时小臣还不懂事,说的胡话殿下就忘了吧,”罗维对龙玄道:“小臣现在已经记不大清了。” 226.一句真话 龙玄的手一松。 罗维伸手接住了这枚鸳鸯扣。 龙玄看罗维这样,心中刚刚有一丝欢喜,却又在下一刻变得冰冷,他看见罗维一扬手,将被他分成了两半的鸳鸯扣扔回到了池里。 “池里才是它们待得地方,”罗维扔了鸳鸯扣后,对龙玄说道:“见不得人的东西,何必再出来见人?” “你说过喜欢我,说过很多遍”龙玄问罗维道:“这些话里,有一句真话吗?” “我……” “我只要一句真话。” 有风从罗维的眼前吹过,带着暮春时节的那种,就快入夏混着百花香味的暖意。罗维已经到了嘴边的敷衍突然无法说出口了,他从龙玄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深深的委屈,罗维不明白,龙玄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是这样的龙玄,罗维却从来还没有见过。 “我只要你一句真话,”龙玄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喜欢过,”罗维掸去了落在他肩头的飞絮,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他一贯的微笑,“只是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龙玄想伸手去拉罗维的衣袖,却被罗维躲过,龙玄的手落了空后,只得垂下手问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扔了那只鸳鸯?” “我已经说过我那时不懂事。” “没有人可以一夕之间就懂事,你变得太快,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因为有人问我,如果殿下登基为帝后,我和我身后的幽燕罗氏会有怎样的下场,”罗维说道:“想这个问题后,我才发现以前的罗维真是自作多情,殿下日后君临天下也好,做一个贤王也好,都与罗维没有半点关系。” 龙玄冷笑起来,他问罗维道:“你只是为了罗家活着吗?” 罗维道:“罗家生我养我,我不该为罗家活着?就算是殿下,又真能为自己活着?” “那个人是谁?”龙玄突然又问道。 “什么?” “问你问题的那个人是谁?” “我说是殿下,殿下相信吗?”罗维的嘴角挂上了些许戏谑的笑容,这是真话,是龙玄教他看清这个世界的风霜血雨,世态炎凉,只是这个人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对你说过很多话,唯独这个问题不会是我问你的,”龙玄果然不信道。 “殿下不需要对下臣这样,”罗维道:“殿下是看下臣对殿下又有用处了,所以又想拉下臣到身边吗?何必呢?我姓罗,这个姓氏终我这一生也改变不了,所以我也只会做对罗家有利的事,” “你觉得我是在拉拢你?”龙玄这句问脱口而出。 “不是拉拢又能是什么?”罗维说:“难不成殿下对我还能有什么真心?” 罗维这样的话说出来,让龙玄无话可说了。 福运不知道龙玄今日与罗维要说些什么,这两个人都让他害怕,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凤仪殿的小太监,福运一咬牙,再害怕他也得去墨池了。 “何事?”龙玄与罗维相对无言,看到福运进来,反而松了一口气下来,他难得开口问福运道。 福运猜不出龙玄的喜怒,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道:“殿下,皇后娘娘让您过去。” “娘娘有请,下臣就不打扰了,”罗维好像也在盼着福运的这句话一样,福运这话说完之后,没等龙玄开口,罗维就开口道:“今日是殿下的大喜之日,下臣恭喜殿下。” 龙玄没有应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罗维。 “下臣告退,”罗维不想再留,不等龙玄放行,他自己转身就往外走去。 飞絮如乱花一样,迷了人的眼。龙玄一直看着罗维走出这个后院,心中猛地一阵揪痛,却没有开口叫住罗维,他知道此刻留不住这个正当宠的锦衣侯爷。龙玄素爱清雅,这个后院只有一方墨池和四方竹林。此时听着风过竹林,看着墨池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龙玄想着罗维的话,这世上有谁能真为自己而活?今天是他迎娶正妻的日子,那个要陪他过一生一世的女子就在凤仪殿,与他在同一道宫墙之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龙玄还是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 罗维步出倾文殿,欢快的乐声飘到了他的耳中,罗维不知这乐声从何处而来,却也知道是这宫里的某个乐师所奏,因为寻常百姓家用不得这种堂皇的宫乐。罗维信步走在宫里的小道上,这条路他上回与卫岚一起走过,既可让他躲开宫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也可以让他好好看一看皇宫大内的春色。 “小维,”就在罗维边走边欣赏着林中还在花期的鲜花时,他听到身侧的林中有人喊他。罗维扭头看去,就看见三皇子龙行坐在林中的一个石亭里,正向他招着手。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罗维走到亭外,与龙行隔着亭栏说道:“新郎倌躲在这里做什么?” “到处都是人,”龙行依坐在亭栏上,望着罗维笑道:“就这片林子里还算清净了。” 罗维知道自己去了龙玄那里,怕是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龙行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但他也不说破,笑道:“多听些恭喜,百年好合之类的话不好吗?” “我第一次往宫里领女人吗?”龙行道:“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 “哦?”罗维假装吃惊。 “这是你的堂姐,”龙行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冲罗维一拱手道:“又是我的正妻,与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我一定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罗维摇头,龙行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说一句饱读诗书也不为过,但这人说起话来又全无书生气,俗的可以。 “看你走到这里,是去看我二哥了?”龙行这时问道。 “我当过二殿下的伴读,”罗维道:“这些年的情份在这里,我总也要去拜贺一下的。” “情份?”龙行哂笑道:“那我如今不光是你的表哥,还是你的堂姐夫,这个情份是不是要胜过我二哥的?” “好像是,”罗维靠在了亭栏上。 “那与我们的太子殿下相比呢?是不是也要更近一些?” 罗维看向龙行,看到的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这个还要比?”罗维好笑道:“你们都是皇子殿下,不疏远我,我就求之不得了。” “那看来我还是比不过太子哥哥啊,”龙行故作伤心道。 “哪能呢?”罗维这时道:“殿下既是我的表哥,又成了我的堂姐夫,就算是为了我那个向来与世无争的堂姐,我也得与殿下走得再近一些。” 龙行打了一个响指,“罗婉,这个‘婉’字我喜欢。” 罗维轻声笑了起来,他仰起头,林中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这一方天空。 “给你,”龙行扔了一个果子到罗维的手里。 罗维一看,原来是一颗还没长成的青梅。 “我在地上拣的,酸的很,”龙行对罗维说:“不过我应该是这宫里,今年第一个尝到这青梅的人。” “暮春时节,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罗维颠着手中的青梅笑道:“三殿下好兴致啊。” 227.玄儿 入夜之后,罗维在家中自己的书房里与谢语说着朝中事,什么都说到了,说到最后,连罗知秋想给谢语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两个人都说到了,与龙行见面的事,罗维却没有说。 卫岚跟着罗则去了凤武大将军赵鹤年的府上作客,罗维不反对卫岚与军中的将军们来往,罗则就更热衷于将卫岚当作下一个宁飞来对待了。 宫里的酒宴也正在最热闹的时候,歌舞升平,君臣同乐。仙乐飘飘,舞女的长裙飞扬,香粉阵阵落下,是一场让人事后想起都会回味无穷的皇室盛宴。 常氏女坐在倾文殿的新房中,宣闹了一天,这里却是安静地可以让她听到窗外的虫鸣。屋里还有六个陪着她的宫人,只是都不说话,常氏女听着这断断续续地虫鸣,更加紧张,手心都冒了汗。不知道坐了多长的时间,就在常氏女以为一夜都要过去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七嘴八舌的道贺声随即传进了屋中。常氏女的两只手互握在了一起,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人前发抖。 有司礼的嬷嬷说着一代代人传下来的新婚吉祥话。 常氏女听到早生贵子这话时,脸上不由一阵发热。等到嬷嬷们都不说话了,常氏女才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们都下去吧,去外面领赏,这里用不着你们了。”这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二皇子龙玄了。这是常氏女第一次听到龙玄的声音,声音倒是清润的,语调也平缓,只是听不出一点喜悦之情。 屋里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了,只龙翔还站着。 “你怎么还不走?”龙玄问道。 “今天你喝了不少酒啊,”龙翔说:“今晚这事你要不要紧啊?要不让福运给你送碗醒酒汤来?”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龙玄将龙翔往屋外赶,“几个弟弟都还在前面,你去替我招待他们,只记住一条,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我替你挡个酒,能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龙翔被龙玄推出了门外,不满地叫道:“那几个也是,父皇在三哥那里,他们就不敢去闹三哥了,只赖在这里闹你的大婚。真有本事,去三哥那里啊!” “闭嘴!”龙玄凶龙翔道:“你想让我在今天这个日子里也骂你一顿?” 龙翔嘴里嘀嘀咕咕地往前殿去了。 常氏女听见有人关上了房门,仔细侧耳听听屋中的动静,好像这会儿只她与龙玄两人在屋中了。 龙玄看一眼新床上坐着的常氏女,红盖头上是用金线绣成的鸳鸯戏水。龙玄坐到了桌前,拿了块糕点吃,他早饿了,一晚上热闹下来,这会儿龙玄才有工夫吃些东西。看着那两只用金线绣成的鸳鸯,让龙玄又想起被罗维复又扔进墨池里的鸳鸯扣,心下又是一乱,自斟自饮了一杯桌上摆着的酒后,才又好了一点。 常氏女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到,但一直在仔细听着屋中的动静,只是皇子用餐都是打小立下的规矩,无声无息,常氏女只知道龙玄在屋中,却不知道龙玄在做些什么。 龙玄吃了些糕点后,走到了常氏女的跟前。 常氏女安静地坐着,没有察觉龙玄到了她的跟前。 龙玄挥手弄熄了床塌旁的灯烛。 屋外守着的老宫人们看到新房里的灯烛熄了,都面露了喜色,看来二殿下夫妇是安置了。 龙玄翻窗而出,窗外守着的福运见龙玄出来,马上就小声禀道:“殿下,奴才一切都安排好了。王妃这里?” “你守在这里,”龙玄压低了声音道:“她一个新嫁娘不会自己掀开盖头的,我尽快早点回来。” “是,”福运应道:“奴才就这里守着。” 龙玄从倾文殿的后宫墙翻了出去,不被任何人察觉地就出了倾文殿。 “殿下?”新房里,常氏女大着胆子喊了一声,等了半天也没人理她。常氏女不知道这是又出了何事,新婚之夜不该是这样的,但常氏女却没有勇气再喊第二声了,她能做的就只有枯等。 今晚大周皇宫的酒宴是要摆到天明的,君臣都要不醉不归,但这偌大的皇宫大内,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沾上皇子大婚的喜气的。 比如皇宫深处的东佛宫,供着佛祖,也没办法洗去这处宫房的晦气。 东佛宫的守卫是个苦差事,就像今天这样,两位皇子大婚,宫里上上下下都有皇家的分赏可领,但这都夜深了,他们这帮人的赏钱还没人来分发呢。 “不会是忘了我们吧?”有侍卫等不下去了,问他们这帮人的统领道。 “也不止我们这里,”侍卫统领安抚手下道:“这宫里还有冷宫,还有掖庭,还有柳妃娘娘的娥英殿,可能都没发赏钱呢,那几个地方还不如我们这里呢。” 侍卫们一起看自己的头儿,这种半斤八两的事也要拿出来比吗?比比谁比谁惨淡? “都闭嘴老实当差吧,”统领想想自己的话,也觉得无趣,不耐烦道:“陛下还能少了咱们的赏钱?我们眼里那是个钱,在陛下眼里那点银子算钱吗?” 侍卫们这里正说着,就看见有管事的太监带着手下的小太监来了。 “发赏钱了!”有侍卫喜道。 统领想训自己的这个部下,但看看自己周围的这帮人,个个都是两眼放光,统领也就算了。他们这里是冷地,比不得在长明殿那些好地方当差的同仁,那是不时就有赏钱拿的,皇家不赏,大臣们时常也会往那帮人兜里塞银子的,再看看他们这些守冷宫的侍卫,同样都是侍卫,却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管事的太监在这里按着侍卫的名册开始发赏钱。 不多时,又有两个太监两手都拎着食盒来了。 统领看走在前面的太监,认识,是每日给太后娘娘送补食的御膳房的公公,“今天怎么这么晚还送吃的来?”统领问这公公。 “二殿下、三殿下大婚,这是陛下特意下令送来,让太后娘娘也沾喜的,”这公公说道。 “那进去吧,”统领心里掂记着自己的那一份赏钱,见这是个日常得见,常来这东佛宫跑差事的熟人,就没再多问,命手下开了东佛宫外面的一处小门,让这两人进去,甚至没去看跟在这熟人身后的太监一眼。 太后坐在一间小佛堂里,面前是一座白瓷的观音像,一脸的慈悲,目带怜悯。太后默念着佛经,念上一句就敲一下木鱼。 “皇祖母。”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声喊后,太后手中的木锤掉落在地上。老太后没有起身,而是坐着飞快地转过身去,她的面前跪着一个身穿下等太监服的人,太后盯着这人的脸,张着嘴,半天才喊了一声:“玄儿!” 228.他也姓龙 “你怎么会来?你父皇让你来看哀家的?怎么会是今天来?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太后一叠声的问话,让龙玄一下子都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不对,”太后没等龙玄一一回答她,自己就先想明白了,“你穿成这样来见哀家,一定不是你父皇让你来的,你是偷跑进来的?” “孙儿想皇祖母了,”龙玄说道。 “胡闹啊!”太后变了脸色,看看佛堂紧闭着的门,再看看四周紧关着的窗,“你快走,”她对龙玄急道:“不能让你父皇知道这事,他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皇祖母,”龙玄说:“今天是孙儿大婚的日子,您知道吗?” “知道啊,”太后细细端详着龙玄,“你与龙行今天同日大婚,这样的大事,你父皇不会不告诉哀家的。快走吧,皇祖母知道你的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不要紧,”龙玄将太后从跪垫上搀起来,“我能进来,自然是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父皇在欢宵榭大宴群臣,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 “那个常氏女人怎么样?”太后被龙玄扶坐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龙玄道。 “父皇亲自指给我的,哪里能不好呢?”龙玄笑道:“皇祖母放心,那是个很好的女子,孙儿很喜欢。” “岭南常氏,”太后摇着头道:“手上有最多兵权的常凌,还在罗世宜的麾下,能帮得上玄儿你吗?” “皇祖母就不要为孙儿担心了,”龙玄道:“孙儿今天看皇祖母身体还算硬朗,就放心了。” “你母妃呢?”太后问:“现在怎么样了?” “她病着,所以没办法跟孙儿一起来看您。” “病着?”太后说:“你就不要宽哀家这个老太婆的心了,她也是被你父皇关了吧?” 龙玄说:“皇祖母,孙儿一直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父皇为何要与您生这样大的气?” “为了一个小贱种罢了,”太后冷笑起来。 “小贱种?”龙玄不懂太后这是在说什么。 “玄儿,哀家问你,那个罗维现在怎么样了?” “罗维?”龙玄不知道太后怎么突然又问起了罗维,但还是老实答道:“他现在已经封侯了,父皇亲封他为锦衣侯,说要保他一世的锦衣。” 太后笑了起来,这笑声在这小小的佛堂里回荡,似笑非笑,倒更像是哭声了。 “您这是怎么了?”龙玄听了太后这瘆人的笑声,头皮都发麻,忙就问道。 “玄儿,”太后拉住龙玄的手,说道:“有件事哀家早就想告诉你了,你听了后也一定会觉得好笑。” “皇祖母有何话要说?” 太后说:“罗维不姓罗。” “不姓罗?”龙玄尚还反应不过来,说:“那他能姓什么?” “他也是姓龙的,”太后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对龙玄道。 龙玄愣在那里,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愣愣地听着太后跟他说当年的那桩公案。 “你父皇封他为锦衣侯?”太后好笑道:“还说什么保他一世锦衣?哀家看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皇祖母,”龙玄吐字艰难地道:“您这是在说什么?孙儿一句也听不明白。谁又是贱人?” “还听不明白?”太后道:“罗维是你父皇和罗家三小姐罗知锦的私生儿子,锦衣侯,不过是取了罗知锦名字里的‘锦’字。” “这怎么可能呢?”龙玄无法相信这种事。 “你父皇对那个贱种有多好,你没看到吗?”太后说:“傻孩子,你父皇何曾对罗维以外的人这样好过?那可是罗知锦的儿子啊!当年为了那个贱人,我端木一族都为她陪了葬,你父皇再也不当哀家是他的母亲,那个贱人迷了你父皇的心窍啊!” “如果这是真的,为何父皇不认罗维?”龙玄勉强稳住了心神,问太后道。 “让那个贱种待在罗家,对那个贱种有利无害,”太后如今已经把兴武帝的心思猜了个大概,“等你们兄弟为了那把龙椅,斗得你死我活之后,罗维再回到皇室里,他有你父皇的宠爱,有罗家的全力支持,玄儿,等到那时,你说你父皇的那把龙椅会是谁坐?” 龙玄一下子甩开了太后的手,连退了数步道:“您怎么就能肯定罗维也是皇子?就凭父皇对他好?父皇就不能对人好了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与他那个不守妇道的娘一个模样,他能是傅华生出来的?”太后冷笑连连:“你问哀家凭什么?就凭你父皇为了那个贱种,要杀哀家这个亲娘!” “杀您?”冷静如龙玄,这时都是身心俱在一片混乱当中,“您做了什么?是对罗维?” 太后冷笑不答。 龙玄自己回想了一下,太后移居东佛宫前夕朝中发生过哪些大事。有些事不难想,龙玄稍加一想,就问道:“罗维那时被我舅舅的余党掳走,受了重创,到现在他的身体都一直不好,这事是皇祖母做的?” “没错,”太后在龙玄面前,一点也不隐瞒,道:“是哀家命人抓得他,只可惜这个孽种命贱难死,竟被他逃了这一劫!” “您对他做了什么?”龙玄下意识地就问道。 “贱人就应该待在下贱的地方,”太后说:“哀家不想让他死,那样太便宜了他。” “下贱的地方?”龙玄问:“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必知道,”太后道:“哀家不想脏了玄儿你的耳朵。” “您究竟对罗维做了什么?”龙玄已经隐约能想到一点了,但却不敢相信。 “花街的倌馆,”太后看龙玄一再问,便也不瞒了,说道:“哀家为那个贱种找了最好的师傅教他,罗知锦肚子里出来的贱种,就不可以做人!” 龙玄的眼前一阵发黑,“我们如何能选择亲生父母?”他对太后道,声音发着颤,“您与罗知锦有仇,罗维又有何错?你怎么可以这样害他?他就算不是皇子,也是公侯之子,刑不上大夫,你怎么能这么辱他,毁他?” 太后这下才发觉了龙玄的不对劲,她愣怔地看着龙玄。 龙玄道:“这事我母妃也有份?” “你,”太后看龙玄这样失措,脸上是切切实实的痛苦,在帝王后宫斗了一辈子的太后,突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你这个混帐!”太后突地起身,甩手就重重给了龙玄一记耳光。 229.破裂 龙玄挨了太后一记耳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张脸很漂亮,嗯?”太后站在龙玄的面前,逼问着龙玄道:“你心疼那个贱种了?!” 龙玄说:“他身上流着龙氏的血,怎么会是贱种?” “你这个混帐啊!”太后忍不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又给了龙玄一记耳光,“你母舅一族上百口人的命,就送在那个贱种的手上!你的母妃,哀家,就因为那个贱种要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苦熬日子,那个贱种可不是龙玉啊!那个贱种的狠,你不知道吗?!如果他入主了这天下,我们这些人,还能再活下去吗?!你为他心痛?那个贱种会因为你心痛就放过你吗?!” “原来我母妃也有份,”龙玄似乎是被太后打醒了,望着太后一笑道:“我到今天才知道。” 太后说:“那个贱种没有向你告状吗?” “他视我为仇人,”龙玄道:“在花街倌馆受的辱,罗维也一定会记在我的头上,他怎么可能来向我告状?” “哀家才不信那个贱种会忍着不说!”太后不信道:“若不是他,你父皇怎么会气哀家气到今天?” 龙玄说道:“如果有人这样对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原谅的。” 太后吃惊地看向龙玄,龙玄面无表情,眼中的那种冰冷,让太后开始意识到,告诉龙玄她动罗维的事,可能是个错误。“你这是在怪哀家?” “皇祖母说的没错,罗维是个心狠的人,”龙玄道:“我想他应该还不知道谁是真正害他的人,不然就凭东佛宫外的这些侍卫,皇祖母不可能还安坐在佛前颂经的。” “他敢杀哀家?” “皇祖母不知道罗维已经杀了很多人了,”龙玄的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那段时间,罗维到处追杀一个叫枯六的人,想必这个枯六就是皇祖母为他找的师傅吧?” 太后面对这样的龙玄,有些心慌了,说:“玄儿,你要对哀家说什么?” 龙玄道:“我要说的是,罗维不需要向任何人告状,他自己就可报仇。那个枯六是在东商境内被抓到的,逃出了大周,他都难逃一死。” “那个贱种什么也没说?”太后这会儿是相信了龙玄的话。 “这种事怎么会有人到处说?”龙玄道:“看我父皇那时的样子,罗维应该还没被人真正碰过,否则皇祖母今天就不可能还在这里与孙儿说话。” “你怎么这样与皇祖母说话?”太后再也受不了龙玄用这样冰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了,她想去握龙玄的手,“那个贱种,把你的魂也迷了?” “皇祖母,”龙玄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太后的手,说:“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迷住孙儿的神智。皇祖母,这里虽然没有第三人,但我与罗维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您说这种话,不光是辱了罗维,也辱了孙儿。” “玄儿?”太后往前走了一步。 龙玄往后退了一步,“皇祖母还有何话要与孙儿说?如果没有,孙儿就告退了。” “玄儿,”太后说:“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这是怨上哀家了?为了一个罗维?” “孙儿告退,”龙玄转身就走。 “玄儿!”太后大喊了一声。 龙玄停下脚步,“皇祖母,我知道你母族被我父皇屠尽,你这些年一直无法释怀,可我也觉得端木一族该死。” “你!”太后手指着龙玄,扭曲了面容。 “我不是为了罗知锦,这江山是我龙氏的江山,端木一族千错万错,不该妄想做我龙氏的主人,臣子就是臣子,忘了本分就该杀,”龙玄看着太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目光阴冷中还带着肃杀,“皇祖母是嫁入我龙氏家族的女子,端木一族您早该忘在脑后。孙儿说句不敬的话,皇祖母将来入的也是我龙氏的皇陵,享用我龙氏子孙的祭祀,端木一族与皇祖母你还有何干系?” 太后走到了座椅旁,一屁股坐下,她怕自己再不坐下,就会在龙玄面前跌坐到地上。 “其实当年皇祖母的花轿,出端木府的大门时,皇祖母就应该懂得这道理了,”龙玄没有要住口的意思,接着说道:“您口口声声骂罗维贱种,就不知道您这一骂,就是骂了我们龙氏全族吗?我龙氏的子孙,怎么可能会是贱种?” “你走吧,”太后说:“快点走。” “您恨罗知锦又有什么道理?”龙玄道:“一国之君看中的女人,端木一族都敢抓着不放,他们眼中还有帝君吗?!自作孽不可活。” “滚!”太后无法再看龙玄哪怕一眼,她背过脸,手指着门口,“你给哀家滚!” “孙儿告退,”龙玄跪下冲太后磕了三个头。 太后始终不看龙玄。 龙玄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对太后道:“皇祖母,孙儿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登基为帝,一定让皇祖母出了这东佛宫,在此之前,您还是在东佛宫的佛前,修身养性的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太后抬起头,又只剩下她一人了。太后看向佛龛上的观音,突然发出了阴鸷的笑声。这就是她看着长大,一心卫护的好孙儿啊!太后笑得几乎断了气息,龙氏的江山,说来说去都是一个龙氏,可他们都是她的孩子,身上也流着端木家族的血,为何这些子孙就是想不到呢?“菩萨慈悲,”太后对着观音像自语道:“你告诉哀家,哀家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甘心,哀家不甘心啊!” “佛堂里怎么是这么个动静?”东佛宫里跟着太后一起“坐牢”的宫人,听到了太后疯狂的笑声后,都被吓了出来,站在了佛堂外的空地上,没人敢进去看个究竟,站在一起议论着。 “天天关在这里,”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宫人小声与同伴们抱怨道:“别说是太后娘娘了,我都快疯了。” “她这是疯了?”有宫人指着门窗紧闭的佛堂小声问道。 “明天报上去,让太医来看看吧,”管事的宫人打了一个呵欠,“听这声,只太后娘娘一个人在里面,没外人就行,我们歇息吧。” 宫人们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管事的宫人走到佛堂前,戳破了窗纸,往佛堂里看了一眼,就看见太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对着观音像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管事的宫人摇摇头,太后又怎样?说是天下最尊贵的老妇人,讨不得皇帝的好,还不是一个人在这冷地里发疯? 230.大婚之夜 常氏女头上一轻,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的眼睛一下受不了,刚想抬手挡住剌眼的光线,一只冰凉的手就覆在了她的双眼上。常氏女吓得要叫,伸手就要去扒开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她刚刚碰到那只手,就听到一个没有多少暖意的声音对她说:“是我。” “殿下?”常氏女试着问了一声。 龙玄放下了手,轻声问道:“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 常氏女抬头看向龙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抱歉,”龙玄道:“我刚刚在圆桌那里睡着了,你就这么等着我?也不出声吗?” 常氏女将头又低下,龙玄的英俊看在她的眼里是喜欢的,“臣妾,”她小声对龙玄道:“臣妾喊过殿下一声。” 龙玄将手里的红盖头放在了一边,坐在了常氏女的身旁,说:“只一声哪里能喊得醒我?现在才来揭你的盖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常氏女小声道:“没什么。” “饿了吧?”龙玄问,递了一块甜糕给常氏女。 常氏女吃了一口甜糕,这甜糕很甜,一直甜到了她的心里。 “天都快亮了,”龙玄看着常氏女吃完了这甜糕后,才对常氏女道:“我们安寝吧。” 新房里的灯烛再一次熄灭,让守在门外的老宫人们又都是会心一笑。 常氏女初次承欢,心情紧张加上疼痛,并没有发觉龙玄的心不在焉和敷衍了事,在龙玄松开了她的身体后,就沉沉睡去。 龙玄没有再理会身旁熟睡的妻子,匆匆尽了丈夫的责任后,他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罗维也是帝子,知道了这个真相,再想他父皇对罗维的那些恩宠和维护,一切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原本以为是受宠的臣子,却没想到是爱子。龙玄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要稍想一下罗维为帝的情景,龙玄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惊惧。罗维身为臣子就看不得他好,想他死,想把他踩在脚下,如果这人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他龙玄一定是没有生路可走的。 “这种事不可以发生,”龙玄对自己说:“你若还想活着,就不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让这种事不发生?龙玄想了许久,他现在还能有什么有用的手段来对付罗维?只一个罗知锦的儿子,只这一个事实,他们这些皇子就没一个能是罗维的对手。他们的父皇,可以为这个叫罗知锦的女子,屠尽母舅一族,与亲生的母亲都结下深怨,那么为了罗维,他们的父皇又能做出什么事来?龙玄回想着兴武帝对罗维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想了一个遍。将罗维从上书房领出,让罗维成为天子门生,带着罗维上下早朝,让罗维长住在长明殿中,听政议政,让罗维插手郁州矿案和益州盐案,让罗维去云关立下战功,名扬四海,虽然为了社稷江山让罗维去北燕冒了风险,但大军归朝后,第一个赏赐就是封罗维为锦衣侯。龙玄越想越觉得,这些就是他的父皇在一步步地为罗维登帝铺路。 龙玄坐起身来,昨晚他没有放下床帐,坐起身后,龙玄就看到了发白的窗纸,他的大婚之夜就这样过去了。龙玄走到窗前,推开窗,呼吸一口窗外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的空气,让龙玄的脑子清醒了一点。看着窗外的绿树红花,龙玄这才想起了太后,想想昨晚与太后说话说到几近绝裂,现在再想想,这么做不是明智之举。太后不管现在的境遇如何,太后的身份在那里,夺嫡之争,有太后的支持,总比没有的好。就算日后他的帝位来得不干净,只要太后能站在他的身边,就能为他挡去大半那些正统卫道士们的口诛笔伐,臣民们就会相信他的帝位是正统承继。 院中的花园里,有宫人已经开始在忙碌了。 龙玄在窗前坐下,不让这些宫人看到他已经起身。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但龙玄也不后悔,想到罗维曾被关在倌馆受刑,他就无法原谅太后。想着罗维如今的体弱多病,药石不断,龙玄就心里难过。他怀念以前那个缠着他的小胖子,在龙玄看来,就因为太后的恶毒,那个罗小胖子再也回不来了,罗维对他也只有恨了。这个太后,龙玄在心里发着狠,就算日后他登了帝位,东佛宫还是她的终老之地,阴损恶毒的女人,他的后宫不需要。 常氏女是被司礼嬷嬷喊醒的,这让常氏女又感觉到了羞愧,入宫的第一个早晨,她就睡过了时辰。不声不响地任嬷嬷们伺侯她穿衣打扮,常氏女拿眼寻着龙玄,只是屋中站着好些人,有宫人太监,却没有龙玄的身影。 有嬷嬷收起了床上沾了红的帕子,才指使着小宫人们铺床叠被。 “主子莫急,”为常氏女梳着头的嬷嬷,看常氏女到处张望,便对常氏女笑道:“殿下在前殿等着主子。” 常氏女笑了一下,坐着不动了,她怕嬷嬷们误会她醒来就想男人了。 嬷嬷们都是在宫里混成了精的人,看这个王妃这样,就知道这位还是太嫩,不知道要教这位倾文殿的女主人多少日子,才能让这女主人习惯宫里的生活。嬷嬷们在心里算着日子,二殿下是有名的冷人,想当好他的正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常氏女打扮好了,来到前殿见龙玄,龙玄已经用过了早膳,正端着个杯子在喝茶。 “殿下,”常氏女冲龙玄曲膝行了一礼,想到昨夜,她还是不好意思去看龙玄的脸。 “都好了吗?”龙玄问道。 常氏女看向身旁的嬷嬷,不太明白龙玄问的是什么。 “回殿下的话,王妃都准备停当了,”这嬷嬷忙回龙玄道。 龙玄放下茶杯,语气还算温和地对低着头的常氏女道:“父皇和母后还等着我们,我们快点去问安吧。” “是臣妾起迟了吗?”常氏女忙问龙玄道。 “不是,”龙玄走到了常氏女的身前,道:“你是这里的主人了,你起早起迟那是奴才们的错,与你无关,在我这里,你不必在意这些。” 常氏女明显感觉到龙玄这话说完后,扶着她的嬷嬷手就是一抖。 “这宫里你只要记住父皇是天,要孝敬母后,”龙玄又教了常氏女一句道:“我别的不求你什么,只要你做到这一点。” “是,”常氏女忙应道:“臣妾记下了。” “快走吧,”龙玄加快了脚步。 常氏女不是感觉不到龙玄的冷淡,但在这么多宫人的面前,她只能紧跟在龙玄的身后走着。 231.求生之道 龙玄与常氏女走进凤仪殿时,龙行夫妇已经到了一会儿了,看到龙玄夫妇进来,皇子们忙都与龙玄见行。 “二哥,”龙行是最后一个过来与龙玄见礼的,“老三恭喜二哥了,”龙行笑嘻嘻地对龙玄道。 “我们俩应该是同喜才对,”龙玄笑了一下,在龙行的胸前轻捶了一下。 “没错,”龙行笑得更开心了,说:“是同喜,同喜才对。” 龙玄手指点了点龙行,与常氏女一起上前去给兴武帝和罗知意行礼。常氏女又行了新媳礼,这一套磕头敬茶的礼行下来,就是大半会儿工夫过去了。给帝后行完了礼后,夫妻俩又过去与太子夫妇请安,又是一套繁琐的礼节。 兴武帝看看两个儿子,再看看两个新媳,说道:“成家了,父皇与你们母后一样,是希望你们和和美美的,早点开枝散叶,多子才能多福。” 两对夫妇跪在地上,听着兴武帝的教导。兴武帝平日里与这些皇子们的相处都不亲近,唯有这时,他说着这些期许的话的时候,他才像一个父亲了。 皇子们都好奇地看着两个新嫂,一看之下,心里就都比出了一个高低。罗氏女的容貌要胜于常氏女,但论沉稳常氏女又要胜过罗氏女一点,但论这两个嫂嫂背后的娘家,罗家又要胜过常家不少,这么算起来,三嫂还是要比二嫂高出一头。大家再想想龙玄不比龙行知情趣,都又觉得三皇嫂以后的日子要比二皇嫂的好过。 “你们是正妻,”兴武帝说完了话后,罗知意才对两个新儿媳道:“日后他们兄弟要是轻慢了你们,尽管来告诉母后,母后教训他们。” “母后,”龙行笑了起来,对罗知意道:“我与婉儿刚成亲,您就站在婉儿这边了?儿子您不要了?” “闭嘴!”罗知意笑骂龙行道:“关起门来,你怎么喊你媳妇儿都没人管你!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罗婉羞红了脸。 一殿的人都笑了起来。 婉儿?常氏女偷看一眼与自己站在一排的三弟妹,原来她叫罗婉。就为这一声婉儿,常氏女就羡慕起罗婉来,龙玄到现在也没喊过一声她的名字,常氏女都不能肯定自己的丈夫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母后,”太子在一旁笑道:“儿臣看二弟还要学学三弟才是,夫妻之间就不要讲那么多规矩了,老是这么不笑可不好。” 龙玄这才一笑,对常氏女道:“常氏,看来你不但有母后护着,连大哥也是要护着你的,这样我就更不能欺负你了。” 龙玄的这一句玩笑说出口,殿中人的反应都是慢了半拍,都道原来这人也是会开玩笑的。 龙玄一声“常氏”,让常氏女有些失落,但还是抿嘴一笑,低头不语,一副和顺的样子。 兴武帝向罗知意点了一下头,这两个儿媳他都满意。 罗知意道:“儿媳们就留下来与母后说话,你们,”她一指下站的皇子们,“该随陛下去上朝的就去上朝,该去上书房的就去上书房,别想再偷一时半刻的懒了。” “有空你也看看有没有好姑娘配他们的,”兴武帝指一指四皇子几个,对罗知意道:“维儿的婚事,你也要抓紧了,得给他找个出挑的。” “臣妾遵旨,”罗知意起身接旨道。 龙玄听兴武帝连婚事也要想到罗维,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殿下,”常氏女看龙玄要跟着兴武帝走,心下又是一阵紧张,喊了龙玄一声。 “你陪母后说话吧,”龙玄对常氏女道:“只记往不要惹母后不高兴。” 常氏女只得看着龙玄跟着兴武帝离开,她自己留在了皇后这里。看看周围都是陌生人,昨天伺候她的嬷嬷们也都在宫外候着,常氏女又是一阵紧张。 龙玄跟着兴武帝出了凤仪殿,就看见罗维等在殿外。 “维儿来了?”兴武帝没等罗维给他行礼,就喊罗维道:“等了很久了?” 罗维恭敬道:“小臣也是刚到,来随陛下上朝。” “那你在长明殿等着就好,”兴武帝看罗维今天的气色,又比上次他看到他时要好了不少,更是高兴了,让罗维跟在他的身后道:“你又来凤仪殿这里做什么?” “小臣在外面给皇后娘娘磕头请安,”罗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诸皇子,才对兴武帝道。 “是朕少想了一层,”兴武帝又夸罗维:“你是个知理的。” 兴武帝一直与罗维说着话,从罗维的身体又说到了朝堂上的事,诸皇子跟在后面都插不上话。龙玄看着这一对父子,从罗维的神情看,他显然不知道兴武帝就是他的生身父亲,可兴武帝对着罗维时的宠溺,明眼人一看就可看出。 “究竟谁才是他的儿子?”龙翔走在了龙玄的身边,看着最前面的兴武帝和罗维,对龙玄小声道:“我怎么看着这么怪呢?”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龙玄小声训了龙翔一句。 龙翔撇一下嘴,突然就迈着大步往前走去。 “翔!”龙玄想抓龙翔没有抓住。 “父皇,”龙翔走到了兴武帝的身后道:“您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了?” 兴武帝说:“朕忘了何事?” 龙翔道:“二哥和三哥是不是该带着新嫂嫂,去给皇祖母请安问好?我们皇家可是进了新人了。” 罗维退到了一旁,皇室的事他这个外臣不好说话。只是对龙翔,罗维皱眉,这种请安问好的事,应是皇后的份内事,龙翔这么说,是在说皇后的不是吗? 罗维就在身旁,龙翔提到了太后,兴武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但还是对龙玄和龙行道:“你们皇祖母病着,你们去东佛宫外磕头请安,这礼就尽到了。” 这里龙玄和龙行刚领了旨,龙翔还是不依不饶道:“那我母妃那里呢?我二哥不用去了吗?” “父皇,”龙玄在兴武帝还没及发作之时,抢先开口道:“儿臣的母妃如今也病着,儿臣是想带常氏去娥英殿外行礼请安。” “下了朝后,见过你皇祖母,再去娥英殿吧,”龙玄的话合情合理,让兴武帝将要发的火又压了回去,望向了龙翔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上书房下了学,你来长明殿见朕。” “做什么啊?”龙翔问。 兴武帝往前走去,不再理龙翔。 “父皇要考你功课,”龙玉走过龙翔身边时,好心提醒了龙翔一句。 龙翔求救地看向了龙玄,却发现自己的亲哥哥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根本不想再管自己了。 兴武帝仍是顾着与罗维说话,龙玄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人,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龙玉为帝也好过罗维为帝的好,自己是不是应该收起心里的那些念想,全力保龙玉登上帝位,这样是不是也是一条求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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