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事令他有些不解。
高灵毓是水悠宫的副宫主,年纪轻,辈分低,应付那些帮派掌门常常不能怠慢,因此回到禹辰院的时候,秦川往往已经用过晚饭,早早躺在床铺上,靠着软垫在安静读书。
高灵毓当真一刻也不想离开他,就将桌子搬到床边,一面用晚膳,一面和秦川说话。
——这是第几次看见川做这个动作?
看到秦川又一次将手搭在腹部似乎在感知什么,高灵毓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手放在肚子上干什么?哪里不舒服么?”
秦川瞪着自己的腹部,摇摇头,“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高灵毓放下碗筷,好奇地坐到床沿,将手覆上秦川的手背,忽而惊奇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我这些日子就是如此,身体总也捂不热似的,只是……”秦川又摇摇头,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只有这里温热……”
高灵毓没有听见他这句低声自语,心下正想着,每日给秦川吃的“甜品”至多使他容易疲劳,应该不至于叫他手脚冰凉,这倒像是气血不足的症状……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高灵毓转过脸对秦川道,“你身体这样凉,我之前怎么不知道?我记得前几晚,你并没有这样……”
“毓儿!”秦川自然知道高灵毓要说什么,喝止了他的发言,别过脸愤愤说道,“要是那个时候也凉得如同冰块,我岂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么!”
高灵毓眨眨眼,忽而笑着伸手掀开棉被,好啊,既然只有在那时你浑身才会发热暖和,那咱们别耽误工夫,这就开始吧……
与高灵毓亲近至此,秦川已经完全不再推拒与高灵毓的亲热,况且他最近身上乏力得厉害,也实在没那个力气去阻止兴头上的男人。一番性事堪称酣畅淋漓,秦川身上果然温暖起来,不过还是怕冷一样紧紧趴伏在高灵毓怀里,双手抱住他温热的后背,吸取他身上的温度。
高灵毓心里早就乐得不知东西南北,大大方方捐献出自己的体温,慷慨地舒展双臂抱住怀中人的身体,“好点没有?”
秦川的脑袋埋在高灵毓胸膛中,点点头。全身一齐温暖起来,腹部的温热也就不那么明显,他只当那是自己一时错觉。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愿去想太多,抱着这个人优美精实的身体,抓紧享受两人相拥相伴的珍贵时光。
57.明洞教主
看着深藏不露的年轻后辈、水悠宫的高副宫主,谦恭地同在座每一位门派掌门躬身行礼,而后潇洒告辞,迈出厅门,留下的几个老资格掌门人纷纷遣走随从的弟子仆从,有意长谈。
明洞教教主鹿重端起茶盏,冲着德高望重的飞雪门钟掌门道,“钟兄要我们几个留下所为何事?莫不是……和方才出去的少庄主有关?”
钟桐毫不掩饰,皱起眉头,“什么少庄主!连江可是一次也没说过那小子是逍遥山庄的少庄主!”
一旁的潼水派掌门温南庐不满意钟桐说话的语气,“钟兄你这话怎么说的!这几次商议事情雨庄主都让儿子代为出席,我看山庄里的事务也多由高副宫主接管,虽然没有直说,但雨庄主想让儿子接替他庄主之位已经是显而易见,叫他一声‘少庄主’甚至是‘庄主’也是早晚的事……”
鹿重嗤笑一声,“温掌门好似很是看重高副宫主啊?”
温南庐摸摸自己的山羊须,笑容得意,“那是自然!少庄主是星君转生,真龙降世!连燕公都对他赞赏有加,可见他绝非凡人!”
“你少整你那些歪门邪道,只是因为那小子是‘不败顽童’的亲传弟子,燕公才格外偏爱他一些,你不要夸大其词,满嘴胡话!”钟桐最恶温南庐整日神神叨叨、迷信鬼神天命。而明洞教鹿重倒是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
“燕公只不过初见高副宫主之时有些失态,你怎知道他对这小辈颇多赞赏?我听说最近你常常去燕公那里陪他喝酒,是否探听到什么?”
温南庐起先还眯眼笑着打算卖关子,被钟桐睁圆了眼睛一瞪,就赶忙说了实话。
“其实就在前几天,我在燕公那里无意中同他提起少庄主,年轻有为,待人又谦和有礼,那时候燕公喝得半醉不醒,就对我说了那时候在会客正厅,他见到那高灵毓的时候为何会那样惊讶……”
“燕公原本隐居世外,不问世事,可是就在武林大会开始前几日的晚上,他突然做了一个怪梦:他的挚友‘不败顽童’竟活灵活现地站在他面前,燕公想同老朋友说话却见他转身投入一汪清泉,旋即一条通体发光的金龙从水底飞腾而出,直冲云霄!燕公想追着金龙而去,那神龙却又忽然落在远处山尖上,化作一个白衣白发的人影!梦中未能看清那人的样貌,但是燕公梦醒以后以为这定是老友给他的讯息,近日武林之中必有大事,于是前来逍遥山庄参加了这次的武林大会……”
“——那梦中之人就是高灵毓?”鹿重语气中带了点讥诮,“我说温老弟,你一段说辞编的神乎其神,是不是定要将那小子说成什么神龙?说成‘不败顽童’转生?你可别忘了,‘不败顽童’去世的时候那小子已经十来岁了!”
钟桐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冷冷道,“酒后之言,岂能当真!”
温南庐见他们个个都不相信自己,急了,梗着脖子粗了嗓子:
“你们当我是什么人!虽然我潼水温家不如你明洞、飞雪在江湖上底子厚,威望高,但我好歹也能在逍遥山庄位列上宾!我虽崇信神鬼,但我绝不妄为无稽之谈!方才若我说了半句假话,就叫我温家从此运数衰微!人丁不济!”
见温南庐竟把自己温家的运势拿出来说事,钟桐与鹿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正了神色。
“温掌门何必动气,我们只是感觉这梦境一说实在奇异,不敢全数相信罢了!其实……高灵毓这小子既有武功修为,性子也谨慎谦恭,将逍遥山庄庄主之位交予他,倒也是明智之举……钟兄,你觉得如何?”鹿重好言安抚了温南庐,转而询问钟桐的意思。
钟桐脸色冷冰冰的,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高灵毓的确人才难得,可当大任……温老弟,我不是看不上他这个人,只是生气连江如此轻率就要将逍遥山庄庄主之位交出去!就算那是他的亲儿,也该先历练一些时日再做打算。这本是他们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应多做评论,可是逍遥山庄在整个江湖举足轻重,继承庄主之位,等同于成为新任武林盟主,现下他如此草率,怎能不叫人生气!”
鹿重一直默默听着,并不言语,直到钟桐愤愤然拍打着桌面,似乎实在是怒气难平,才开口劝解,“钟兄所言的确有理,雨庄主这样做是有些欠考量,只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记得钟兄当年继承飞雪门之时也是刚及弱冠,如此看来,这事倒也没什么不妥……”
温南庐在一旁为鹿重转移阵营到自己这边激动不已,凑到钟掌门身旁加紧煽动钟桐这一顽固分子。
被他弄得烦不胜烦,钟桐一巴掌将这半老头子拍开,“高灵毓这小子好是好,但起码等到他成亲之后再将山庄交给他,有了妻儿总比懵懵愣愣的毛头小子来的稳重谨慎……你别再拿我说事!我当年也是先有了儿子,老头儿才放心将飞雪门交到我手中,尚未成亲的小子我看着都不可靠,更何况那小子还长得那一副模样,以后若是再因他的样貌起了什么争执……”
鹿重绷不住笑出声,见钟桐黑了一张脸,连忙正色道,“我没有料到钟兄竟是因为这个才对高灵毓不满,钟兄啊,你实在想多了……”
温南庐也帮腔道,“你看着高灵毓未成亲而感觉不顺眼,是不是没成家的男子就一概轻浮毛躁?‘不败顽童’是水悠宫的前任宫主,燕公名满天下、江湖中无人不敬仰佩服,他二人都终身未娶,难道你觉得这两人也因没有妻房而不可靠、不稳重?”
钟桐被他二人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像是一只缺氧的鱼张了张口,忽然抓起案上的茶一饮而尽,站起来大声道:
“罢了罢了,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逍遥山庄爱给谁就给谁去!我走了!”
说罢宽袖一甩,气冲冲地推门而去。
温南庐自是笑眯眯地目送钟掌门远去,鹿重脸上也带着笑意,见钟桐走了,也不久留,同温南庐拱手告辞,一个人背着手走出大厅。
可是出了厅门,转入花苑,明洞教鹿教主立即沉下脸色,身后一条人影凑近,“教主,您怎么突然赞同高灵毓继承逍遥山庄了?属下看钟掌门的意思,是同您站在一边的啊……”
“你没听见温南庐的话么!他口中的梦境虽荒诞可笑,但这证明燕公也是帮着那小子的,燕公不问世事虽已多年,但他在江湖中名望依旧,他说的话,既然一个温南庐相信,那必定会有更多的人相信……能将燕公请来,这狼崽子还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啊!”鹿重恨得咬牙切齿,一双拳头几乎捏碎,忽而闭上双眼,稍作镇静后神色稍霁:
“不过就算他继承逍遥山庄,对他们雨家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教主何出此言?”
鹿重扬手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腕,低声道,“你跟着我这么久,就从未注意过高灵毓腕上的东西?”
“似乎……有个玉环。”
鹿重忽然间心情大好,语调上扬,“正是个玉环!这还是逍遥山庄代代相传的宝物——昆仑玉环!”
见心腹下属困惑不解,鹿重异常耐心地提醒他,“你仔细想想,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环在谁的手腕上?”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下属大梦初醒一般,“那日经过藏风楼闵玉淳院子的时候,正巧碰上的秦堂主手腕上也有一只那样的玉环!教主,这其中是不是……”
鹿重哈哈大笑起来,点点头,证实了下属聪明的联想与大胆的推测,忽而又阴冷了脸色,低声自语:
“雨连江啊雨连江,纵然你养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儿子又如何!还不是同你一样,断袖分桃!你当初辜负钰儿一片深情,竟与她的哥哥搅在一起,不清不白!现在报应到自己儿子身上,果然是上天开眼!”
鹿重仰起脸,右手盖住自己的双眼,声音低缓沉重,“是钰儿亡魂不能饶恕你,才叫你逍遥山庄后继无人……雨连江,我同你本无甚恩怨,只是你对钰儿所作所为实在叫我对你恨之入骨。高灵毓那小子已与秦川戴上昆仑玉环,此生都无法取下,你逍遥山庄只此最后一代,也算是老天给你的惩罚……”
58.闵楼主退场
武林大会眼看着已经进入尾声,秦川这个洋泽堂堂主竟一直将自己关在小小的禹辰院中,几乎不跨出院门一步,旁人上门拜访也是谢客不见。他常常裹着厚重的大氅,坐在窗边,看无缘领着几个山庄使女,在院落里清理那些总也扫不尽的落叶。
兴许是因为高灵毓暗中搞的小动作,秦川一直打不起精神,整个人总是蔫蔫的,怕冷怕风的症状较之前更为严重。而且嗜睡得厉害,有时候手上捧着书卷,看着看着就能睡着,夜里就更是睡得深沉,且不说同高灵毓欢好之后筋疲力尽躺倒就着,就算是平时也是睡得雷打不动,第二天早上要到接近午时才悠悠转醒。
对于自己变得如此懒怠,秦川起初还想过办法改变现状,譬如一个人到山庄里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提一提精气神,可在那次偶然碰上好友闵玉淳之后,他从此彻底闭门不出,窝在与高灵毓两人的小院中,再不想迈出大门一步。
原来那一日意外撞上同样无所事事的闵楼主,秦川难得来了点精神,主动要求到他的小院儿喝上几盅,闵玉淳自然满口答应,两人相携来到闵楼主的住所,酒菜上了桌,推杯换盏,说说笑笑。起初全无异常,可是没过一会儿闵玉淳就察觉到不对,眉头是越皱越紧,脸色也愈发难看,终于将酒杯一搁,正色询问:
——秦川老弟,你身上怎么会有我所配制的膏脂香味?
秦川半张着嘴,呆愣着不知怎么回答。
现在他终于明白,高灵毓平日给自己润滑疗伤所用的膏脂是从何而来了……
片刻间,秦川脑中狂转,企图编排个理由,蒙混过关,不料闵玉淳眼尖地抓住他的右手腕:
——秦川老弟,你怎么和高副宫主戴了一模一样的玉环!
秦川的脑子瞬间就懵了,在闵玉淳“哗啦——”一声从椅子上跳起,下一句质问之辞从这老友口中发出之前,秦川果断地先他一步,一个手刀劈在闵玉淳颈后,将人劈昏,他如同疲软了骨头的死狗,顺着桌腿一直滑到冰凉的地面,趴在椅子底下一动不动。
把人打昏在地,打人的人却失了主意,秦川茫然地看着地上昏迷的多年老友,看着他倒下时无意碰翻的酒壶横在桌角,从精巧的壶嘴不住流出晶亮的涓涓美酒。
这几个月幽闭一般的生活里,秦川接触的最多的,除了无缘和几个仆从使女,当然就是他的同居者——高灵毓。此刻他面对此情此景,心中略有些慌乱无措,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也是高灵毓。
想是想到了,可那人现下不在此处,又有何用呢……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条细缝,一条窈窕的身影从外头闪入,那个影子迅速蹲下检查闵玉淳是死是活,伸手一挥,随即又有好几条人影从开敞的窗户和那条窄窄的门缝中闪现,几个影子手脚麻利,悄无声息,瞬间已经将闵玉淳运抬死尸一样搬出门,消失在秦川的视线之中。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秦川为这突发的事件一时惊异,直到那首先进屋的人影在他面前躬身行礼,他才缓过神。
竟是闵玉淳小院里的一个使女,从前来这里时见过几次,这女子声音轻软动听,像一股清冽泉水缓缓流入秦川的内心,平息了他方才的急躁慌张,也使他明白了这几个人是何方圣神。
“秦堂主,您近日来精神不佳,还是多多休息的好,少庄主很是挂心呢。”
秦川深深看了几眼她低垂下去的脑袋,转身推门,离开小院。
他并没有责怪当晚回到禹辰院的高灵毓,为何派人监视我!你是何时将这逍遥山庄的使女仆从收为己用?为何你对我只字不提!
其实今日之事,如若没有高灵毓的人暗中帮助,凭他一人之力要将闵玉淳这个知情的大麻烦摆平,将“证据”销毁,还真是不大可能。而且毓儿面上对自己事事依从,实际上霸道倔强,甚至是蛮横无赖,秦堂主早就知道他安排了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当时也发过火儿,同他讲过道理,可结果还不是一样!
这般一想,秦川也就全当这事情没发生过,只嘱咐了高灵毓好生对待闵玉淳,派人将他秘密送回藏风楼便好,千万不可刁难于他。
高灵毓信誓旦旦,闵楼主是川你的多年好友,将他送走只是怕他在逍遥山庄胡说乱讲,是迫不得已,我怎么会为难他呢!你放心,不出半月,藏风楼必定接收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闵楼主!
秦川当时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是何想法,只是那日过后,他就再也不愿离开禹辰院一步,万一再被哪个熟人看见了腕上的玉环,还不知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