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远远瞧见那个满脸杀气的洋泽堂门生在秦川身后企图偷袭,高灵毓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甩手飞出一枚钢针将那人解决,奔到秦川身边,扶住他满身血污的身体仔细查看,“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事?”
秦川呆呆地望着那具尚暖的死尸,他双眼没有闭上,这因为是他不能瞑目;他满身伤痕,那样重的伤势还能存活这么久证明这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这样的一条汉子却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以暗器锥入心脏而死,而且这个人不是旁人,他正是给洋泽堂带来灭顶之灾的元凶……
“啊啊啊啊啊啊——”
秦川狂吼着拔出锻凌剑,锋利的剑刃在黑夜中闪现着耀眼的银光,高灵毓连忙向后躲闪,剑尖堪堪划过他的衣襟,“嗤啦——”一声将他鸦青的缎面袍子划出一道长长的缺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高灵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川怒红了双眼,以剑身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高灵毓见他此刻形容憔悴,满眼血丝,身上被黑红的血水浸湿,在初冬的深夜为冷风吹得简直像是要结起血红的冰渣。
“要对付浮屠阁你明明有其他办法,为何要赔上洋泽堂!你将我诓骗到逍遥山就是为了方便对洋泽堂下手?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毁去我的洋泽堂!!”秦川嘶喊着,对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咆哮嘶吼,明明已经站不稳身体,却坚持要在这个人面前巍然挺立,若他现下还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必定立刻冲上去用手中的利刃削了眼前的人。
高灵毓镇静下来,审视一番浑身染血的人,意识到这并不是秦川的血才稍稍放心,可抬眼对上秦川那一对饱含恨意的双眼,心中一沉,声音也有些打颤,“你……放下剑,我们好好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我与你再也无话可说!你毁去我洋泽堂百十条人命,从今日起你高灵毓就是我的仇人!我与你不共戴天!我要与你恩断义绝!”
秦川沾满腥气鲜血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衫,摸出半个巴掌大小的一个物件,将其狠狠掷于地面,随即锻凌剑重重凿下,金属碰撞的一声脆响后,两只闪着银光的扁扁铁块儿在剑刃撞击下弹出老远。高灵毓呆呆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有些迷惑地搜寻被秦川斩断的那个东西,直到看见远远血汪中躺着的半边残骸,才慢慢睁大了双眼。
“秦大哥,这个长命锁只卖八文钱,我就买了两只,你一只我一只……”
“毓儿,你若那么喜欢长命锁,我的这只送给你就是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夜里来寻它。”
“这是毓儿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
“你竟将它砸了……”高灵毓慢慢捏紧了拳头,抬起头恶狠狠瞪着秦川,“为了这群不相干的人,你竟然真的要与我断情绝义么!”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我修炼渊冥是为了谁?我想尽一切办法成为逍遥山庄庄主是为了谁!你看看你右手上戴的是什么?是与我相同的昆仑玉环!你现在是逍遥山庄的人!这些人与你根本毫无干系!你心里根本无需自责,更不必与我闹得断绝情义……”
对了,还有昆仑玉环……
想要与这个人彻底断绝恩怨,不把昆仑玉环还给他可不行……
秦川垂着脑袋,将锻凌剑换到左手,佩戴着凤环的右手缓缓伸出。
“——你做什么!”高灵毓冲上去,暴怒地劈手夺过锻凌剑转手掷得老远,一只手按住秦川瘦削的肩膀将他整个儿按倒在地,“你刚刚想干什么!啊?!!”
“想将右手斩下来?好把玉环还给我?——我在问你话!是不是!!”
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秦川脸上,很快那里开始肿起发红,高灵毓许久未曾经历过的那种全身血液翻腾的失控感觉又一次侵袭了全身,但是这次他并不打算压制那熊熊怒火。揪住他的衣领将人从烂湿的地面上提起来,轻巧地简直如同提溜着一只麻袋。
“是,我是和浮屠阁联手毁去了洋泽堂,那又怎样?我刚刚是在你面前杀了那个该死的裘五,那又怎样!我早就向师弟讨要了洋泽堂,我是水悠宫的副宫主,只不过是一个洋泽堂,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仅洋泽堂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你怨恨我让洋泽堂失了百余条人命?可是你仔细想想,这到底该怪谁啊?如果你早点真心和我好,我会走到这一步么?啊?……别以我我不知道你那天在西华居和爹爹说了什么,你一直想着默不作声将我抛下,现在你知道擅自离开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你别盘算着回江南老家,你二弟……”
秦川猛然抓住高灵毓的手臂,“小然在哪里?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把他……”
想到那个虽未见过面,但自己异常厌恶的人,高灵毓冷冷道,“他没死,师弟对他有些意思,我就送给他玩儿了。对了,还有白玉,他当初听到我和青石讲话,估计现在尸首都已经烂了,不过死的时候没什么苦痛,我已经叫人寻个好地方将他埋了……”
秦川看见高灵毓的嘴唇张张合合,那些残忍的语句真的是一句也不愿听到,可惜它们如同蛇虫一样钻进自己的耳朵,啃食自己的大脑,吞吃自己的血液。这个人,何时变得这样?是从前去逍遥山的路上一只手捏碎金庄主的脖子开始,还是从他回到水悠宫修炼了邪功开始?又或者,早在他还是原本的样貌之时,他已经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听说最近师弟对唐然失了兴趣,正琢磨着怎么处理……川,你说怎么办?要不要我这个师兄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秦川紧紧抱住高灵毓的手臂,连声哀道,“放了他!放了他!让他回江南去,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放了他……”
高灵毓逼近秦川,阴沉犹如毒蛇吐信,“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是继续想着砍断手臂,在我眼前自残自伤,还是老实和我回逍遥山庄去……这关乎你二弟,不对,还有你江南唐家上下近百口的生死,你可想清楚……”
秦川张了张口,看着高灵毓此刻狠毒至极的面孔,竟觉得双腿绵软,几欲瘫倒,忽然腹部的绞痛又一次袭来,他皱紧眉头,额上冒出大颗虚汗,双手捂着肚子想要蜷缩身体,却被高灵毓揪住衣领狠狠一晃:
“你不要以为装出这副样子我就会心软!赶快告诉我,你是心甘情愿随我回逍遥山庄!否则……”
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秦川只感觉后背钻心一样的剧痛,随即失去了意识。
看着怀中的人虚软地瘫倒在地,高灵毓一惊,连忙蹲下身摇晃他无力的身体:
“川,川……你怎么了?川!”
“二师弟,师父不是教导过我们三个,不要强人所难么?我看这位秦堂主失了洋泽堂上百个弟兄,加上刚刚被你一吓,忧惧惊惶,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我好心送他一程,你可别怪我下手太快……”
从洋泽堂焦黑的遗迹后面,悠悠转出一个殷红的人影,纵然是在这黯淡黑夜,他脸孔的艳色亦不输给他身上的红衣,美人虽美,却如同剧毒的花草,往往需要小心避开。
高灵毓双手开始颤抖,小心地将人带入怀中,凑着月光检查秦川的背后,在看到那只钉在秦川背上的血色断羽,整个儿陷入呆滞。
怜幽草,竟然是怜幽草……
天下无人可解的浮屠阁奇毒——怜幽,相传就因为它无人可解,在人死之前又会使人痛苦无比,浮屠阁内部常用它来处罚有大过之人。
高灵毓抱着秦川瘦弱瘫软的身体,神情呆滞,他慢慢箍紧了双臂,忽然直起身,冲那红衣男子暴吼一声:
“——朱鸾!我要你血债血偿!!!”
63.缘来缘去
纷扬的白雪如同轻薄的春帐,雪花团抱着冰粒,飘飘扬扬笼罩着整个兖州,覆盖了地上的一切血污和痛楚。
这是那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是高灵毓同秦川相识那年的第一场雪,是洋泽堂在兖州土地上彻底消失那年的第一场雪,也是秦川死在高灵毓怀中那一年的,第一场雪……
并未等到高灵毓双目赤红、狂魔一般冲上来报仇索命,浮屠阁阁主、高灵毓曾经的大师兄——朱鸾便浅笑着提醒他,怜幽草之毒即刻发作,若你不想在杀了我之后回来看见这个人的尸体,这个仇还是以后再报的好。
高灵毓紧紧抱着秦川瘫软的身躯,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冲翩然离去的朱鸾咆哮嘶吼,直到那个朱红的影子消失在茫茫雪幕之后,高灵毓眸中燃烧的无尽恨意才渐渐消退。
怒火与仇恨消去,剩下的只有无助和慌乱,他将秦川小心翼翼搂在怀中,让他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胸膛,又害怕飘扬的白雪冻着了他,脱下厚厚的外袍仔细盖在他身上将人裹紧。
当秦川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喉咙中溢出一声声轻微的呻吟,高灵毓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知道怜幽的毒性就快发作。不消半刻钟功夫,秦川猛然睁开双眼,伴着粗重的喘息声和闷声的痛呼,他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挠,两只腿不断抽搐、胡乱踢蹬。高灵毓死死抱着秦川瘦削的身躯,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肩窝,秦川此时已经失去意识,他像是一条被压在案板上刮鳞剖腹的活鱼,体内难以描摹的巨大痛楚使他疼得红了双眼,筋骨也像是快要融化碎裂,耳中像塞入了一大团蜜蜂,“嗡嗡”乱响。
头好疼,手脚好疼,身体好疼……
让我死了吧!不要再折磨我!让我死了吧!!
很快他这点点思绪也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痛楚之中,怜幽的毒性已然进入他的四肢百骸,如地狱毒烈的业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半盏茶功夫过后,秦川终于停止了挣扎,平平静静躺在地面上,他已经被痛苦抽干了最后的气力,连一声哭喊也无法发出,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眼前一片漆黑。
高灵毓伏在秦川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一点点慢下去,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他不敢抬头,他害怕对上这个人死后圆睁的双眼,他害怕那双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恨意。
是我害死了他……
川,我的川……
无缘和风月扬赶到洋泽堂的时候,皑皑白雪已经积了几寸厚,洋泽堂焦黑的断垣残壁与开敞的血腥坟场皆化为白茫茫的一片。无缘从马背上跳下来,焦急地搜寻那两人的影子,很快他们发现了雪地中凸显的犹如洁白雕像一般的两个人。
高灵毓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秦川、或者说是秦川的尸身,低垂着脑袋,弓着脊背,身体呈弧状,像是拱形桥洞的姿态,替怀中的人遮挡着雪花。
无缘走近几步,看清了秦川苍白发青的脸孔,双腿一软,跌坐在雪地里。风月扬似乎不知道高灵毓同秦川两人为何要在风雪中受冻,刚想近前去扶,身上积满落雪的高灵毓忽然紧抱着秦川转过脸,冲来人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
无缘听到声响,呆呆抬起头,打量着高灵毓异常的模样,终于忍受不住,捂着脸“唔唔咽咽”开始低声哭泣……
大地悲鸣,天空阴沉,苍苍茫茫的大雪是天地献上的挽歌,献给洋泽堂,献给秦川,也献给高灵毓。
……
高灵毓醒来时,感觉头有点晕,手脚有些使不上力,身体左右摇晃不已,似乎正处马车之中,起身坐在方垫上发了一会儿呆,有些好奇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
撩开布帘,“兄台,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从后面看,这人宽肩窄腰,姿态挺拔,他轻扯缰绳勒马停车,声音十分熟悉,温柔平和。
“你出来做什么?再进去睡一会儿。”
高灵毓愣愣地点点头,放下布帘,平躺在窄窄的车厢内,望着重又开始不断摇晃的焦黄色车顶,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睡梦中仿佛觉出刚刚的对话有哪里不妥,但困倦使他无心细想,渐渐沉入梦乡。
……
“秦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毓儿你出来做什么?再进去睡一会儿。”
——缘来缘去,情生情死,欲知来事,请看下部《江南唐家之永结同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