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了,别再说了!”星涯越听越觉得心痛如绞,只能将朔寒紧紧抱住,用拥抱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企图,“朔寒,你回来了就好……那倾铭我会亲手杀掉的,我一定替你杀了他!我会用酷刑把他活活折磨死,让他比你还要痛苦百倍!你放心好了,我绝不放过他……”
朔寒流着泪重重地点头,突然环住星涯的脖子将星涯拉近自己,然后吻上了星涯的唇。这一吻缠绵入骨悠长缱绻,只是唇齿纠缠时他们都尝到了苦涩的味道——那是滑落的泪水,那么冰冷,又那么苦涩。
那是朔寒的泪水吧,可是星涯却分明感觉到自己也流泪了。
星涯也不顾右臂的伤口不能碰水,一翻身将朔寒压在了自己身下,两人的动作立刻扬起了一阵水花,溅上了两旁用白石铺成的地面。他又看见了朔寒身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痕迹,它仿佛尖刀一样,刺痛着他的双眼。
他再也没有耐心做任何准备,分开朔寒纤瘦的双腿便进入了他的身体。身下的少年也仰起头呻【和谐】吟了一声,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他的手臂在水中抱紧了朔寒的腰,接着便是不顾一切的冲撞进退,又一次扬起了飞溅的水花。然而朔寒身上那烙印般的淤红却令他目不忍视,于是他闭上眼睛凭着感觉将自己的身体贴合上去,他能感觉得到少年单薄的胸膛之下急速跃动着的心脏,感觉得到少年凌乱的喘息与加速的心跳。朔寒被他压在汤池的边缘,后背贴着大理石的池边,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肩膀,朔寒的拥抱历来都是如此不管不顾,带着某种绝望的意味,如同抱紧的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星涯……你、你轻一点……求你……求你轻一点……啊……”
朔寒神色迷离地低吟,目光恍惚的双眼渐渐闭上,任凭滚烫的泪水滑过渐渐冰冷的泪痕。他紧抱着在自己身上驰骋的男子,仿佛坠海者抱紧了浮木。他忽然觉得窒息一般的绝望,不是因为水漫过胸口的压力,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为了抵抗这绝望,他只有抱紧身上的星涯,藤萝般紧紧缠住他。
一边越来越用力地撞击着身下的少年,星涯一边低头从朔寒的颈侧一直吻到胸前,起先还轻柔如蜻蜓点水,后来力度渐渐加大,最后竟无法控制地用牙咬在少年柔软的肌肤上。他要抹掉倾铭的痕迹与气息,他决不允许它们继续存在于朔寒身上。
少年在他身下喘息呻吟,连呻【和谐】吟声都在喘息中变得支离破碎了。锁骨忽然一痛,却是被朔寒狠狠咬住,这一下当真是痛彻心扉,几乎痛得星涯也叫出声来。朔寒内心如此痛苦,所以也要让他感到疼痛。而星涯这时才终于发现,不同于平时那种极乐与痛苦交织的恍惚,朔寒此时的神情是无助到了极点的,像极了婚礼那天的伤痛迷茫。一时间他只觉得胸膺如堵,唯有更加激烈地在朔寒体内冲撞,才能将这压抑宣泄出去。而他也将朔寒抱得更紧,少年单薄的身躯几乎被他按进身体里了。
池水随着他们的动作剧烈地晃动起伏,早已不再平静。晴雪阁原本的静谧也被暧昧的气息取代,沉重的喘息反复回荡着,更显得气氛淫靡暧昧。
但只有如藤蔓般交缠着乃至抵死缠绵的他们知道,这是一场多么绝望的结合。
因为悲伤与绝望,他们才那样不管不顾地纠缠在一起,几近残酷地掠夺着彼此的温暖。他们都是如此痛苦,连流淌在一起的泪水都那么苦涩,哪怕是在温热的泉水中他们也感到冰冷刺骨,于是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来驱散这冰冷。可越是激烈地彼此交缠,却越是无法填补心中那伤痛留下的冰冷空洞。
朔寒原本靠在汤池边缘,此时身体早已滑了开,抱着星涯的肩才免于完全沉入水里。一头漆黑长发被水浸湿了,一半贴在肩头,一般在水中载沉载浮如墨色晕染。恍惚中他竟觉得身上的男子面容也模糊了,一时是倾铭阳刚英俊却透着邪气的面容,一时又是星涯温和俊朗的容颜,再定睛去看时,却分明就是星涯,是这幽深宫廷中他唯一的知己和伴侣,他挚爱的情人。
“星涯……”他带着喘音轻唤,指尖用力地压在对方背上,却终究没有让指甲刺进血肉里。
回应他的只有陡然涌入的炽热,而他也终于将情【和谐】欲与痛苦尽数释放,在水中化作几缕浑浊的白色。然后他听到了星涯的叹息,年轻的帝国外交官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叹息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无奈,听来只觉得分外压抑。
星涯抽身退出,把朔寒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因为温泉的热度和方才的缠绵,朔寒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的绯红,湿透的长发一缕缕缠在肩臂上,白瓷般的肌肤上还清晰可见点点红痕,颈上胸前的淤红仍未消褪,不知何处是之前倾铭所留,何处又是星涯方才所谓。
“刚才……弄疼你了么?”星涯一边低声询问,一边将手从朔寒脑后那一片青丝中穿过,轻轻理顺纠缠的发丝,“我带你回去休息吧,你这一路也累了,休息不好会生病的。”
“嗯。”朔寒有些无力地点头,现在他几乎连坐直身子都有困难,的确需要一个人抱着或者背着回住处去。
池水渐渐又恢复了平静,水波牵着零落的花瓣轻轻摇荡,与池底大理石的纹路融在一起,幻化成一副难以明白的图景,仿佛是某种上古时代占卜的符号,没人能说明它是什么。
五更已过,天色却仍是一片黑暗,几点疏星舍不得隐去,黯淡地悬在漆黑天幕上。整座宫城静得几乎寂灭了一切声响,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但这沉寂很快便被生硬地打破了。
寝宫之中朔寒原本枕在星涯臂膀上睡得正酣,却忽然被一阵嘈杂惊醒。好像是门外有许多人在争吵,交错着中年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和侍从们尖细的介于男女之间的声音——宫中的侍从都是经过了净身的宦官。再仔细一听,竟听到了丞相的声音。
“你们给我让开,我有要事上奏!”
“陛下还没起身呢,丞相大人,有什么事天亮再来吧。”
“这是要紧事耽误不得,现在就让陛下出来见我!”
“丞相大人,您虽是百官之首,但在陛下面前也请放尊重些,您惊扰陛下已经是不敬,如果您执意如此无礼,我们就要叫侍卫过来了。”
“你们……你们这些阉人,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就因为你们是陛下的贴身侍奉,所以才这么骄横吗?耽误了国家大事你们谁担得起,给我让开!”
朔寒很快睡意全无,便坐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出去看看,这丞相大清早的不嫌冷么,有什么事非要现在上奏?”
“丞相大人?”星涯也是一愣,“这就奇怪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起码都会等到早朝,从没听说他大清早就来的,他是想当谏臣想疯了吧?”
“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朔寒很快穿好了那身黑袍,迅速下床穿鞋之后取了条缎带将长发束在脑后,刚要往外走,却又听星涯在身后说:“要么我也去吧?”
“不必了,你如果出去给他看见,又要留个口实让他以后对你不利了。”朔寒示意星涯留在屋里,便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丞相正和侍从们争得激烈,忽然见朔寒走出来,立刻齐齐停止了争吵,纷纷恭谨跪下道:“参见吾王!”
“平身吧。”朔寒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对丞相说,“你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见我?”
“陛下,我有本上奏,因为事情紧急,早朝再奏怕耽搁了,才冒昧来此,如果惊扰了您,还请您恕罪。”丞相说着,从怀里摸出早已写好的奏折递到朔寒眼前,侍从过来接了,双手送到朔寒手里。
朔寒接过奏折打开一看,脸色登时一变,厉声道:“你要上奏弹劾帝国外交官星涯?!”
14、霜天晓角
“那有何不可?星涯玩忽职守救驾不力,难道不该革职查办?何况他身为帝国外交官,居然还与洋人勾结出卖帝国的土地和主权,更应当治罪问斩!”丞相高声抗辩,“这样的小人留在您身边只会有无穷祸患,还请您慎重考虑,不要被他媚上取宠的伎俩蒙骗了!”
“救驾不力?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朔寒更加愤怒,一甩手将奏章狠狠摔在了地上,“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勾结洋人了?帝国如今这半壁残山剩水,就是因为他才总算保住了,没有他跟洋人周旋,你我现在早就做了亡国贱俘,你又哪来的机会这样挑拨离间谗害忠良!”
“陛下,我辅佐先王和您几十年,对帝国的忠心天地可表,您不信我也罢,为何还要说我挑拨离间谗害忠良?”丞相见状立刻面露悲苦之色,语气却陡然变得决绝,“俗话说文死谏武死战,我便死在您面前证明这一片忠心吧!”
说着摘了头上的乌纱,冲到柱子前狠狠撞过去,登时头破血流鲜血流了满面。但朔寒却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身边的侍从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只是在看戏。
“你要撞死在我面前就尽管撞吧,反正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想死给我看。”朔寒说,对侍从们挥了挥手,“送丞相大人离开吧,我没心思看他这样闹下去了。”
然后自己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回去,再也没看身后自己的岳丈和朝中百官的统领一眼。
可是事情绝对不会这样了结的,以丞相的性格,不让君王服软他哪肯轻言罢休——从先王登基时开始就是这样,就连先王也就是朔寒的父亲也不得不怕他几分。
果然早朝时他的折子又递了上来,没等朔寒耐着性子看完,他便走出百官行列跪倒在朔寒跟前高声道:“陛下,自古明君亲贤臣远小人,星涯这样的奸佞小人一日不除,帝国就一日不能重振威风啊!这种在内媚上取宠,在外通敌卖国的伪君子,怎么能凭几句花言巧语就留在您的身侧?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将他革职查办,定罪问斩!”
“丞相大人,你说他通敌卖国,可有真凭实据?”朔寒的面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如果你说的是条约上的签字,那就算了吧——那也不是他能自己做主的,如果朝廷不答应那些条件,他也不敢签的,奉旨行事何罪之有?非要定罪的话,也该定那些下旨的人的罪吧?”
“星涯本来就没什么真才实学,能得到这个职位不过是靠了些溜须拍马的手段,您若留着他,只会后患无穷啊!”丞相却仍不罢休,反而做出更加痛心疾首的样子来,竟然跪在地上向朔寒磕起了头,“还请您今早明察!”
“请陛下明鉴!”“请陛下明察!”他这一跪下,马上又有七八个人也跟着一起跪下来,咚咚地磕起了头,恳求之声响成一片,还真有种文死谏武死战的决然。
但是朔寒却觉得厌烦了,他讨厌这样的声音,更讨厌这些人自以为崇高的姿态。于是他重重一拍面前的书案,厉喝道:“住口!”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匍匐在地不时以眼角余光窥视这位少年君王的神情。整个朝堂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多说一句,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君王,项上人头就要搬家了。
朔寒居高临下地扫了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一眼,目光如凛冽的风雪掠过这些战战兢兢的人们,然后冰冷却决然地说:“谁是忠臣谁是小人我心里有数,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星涯为了苍冥与各国尽力周旋,对帝国功不可没,纵然有过,功过相抵之后也绝不至于定罪!何况当今朝中上下,除了他还有谁更能胜任帝国外交官一职?今后谁再敢诋毁星涯,再提将他革职查办一事,就以大逆之罪论处,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个个心下一凛,都不敢再多说半句,原先想好的劝谏也不得不暂时放到一边了。只有星涯神色淡然,甚至还带着些微笑,仿佛那些人说的只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这时容秋夫人也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金发碧眼白皮肤的高大中年男人和一个黑发黑瞳的年轻人,两人都是一身西装,中年男人摘下黑色的礼帽,隔着东暖阁的珠帘向她鞠了一躬。
那人是云洲的公使,而那年轻人自然是他的翻译官。只听中年人用洋文几乎不停顿地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词句,然后年轻的翻译官说:“请问尊贵的皇太后是否对星涯大人有所不满,要将他革职查办?”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么?”容秋夫人反问。
听完翻译官的转述,云洲公使又用洋文说了一大段。那翻译官便对容秋夫人说:“公使先生说,希望您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这件事或许对您和苍冥帝国不利。”
“此话怎讲?”容秋夫人双眉微蹙,脸上已有了些愠色。
“公使先生说,他已经是第四位驻王城的公使了,先前归国的三位公使都说苍冥帝国以天朝上国自居,外交官员无不盛气凌人,全当各国是蛮夷之邦,言行也多有轻蔑,唯有星涯大人不是如此,对待各国公使也十分讲究礼节,几年之中这是从未有过的。再说各国之间难免有些矛盾,也只有星涯大人每次都能妥善调停,实属不易。如果将他革职查办,不止是我们云洲一国,其他各国也不会同意的,还请您认真考虑。”翻译官说。
“如果我执意如此呢?”容秋夫人问。
“那么我们会考虑再次对苍冥帝国宣战。”
这次轮到容秋夫人哑口无言了——当年一时冲动向八国宣战的严重后果他不是不记得,如果再招来更多的国家对帝国动武,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倒还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她是不会拿帝国的命运开玩笑的。
“我会认真考虑的。”她说。
提早降临的黄昏用沉重的钴蓝色笼罩了这座宏大如海的宫城。
栖云宫中灯火通明,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菜肴,依然有宫女陆续端着盛在精致的碗碟里的菜肴进来,还端上了一个银色的酒壶。这显然是一桌宴席,摆下这桌宴席的,正是云曦皇后。
云曦早已精心打扮了一番,发挽乌云,淡扫蛾眉,发髻上插着精巧的珠花,一身华贵端庄的粉色宫装,整个人看上去妩媚艳丽不可方物,光艳照人如同桃花盛放。她其实跟朔寒同岁,只比朔寒早生了一个月,但这样华贵的打扮让她看上去有二十来岁,与苍白孱弱的朔寒坐在一起,反倒让朔寒显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般,两个人不像夫妻,倒像是一对姐弟了。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之间总是很少有话题的,除了礼节问候之外就几乎再也不说什么。毕竟朔寒对这个母亲逼自己迎娶的妻子还是有所抗拒,又觉得母亲让自己立皇后其实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便更加不情愿与云曦多谈。沉默地对坐了很久之后,云曦才终于轻轻说了一句:“夫君,您难道没有什么要对妾身说么?
“那要我说什么?只怕我在这里说的话,待会儿就传到母后的耳朵里去了。”朔寒说,“怎么突然间叫我来这里,还摆了这么一桌菜?”
“妾身是想为夫君接风洗尘——这一路舟车劳顿,夫君也受累了。”云曦淡淡地说。
“还真是丰盛……你这份心意我领了。”朔寒看着眼前的菜肴,目光却没有丝毫波动。
“既然领了妾身的心仪,那我们就用餐吧,这些都是夫君爱吃的菜,待会儿凉了可不好。”云曦说着,拿起酒壶就要为朔寒倒酒,“这是上好的桂花酒,不知夫君是否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