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寂寞红——乱世银灯
乱世银灯  发于:2014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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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窗边抬手拉开了浅绿色的窗帘,阳光瞬间将整间屋子照亮了,整间书房笼罩在一片淡金色的明媚之中。南方的冬季如此明媚,竟丝毫不像是冬天,反而像是阳春三月了。

窗外仍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这座南方的港口城市一如既往地繁华着。倾铭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微闭了一下眼睛。

“其实放你走也没什么,反正总有一天我们还要再见的,朔寒。”他低声自语,“叶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

两天之后的珠港码头,清晨时分便已站满了许多荷枪实弹身穿黑衣的帝国军人,一艘大船缓缓开进了港口,船完全停稳之后,有十五个青年人渐次从舷梯上走了下来,十三个男子,两个女子。他们已经换过新的衣裳,梳洗了一番,身上的镣铐也已经卸了,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们曾经是不见天日的死牢里毫无希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囚徒。而倾铭和洛骢没多久也带着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衣少年到了码头,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穿着普通衣装的人——那便是他们的手下,原先大都是会党,虽然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但衣服底下都藏了家伙,随时防备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不测情形。

星涯看着那十五人走下了船,自己走到倾铭和洛骢面前,优雅却冷若冰霜地说:“我们已经如约放了你们的人,请你们也信守承诺,将陛下交还与我。”

倾铭点了点头,朔寒便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星涯跑过去,仿佛一个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庇护者般扎进了星涯怀里。他紧紧抱着面前的帝国外交官,头埋在了对方的胸前,而星涯也抬手轻抚他漆黑的长发和颤抖的双肩以示安抚。他们身后的帝国军官和士兵见到君臣之间这如此暧昧的一幕却也毫不惊奇,毕竟他们的关系在朝廷也算得上是公开的秘密,没什么好诧异的。

只有倾铭的目光中不易察觉地多了一丝阴冷,而他注视的,正是那一身白衣的帝国外交官星涯。

也罢,就让他再得意一阵好了,自己总是要亲手杀了他的。

“既然我们都履行了承诺,接下来也就不必耽搁了。”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洛骢这时终于开了口,“不介意的话,我和先生就先告辞了。”

“也好,我们也要回王城去了,恕不相送。”星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再会了,两位先生。”

“告辞。”倾铭也将右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语气却陡然一转,从优雅友善的告别变成了阴冷的嘲讽,“战场上再会,星涯大人。”

就在那一刹那,每个人都听到了枪声。

朔寒和星涯猛然回过头,却看见了他们从未预料到的一幕——那些荷枪实弹的帝国军人竟然纷纷举起了枪,向着那十五个青年男女扫射过去,霎时间鲜血如同殷红的花朵绽放开来,而那十五人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倒在了地上,瞬间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你们……你们竟敢毁约!”洛骢怒道,他一挥手,跟着他们来的那些会党中人也纷纷从怀里抽出了枪,“我早就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容易答应我们的条件,肯定会反悔,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们要为枉死的弟兄报仇了,给我动手!”

得了洛骢的命令,那些会党中人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时又有数名帝国士兵当场倒毙,有些还掉进海里将海水染上了一片血红。而帝国卫队也不甘示弱,往枪膛里填了子弹便开枪还击,一时间枪声和呼喊声乱成一片,率领卫队的军官也一边开枪击退包围上来的人一边大喊道:“先保护陛下和星涯大人,让陛下和星涯大人先上船去!”

“我们从未想过毁约,这不是我们下的指令!”星涯也高声喊道,“这其中必有误会,还请两位莫要妄下定论!”

“误会?明明就是朝廷毁约在先,还谈什么误会!”倾铭说着,已从腰间抽出了配枪,“星涯,这如果不是你下的指令又还能是谁下的?没想到你看上去像个君子,其实却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我还真是看错了人啊!”

他知道的,朔寒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他绝对不可能跟朝廷有什么联系,更不可能给卫队下这样的指令,而帝国卫队的举动明显像是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某人的指令。如果不是朔寒所为,当然只可能是星涯。他得到朝廷的旨意前来作证顺便迎接朔寒,在确认朔寒平安无事之后便下令卫队痛下杀手——这一招并不算什么高明计策,他倾铭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从未下过什么指令,这样的情况我也没料到,你别血口喷人!”星涯也拔出了枪,抬手两枪便将倾铭的两个手下当场击毙,“此事绝不是我所为,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口咬定这就是我的命令?”

他的身后,便是惊惧地看着眼前混乱景象的朔寒。显然朔寒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早已被吓得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他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转头对身后的少年说:“朔寒,你先上船去,等会儿我就来。”

朔寒还愣愣地站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转身往船上跑去,留下星涯和帝国卫队的军人们在一地鲜血与尸体中间与倾铭、洛骢和他们带来的人彼此对峙。空气里尽是炮火与鲜血的气息,血的腥甜与火药的硫磺气味混在一起,只让人感到一阵阵窒息与压抑。

“如果不是你下的指令,卫队为什么会开枪?”倾铭抬起手,枪口直指着星涯的眉心,而他的声音也如刀剑一般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冰冷,“星涯,你别再狡辩了,你既然杀了我的弟兄,就要血债血偿,把你的性命留下!”

“我知道现在多说无益,但我可以拿向上人头担保,这件事与我无关,等我回到王城一定会调查清楚,”星涯高声道,“我也无心再与你们动手,你们不要再开枪了!”

然后他收了枪,转身往船上走去,同时挥手示意卫队撤退。卫队士兵也在军官的带领下收了枪,迅速地排成队列有条不紊地开始登船。星涯已经走到了舷梯的最后一级,他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倾铭一眼,高挑修长的白色身影仿佛冰冷而沉默的刀刃,生生截断了所有的质问与斥责。

“站住!”

伴随倾铭的怒喝而来的是一声枪响,还有子弹破空而来的呼啸风声。星涯急忙侧身闪避,但这一枪还是打在了他的右臂上,子弹嵌进血肉里疼得钻心,白衣上也被鲜血染红了夺目的一片。

“星涯大人!”卫队士兵们齐齐惊呼起来,刚要举枪,星涯却抬手制止了他们。

“先上船,回去再说。”他忍着钻心的疼痛说。

13、长亭离怨

枪声和叫喊声都渐渐停歇了,空气中的硝烟和血腥却久久不散。码头下的海水早已被染成了一片血红,还有几具尸体在水中沉浮着。太阳早已升起来了,但这原本温暖的初晨的阳光此时也带上了浓重的血腥,站在阳光下已经感觉不到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

倾铭放下枪,拂开眼前的一缕长发,目光中的杀意却仍未散去。那艘船早已看不见了,他却仍望着远处苍蓝色的海面,海风吹乱了他齐肩的长发,迎风而立的他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像,让这沉郁的静默更压抑了。

“先生……”洛骢刚想开口说什么,倾铭却抬手制止了他。

“回去吧,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讲信用的。”

一身黑衣的青年语气平静得波澜不惊,似乎那场厮杀与他毫不相干。但洛骢却早已明白,这平静之下掩藏的是多深的仇恨与多决然的杀意。

颠簸摇晃的船舱了,朔寒忍着眩晕看着星涯解开了衣衫,将衣衫从肩头半褪下露出右臂上血淋淋的伤口来。之前场面混乱,所以明知星涯受了伤也没有人仔细察看伤情,现在再看时只觉得那伤口触目惊心,暗红的是周围已经凝结了的血,但子弹依然留在伤口里,仍有鲜红的血不断流出来,弹孔附近血肉模糊。朔寒原本就有些晕船,再一看这鲜血淋漓的伤口便觉得更加头晕目眩了,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贴身的衣裳。

“你……没事吧?”朔寒小声问,“还能撑到海城么?要不就在这船上包扎了吧。”

“没事,还能撑一阵子,船上晃得厉害,包扎也不方便,不如就撑过这一段好了。”星涯勉强对着朔寒笑了笑,但伤口的疼痛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朔寒,你要是晕船就坐着休息吧,别看这血淋淋的。”

船舱里有为长途旅行的客人准备的简单的床榻,朔寒靠在枕头上坐着,闭上眼抵挡一阵阵的眩晕。等到船终于不那么摇晃时,他才说:“我知道是谁给卫队下的命令了,是母后。”

“太后?”星涯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做得出来?”朔寒说,“这段时间我们都不在朝中,自然是她和丞相把持朝政,只有她能够在卫队到珠港之前给他们下这样的指令,再说这样的事也是她最擅长的——那十五个人她早就想除之后快了,这样既把我救了出来,又除掉了一个祸患,也算是一箭双雕吧。”

“你说得有道理,只怕等回到王城以后,她就要把我也除掉了。”星涯边说边用没受伤的手把衣衫重新拉好,“对她来说,我也是个祸害。”

“这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她给你降罪的,”朔寒声音虽然很轻,却任谁也能听得出其中的斩钉截铁,“你放心吧,她要杀你,我绝对不同意。”

宫城之中,容秋夫人正在东暖阁里与丞相密谈。她早已摈退了所有的侍从和宫女,只有自己和珠帘外的丞相留在阁中,这无疑是适合谋划什么的,因为不管谋划的是什么,就算是阴谋也好,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丞相大人,你这一招还真是妙啊!”容秋夫人带着欣喜的声音从珠帘背后传来,“既解决了这十五个乱臣贼子,又把我儿子救了回来,真是一条妙计呀!”

“太后过奖了,”丞相的语气虽然谦虚,但内心却也难掩得意,“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您看……”

“我需要你上奏弹劾星涯,就说他玩忽职守救驾不力,如果这还不够,再参他一本通敌卖国也无妨。”容秋夫人清了清嗓子说,“然后你告诉云曦,让她把我上次给她的药丸磨碎了跟酒混在一起,到时候为朔寒接风就让他喝下去,知道了么?”

“是,”丞相应道,“我一定照办。”

他当然知道太后给自己女儿的是什么样的药,因为让女儿生下王位继承人也是他的愿望,而要做到让朔寒在云曦宫中留宿,自然是要用点非常手段的。只是作为容秋夫人的心腹臣子,他又怎么会过问呢?

回到王城时已经是黄昏,城里遍地白雪,空中还零星飘着些细小的雪花。北方的冬天一如既往地肃杀,与珠港生机勃勃的绿意截然相反。只是街头巷尾也挂起了艳红的灯笼,暖红的光让原本凛冽的冬日也平添了些温柔的暖意。当那几乎与天空一样高的朱红宫墙映入眼帘时,朔寒竟然有些恍惚了。他竟觉得这座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宏大宫廷如此陌生,如果不是身边的星涯还能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他也许真的会把自己当成一个误闯宫廷的民间孩子。

金色的软轿停了下来,朔寒揭起轿旁的短帘往外看了一眼,转头对坐在身边的星涯说:“我累了,你先陪我回去沐浴歇息吧,母后那天明天再去请安也行。”

“好,那就先回去吧。”星涯说。

但他们并没有真的回平时起居的宫苑去,反倒是令轿夫们调转方向去了晴雪阁。晴雪阁依地下温泉的泉脉而建,在阁中修了汤池,池中的温泉水温润如玉,非常适合冬日沐浴。在宫中晴雪阁是最惬意奢侈的存在,可以与夏季避暑打猎的青峦山庄相媲美,当年先王宠幸容秋夫人,常常与她流连在此,而晴雪阁也因此做了他人诟病王室骄奢淫逸的口实例证。

汤池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中漂浮着些零散的彩色花瓣,池水带上了淡淡的花香。四周立着淡墨山水的屏风,墨色淡雅仿佛烟雾缭绕。此时晴雪阁中除了朔寒和星涯之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不过有也无所谓,对他们来说共浴也不算稀罕事了。

星涯解了身上白绸的浴袍跨进池中,抬高了受伤的右臂不让伤口碰到水。受了枪伤的地方已经包扎好了,缠上了一圈圈的白纱,底下却还隐隐透出血红。他刚坐下将身体浸入水中,右臂便被人从身后轻柔地托住,然后温热的水流从肩头缓缓流下,极为舒适惬意。原来是朔寒在身后一手托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拿了个紫檀木的水瓢舀了水从他肩头缓缓浇下,他连忙转身制止了朔寒——这样的殊荣他如何消受得起?

“朔寒,你、你不必这样……”星涯一时竟有些拘谨起来,“我自己来,你先放下吧。”

“你的伤口不能碰水,这样方便些。”朔寒丝毫不打算停下,仍继续为他舀水泼身,“你别动,等会伤口就真的碰到水了。”

“那你也下来吧,既然说要来沐浴,怎么老在上边呆着?”星涯边说边轻轻将朔寒手里的水瓢拿了过来,“下来吧,你不是也要沐浴么?”

这本是一句最平常的话,但朔寒听了之后手却震了一下,神情也变得异样了。

“怎么了,不舒服么?”星涯并没有多想,以为是这一路舟车劳顿,朔寒体弱承受不住,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朔寒摇了摇头,却背对着星涯跨进了池水里,在解开浴袍上的带子之前,他用命令的语气对星涯说:“转过身去,要么就把眼睛闭上。”

星涯十分诧异,却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这时朔寒终于缓缓解开了浴袍上的带子,轻柔的白绸流水一样从单薄的肩头滑了下去,底下是少年白瓷般的身躯,那白皙的肌肤如同最杰出的工匠烧制的白瓷,光洁而细腻,只是仿佛触手即碎。

等了许久还不见朔寒说可以睁开眼睛,星涯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便睁开了双眼。睁开双眼之后,他看到了面前的朔寒,单薄孱弱的身躯浸在温热的水里,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少年修长的颈项上,乃至锁骨和胸前,竟赫然是一片新旧交叠的淤红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仿佛是长期遭受某种不堪的虐待而留下。那是伤痛的烙印,如同奴隶身上烙铁躺下的印记,将所有痛苦、耻辱与绝望都烙印在了灵魂上,昭示着这个孱弱少年曾经遭受过怎样不堪的对待。

所有的猜想都在瞬间得到了证实。只是一刹那星涯就明白了,这必定是倾铭所为,朔寒在他手中必定是被他当成玩物玩弄甚至是折磨,倾铭果然是对朔寒做过什么的。再想起会面时倾铭欣赏自己愤怒的玩味神情,星涯只觉得呼吸一窒,愤然、震惊和愧疚一齐涌上心头,竟让他一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震惊和愤然是因为看到朔寒受到如此折磨,愧疚是因为自己周旋不力,没能早点将朔寒从倾铭手里解救,让朔寒在倾铭手中受尽了折磨。

半晌之后,他才艰难地问:“朔寒,这真是那倾铭做的?”

被他这么一问,朔寒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哭了一阵才带着哭腔抬头说:“是他做的,当然是他做的……他关了我多少天就折磨了我多少天!我被他关在他的房间里,就像他的玩物一样……他怕我反抗,居然还给我下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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