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伤脑筋啊，还有重要任务等着我呢，不能死去。”光歪了歪头，言语轻松得无法想像。

当长剑再度横刺过去，光竟然举起手刀，停下脚步正面对峙。

希洛祈觉得有诈，刻意放慢速度观察，然而对方的动作单纯得离谱，两眼紧紧盯着长剑而已。

当光的手刀劈向长剑，希洛祈特意握紧剑柄，好让剑不会被打落。

但剑还是掉落了。

光的手一碰到剑身，剑就落地了。

然而，跟他的想像颇有差距的是，剑只掉落了一半——从光的手刀劈下之处，银色的剑无故冒出黑痕，剑断为两截；希洛祈的长剑一瞬间变成短剑。

“怎么……”惊悚的感觉油然而生，挥到中途的动作猛地停下，双脚再也动弹不了，握剑的手立即发颤。

光到底是怎样的人？是魔法师吗，所以可以轻易弄断他的剑？这样下去，他还有什么武器可以对抗？

在希洛祈犹豫之际，光一反原先的行动模式，如白豹溜至攻击者前面。

“这么危险的玩意应该放下吧？”

光低声评论，然后抓向希洛祈持剑的手，皮肤相抵。

刹那间，如同触电、比触电强烈百倍的异样感流遍全身，被碰到的地方好像被碎肉机分割，疼痛过后断然没了知觉。

希洛祈茫然了，他想看看伤势，但更重要的是阻止光进一步接近他！右手使不上力，他还有左手。在光夺剑之前他反射性地换成左手握剑，在这个极短的距离将剑锋推至光的胸膛，他感觉到断剑割开了皮肤，冲击到骨头和内脏的硬实……这个游戏的角色面具模型做得太贴近真人了吧？

但希洛祈仍处于虚浮的、不踏实的世界，因为光无故笑了出声，一点儿都不像是受了伤。

希洛祈不顾一切把断剑推上前，他想完全贯穿这个可怕的人，他希望这个人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可是，剑的重量猛地变轻，他垂头一看，已经被弄断的剑现在只剩下剑柄，现在的他只剩一块没用的金属作为武器！

他想也不想便展开脱逃技能，不一会儿便跳到光的几十米以外。

正当他想松一口气，他才想起：菲小飞还未振作过来，跌坐在光的不远处。

完了。

果然，光一步步走向菲小飞。

他意味深长地轮流看向希洛祈和菲小飞，最后向神智清醒的希洛祈说：“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只好收手了。猎物们，下次再会。”

银发的少年一点儿不像受重伤，他友善地挥挥手，按着血流泊泊的胸口，以旅行者式的步伐从温室正门离开，还很顺手地关上门。刚刚的恶斗在关门声终止，一切彷如梦。

希洛祈瞪住纹风未动的门口十多秒，细听任何动静，确定没有异样才放松了神经，一时间整个人力气抽乾，颓在地上喘气。现在他连坐也坐不稳，被光施了邪术似地，受伤的右手整个发麻，根本无力支撑身体。他将右手放在地上，被光碰触的部份没有像华勒夫一样变黑及扩散，但毫无疑问，他手腕出现了一滩暗红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希洛祈绞尽脑汁想驱除残馀的恐惧感，思考方才所发生的各种事情，意外却接踵而至。

在菲小飞的上方，一个人影渐渐浮现——正是当日自称杜蕾斯的GM。

39. 网路幻觉(节1)

红色的花园冒出游戏管理者，不过他的心思压根儿不在希洛祈身上。或许他并未发现希洛祈，或许他根本不打算理会希洛祈。

当日被视为玩具的希洛祈难得以旁观者姿态观察GM，但是，那个飘在半空中的GM不复当日的邪恶，远看甚至会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嘻皮笑脸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只是没有表情的脸。

他降落在菲小飞身边，鞋子践在残花上，本该会牵动花儿起落，但空气没能传出花瓣被踩的振动声，活像是被锁死了。

菲小飞双肩一颤，这一刻才发现有个人在自己身旁，惘然的脸拧过去。

希洛祈以为菲小飞会大呼小叫地退后，不断说“神，快点走开！”，岂料菲小飞却朝他伸出手，手指还强烈地抖着。

“……神、神有能力把我带走，对不对？带我离开！”

GM淡然张口：“你想去哪里？”

“我要去没有刚刚那个人的世界！”菲小飞几拳捶在泥土上，“那个人很可怕！很可怕！可怕得要命！”

在一刹那里，希洛祈观察到GM抓紧拳头，微压的眼帘的确闪过心痛；不过下一秒，遥遥地看过去，又觉得只是个没表情的机器。

他抱起了少年，抚着菲小飞的砖红色头发，不久，菲小飞僵硬的身体才有所放松，累倒在他的怀里。

接着，GM的五官终于动了，眉毛向上挑起。

“哎哟，希洛祈，好久不见呢！你也有受伤吗？”

GM毫无起伏的脸容跟热情轻浮的话语，彷佛在演出人偶剧。

希洛祈并不回答。GM或者不期待在这种情况下跟希洛祈对话吧，他别过脸，自顾自地赐予提示：“你快走啊，摘朵撒拉曼之花，系统会通知你该怎么做，快去完成《十之二》！”

说罢，目中无人的管理员轻巧地跳上空中，沉睡的菲小飞也被抱到上空，两人的身体渐渐变蒙。希洛祈按着发痛的手腕，向天花大叫：“等一等！你想对菲小飞怎么了？要带他去哪里？”

“蠢材，还有心情管我？真佩服啊！管好你自己吧！”

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心情火爆得很，当尾音落下，他俩的身体已消失于红花的温室，连回音都被抹杀。眨个眼儿，缓风轻起，浓郁的血腥味再度来袭，剧本的时间再度流动。

不知为何，这里变得比之前更加恶臭，难以忍受。希洛祈连忙掩住鼻子，却不提防地牵扯到伤口，痛得跪在地上，深深地喘气。

刚才发生的一切未免太急、太难以理解了。当痛楚稍微减缓，他便镇住心神，决定现在就解决通关事件。

朱华花，撒拉曼之花，邪恶的魔法之花。

他含着下唇，以汗湿的手拔出一朵血红的花。

＜通关事件：取得朱华花已完成！请选择一种对朱华花的处理方式：一、据为己有，二、毁灭，三、置之不顾，四、其他。＞

处置方式又是分歧点吧。环视这群血味十足的花朵，他思索片刻，决定拿出火柴，将火焰种在这里。不一会儿，血红变成了火红，血的味道依然没有淡去。

＜恭喜你！你已完成《十之二》朱华篇的通关事件，现在你将会被送返场外世界。＞

他阖上眼睛，很快便被系统转送到全黑的调适空间，精神越渐放松，右手的伤却越来越疼，被光碰触过的肌肉好像会随时甩飞。一幻想到那个场景，希洛祈便吓得睁开了眼。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传送回《十之二》的入口瀑布山洞之中，外头传来汨汨的流水声。

水与石互相迸出激烈的交错声，水花活像打到受伤的手腕上，化作红血。

庆祝的音乐骤然响起，那是每次做完剧本后的剧本总结通知信。

＜剧本总结＞

剧本名称：十之二（朱华篇）

性质：主线剧本

……

还没看升级情况，希洛祈便匆匆把这挡住他视野的浅蓝色讯息框关掉。他扶着右手离开瀑布，随便找了棵树坐下歇歇，但在剧本里残留的痛楚全然没有消退的迹象。

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猜疑从心底升起，于是他干脆下线，好好休息。

＊＊＊＊＊＊

还在痛。

在网路世界所受到的伤害，回到现实应该会全部消失，顶多残馀精神上的恐惧；以前他玩过的几个剧本都是如此。但这一次，情况很特殊：从剧本退回场外世界，从场外世界退回现实，手腕的痛的程度根本没有区别。

垂头看看，现实里的手没有任何红肿，剧本里的伤并未科幻式地转移到身体上，但痛的感觉却无限期延续。

39. 网路幻觉(节2)

发生什么事呢，难道感冒还没好吗？祈洛希拍拍后脑，手痛跟感冒有什么关系了？他就这样从九点半等到十点钟，夜空的星月以不为人察觉的速度移位，但祈洛希的伤势并没好转。

再等等吧，睡一觉到天亮就没事了。祈洛希涂了点药膏，接着温习、看新闻、喝半杯牛奶，直到睡觉时间，卧在床上，他的身体状况仍未改善。虽不至于无法忍受，但整个晚上都在痛，做事根本难以集中，睡觉也变成吃力的任务。

晚上十二点了。祈洛希不愿打扰父母休息，把热贴敷在没有伤痕的手腕上，还是不行。那种痛，就像从手的筋骨里头错乱，用外用药膏根本无济于事。

又熬了一阵子，他没有睡意，心想明早请假看医生好了，便向路医生发了个短讯。岂料一分钟后，路医生就打电话过来，往他的房间大吼：“傻小子！你给我马上过来！”

祈洛希把声量调小一点，向床头的电话机说：“现在太晚了吧？”

“别废话！叫你来就来！你不来我现在就去你家！”

这真是超级过火的关心呢。祈洛希看着电话机苦笑，心里却很温暖，路医生不但是他最敬重的人，还非常照顾他，犹如他的第二个父亲。

他在客厅白板写上“我去路医生那儿”，然后寻着夜路前往医院。

虽已夜深，他还远远地看到医院有几户窗透着灯光，象征着医务人员的辛劳。祈洛希想到路医生可能一边熬夜一边等着他，便加快脚步了。

无人的医院走廊上，路医生已经穿着白衣长袍，叉着腰的。一看到祈洛希便怒气冲冲：“慢吞吞！快来！”

路医生完全没有医生应有的温柔体贴，不过他人长得美，即使骂人也赏心悦目。祈洛希唯唯诺诺地进入路医生的房间。

最初医生以为他是肌肉受创，一直在他的右手手腕摸来摸去，直到祈洛希说到那是游戏里有人摸了他，路医生便倏地停手。

“你说什么？”

“有一个玩家，他摸过我的手就变得很奇怪，又痛又麻，他应该是用了技能吧？但是游戏里的技能应该不会影响到现实吧？”

路医生盘思一会儿，难得地中气不足说：“你这是……感官失调症。听过吧！”

“咦？嗯……”

虽说虚拟世界带给人们无限的方便，人与人的接触不再局限于语言与地区，但现时众多网域采取全五官虚拟，对健康也会构成一定影响。

其中一项便是感官失调症，在虚拟世界里虚拟出痛的感觉，因为切换出问题，导致回到现实仍会感觉到痛楚。

“你自己感觉！”路医生再一次摸向病人的手，“我摸你，你会觉得更痛吗？”

“不会。”

“我这样用力压下去，你有更痛吗？”

“没有。”

“感官失调症就是这样！你的手完全没事，是网拟世界做得太差，才会把你变成这样！”

祈洛希点点头，但满腹的不解连绵不断：“不过其他的感官没有搞错？”

“这有许多情况！”

路医生没有解释下去，转过头便把自己调整到战斗状态，把病人压在床上，抛句“好好睡吧！”便麻醉了祈洛希，不容病人反应。

当祈洛希再次醒来已是清晨五点，路医生伏在案上，净白的瓜子脸泛出了微微的黑眼圈，似乎没睡过。他迟滞了十秒钟才察觉到祈洛希已经醒来，打着呵欠地继续为他检查，问东问西的。

“现在还痛吗？”

“还有一点点……”

祈洛希听见不耐烦的磨牙声。

“这里？没问题吧？这个动作呢？”

“呃，没问题……”

检查在二十分钟后完成，当祈洛希搞不清情况地坐回椅上，路医生便指着他的鼻尖说：“你的身体完全没问题！现在你是精神病！”

“呃？”

“你还觉得痛，不是本医生的错！你的痛来源于网路幻觉！”

“网路幻觉？”

“你非常怕那个乱摸你的玩家，是吧！这种感觉构成了你的精神病，让你觉得你受伤了！”

这样的解释易明多了，祈洛希同意地点头，很久以前的著名实验也是如此：被蒙住双眼的囚犯手臂被轻割，接着听到滴水声，以为是伤口不断滴血，结果在暗示下的错觉死去。

路医生握着他的手，大声高呼：“X4416，你的手已经不痛了！”

祈洛希暗暗想，这样的病人编号再加一句命令怎么可能治好幻觉？当他撅嘴想反驳时，全身的肌肉却猛然放松了，连带的幻觉也不知道飞到哪儿。

他歪歪头说：“……好像不痛了？”

“当然！对付幻觉的一大良药是医生的暗示！越信赖的人，暗示效果越理想！”路医生粗鲁地抓起病人，然后推他出房门，“既然没事，就滚出去！有事再来！我要睡觉了！”

房门迅速关上，祈洛希的一句道谢被硬生生的自动门隔开，里面的人听不见。

同样，里面的人展开网络，大开嗓子盛怒呼喝“管子盼”三只字，外面的人也没能听到。

40. 毒瘾(节1)

祈洛希是个爱惜身体的人，即使网络幻觉已经褪去，身体已无异样，但接下来几天并没有进入《X Online》。他曾好几次捧起虚拟手环，想着该见一见清遥，只是手环才刚扣在手腕，银发少年的脸就会浮现脑海。

好比墓园里，摇曳于石碑之间，森银色的凄冷夜光，死神镰刀的寒芒。

没错，正是属于死亡的刹那之光。

在红花庭园中让菲小飞几乎疯掉，让他惊得无法动弹，这正是他所看见的光。

光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玩一场游戏，会给别人带来如此压力？

祈洛希没有深究。一旦想起光那张永远轻松的笑脸，他的精神就瞬间抽干了；惟有在不思考光的情况下，他才有馀力呼吸。

戴上手环，在恐惧过后又卸下手环。无奈地看看月历，再过十天便是大考，干脆罢玩一周，别想《X Online》。游戏里的男生和腐女也不乏学生，大家应该也大幅减少上线时间了。

于是希洛祈为了大考而禁网，在这段时间里，《X Online》里针对希洛祈的情况有所改变。

南佑祈后援会的副会长风尘剑客首先站出来宣布：针对希洛祈的所有行动正式终止，其后许久没出来主持大局的会长向日葵也在本年度正式露面，要诸位会员听从命令。

向日葵以灿烂的笑容向大众挥舞双手：“听到没有，以后不准对希洛祈下手，否则准备接受处刑啊！”

有的会员用私密语问：

“为什么这么突然？”

“会长你跟希洛祈好上了？”

向日葵采取的回答是：“唉，小南是个无可救药的兄控，他向我和风尘下令，他把所有的事都看在眼内，如果我们敢伤害他哥……”最后还很装模作样地作出无奈状。

头三天，有半数人坚持己见，不肯拆除放在希洛祈家旁的各种陷阱，更思考下次碰见希洛祈要怎样对付他。这些事情被副会长风尘剑客知道后，全数被予以金钱及肉体上的惩罚：要么缴交一万元罚款及南佑祈收藏品，要么进入后援会特制的惩罚剧本。

“那到底是什么惩罚剧本啊，这么让人害怕？”

“把一个六十五岁的退休阿伯泡到手。要完成剧本，起码要跟他拥吻。”

“听上去真是太可怕啊！”黑悠忍不住拍手大笑，站在《X Online》第一层购物大楼天台的他居高临下观看，在风尘剑客的淫威下，街道上每个不听话的后援会会员都交出金钱和收藏品，离开时满脸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