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骗？说爸病危了，快点回家？”

“不是。”路泉斜斜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睑答：“希洛，你是个不懂得说谎的白痴吧？你弟应该是个比你聪明得多的人，不会上这种当。”

“那我该怎么办？”

“你跟他现在是夫妻关系，可以随时通讯，你说有要事当面讲，他肯定会跟你见面。”

“然后呢？”

“然后你要骗他，说自己很爱很爱他喔，失去他的日子才让你明白你有多爱他。”

这句话充满了犬耳清遥的调侃味道，熟识得让祈洛希撅起嘴唇，几乎不想回答。

“……你不是说我不懂得骗人吗？我不爱他，也说不出我爱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因为你而离家出走，又说你继续待在《X Online》他就肯回家，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路泉像是讨论天气一样冷漠淡然，阖眼道：“你爱他，他就会回家。”

祈洛希皱起眉头，刻意将目光撇向咖啡厅投影里的一群游鱼，在另一个国度的生物可真自由自在，毫无烦恼啊。

跟着鱼首领拚命往前游就不会有问题，也不用思考。

“……我不该骗人，更何况是我弟。”

他所在乎的少年冷静得过份，像优雅的模特儿抬起下巴，掉最后一口茶，还能给他分析现状：“如果你不骗他，他几年也不肯回家？你说过……你弟还未成年吧。”

祈洛希抿着下唇：“……我考虑一下。”

“哟，所以你打算像傻瓜一样等你弟回心转意？就这么想继续待在那游戏吗？希洛，你应该不喜欢那游戏，是被迫着玩吧？不喜欢的人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这分明是赶他走，以后别再见面了。

好端端的网聚应该很开心，黄昏道别时还会说句“明天游戏见”吧？一直叫他骗弟弟，然后快点走，算是什么意思？

胸口突然冒出了一只烈火红的蛮牛，祈洛希按捺着颤抖的情绪，看向水蓝色的海洋墙壁，挤出微笑：

“嗯，我不喜欢《X Online》。不过，看见你，我就会很开心，我想跟你一起做更多剧本，所以我不介意玩下去。弟弟回家了，我也会继续玩，因为你在。”

在这句话完结的瞬间，路泉呼吸一窒，双眼死瞪着脚下的地砖，光亮如镜的平面反射出同伴那略带忧郁的神情。

还有，已然浸淫进爱情的海洋的蓝色眸子。

黑发的少年站起来，语气僵硬。

“今日到此为止吧。”

纯情的男生这才茫然转过脸，焦急地抓住他的手：“为什么？我、我说错什么吗？”

路泉俯视他们双交的皮肤部位，毫不留情地甩开对方的手，背着他说：“聊也聊过了，饭也吃过了，你还想干什么？”

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法。祈洛希停留在原地，拳头渐渐握紧。

“你……讨厌我吗？”

“不是，你想太多。”路泉扣着他薄薄的棕色围巾，扫视咖啡厅内好奇的人们：“你把耳朵凑过来。”

“呃？”

路泉以沉默代替了催促，祈洛希只好乖乖垂头，让右耳来到路泉的嘴边。他迎来的，是一句简明扼要的话：

“希洛，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不会爱你。”

类似的话，曾几何时印进脑海；如今又再次播放。

然而，或许有了游戏里的经验，这次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对前方伸手可及的路泉露出笑容：“你不爱我，跟我们的网聚没关系吧？跟游戏也没关系的。”

没错，两者半点关联都没有，绝对不可以随便拿句“我不爱你”来打发人的。

爱也罢，不爱也没关系，祈洛希想得清楚透彻。

只要路泉仍不否定“朋友”这层关系，他永远可以用“朋友”这绳子跟路泉连结在一起，谁都不能中断。

29. 两人的恋爱暗号(节4)

见路泉语塞，祈洛希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得意地补充：“因为你不爱我，我不该缠着你不放，我更没义务帮你付午餐钱，对吧？”

这句话终于让黑发少年彻底败阵，坐回原位，乖乖掏银包。

祈洛希乘胜追击，向服务生招手：“那个，给我们两杯花果茶。”

新的饮品很快送到路泉面前，已经握在手中的钱包悬在空中，一时之间又走不了。他没好气地绕起手，大口大口地喝红茶。

祈洛希刻意不喝，打算一阵子再强塞路泉喝，拖出更长时间。

“嗯，聊些你想听的事情吧，聊聊《X Online》……”祈洛希靠在椅背上，搔搔脸珠：“那个，我们来弄游戏的暗号，好不好？”

路泉双眉一拧：“暗号？”

“是啊，在游戏里互通讯息。”

“用短讯就可以吧。”

“可是……我担心GM会偷看短讯。”想起那个GM杜蕾斯，他强烈认为《X Online》的个人私隐并不足够，“况且用暗号很方便吧？在剧本里无法传短讯，我可以留个加密字条给你，只有你能解开。”

“要传私密讯息，用即时通更直接。”

“从一个网域到另一个网域，需要调适时间吧？”

路泉摸着下巴思考，好不容易才点头认同。

虽说现今科技极为发达，虚拟网域盛行了许多年，但虚拟网络世界的运作模式毕竟是违反自然：用高科技产品刺激人体感官，使人犹如进入异世界。基于安全，网络安全协会早就制定了一连串安全守则，其中一项正是调适时间。

在离线或者切换网域时的中途必须经过调适程序，身处剧本时，若要开即时通跟朋友交流，就得先经历几分钟的调适时间，很是不便。

玩玩暗号倒也没有坏处。

得到路泉的首肯，祈洛希向侍应生借了纸笔，写下“XONLINE”七个英文字母，说：“我们用维吉尼亚加密法，这个做密钥，可以吗？”

听到很专业的名词，路泉眨眨他晶亮的双眼。

祈洛希笑道：“这是一种古典的加密方法，是利用不断重复密钥来达到加密的效果……嗯，路泉，你看这一句。”

银笔一挥，纯白色的纸张出现了难以理解的外星文字：

vchlzrgrhr

路泉咬咬下唇：“……这是哪国文字？”

“猜不到吗？那么，来这个吧。”

祈洛希又写出另一段文字，看那不加思索的写字速度，很难不让人认为是随便乱写的。当他写完一行后，又往下方写出比较短的第二句。

路泉将纸翻过来看看，依然是他所看不懂的一串英文字母。

ccepdrvcfvpvqw

“说清楚吧。这到底是什么？”

平常是作为游戏高手的清遥老前辈指导他，这次祈洛希难得置身高处，自然乐得不可开支。他快速写下第一句vchlzrgrhr的原文：YOUARECUTE。

“路泉，这是我的真心话，You are cute。”祈洛希笑得极为灿烂。

路泉眉毛轻抖，冷静地兜回正题：“我不明白这两句的关系。”

“关系是XONLINE。”

“什么意思？”

“换个简单的例子吧？假设密钥是ABC，这三个字母可以写作数字的012……”

如果原文是“cat”这个字，这三个英文字母会经过c+0=c、a+1=b、t+2=v三个程序，从而得出“cbv”的加密文字。这种古典加密法简单而有效，只要要加密的讯息短小，密钥够长，就难以被破解，接近一次性密钥般牢不可破。

眼见路泉露出明白的神情，祈洛希指着第二行ccepdrvcfvpvqw，兴奋得睁圆了蓝眼睛：“这个呢？你看得出吧？”

路泉在心里算了算，密钥是XONLINE，而加密后的英文字是这串，然后……黑发少年叹气更深：“我组织不来，也不想慢慢玩这种数字游戏。”

“是吗？我以为你知道加密方法和密钥后，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谁能一眼看得出？”

“这只是简单的加减数，为什么看不出来？”

祈洛希轻松地指着第二行，在“ccepdrvcfvpvqw”这串神秘字母中快速念诵：“F、O、R、E、V、E、R、F、R、I、E、N、D。啊，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他说的同时厉如疾风地写出答案，笔停后，又怕伙伴看不懂，特地列出算式讲解，再提出其他例子。路泉端详了一阵子，猛然发现祈洛希不但擅于枪法，数字计算还快得好比音波，彷佛想也不用想就能算出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这可谓是天才了。小时候参加过速算班吗？

最后，祈洛希把笔交给路泉，认真地说：“这一句的原文，你试试看。”

路泉瞄了瞄，qctpbuio，短短八个字，但看上去真是毫无头绪。

“……没有比较简单的暗号方法吗？”

“这已经很简单了，再简单的那种很容易被破解。”

看来祈洛希对密码学颇有研究，路泉也不再多问，先把26个英文字母全列出来，在上面标示数字，然后慢慢地对每个字母进行运算。

旁观的祈洛希喃喃道：“好慢……”

少年丝毫没被打击到，黑眸子专注地落在不成文字的加密串上。相比起祈洛希，他的速度也许跟蜗牛没有区别，但是以正常人的角度看来，那瞄一瞄列表就能推算出原来字母的能力已经足以证明其思路相当敏捷。

一会儿后，路泉终于把原文翻译出来：TOGETHER。

“这也是你的真心话？”

“是。”祈洛希凝视路泉，一字一句作出宣告：“我希望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无论弟弟回不回家，我有没有玩下去，我仍然是你的朋友。我想跟你永远一在一起。”

路泉把原子笔放下，那几句解密后的文字齐整地排列在他的眼球，黑字与白纸的色彩对比，霎时间让他觉得刺眼。

“……呃，路泉？你有听吗？”

他轻轻叹气，垂下头，视野越过桌子的下方，盯向两人差点儿相碰的鞋子。

“嗯，你的心底话，我全都听到。”

30. 爱与被爱(节1)

他没料到自己会跟一个在网路游戏认识的朋友从早上聊到晚餐时间。明明已经讲了很多事情，但对方依然不满足，海蓝色的眼睛散发出孩童的好奇光芒，好像想把他的全身内外解剖个透彻。

临走前，那个比哈巴狗还黏人的家伙还满脸依依不舍，一直追问下一次见面的日期，还用密码学的角度狡辩：一直用同一个密钥不安全，如同密码长期用同一个，早晚会被破解的，所以他们必须经常约出来见面，换个新密钥。

他听着听着，禁不住怀疑对方提出暗号游戏，仅为下一次见面找藉口。

活像被热烈追求似的，他的脑袋有点混乱、有点涨，身体明明累得快死了，但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那人单纯得像白纸的傻笑脸。在床上辗转翻侧，无法安然入睡，霎时间已到了差不多凌晨两点钟。

这个时间只有夜猫子会上线吧。他想像游戏里的无人夜色，戴上虚拟手环，不一会儿就到达了陪伴他好几年的游戏世界。

希洛祈当然不会在这种时间上来，AI亚沙舒适地躺在小竹屋的床上熟睡中。平常只有数个小时清醒的AI，当然会选择在主人在线的时间苏醒，除非主人是夜猫子，否则AI在晚上都会乖乖睡觉。

黑发的男孩子搔搔耳朵，如鬼魅般溜出度假村，四处蹓躂。

少了玩家跟AI，暗夜色的浮空岛第一层变得极为空旷，原来最多人聚集的繁华内区都看不见人影，只馀几盏路灯安静地照耀。偶然看到一个同样单独在逛的玩家，互相微笑打个招呼，然后擦身而过，继续自己的游戏。

虽然没有路人，《X Online》白天的消息仍刻划在各个显眼的公布板上，供大家随时八卦交流。清遥看了好几块板子，眯眼看看大家的留言，不禁纳罕。

转生前他对什么后援会不甚在意。如果说《X Online》的名人等同现实里的明星，那么他会知道明星的事，明星的拥趸绝不会放上心，他从不知道谁是南佑祈的粉丝、谁是南佑祈后援团的会长和副会长。

现在，希洛祈是他的主人，希洛祈是南佑祈的哥哥，希洛祈上了南佑祈后援会的会长向日葵，于是后援会副会长风尘剑客前来算帐，于是他也遭殃了……真是有够混乱的关系。

连约会的事情也被揭发出来，看看这消息的发布时间，显然是亚沙刻意散布吧。

留在丑闻颇多的希洛祈身边，自己的身份会快速暴露吧……

清遥来到第五个公布板，这时，阴暗的灯光下透出一张熟识的脸孔：年轻俊俏的脸容看起来大约二十岁，总是挂着云若轻风的笑容，还有行走时如同武林高手的快意，眼底那能够看透人心似的洞察力，让人不禁屈服在他的魅力下。

他是纹小刀，交友广阔、却行事低调，经常独自出没，尤如游走江湖多年的出巡大庄主。黑发男孩想了想，这位高手的上线时间非常飘忽，白天、晚上、凌晨都有看见他的机会。

“难得你这么晚。”纹小刀手插口袋，大步走至，落落长的中国式白色袍子也随之飘扬。

“明天是星期天嘛。”清遥予以一个可爱的微笑。

纹小刀停在公布板前，笑嘻嘻地指着最人气的红色标题《希洛祈跟爱人男宠一起约会！！！》：“哎呀，爱人男宠，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真是偏要提起破事来讲。清遥本想好好反驳一场，但文字顿在口边，最后却化为丝丝叹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暗地自嘲，今天他好像叹了不少次。

纹小刀傍在公告板木柱边，右手轻轻搭在比他矮了一个头有多的小男孩头顶：“怎么回事？跟希洛祈吵翻了？”

“没有。”

“噗！那肯定是他待你太好，好到你承受不起。”

清遥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有些事情太明白了，或许只要见过他和希洛祈待在一起的人，比如亚沙，比如宙斯，比如纹小刀……都能看出希洛祈对他的态度就是格外不同。

骗不了谁的。

不一会儿，纹小刀愉快的调子又贯穿耳际：“被爱的幸运儿，请问你打算怎么回应呵？”

“我拒绝了他。”

纹小刀神色一凝：“他向你告白了？”

“不是。”清遥绕起双手，有点不自在地望向空空如也的商店街：“我直接说我不爱他。不过希洛根本是个傻瓜，他说我爱不爱他跟网聚没关系，硬扯着我聊了大半天，最后还说我们上学是同一个方向，星期一可以一起……”

想起希洛祈临别前的死缠烂打，连高手清遥也不禁头痛，束手无策。

30. 爱与被爱(节2)

纹小刀一下子笑了出来：“呵！高手大人，你不想跟他约会就不会出现，他扯着你也没用吧！”

黑发的男孩依旧没有多言。面对游戏的话题，他还能应对自如，一旦牵涉到自身，他难以作出反驳。

“遥，你爱他吗？”

“不爱。”清遥勾起嘴角，“爱的话我早就攻了这个傻傻呆呆的主人了。”

“但是你享受被他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