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广场上的各怀心思(节1)

按常理，周六、日的早上是大家赖在枕头上的好眠时间，不过今天《X Online》有些玩家早了起床，聚集到一块儿。

现在时刻是星期六早上十点钟，地点是《X Online》第一层第一内区的玩家交流广场。

这里没有表演，只有一个单方面的约定。

昨天清晨，风尘剑客发出宣战公告，要求跟希洛祈在广场上进行神圣的决斗，决斗内容不明，奖励不明，自然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不过正如大家所推测，在这似乎永远风和日丽的《X Online》之下，大广场只有风尘剑客孤伶伶地站在中央的小丑石像旁，南佑祈的哥哥根本没来。风尘剑客显然早就料到希洛祈不会来，他安静地绕起手，向围观人群举起五指，表示会再等五分钟。

距离石像三十馀米是环形的石凳子，凳上的观众是八卦的腐女们、南佑祈后援会的成员、风尘剑客的朋友，再加一些凑凑热闹或是路过此地的玩家。

亚沙跟宙斯也在席上。这两人绝非同来约会，只是刚好碰见。姗姗来迟的宙斯大模大样的坐在亚沙身边，亚沙没拒绝，笑吟吟地伸手邀请：“是，这个位置没有预留给任何人，变态坐下去我也无权过问。”

“桀桀！小祭司，你转职成毒舌攻？”

亚沙露出无辜相：“我只是依照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宙斯的游戏经验吃盐那般多，岂会被小小的腹黑攻击败？他绕起手，一点儿也不在乎刚刚的对话：“你主人呢？”

“他根本没有看到广场的公告。”

这也是合符情理的事，又不是人人都会每天去广场看公告。风尘剑客不是蠢材，他应该早就想到这点，问题是接下来的把戏……

宙斯摸着须根满满的下巴抬头，小丑石像双手捧起的大钟慢慢地转向10时5分，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风尘剑客解除了蜡像式的待机状态，一双眼珠飞快扫过现场，接着他慢步走向亚沙面前。

“你家主人在哪里呢？”

雄亮的问话声像将军对低阶士兵的质问，足以让全个广场的人都清楚可闻，很有大将之风，真不愧是《X Online》一大后援会的副会长。

亚沙挑高祭司袍的袍尾站起来，本想像对方一样那样充满气势，但病气的嘴巴就是有差。

“如果我回答了，你会给我什么报酬？”

旁边的宙斯将两根食指塞入左右两边的耳孔，亚沙的嗓子虽然像棉花般柔软，但应该勉强传递至半个场地吧。

两个人都在卖力地使用嗓门，自然是要在场的观众帮自己做见证，好实现自己的计划吧。大叔又把自己的胡子摸了一圈，继续观看。

“你要什么？”风尘剑客问。

“是，我希望主人能爱上我，或者让我不再爱主人。”

“令你不爱主人？”

“是。”

广场上立即掀起了细小的讨论潮。前一个要求很正常，可以理解为被冷落的可怜AI渴望被主人注视；可是后面的要求未免太奇怪。

AI爱主人，天经地义，是“神”早已制定好的规则。

趁着主人不在场，竟敢公然说出不爱主人的这种话，乃是AI的大忌……不，这样的行为，根本是有“BUG”。

有趣，有趣呀！

宙斯的双手插入大袍，嘴角弧度越来越高。

风尘剑客半晌后才回神，他阴沉笑了，原本只印着希洛祈的眼瞳深处瞬间换上眼前的身影：“AI，你为什么不想爱你的主人？他虐待你？”

“不是。”亚沙只有嘴唇在动，白色的祭司长袍波纹未变：“懂事以后，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什么叫玩家，什么叫游戏，什么叫AI；什么叫宠物，还有夫妇和情侣。我明白我出生的目的是爱主人，但是我不可能跟主人成为夫妻。”

“因为他不爱你？”

“的确，他不爱我，我知道。不过爱上AI不会有好结果。”

讲到这里，亚沙的手在过长的白袍袖子下暗暗捏紧。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没想到说出口的感觉会那么难以承受。

他再吐了一口气，很不容易才做好发音的准备。

“……这个世界是我的栖身之所，离开这里，我等于一堆垃圾资料。你们不可能栖身在我的世界，否则会死。玩家和AI存在于不同层次的世界，所以，我注定只能成为主人的‘宠物’，我可以给他玩，让他高兴个饱；但我们不会有更平等的关系，我们不会有更亲密的接触。”

27. 广场上的各怀心思(节2)

“等等——！希洛祈的男宠，我反对哦！”

众人还来不及消化AI祭司的发言，正南方凳子上有两人率先跳出来。一个穿着奇怪勇者服，另一个穿着王子装，他们是万里晴空跟羽，一对Lv 3的玩家及AI情侣。场上半数玩家都认得他们，他们算是蛮早期的玩家了，只是曾经被宙斯打压才迟迟升不了级。

又说，玩家万里晴空是极少数从宙斯手中把心爱的AI抢回去的玩家。

“啊，你们……”亚沙有点吃惊，除了因为玩剧本时知道这两人，更因为宙斯偶尔会提起。

一对幸福的情侣。

万里晴空摸摸羽的头，威风凛凛地指向亚沙：“我不认同你的话，你在否定我和小羽之间的爱！”

亚沙无辜地眨眨眼，反应很冷淡：“……是吗？”

“是！你刚谈到世界的层次吗？我跟你讲，只要有爱，什么难题都能解决，多少层次都能跨过去！”

“怎么跨？请问你要二十四小时留在这个游戏世界吗？”

万里晴空发出“哎哟！”的感叹，得意地大摇食指：“你不清楚我们世界的运作吧？换作是我们的世界，夫妻也不会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何况啊，现实比你想像的复杂多了，利益冲突、孩子教养、父母、外遇、过去的情人、甚至是小小的坏习惯……也足以成为隔开夫妻的巨大次元呢！这些距离不是你要缩短就能缩短。相比之下，只要戴上虚拟手环就能看到我的小羽，举手之劳嘛。”

亚沙顿了一顿，理解地点头。

然后摇头。

“我不明白。你在你的世界里买了好玩的东西，看到美好的风景，都不能给AI看到。你在这个世界里，吃饭不会饱，闭上眼睛睡觉会越来越累……活在两种颠倒的世界才能得到爱，你们真的能承受？”

“你这小子，怎么讲都不明白！”万里晴空故作姿态地连连叹气，挥动双手：“跟真人谈恋爱，会面对一堆麻烦；跟AI谈恋爱，也会遇到一堆麻烦，只是两堆麻烦不一样啊。不想麻烦？那就别谈恋爱，别结婚，省心省力！”

“这个世界只是游戏，早晚一天，游戏会消失，我会消失，你的AI也会消失，到时候——”

万里晴空抱紧他的AI，以吼叫中断对方的问题：“傻瓜，你以为现实的恋爱就没有生离死别？告诉你们！到时候我会用各种办法留住小羽！不能跟小羽一起，我宁愿死了算！”

轰动全场的宣言只有悲壮。万里晴空以不容退让的心情坐下来，拒绝跟亚沙再作更深入的讨论。他不作更多发言，大家也陷入沉默，身为腐女的冰果和爱姐姐也露出愁绪，他的AI羽贴在他旁边，同样是满脸的担忧。

亚沙垂头，只低喃了一句“真幸福”。

爱到走火入魔，为了AI可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

宙斯快速掩着他的厚唇，将哈哈笑声哽进肚里，不由得忆起他抢了羽这个小白AI后，万里晴空足足缠了他半年，只为了跟AI相恋……

阳光移位，小丑石像挡不住光线的入侵，把大叔的半个头颅烧得快要冒烟。

宙斯摸摸发烫的头发，这时风尘剑客朝向亚沙，终于再次说话，将广场今日的主题带回去：“无论是令希洛祈爱上你或是令你不爱希洛祈，我都办不到。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还有创造你的人，谁都无法插手。”

亚沙缓缓点头表示认同，迟疑片刻又道：“我换条件。请你给我清遥的情报。”

“清遥是谁？”

“他是玩家，主人的另一个男宠，是转生玩家，我想知道他转生前的事。”

场上又兴起小小的哗然。由于装备了Lv 10的隐藏资料道具“封印之符”，清遥一直都是谜样的存在，许多人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用相机拍也只拍到一团黑色。在南佑祈的婚礼过后，大家只知道希洛祈有另一个男宠，却从来不晓得他是谁。许多时候，清遥玩的剧本跟希洛祈玩的都不同，即使同时出现在一个剧本，关系亲密，其他玩家也不会作太多联想。

现在，名字知道了，“转生玩家”这则消息也公布出来……

风尘剑客一时讶异得瞠大双眼，宙斯也暗暗擦鼻子盘思起来。

转生玩家？黑发黑眼的犬耳男孩子，他似乎有点印象……

“主人的玩家型男宠清遥，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们应该会对他很感兴趣。”亚沙以沉稳的声线反问，唇间的弧度很圆润漂亮：“查一个人转生前的资料应该不难，对吗？”

“好，这样决定。”

风尘剑客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豪爽地朗声应允，身为南佑祈后援会的副会长，南佑祈的哥哥的男宠哪有不调查之理？再者，对方是难得一见的转生玩家……

风尘剑客咽了口水，思绪迅速回到最初的计划当中。他再度用全场能清楚听到的声量问：“AI，那请你跟我说，希洛祈到底去哪儿呢？他不在线上？”

亚沙点头，向全场观众乖巧地笑了笑。

“是。主人跟清遥去网聚约会，所以没有来。”

这句话传入人群的耳中，巧妙地变成“希洛祈不把别人的宣战放在眼内，只顾跟亲爱的男朋友约会去”，生成了无限遐想。

28. 公园的约会(节1)

跟不是很像清遥的男生会合后，祈洛希一直处于兴奋得快要当机的状态，双脚虽是往前走，但双眼除了眨眼的刹那就没有从黑发男生的身上移开过。

近距离观察下，他才确定清遥应该跟他差不多年纪，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体格相距不远，只是清遥比较苗条，服饰与步姿都比较像模特儿。

“我们去哪里？”黑发少年低声问。

“去电影院吧，这个礼拜有出戏是爱情片。”祈洛希满心欢喜地道出自己的浪漫安排，望向隔了一条街的中央电影院招牌：“叫《花落花开》，好像是讲横跨两代的恩怨情仇。”

听名字就联想到令人昏睡的慢调子文艺片。

男生停下脚步，软帽下的眉毛难以自制地扭起来。

祈洛希成功扮演了不称职的男朋友，一脸无邪，十分不体贴地问：“怎么了？你看过？那我们看另一套……”

“鬼才看过。”他微垂下头吐槽，带着淡淡的怒意质问：“你买了票没有？”

“还没。”

他安心地松了口气，反观男朋友祈洛希还傻愣愣的，全然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黑发少年稍微加快了速度，轻易越过祈洛希，成为二人组合的领队。他以轻巧的步伐越过中央电影院，祈洛希依依不舍地看着投影板上《花落花开》男女主角背对着背，手中分别拿着不同颜色的兰花，不禁有些失落。

“你要去哪儿？”

“公园。”男生没有回头，半透明的金色围巾在空气中撩来撩去，好几次搔过祈洛希的脸颊。“你为什么想看电影？”

“呃？约会应该要吃饭、逛街、看电影吧？”

黑发少年磨磨牙：“……你跟普通朋友约出来都会这样？”

对方坚定回答：“不会。但是清遥不是我的普通朋友。”

他停下来，斜盯向在大街上乱说话的人。凭他对那位白痴诱攻的认知，他知道对方肯定会继续说出令人喷饭的话。

果不期然，祈洛希如鬼魅般贴近他，含着温和的笑说：“以前我会跟同学一同参加大型网聚。清遥是我第一个独自约出来见面的网友，很特别的，所以想要特别对待。”

眼瞳闪烁着海蓝色宝石的光辉，俨然是纯真的眼神攻势。

“……白痴，没常识的家伙。”

黑发少年气呼呼地别过脸，见鬼似地快步走远，祈洛希这只难缠的鬼当然不放过他，紧随其后。两人在万里无云的蓝空下你奔我跑，互相追逐，倒真有一番约会的意味。

于是乎，少年引领祈洛希来到新世区的公园。这儿地方较细小，除了一个球场、儿童游乐园、几排树所砌成的休息小径就没有观赏逗留的价值。

纵然是休息日，这里的人流依然不多，球场只有四、五个少年赤着胸膛练习，儿童游乐场刚走掉最后一对母女，长椅只有两个老人家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人少得唏嘘，风也像带着叹息似地吹动无人使用的秋千，但幽静的环境未尝不是约会的好场所。

两名年轻人跑到公园树荫庇佑的小径，黑发少年悄然望向后面的人，刻意放慢脚步，让两人可以并肩而行。

四月尾，春意正浓，红花黄花处处开，公园的植物毫不例外地盛开着花儿，喷出束束清香，为这儿送上一些些甜蜜的点缀。

祈洛希看看花也看看清遥，心想清遥果然比他细心得多，在戏院就不能聊天，在公园却能放心畅谈了。难得见面，他得好好接触真人的清遥。

满怀憧憬的少年鼓起勇气，打开话匣子：“清遥，你常常来公园吗？”

“在现实别叫我清遥。”

“呃？那……你？你的本名是？”

“要别人说本名，自己要先报上名来。”

“祈洛希。”他极爽快地回答，随后补充道：“啊，我在其他网域不是用希洛祈这名字，也不是用现实的脸，我只想找弟弟时方便些。”

黑发少年沉默不语，那看见白痴般的眼神是最直接的评价。

不过祈洛希已经看惯了，愉快的心情丝毫未变。

“清遥的本名是什么？”

少年有点困扰，最后还是慢慢说出来：“……路泉。道路的路，泉水的泉。”

路泉吗？这名字……

在得出“好听”这结论之前，祈洛希的脑海确实闪过了某些片段，眯一眯眼，印象更清晰。他轻轻敲了一下手心，有点激动地问：“对了。清……呃、路泉，你的爸爸是不是当医生的？叫路泽守？”

28. 公园的约会(节2)

男生霎时止步，黑瞳扩张：“你认识我爸？”

这反应似乎证明了这个世界真的很细小。祈洛希勾出大大的笑脸，仰望上空说：“是啊！我受到路医生许多照顾，他提过他有个儿子，跟我年纪相同，生日也一样，名字叫路泉。”

“希洛，你……出过意外？”

“嗯。”

路泉的爸爸是个外科医师，曾经在公立医院急救室专门负责开刀，后来也去过私立大医院做了不少手术，经验丰富。若是普通病人的小伤口，还不会安排他处理。

祈洛希跟路泉爸爸的认识，因由是一场蛮痛的意外。

“小时候遇到车祸，是路医生救了我。”

祈洛希犹记得父母的说辞：车祸发生时，他以身体保护了弟弟，脑部受创，陷入昏迷；受了皮外伤的弟弟则失了魂魄似的，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祈洛希，终日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