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保证。没了已往的顾影自怜,也没了忧郁不甘,他不是在寻求安慰,而是在坚定认真地在向我保证。
我相信你。我相信史书。
我知道,汉武帝刘彻他很无情,易暴易怒、奢杀滥刑,但他对卫青称得上足够的好。生前极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欲群臣下大将军;死后让他陪葬茂陵,安葬于东,连本该属于皇后安葬的位置都留给了他,不是吗?
我知道你有无奈,你有不甘,也许对我还有着愧疚。
可是又能怎样?
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变成了史书中的汉武帝,但是我似乎越来越像那个传说中的卫青了。
仁善退让,这四个字换来不易呵。
"卫青,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强,那天看到你还是血肉模糊,好像没剩下几口气,这才没多久你就全好了。喝个酒就能将自己摔成那样,看你以后还敢和我拼酒?"
"......!"
"对不住了,卫青,明知道你不善饮酒还让你喝了那么多,让你摔那么惨!"
"......"
"你不会怪我吧?要不你骂我几句,我大哥已经狠狠骂了我一顿,你一定不会骂的比他难听。你骂吧,我听着,我保证我不会生气。"
"公孙敖,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没关系。"
"我就说吗,是你小子太没用,呃......不说了,以后还是好兄弟。"
有人在说,一会笑着取笑一会苦着面孔道着歉,我想冷哼,或者是直接冷冷回上一句:我们从来就不是好兄弟。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其实,人单纯些也没什么不好。不可能成为理由的理由都能够轻易接受当成了真,起码可以省了一番口舌、少了许多解释。
再说,卫青似乎再用不了多久就要遇难等着他救,得罪了他到时谁来救我?
"卫青,我听说长安城最近新出了一种酒,叫三日醉,那酒喝着可烈了,一醉就是三天,我们找天去尝尝如何?"
这个人,还真是懂得纠缠。
"这位大人,请等一下。"
前路被拦去了,有人在唤。一个钳徒,出现的还真是突兀。
"你有什么事?"
我还没开口问,公孙敖他倒是率先开口了。
"小的颇懂些相术,想为这位大人看上一看。"
这话说的还真是直截了当。
"你会相术?那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到今日会成了钳徒,躲了这一劫。"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人即使算了出来,也都是上苍安排好的,小人又如何躲的了?"
"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那你倒说说你从他脸上都看到了什么?"
"是。这位大人从面相上来说是头昂鼻正,眼长眉高,骨秀神清,仪表非凡,而且是气候安和,声音清韵,举止娴雅,行动端稳,这正是相术上所说的凤形之人,乃贵人之相,这位大人日后定能官至封候,誉满天下。"
是吗?这话说的还真像戏词。比较相书之言,他似乎还少说了一句"位极人臣"。
我该怎样答呢?难得他说的如此辛苦,记的如此努力。
"卫青不过一世人奴之身而已,能够少挨些鞭子就知足了,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富贵封候?阁下说笑了。"
我迈开了脚步,做着卫青会有的举动。
"卫青,你真的不听了,这个人算命很准的。"
是吗?你是如何知道的?
"公孙敖,你认识他!"我不是询问,而是肯定。换句话来说,这个人应该是他安排的。
他的嘿嘿傻笑肯定了我说的话。
"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
当然很容易。明明是钳徒,四周却连一个押解他的侍卫都没有,明明应该对着我专注地查看一番,他却淡淡一扫,背起了戏词。"
不愧是公孙敖,找人做戏都能有一眼就看穿的破绽。
"卫青,你现在好歹也是陛下眼中的红人,陛下为了你,将韩大人罚的很惨,你就真没想过日后封候拜相的事?"
"没有。"
其实不用怎么想,大司马大将军卫青食邑一万七千户,连被汉高祖刘邦称为"发踪指示,功人也"的开国元勋萧何萧丞相都比不上,又哪里会是一个普通的相候能够比得了的?
他很富贵,真的,足够富贵。
只是,一个秦朝留下来林光宫再伴着旁边几个不起眼的小小宫殿,怎么就成了传说中的著名的甘泉宫?
刘彻,元封二年的一场修葺,你可是下了不小的资本。
卫
洁白的帛布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
"陛下写的是什么?"
我问,问着那个说是要教我认字的人。
"卫,卫青的卫。"
青
他继续写着。
"这个字是青,微臣说的对吗?"
"是啊,卫青-一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要记住了,免得到时有人笑话卫青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的。"
"是。"
"你来试试吧。"
"是。"
卫
笔画不少的一个字。
我谨慎地拿起了笔,免不了给那个人一个当师傅的了良机,终于愚笨拙劣的卫青在他的一番悉心指导之下掌握了正确握笔的姿势。
其实,不是没写过字,蒙古文、满文,我不只是略知而是精通,所谓的龙飞凤舞、笔底春风大概也不过如此。只是,汉文,我认识的很多,会写的太少,不说小篆,单是简单一些的楷隶就曾令我头痛不已。曾经为了一个人想过去拼命练习,却很不巧没阻止得了我与他的战火纷飞,倒是下定了决心了不再为他做任何事,练习汉字也便是那时放弃的。
不需要去装,不需要努力,也没必要欺骗,我让眼前的这位天子见识了卫青自创的绝妙字体。
"这是卫青的"卫"字?"
是啊,是卫字,十几年没用过笔,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去临摹这画符一般的卫字。小篆--若是没有秦始皇统一文字,若是没有李斯化繁为简、化曲为直,只怕卫青写的这个字更不能看了。
青
反而是这个字好写一些。我很认真地写完。
他拿起了丝帛,很认真在看。
"青字写的好一些。卫青可要勤加练习。"
简单的两句,没借机讽刺,他还算是个厚道之人。
"是。微臣会努力的,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他没说话,取出了被我放在案子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似乎又要写些什么字。
刘
彻
在有如鬼符的那两个"卫青"之后他添的这两个字怎么看都称不上和谐。
卫青
卫青
刘彻
我能不能将我写的那两个字抹去呢?
刘
彻
他的名字。虽然我知道,但是我更知道我应该表现出我的好奇我应该问。
"陛下?"
"卫青,这四个字你要好好练,朕会给你准备好帛布笔墨,每天写二十遍拿给朕看,等朕认可了你的字,再告诉你后两个字怎么念,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
卫青
刘彻
--从左至右,你的名字写在了后面,不觉得委屈吗?
"卫青,朕决定扩建上林苑。"
"上林苑?"
"朕已经让吾丘寿王着手了,他给朕上了表,说了一下大概地形。东起鼎湖宫、昆吾,南到御宿川及终南山北麓,西南到长杨宫、五柞宫,向北跨过渭河,绕黄山宫、沿渭河之滨向东。周长二万里,建十二宫。算是个不小的工程。"
他说的倒是挺轻松。
"陛下,怎么想到了要扩建上林苑?"
"朕几次微行似乎激起了不小的民怨,连太皇太后都告诫过朕不要太放肆,朕深觉得不以为然。朕也从没想过会有人想杀朕,可是就是有人胆大包天。 原因朕现在还查不出,大概也有些关系吧。朕不想断了唯一的爱好,也不想每次出行都担心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等着朕。"
原来,他也会怕。
"可是,陛下,扩建上林苑会耗费不少的财物人力的。"
"是吗?在这方面东方朔比你说更加明白,给朕列了三不可: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损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又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这个东方朔如此看来不禁能说些笑话逗朕开心,原来他也能说些有用的东西。"
"东方大人他说的很对,既然陛下觉得他的话有用,为什么还要扩建呢?"
是我话问的太直白没了卫青的特色引起了你的好奇所以你才会如此莫名其妙地紧盯着我看,还是我的话不经意间触到了你的哪根忌讳让你在酝酿着情绪准备对我发怒?
"朕这些天总是在回想卫青拔弩射箭的样子,朕总说卫青会是朕的大将军能帮着朕开疆扩土、大败匈奴,可是朕似乎从来没为朕的大将军提供出让他成长的沃土,他曾经喂过马,做过骑奴,当着宫中侍卫,他一年一年的成长,却一年又一年的在这些环境里兜转。卫青,我不想等我可以亲政的时候我的卫青却磨没了他引以为傲的骑术射技。"
这个理由太大,为了一个卫青来修一个上林苑,我接受不了,承担不起。
显然,他看出了我的震惊无措。
"你觉得震惊吗?那夜,我看到你的射术才算是震惊,若不是喝了太多酒、你的手上还带着伤,那十个人你用十枝箭就该结果了。我知道你善射,但不知道你射艺如此高超。我也知道,你在平阳候府虽然有诸多限制,你还是有些时间可以练习技艺。可是自从进了宫,你就基本上没再用到过弓箭,连与朕微行你都小心翼翼地怕别人发现了你的不平凡。"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卫青他过的似乎真的很压抑,我都要同情自己了。
"我以为让你懂得小心谨慎藏秀露拙就能保全你的生命,我以为将你留在宫中留在我身边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原来我想的都是错了,我正在一步步扼杀卫青的本质和天赋,那个果断坚毅愿意为了我牺牲性命敢于叫我彻的人才是真正的卫青。"
"微臣死罪。"
刘彻,说一句你想好好地培养我以便将来担以重用不就行了,何必说的如此复杂。你想要的是我这感激涕零外带惶恐不安的一跪吗?
"卫青,我恐怕是再难听到你叫我一声彻了吧。"
"微臣死罪,冒犯了圣上。"
"起来吧,你救了朕的命朕却连什么封赏都不能给你,又有什么道理要了你的命?"
"微臣谢陛下。"
"启奏陛下,中山靖王已经到达了宫门。"
"让他进宫吧,朕在宣室见他。"
"诺。"
"卫青,陪朕一起去见见朕的这位兄长吧,他可算是个出众风流的人物。"
"诺。"
我知道,那个曾被誉为"汉之英籓"的中山靖王刘胜,一生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一百多个女儿的人,子孙更是多得数不清楚、无从考证,连三国时的刘玄德都知道找他当祖宗好处多多。
如此风流出众名垂千古的一个人,不见识一下,还真是对不起自己。
卫青
刘彻
也不知,这四个字要写到何时才能算好,对卫青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吧。
我想过我会被抓,可我没想到抓我的人会那么放肆,堂而皇之的就将我从大庭广众之下抓走。
我知道我被抓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原因就已然造成了。
卫子夫,她已经有了身孕。
我知道我不会死,但是我还是会觉得痛。
真的很痛、很痛。
长鞭无情地在我身上一次次抽打。那些人挥的很用力,每一次鞭子打在身上都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伤痕,每一次鞭子离开身体都会沾着几滴鲜血挥挥洒。
伤口在身上纵横交错,每一次落下我都在在心中默记,却不知道会不会记错。
我不是忍耐力超强的人,我也曾经不知道昏迷了几次。前一刻意识模糊,以为会得到短暂的解脱,下一刻却被整桶的冷水浇了个痛快淋漓,神思再度清明的无以复加。
会痛吗?当然会痛,手脚被缚、挣脱不得,又哪里有能耐去反击?
明明早已知道会有此劫,明明小心翼翼、防了又防,却没想到卫青他根本无须去防,这本就是一场躲不开的劫。
卫青呵卫青,你倒是越来越像卫青了。
该死的公孙敖,你还要多久才会来救我?
"好小子,骨头挺硬,打了你三四个时辰,你倒是连一声也不吭,挺能捱呵,在和大爷们较劲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不是不觉得痛,也不是不会喊痛。
脸上头发上湿漉漉的一直在滴水,早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身上的衣服早已狼狈不堪、支离破碎,有血迹、有汗渍,与露出的伤口、翻卷的皮肉粘在了一起。
明明知道该妥协、该求饶,明明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明知道需低头时且低头,紧闭的嘴唇渗出了血却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说话的意向。
这种无谓的倔强任性、心高气傲,这样的不懂迂回、不知变通,也活该被这些人鞭笞的体无完肤、生死不得。只是不知道,这种骨子里的骄傲、不肯服输,究竟是来自于娜木钟还是缘自于卫青?
也不是没有恨。这些人笑得如此张狂可恶,打得如此狠毒用力,折磨我如此放肆无惮,我怎么可能没有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也不用等上十年。我也学不来以德抱怨,别人打我左脸我还要奉上右脸让别人打个尽兴。等着吧,你们!我会让你们有比我今天惨上十倍的境况。我保证!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吗?阿木,我歇一会,换你来,给我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陈哥,再打下去,这小子真的会死,到时候恐怕我们不好交代。"
"交代什么?有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给我们做靠山,我们怕什么?"
大长公主、皇后--不是说奉了韩嫣韩大人的命令吗?这下可好,这些人连幕后主使都轻易说出口,看来是真的不想让我活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胆子就这么点大?王成,你来。"
"好,陈哥,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要将这小子打得跪地求饶。"
原来这个人叫王成。
这四个人中,最彪炳的是他,打人最兴奋、最用力的也是他。
这个人,我记住了。
"臭小子,你可是真有胆,看你硬不硬得过大爷手中的这个家伙。"
他所说的家伙,是一根很粗的木棍,比一般的桌子腿还要粗上一半。若是他一棍子打过来,卫青即使不会死,怕也会落得个终身残废。
"卫青是吗?你说,本大爷是先打折你的腿好呢?还是先打断你的胳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