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选吗?我什么都不想选。
这一棒会打下来吗?若是真的打过来又哪里来得卫青以后的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公孙敖,你也该来了吧!
我似乎真的等到了,我听到有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住手--!"
一道阻止的喊声适时响起。
我面前的那人手中的棍子还没来得及挥起,便已经突然至地。
这个人,胆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来的人不是我想象中的公孙敖,而是一群女人。开口说话的那个女人我认得。她就是那天我见到的那个不知是准备自杀还是毁容的白衣女子。
"属下拜见皇后娘娘、大长公主。"
这些人齐刷刷地问安、行礼。
原来,她便是陈阿娇,金屋藏娇的女主人。
她也看到了我,眼中清晰可见的惊讶之色。显然,她也没想过我是卫青,我们会在如此情景下重逢。
"你们快放了他。"
"娇娇--!"
伴着陈阿娇的话又一个人的开口,那个人别人叫她大长公主、陈阿娇的母亲。一身的富贵荣华、花团锦簇,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保养很好,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一般。她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她开口,想来是要阻止的。
果然--
"这个人咱们不能放。"
"娘,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
"娇娇,你有没有想过,娘是顶了韩嫣的名。放了他,陛下就知道了这事是娘派人做的,陛下能饶的了娘,恐怕到时候连你都要连带着受罚。既然做了,我们不如干脆做到底,杀了他,就是陛下查起来无凭无据的我们也可以死不认帐。"
"是啊,娘娘,你看这小子骨头硬的跟什么似的,真要放过了他,以后他一定会拉着我们几个抵命,娘娘,属下知道娘娘心善,但这小子不放是一条命,若是放了他就是小的几个的四条命,还请娘娘可怜小的几个有家有口。"
这个人倒也是生就的一张利口,不进入内宫当个宦官阉党真是太可惜了。
陈阿娇,金枝玉叶如你,单纯无知如你,善良心慈如你,你是会选择别人的四条命、坚守你的母仪天下,还是选择卫青的一条命、刘彻的误会到底呢?
"娇娇--!"
有人,显然比我更想知道答案。
"放了他,我会同陛下说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你们无关。"
果然,命中注定被废。如此的心慈手软、单纯无知、不懂算计,怎敌得过这后宫的莺莺燕燕、汹涌波涛?
不知多少人想将你拉下宝座,你还大方地给予成全,陈阿娇,你还真是傻。
"娇娇!听娘一回,这个人不能放,放了你就完了,皇帝存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卫子夫怀的是个皇子,你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也不过被废出宫。能走出这个宫殿未必是什么坏事。"
说的风清云淡,她对刘彻真的不抱什么希望了吗?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放不下,而是取决于人心,愿不愿放得下。她比我更懂得所谓"舍得"。
"你以为那样就是好,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完了,娘也会完,你的兄弟、你的娘家也都完了。"
她说的倒未必是假。若是我,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陈阿娇,有些道理你该懂得才是。
只是,不用她再回答,突来的人影火把,将这囚牢照了个通透,围了个通透。
兵戎相见,乱成一团,有的人在退,有的人在进。终于,那些人还是分出了输赢。
赢的那方,我不会看错,领头的那人是公孙敖没有错。他终于还是来了。
"卫青--!"
很震惊吗?若再晚些来,看到我的身首异处你会不会更震惊?
"快,给他解开。"
终于,束缚不在,我获得了自由。
双腿一软,我连站都站不稳,这身体还真是无用。
"我来背你。"
这个人,现在这一刻,看起来终于像个救星了。
好痛!
这个人,力气不小,牵扯着别人的伤口、引发出别人的疼痛,他倒是很有一套。
其实,卫青他前胸后背,又哪里没有伤?就算是别人,只要轻轻一碰,卫青他也还是会痛吧。
算了,背就背吧,反正我也不能走,反正痛只是一时,也痛不了一世。
"不能走,你们这些人,统统不能走。"
大长公主殿下在我身后开始狂叫,却没有人对她稍加理会。
"你们这些人,胆敢不将本公主看在眼里,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她还真是执著。
我没力气回头,看不到她的疯狂,也看不到陈阿娇此时的表情。
走出了昏暗窒息的囚牢,这些人,连马车都没有准备一辆,看来我不死也要再受一番折磨。
"卫青,你还可以骑马吗?"
公孙敖,问这种问题,不觉得你很无知吗?
"能--!"
我咬牙,我切齿,却无可奈何。
"你小心,我扶你慢慢上马。"
好!我也无力再张口给他答复。
他放下了我,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好痛!
"卫青,你还好吧?"
不好,该死的不好!
"我还好!"
我再度咬牙切齿,却只能暗皱着眉头、隐忍着疼痛。
"卫青,你放心,我们一定去求陛下还你公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血气方刚的小孩子,你不放过又如何?这些人,有些你、包括我还要你口中提到的那位陛下都惹不起。
我想笑,却只是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人,舍命来救我,也算是生死至交了。
又是一阵马蹄声急如阵雨,似乎又有什么人朝这里来的。
月光昏暗,还真的很难看出是谁。
单枪匹马,这人是做何而来。
似乎隐约,看到那人身后有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个人,是来救我的吗?会是谁?
马儿由远及近,终于看清了那身着红袍头戴金冠的人。
"陛下--!"
所有人齐刷刷地对那个人恭敬行礼,我知道我也该跪,却真的连丝毫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人,想来很是着急吧,在这清凉如水的深夜里,额上的汗珠却还清晰可见,赶路很辛苦吧。
他的目光真是炯亮,在人群中稍稍巡视了一下,便看到了我、浑身鲜血淋淋的我。他的神情猛然一震,手中缰绳猛攥似要捏碎,在为我担心紧张吗?
他跨出了一步,却始终没有第二步。
我笑,却垂低了头,暗自发笑。这种嘲弄之色,若是被那人看到了可不好。
"姑母,也许废一个皇后对朕来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似乎也没有姑母想像中的困难,您说是吗?"
声音很冷,知道北风过耳的滋味吗?此刻那个被他提到的人应该很有体会吧。
"陛下!"
双膝跪地,原来这不可一世的馆陶公主,也知道会怕。
此刻的姑侄相对,鹬蚌相争,又何必呢?
"陛下误会了,这是微臣和这几个人的私人恩怨,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殿下是来救微臣的。"
我尽量说的话语清晰,也尽量在看那人时做到目光坦然平静。
陈阿娇,因为是你,我愿意放了你、还有你娘,因为我不想你会有和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一样的命运。
但有些人,我不会放过。我是卫青又如何?我同样有娜木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淄博必究的脾性。
算了,我说过要忘记、要彻底忘记、不再回忆的。
有些人,我动不了。对于羽翼初丰、皇位还称不上安稳的你,有些人也没有你所说的轻易可以动。
她降服的是你难得一现的凛然气势,她惧怕的是你眼神里一时闪现的冰冷如剑。却只是一时的茫然无措,清醒过来她照样还是翻云覆雨,让你无可奈何。我知道,你也知道,不是吗?
你在看我什么?你又想寻找什么?
我也许是一个心口不一的小人。可是,我真的不想陈阿娇承担她不该承担的错,她也只是一个无辜被人抛弃、轻易被人怨恨的可怜人而已。
你不相信我说的又能如何?你的头上有太皇太后,有皇太后,有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波涛暗流。牵一发而动千钧,你敢动吗?即使你敢,你不也清楚知道,时机不是在现在。对吗?
"陛下,马车来了。"
气喘吁吁开口的是那驾着马车终于赶到的公孙贺,果然,是他报的信。看来,我大姐是嫁定了他。
"你们这些人,还跪着干什么?快扶卫青上马车。"
"诺。"
终于,你清醒了,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清明。
终于,我不用再让人托着坐在这清冷入骨的青石板上。
终于,我可以放任我的神智,彻底昏迷了......
"卫青,你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有人很殷勤,每日来看我,每日如是问。
好吗?
每日都答着挺好。其实本来也挺好,有吃有喝有人服侍,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只要在这软塌上安躺着就行了。这种舒服日子,做了卫青还是头一次过。
可是,他拍我的这一下力道算不得轻,打在了伤口上,还是会痛。
已经三天了,这伤处让人碰一下还是会有一阵痛,看来这未央宫里养着的也不过是群庸医饭桶。
"挺好!"我能怎样答?反正伤在自己身上,别人如何也不会觉得痛。
"你小子可真有福气,不过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伤,就有太医每天问诊,宫女日夜服侍,陛下还特赐了偏殿让你养伤,你若是个女人倒也罢了,偏偏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韩大人他可不好惹。"
玩笑的话,他倒是说的毫无顾忌。
"怎么不说话了,你小子变哑巴了?"
卫青没变成哑巴,却也不想开口。韩嫣他不好惹,我赞同。
"知道吗?卫青,你被大长公主抓走的那天,陛下对韩大人发了很大的脾气。韩大人他其实挺奇怪的,明明不是他做的,他不去辩驳解释却偏要承认,还说些不该说的话故意刺激陛下,陛下挥剑要杀他他也不躲,若不是......若不是有人斗胆拦住了陛下,韩大人那天就要命归黄泉了。"
是吗?靠着激烈如火的脾性、针锋相对的言语,有着过多不该有的倔强骄傲、誓死不肯低头的执著,韩嫣,你如何能够得到自己渴求的爱情?
"韩大人,他说了什么?"
难得,因为一句话就让别人有了杀了他的心思,想来,这韩嫣也很有语言上的天赋。
"他说......世上已经没了卫青这个人......他让陛下不用再找了......"
韩嫣呵,你说出这样的话,卫青他不知道该是要可怜你呢还是要将你当成知己来看?
"卫青,你喜欢陛下吗?"
好突兀的一问,难得他的神情很是认真凝重。
"可以像韩大人那样喜欢陛下吗?"
他很有探究精神,随之又是一问。
不能。卫青不是娜木钟,刘彻也不是福临。
"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公孙敖?莫名其妙。"
卫青他其实也懂得避实就虚。
"其实,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事初听起来我也会觉得恶心。可是,当看到韩大人那样喜欢陛下,又觉得他很可怜......其实,男人女人又如何?真心的喜欢着一个人能有什么错?"
难得,他有如此的胸怀见识,还真是有点脱离我所认识的公孙敖。
"卫青,你真的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你想要我明白你什么?
"明白什么?公孙敖,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喜欢上韩大人了,还是你看上我了?"难得,我还有心与这个人开起了玩笑。
"卫青,你呵!"
这个人应的似乎很无奈。不会是我一语中地了吧?
"公孙敖,我可告诉你,若是你喜欢上了韩大人,那还好办,你的娘子我勉强可以接手,你不用担心后顾之忧。若是你喜欢上了我,也好办,请尽早了断,也许你还来得及投胎转世成为女子下辈子做我的第十二任娘子。"
"看不出,你小子原来是第二个东方朔,暗地里也想学着他一年换一个娘子。"
看他开怀朗笑,兴许这一段也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东方朔他确实挺有眼光,他今年娶的那个老婆可真是出奇的水灵,我自从三个月前见过她一眼,现在有时候做梦还梦到她呢?"
说起女人,他倒是很有兴致。
"卫青,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梦到了什么?"
有什么好问?你是要想我详细解释你的一场春梦吗?可惜,我没兴趣听。
"没兴趣。"
我很轻易地出口,很容易地摇头。
"你啊,好歹也有十六了,怎么对男女之事一点都不好奇?你是不是男人啊?"
他似乎很理所当然地向我质疑,我该如何答?
"你的眼光太低,我可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绝色倾城的女子。"
"绝色倾城,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你没听说过: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呃,他是没听说过。李延年还没出现,这话说的有些早。
"你别以为能骗住我,我可是在北方待过的,那边的女子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不少,我可没见过什么倾城倾国的佳人。要说这美人,天下最美的女子大概也都在这未央宫了。连普通的宫婢侍女看起来也个个貌美如花,卫青,你在这也住了三四天,就没动什么心思?说出来,哥哥我帮你出出注意。"
这个人越说越过,说话还真是没个分寸。
"公孙敖,这里是皇宫,说错话可是会被杀头的。"
"嘿嘿,只有你听到我听到,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听到不是吗?"
他啊,傻小子一个。
"我这几天神智不清,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有说什么吗?你小子还真被打傻了。"
这个人呵!我怎么就和这个人喝上了酒聊起了天,成了朋友?
"好了,我傻我傻,你公孙大人聪明绝顶。"
"本来就是。"
朽木不可雕也,这人不可理喻也。
"卫青,你知道那四个家伙,陛下是怎么处置的吗?"
能怎么处置?砍头呗。
"怎么处置的?"我还是配合着,问了问。
"陛下让人数清了你身上的鞭痕,你挨了多少下,那四个人每个人也挨了多少下。然后陛下赐了他们死罪,秘密腰斩了。"
腰斩?那人也真的下得了手。
"怎么,你还要同情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人?我觉得可真解气,那些人的族人也全被发往边疆戍边为奴了。"
同情吗?到不至于。
若是我有能力,我也会让他们尝尝我所受的罪,他们打我多少下,我会还给他们多少下,只会多不会少。腰斩吗?我不会。我会选择凌迟,一片片地将他们割皮去肉,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忍,什么是极至的疼痛、什么人他们不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