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的家人,总是一群无辜者。本来日子就不见得好过,还要由此遭罪。那个人,"连侏"倒成了他的拿手好戏。
"卫青,你又在发什么呆?你这人要是女人就好了,总是有用不完的妇人之仁。"
女人吗?也未必有你想象中的善良仁慈。不说则天女帝,就说说汉高祖的那位吕皇后,那也是青史永垂,威名不坠。
"公孙敖,你不用回家吗?就不怕冷落了你那个新娶的娇妻。"
这个人,成亲还不到月余,每天就知道在外天南海北的胡侃闲聊,可怜的是那独忍空闺的新嫁娘。
"若不是父母之命,我才懒得娶妻,每天面对着那个羞答答半天说不了一句话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闷。哎,若是哪天我也可以享受一下这温床软枕的待遇,死也无憾了。
我笑,别人以为是暖风和日,只有我知道这种笑容有多冷有多寒。
想尝试吗?也不难,等我伤好以后,也给你五花大绑,也给你来个鞭笞棒打,这种待遇也让你享受个够。
"是吗?那好,朕派上几个人好好地打你一顿,然后让你来给卫青做伴如何?"
这话不是我说的,虽然我也这样想。
看清楚了来人,免不得的要有一番行礼。
"陛下--!"
倒是公孙敖动作敏捷的先跪下了。
"卫青,你别动了,小心伤口再裂了。"
"谢陛下。"
"公孙敖,你觉得朕的建议可行吗?"
"谢陛下隆恩,但微臣尚有新婚娇妻在家守侯,微臣一时还不能够与卫青在此相伴。陛下明察。"
"既然还有娇妻在家等着,你就先回去。"
"诺。"
这个人,原来也知道怕。走得仓促,落荒而逃一般。
那个人在床边坐下了,神情自若,态度自然。
"若是累了就睡一会,静心养伤伤才会好的快些。"
他的声音很温和,应该不是什么不满。
"谢陛下隆恩,微臣的身体比昨日又好了些。"
"卫青有恨吗?"
恨什么?要恨谁?
"朕知道你是在替朕忍着,也许再过不了多久,朕就可以替你讨回公道。"
是吗?难得看到他的眼中闪着希冀之光。
"朕还真没想过,仅凭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一些对朕来说的难题就那么轻易给解决了。"
"陛下,是不是微臣的三姐可以从永巷出来了?"
我问,其实不需要答案,也该知道。卫家人命运转折的时候到了。
"你的三姐,太皇太后在昨日已经下旨封她做了美人,住进了昭阳殿,又赐了四十名宫女来侍奉她。"
"微臣替三姐谢太皇太后与陛下隆恩。"
我该是这样答的。
卫子夫,我的三姐,你终于还是把握住了机会,记住了卫青的话。
"卫青,你是真的高兴你的三姐有了朕的孩子、朕的第一个子嗣?"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脸色也透着凝重,前一刻还那么兴奋这一刻却已冰山覆面,他是不是变得也太快了?不高兴吗?你的第一个子嗣?不喜欢卫子夫吗?她有什么不好?
"当然,微臣替姐姐高兴,也为陛下高兴,陛下有了下一代皇室血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就安了心。"
换言之,你的江山从此也就可以坐的安稳了些。
"如果怀了朕第一个孩子的女人是别的妃子,你也会为朕高兴吗?"
原来,你想要说的是这个。
"当然,大汉朝后继有人,是普天同乐的大喜事,不管是谁有了陛下的龙血,微臣都为陛下由衷欣喜。"
"是吗?替朕由衷欣喜?卫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别说微臣惶恐,朕不想听。"
"是。"
"卫青,朕一直有个疑惑藏在心底得不到答案,你能给朕答案吗?"
若是我知道答案,我应该会给你解答吧!
"陛下请说。"
"那夜,你为什么宁愿舍了性命也要救朕?"
"陛下对微臣恩重如山,圣恩浩荡,只要陛下得以无碍,微臣愿意舍弃了性命回报陛下对微臣的恩宠。"
这个理由足够让你感动了吧,瞧,卫青是一个多么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因为朕是皇帝吗?"
什么?
"因为我是皇帝,所以对你的一点点好就变成了天那么大,让你舍了性命也要还?"
"陛下?"
"如果我不是皇帝呢?你还会舍了命救我吗?"
打断了我的话,这样直直地望着我,刘彻,你想要的又是什么答案呢?
"陛下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很认真在问他,我很认真与他对视。
"卫青,你救我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我是皇帝?"
这句话问的有够直白了,我要怎么答,你想要我怎么答?为什么,不是要听我的答案吗,又何必转个身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你是皇帝这改变不了,皇帝就是你也改变不了。
"陛下曾说过在心里将微臣当成朋友,其实微臣在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微臣虽然不通儒学,但也听说过"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八个字。陛下那日停下马车想要换来臣的平安是为了朋友之义,微臣想救陛下也是一样的心情。陛下想救卫青,是因为卫青就是卫青。微臣想救陛下,是因为陛下就是陛下。"
"好一个"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卫青说的可真是好。卫青,朕后悔了,不该因为你开口叫了朕一声"彻"就决定了与你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刘彻,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太重不该你说,也不该让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落寞。
"陛下还有天下黎民、万里江山,陛下不该轻言一个死字。"
"死有什么不好?若是那天赶来的不是我姐姐家的侍卫,而是那三个蒙面人,我们就真的有机会同生共死了。"
刘彻,你是在说负气的话吗?
你可知,汉武帝一生巡游访仙,寻求着成仙长寿之道。你却想着同生共死,你太不像他了。
"陛下!"
我知道我不该跪,不该强忍着一身的疼痛爬下了床去向他跪。
"如果陛下觉得卫青无意中喊到了陛下的名字犯了大忌,请陛下赐臣死罪。其实,卫青那次用剑指着陛下就该杀了。"
"卫青,你是在给朕说笑话吗?你--!"
我?我很好,虽然端正的跪姿扯疼了伤口。似乎,感觉到了血液从伤口处流出。
"起来,你不知道你的伤口才刚合缝,身体不能乱动?"
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你在发着不该有的脾气。
卫青是唯唯诺诺、以天子之命是从的臣子,你生气了,他能如何?
"以后朕没开口让你跪,你不准再跪,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
从来不知道,从跪着到站起竟也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你的伤口裂开了,是吗?"
应该是吧。
我也看到了那包裹着身体的厚厚白布上开起了好几朵鲜艳的血之花。
"微臣没什么大碍,只是流了一点血,陛下不用担心。"
"是吗?没什么大碍!我为什么要担心?"
他的目光透着清冷,他的语气也很是冷漠,当然他的拳头更是很有力度。
"呃--"
我的呻吟。好快的一拳打在了我的腹部,当然很痛。我下意识地弯腰捧腹,却感觉到背部的伤口一个个崩裂。刘彻,你真的、越来越像刘彻了。你还真是下手不留情。
"很痛吧?"
他在问,他在笑。
"其实痛痛也没什么不好。"
他在说,还在笑,但笑容太冷,带着煞气。
很容易地转身,很骄傲的背影,很决绝地离去。
他不打算替我找太医吗?
"宣太医。"
"诺。"
殿外,有人开口说着话。虽然语气很冰冷,但是总算还知道替我找个太医来看。
"好好侍侯着,他的伤口若是在裂开,你们全部驱除出宫。"
"诺。"
无辜的一群人,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能恭敬柔顺地承受着莫名的责难。
人有十等,以贱事贵。意虽难平,身不由己!
昭阳殿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是王昌龄的《长信秋词》,难得我还记得。
这里住过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恩宠之盛无人能及。她曾令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凄楚。现在住在这昭阳殿里的主人比不了。
昭阳殿里恩爱情,年深月久已断绝; 蓬莱宫中度时日,仙境幽幽万古长--白居易的一首《长恨歌》写尽了杨玉环与唐明皇之间的缠绵悱恻,让多少人发誓说出一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当然,现在昭朝阳殿里住着的女主人也比不了。
她是卫子夫,成功挤走陈阿娇当了三十八年皇后一门两司马的卫子夫,但现在,她还只能是后宫中一个小小的"美人"。
不过从一个洗衣宫女晋升到后宫嫔妃也算是一件欢天喜地的大事。更何况,皇帝陛下还亲自赐宴让她宴请她的家人,也算是难得的恩宠。
更难得,赵飞燕和杨玉环还在她之后的百年千年才可能出现,离她太远。所以,她称得上朝阳殿里风光无限的第一人,所以她笑得很是开心。
卫君孺、卫长君、卫少儿、卫子夫、卫青、卫步广、霍去病,还有林巧儿。
好一场大团圆。
宫女如云、侍奴成列,金炉宝鼎、罗玉陈香。
好一场家宴。
"子夫,你总算熬出头了,恭喜你了。"
"二姐说笑了。"
"你怀的是第一胎,有许多事都要注意,我说给你听,你要记住。"
"嗯。"
那厢,姐妹重逢说着私语,林巧儿在旁站着静静聆听。
"大哥,这皇宫看起来真大,这么大的地方二姐她以后一个人住,会不会害怕?"
"傻小子,你又在想哪些有的没的了。你二姐她能住到这里是她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害什么怕?对你二姐说话时,可不要这样乱说。"
"是!"
不远处,卫长君在对卫步广进行着必要的说教。
"小五,你看起来消瘦多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舅舅--抱抱。"
这边,卫君孺问着我一脸关怀,霍去病伸出了小手索要拥抱。
"大姐多心了,我是变得精壮了,哪里是消瘦?"
我一边向卫君孺做着解释,一边将霍去病小小的身躯抱入怀中。
"去病想舅舅了吗?"
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几个月前。那时小青去了我心情很不好,他对我亲近着我也只是强笑敷衍。他很聪明,似乎察觉了我的不开心,很乖地和我贴了贴脸颊安静地待在我怀里让我抱了一会。
"舅舅想去病了吗?"
这个孩子,也只是四岁多一点,聪明的有些过了。
"想,舅舅想去病了。"
"去病也很想舅舅,很想。"
"是吗?哪里想?"
"这里。"
小小的手在心口的位置拍了两下,向我证明着。
"好了,去病,别让你舅舅抱着了,会累着他的。"
卫君孺一边笑着,一边说着。
"去病还小,舅舅抱得动。"
他比我率先开口,瞪大了眼睛似乎很认真地看我,"舅舅喜欢去病,喜欢抱去病,对吗?"
对吗?你是卫家的孩子,我们的下一代,所有人的开心果。"舅舅喜欢去病,舅舅喜欢抱着去病。"
"去病也喜欢舅舅,很喜欢很喜欢舅舅。"
这孩子,说的还真是大声,似乎怕别人听不到似的。果然,换来了满室寂静。
"霍去病,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前几天不是才说过只喜欢娘一个人吗?"
那厢,卫少儿在大声喊着,而且动作很迅速地跑了过来。
"娘,孩儿会长大的嘛。"
"什么意思?"
卫少儿,瞪大了眼看着我怀中的霍去病,闪着不解。
似乎所有人都对霍去病突来的这句话产生了好奇,注意力都转向了这边,当然,我也很好奇。
"小的时候,不懂事,喜欢的人是娘。长大了,就知道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了。"
这番话,哪里是小孩子会说的话?难得他说的条理分明,很是认真。
"卫青,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要同你绝交。"
卫少儿叉起腰,负气地说着。
"霍去病,你娘亲生气了,不要舅舅了,怎么办?"我问,做了那么久卫青,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懂得什么是愉悦。
"娘,你别生气,去病最喜欢娘亲了。"
这孩子,还真懂得叛节,伸出了手臂,投进了卫少儿的怀里。
"娘亲香香的,软软的,抱起来最舒服。"
"霍去病,你小子太不可靠了,小叛徒一个。"
倒是卫少儿用手刮了下霍去病的鼻子为我抱着不平。
"那去病最喜欢舅舅好了。"这小家伙又想叛变了。
"不准!"卫少儿很果断地开口。"记住,你是我儿子。"
很认真地交代。这个卫少儿,孩子心太重。卫君孺似乎也颇有同感,笑着轻轻摇了下头。
"陛下--!"
卫子夫的声音,越发的娇柔温软。她没丢了卫家人特有的聪明。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转了身才看到,来的人不只一个。
"拜见陛下、长公主。"
很整齐很恭敬地问安声。
"平身。"
"谢陛下。"
"大家不必拘束,都坐下吧,我和陛下是来凑热闹的。子夫,你现在不比以前,要多注意身子。"
"是,长公主。"
"都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长公主,叫姐姐吧。"
"是,姐姐。"
一阵客套有礼的寒暄,两个身份显赫的来者,轻易将殿内的轻松愉悦化成虚无,每个人恭敬而坐,恭敬而立,静望着安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
"开宴吧。"
这是大汉天子开口说的第二句话,比刚刚多了一个字。
"是。"
侍者鱼贯而出又鱼贯而进,须臾间搬来了矮几,摆上了美酒佳肴。好丰盛的菜肴,只是没人敢率先动筷,连小小的霍去病都懂得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众人的下一步举动。
"都是一家人了,大家都随意些,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刚刚我和陛下在殿外站了一会,听大家说的都挺开心。我和陛下也想进来跟着大家开心一下,别因为我们来了,大家就不知道怎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