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下)----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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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韩笑道:“好好,庭公子真有心,只是老夫也累了,庭公子你这是留宿呢,还是要回去?”
庭月照颇郁结,脸上却还是笑得温顺:“不敢打扰,我还是回去吧。”
尚韩似笑非笑地拱手:“老夫不送了,夜深露重,庭公子路上小心。”
庭月照赔笑著走出门外,才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想起尚韩的那笑容总有些不甘心,他到底还是转过身往刑部天牢走去。
天牢从来关押的都是重犯,当中审讯拷问的秘辛不计其数,便只是站在门前,也似乎能感觉到自里头散发出来的阵阵阴寒。
看守的两人见庭月照要往里走,伸过长枪便要挡,庭月照喝了一声:“放肆,本王的路也要挡吗?”
那两人都是一惊,只上下打量他,有点不确定了。
庭月照摆了架子,抬起下巴:“去,叫唐知闲给本王滚出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终於一个迈著小步跑了进去,过了一会,唐知闲自里头匆匆走出,张著一双因为熬夜而微红的眼望来:“你怎麽来了?”庭月照看著他甚沧桑的模样,张嘴刚要说话,便被唐知闲往一旁拉了过去:“到屋子里再说。”
说是屋子,其实不过是当值者休息的地方,唐知闲点了灯,将庭月照拉到火盆边上,又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披到他身上,才放开了庭月照的手。
庭月照笑意盈然地看著他:“翡翠,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一边说著,一边就要把袍子还回去。
唐知闲只硬是给他拢了衣襟:“披著,你的身体才好,这麽冷的天,夜里出来居然就穿那麽一点,看你的手都冷成什麽样了?”
庭月照叹了口气,只望著他笑,好一阵,唐知闲终於抵不住,甚无措地转过了脸去,庭月照便噗地笑了出来。
唐知闲额上青筋微跳,却只把他的话略过了,问:“你怎麽会来了?”
“听说你这些天都在审洛申?”庭月照淡淡地道,“真是好笑,不过一个小小知府,关刑部的大牢,却让户部的侍郎来审。”
唐知闲避重就轻:“是啊,皇上看重,让我来试一试。”
“都问出什麽来了?居然牵扯到吏部尚书。”
“事情未定,多一人知道,越容易打草惊蛇。”
庭月照蹙了眉,扇子啪地张开:“不就是私通他国,有意谋反麽?你以为功劳都归你身上,就真的都是你的吗?”
唐知闲脸上微白,张了张口,却没再说话。
“这事本来就该我来管,皇上特意避了我,让你来问,我倒想看看你问出了什麽来。”
唐知闲抿了唇,半晌才道:“你不必操心。”
庭月照却似听不到他的话,只自顾地道:“私通了哪一国?天翎还是嬴将?是天翎吧?”
唐知闲脸色越发地白,只是不吭声。
“唐知闲,说话!”庭月照咬了牙。
唐知闲只缓声道:“我说过,王爷不必操心。”
庭月照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著唐知闲,半晌才轻声道:“你们都不想我来管这事?”
“是。”唐知闲犹豫了一阵,点了点头。
“为什麽?”
唐知闲又沈默了。
庭月照早敛尽笑意,脸上留著一抹薄怒:“人是我赌了命地捉回来的,凭什麽不让我管?”
“不只是这件事。”唐知闲像是下了决心,突然开口。庭月照愕然抬头,却看到他眼中的坚定。
“这件事也好,其他的事也罢,皇上不愿王爷再牵扯其中,所以,请王爷回去吧。”
庭月照一把揪了他的衣襟,眼中慌然:“你胡扯什麽!”
唐知闲看著他,眼中慢慢浮起一抹温润的笑:“不单是皇上。我也不愿你再牵扯进这些事里,受一丁点的伤。”

五十三
木炭在火盆里发出劈啪的响声,唐知闲能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突然便沈了下去。
庭月照微微眯起眼,声音轻柔,宛如对著情人低语:“你再说一遍。”
唐知闲愣住了。只是话已说开,他也大了胆子,看著庭月照道:“徐阳的事过後,你还要告诉我欢喜王爷只如外人所道的胡闹打诨任性妄为?”不等庭月照回答,他已接了下去,“我不知道皇上如何,我只知道我再不想像在徐阳时的那般,看著你混身是血,奄奄一息。这些事自有人来管,你就不必再过问了。”
庭月照维持著沈默,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
唐知闲却突然觉得慌了。
“你们……”不知过了多久,庭月照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你们把我当作什麽了?”
唐知闲心下一咯!,越发地无措起来。
庭月照拍案而起,眼中竟是分明的愤怒:“你们把我当作什麽人了?”
自相识以来,唐知闲也曾见过庭月照发怒,对惜画,对自己,对阿无,却到了此刻,才知道那些都不过是装出来的模样,只有这时,庭月照的怒气才是真的。
他却不明白他在气什麽。
“什麽……”
庭月照一把捉住他,眼中竟有一丝微红:“什麽叫你们不愿我再受一丝伤害,什麽叫再不要涉足其中,什麽叫我不要再过问了?”
明明觉得自己没有错,唐知闲却没来由地心虚起来:“我只是不想你再受到伤害……你本可以好好地过活,安顺一点,快乐一点……”
“然後,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欢喜王爷?”庭月照冷笑,脸上却是一抹凄楚。
唐知闲目光柔和,慢慢抚上他捉著自己的手:“这是你本该过的生活。不插手朝政,不涉足暗处,只享盛世太平……”
“甚至只接受皇帝宠爱?”庭月照甩开了他的手,唇边冷笑更加分明。
唐知闲心中微痛,却依旧笑得温和,半垂了眼:“皇上很在乎你,为了让你远离朝中种种,花了很多心思。”
庭月照突然笑了,笑声渐响,眼中却是一片空茫。唐知闲听著,只觉得他如大声痛哭,一声声竟叫人惊慌莫名。
就好象他在一步步地离自己远去了。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他,庭月照却侧身躲了过去,笑声渐敛,他的脸上便只剩下一片冰冷,等唐知闲追上一步要捉,他便解下唐知闲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随手丢下,大步走出门去。
“庭……”
只叫出一个字,唐知闲便又闭了嘴,只怔怔地看著庭月照的身影没入夜色,慢慢跌坐了下去。
也许他终究不了解这个人。
东陵誉若真要将庭月照隔离於朝政之外,大可直接跟他说,而东陵誉却选择了与自己一起,无声地进行。
原来如此。
他只一相情愿地不想庭月照再受伤,只一相情愿地揣度庭月照的不甘和伤心,却没有想过,也许那个人的不甘,只是因为私情。
而私情与大局不一样。
庭月照问,你们把我当作什麽了。
唐知闲想,自己是把这个人当作心尖上的人来爱惜了。自己没有错。
然而还是错了。
祈和宫中灯火长明,东陵誉手执奏折,却微微有点晃神了。
半月不见,他很想庭月照,渐渐的,都不能遏抑了。
想那人眉头微蹙的轻愁,想那人讨喜的笑,想他在耳边低语时淡淡的温柔。
他好象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那人真心的笑容了。
殿门被人猛地推开,发出的响声让东陵誉猛地一震,抬头便看到那心心念念的人站在门口,眼中烁烁,如有火在烧。
一愣之後他便恢复过来,笑著走过去,柔声道:“欢喜,怎麽来了也不让他们通传?”
庭月照却没有回答他,只死死盯著东陵誉的眼:“你跟唐知闲,要把我隔离出朝廷?”
东陵誉脸色微沈,语气却依旧轻柔:“唐知闲跟你说的?”
“回答我!”庭月照的声音微扬,似是那半分冷静也会随时崩溃。
东陵誉沈吟片刻,便点了点头:“是,如今有他,你不必再冒险。我不愿你再受伤害了。”
庭月照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打得东陵誉僵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们把我当作了什麽?”庭月照咬著牙,“不愿我再受伤害?让我离了朝政,离了是非,安心地当一个富贵闲人?”
东陵誉把他的手捉在掌心,极力想让眼前的人冷静下来:“先王在世时替你取名欢喜,本意就是许你一生安顺欢喜,好叫叔父安心,是我无能,一直把你往风尖浪口上推,如今大势渐定,我该还你一个安顺欢喜了。”
庭月照冷笑著挣开他的手:“然後呢?我自做那真正的欢喜王爷,然後呢?”他重复地问了两边,声音中竟有一丝绝望。
“欢喜……”东陵誉又伸手捉住他,想把人搂入怀中。
庭月照却第一次推开了他,微声道:“然後,我自过我‘安顺欢喜’的日子,甚至,只做皇上您一个人的禁脔!”
东陵誉心中一颤,那竟似是被人说中了意图的心虚,他硬是将庭月照搂住,用下巴轻蹭过他的发:“欢喜,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你知道的……欢喜……相信我,这辈子,东陵誉只爱你一人,也只留你一人。”
庭月照漾开一抹苍凉的笑意:“誉哥哥,你是在向我许一生麽?”
“是,我是。欢喜,相信我,我再不会辜负你,再不会伤你,欢喜,我爱你……”低声诉说著爱意,东陵誉死死地搂著庭月照,终於有一种这个人真正从徐阳回到自己身边的感觉。
庭月照却用力地推开了他,咬牙切齿地道:“可是,你凭什麽?”

五十四
庭月照却用力地推开了他,咬牙切齿地道:“可是,你凭什麽?”
同样的问题他曾问过,那时候东陵誉回答,“凭我爱你”。
只是爱情,不足以颠覆一切。
这时东陵誉却连那样的话都没有再说出口,只是走上一步,微偏了头堵上他的唇,丝毫不理会庭月照拼尽全力的抵制。
如同宣告著所有权,如同刻上自己的印记,扣上枷锁,让他再不得离,那一吻带著肆意的掠夺和暧昧的温柔,要把怀里的人揉入体内一般。
庭月照挣扎了一阵,终是慢慢地软下身子,任他抱著,绝望地闭上了眼。
那缠烧数载魂梦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诉说著,我爱你,欢喜,我爱你。
离不了,到底是离不了。
那一吻渐渐就蔓延开来了,他能感觉到东陵誉将自己抱到软榻上,将衣上扣子一一解开,衣衫褪落,那吻便细细地往下滑落,东陵誉的动作始终很轻柔,像是怕一旦用力就会伤了他。
庭月照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哪怕身体渐对那极力的挑逗起了反应,他也只合著眼偏著头低哼著,眉头蹙得很紧,直到东陵誉扶著他的腰,无法忍耐般地冲入他的体内,他才松开了紧咬的牙关,低低地叫出声来。
而後便又死死咬著,承受那几乎将他淹没的情欲。
他无法推开这个人,无法说出恨,却第一次面对著这个人的所有热情,沈默了下来。沈默是他对东陵誉的反抗。
直到东陵誉败兴似的退出他的体内,庭月照才渐渐敛了思绪,有点失措地望向东陵誉,看著他慌张,居然有了报复的快意,心却还是无法避免地替他疼了。
“欢喜,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欢喜……”东陵誉突然如疯了一般地抱住他,死死搂著,不断的哀求,早丢尽了天子的架势尊严。
庭月照低眼,最後只抚上他的背,慢慢地回抱住了东陵誉。
爱不得,离不得,要不得,放不得。
曾经的无怨无悔已经变成了越演越烈的反抗和争执,无论过後再怎麽拥抱在一起,也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裂口越来越大,再也无法修补。
他突然害怕终有一日,他对东陵誉的所有感情,只剩下恨。
如此一夜过去,近了卯时,东陵誉终究要上朝,伺候的太监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唤了三次,东陵誉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庭月照,下了帐帘绕过屏风走出去,让奴才们伺候著梳洗穿戴时,东陵誉觉得怀里异常的空。
好几次想宣了罢朝转回去依旧抱著那个人,却还是被理智按捺下来。
一直挨到退了朝,早已日上三竿,回到祈和宫,庭月照却已经走了。
东陵誉对著空荡荡的大殿,突然无法支持地跌坐了下去,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就好象这半天一直硬撑著的,那仅剩的某些东西,终於崩溃了。
唐知闲一直觉得这一日坐在大殿之上的天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朝政应答,他却依旧面面俱到,没有丝毫分心的痕迹。
待回到家中,看到坐在院子中拿著扇子死命逗著自家小狗的庭月照,唐知闲就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暗自苦笑,唐知闲走过去,将狗抱起来往一旁丢,转眼望向庭月照时,庭月照颇气愤:“你家的狗就是金贵,逗著玩都不行。”
“你再逗它,就怕它要咬你了。”唐知闲的目光始终随著庭月照掌中折扇移动,避了他的眼。
庭月照将扇柄往他下巴一挑:“要不你替了它,陪我解闷吧?”
唐知闲轻叹:“你想怎麽样?”
庭月照粲然一笑,挑著他的下巴,眯起眼对上他的:“那就先跟爷来一支小调吧。”
唐知闲脸上僵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知道爷想听什麽?”
“那得你去想,唱得好讨爷欢心了,重重有赏。”庭月照笑得如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唐知闲甚委屈:“要是唱不好呢?”
“我的小糖人儿唱的,哪有不好?”
被那一句“小糖人儿”叫得毛骨悚然,唐知闲撑不下去了。
庭月照挑了挑眉:“你倒是唱呀。”
唐知闲哀叹:“你就是爱折腾我。”
“爷说的是正经话呢。”庭月照犹自笑意不减。
“你又跟皇上闹了吧。”唐知闲看著庭月照,庭月照也看著他,就那麽一句,两个人都突然无话了。
好一阵,唐知闲才咬了咬牙,笑著道:“皇上今天在朝上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见他很在意你。”
庭月照冷笑:“你想说什麽?替他说情?”
唐知闲心下一窒,脸上却维持著笑意,依旧说下去:“他是皇上,有些错,总是身不由己的,你们明明相爱,何苦互相伤害……”
“唐知闲,我倒是小看你了。”庭月照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已冷了下去,“或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听出庭月照的言下之意,唐知闲脸色微变,慢慢闭了嘴。
你心中伤情,耍狗也好,耍我也罢,都没关系。何苦如此逼人?你既无意,又何必还要我的痴心?
“原来还真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庭月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还要说这一句,话脱口而出时,竟真的带著半分嘲讽,半分愤怒。
话音未落人已被唐知闲一把捉住了,那本还冷静平和地替东陵誉说话的人突然就红了双眼,额上青筋分明,胸前起伏显示著他有多努力压抑著自己的冲动。
庭月照垂了眼,心虚。
“庭月照,你究竟有没有心?”好半晌,唐知闲才挤出了那麽句话,额上青筋微动,捉著庭月照手臂的手也越发地用力,庭月照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他却似是完全没听见。
“放开我。”庭月照依旧不敢看他,只是低声道。
毫无含义的三个字,却像点燃了唐知闲心中的某把火,他另一只手也猛地捉住庭月照,用力地摇晃著:“你的心是不是被狗叼了去,还是根本就没有?或者它根本是黑色的?”
庭月照被他摇得眼前晃动,好一阵才恢复过来,他却漾开一抹浅笑,反手捉了唐知闲的手,抚上自己胸前:“那你要不要把它挖出来看看?”
那几近挑逗的动作让唐知闲脑袋里轰的一声彻底懵了,没来得及去想自己干了什麽,便已将庭月照用力地压在了一旁的石桌上,低头就要吻上去。
庭月照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动作,唐知闲却在最後一刹那,看到了他眼中的绝望。
那仅剩的半分距离,唐知闲再也无法吻下去了。

五十五
就著那一上一下相隔毫厘的姿势僵持著,仿佛谁都不敢先动。
好久,唐知闲才猛地放开手,又连退了几步,仓皇地看著庭月照:“我……我……”
庭月照慢慢地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折扇一张,笑著唤:“翡翠。”
唐知闲迅速别开了眼。
庭月照却以非常随意的语气道:“你脸红了。”
唐知闲下意识便捂住了自己的脸,见庭月照低头笑了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哀叹一声,他却发现庭月照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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