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下)----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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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唐知闲退出去,东陵誉才慢慢地松了口气,却坐在那儿没有挪动。目光始终看著门口,仿佛在等著谁。
“你会来吧……”心里的话下意识泄露出口,东陵誉似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微怔了一下,便又安静下去。
时间缓慢流走,窗外天色渐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自远及近,到了门前,东陵誉没等那人敲门,便先开了口:“进来吧。”
门外的人愣了愣,便推开了门,掩门走入,停在他五步之外,却正是阿无。
他没有行礼,东陵誉也似毫不在乎,只对他微微一笑,如话家常地开口:“你来了?”
阿无点头,张了张口,却似不知从何说起。
东陵誉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著窗外紫红的天:“朕记得,第一次见你,是欢喜进宫那天夜里。”
“阿无却记得是第二天早上,少爷要陪您吃早饭,阿无在旁伺候。”
东陵誉笑了:“那时朕躲在树上呢。欢喜装哭,你便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哄,当时朕就想,这个人真单纯。”
阿无淡淡地笑了。
“宫里很难见到这麽单纯的人。”东陵誉继续道,“那时候欢喜很粘你,到哪都要拉著你一块去,朕吃味了好一阵子啊。”
“少爷那时还小,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有点不安。”
东陵誉点头,没反对:“後来开始上学堂听师傅授课,欢喜那孩子还特别调皮,非要你把他捉著抱怀里才肯听话。”
似乎也想起了儿时的趣事,阿无的目光慢慢变得温柔:“後来有一日阿无肚子疼,皇上就趁机会把少爷抱起来,自那之後,阿无就不曾在学堂里抱过少爷了。”
“可惜没过多久,欢喜就能自己乖乖坐著听课了。”东陵誉轻叹。“後来有一年元宵,朕一时兴起说要带欢喜偷出宫去看花灯,出去了才发现什麽都没准备,然後就看到你拉著马车,拎著钱袋出现了。那时候觉得你真是救星啊。”
阿无的笑意也渐深了:“那一次看到了坊间放的焰火,很漂亮。”他顿了顿,“其实是觉得,比宫里放的还要好看。”
“朕也是。当时始终想不通,後来欢喜跟朕说,那是因为宫里没有那儿的热闹,大家都离得很远,而那天,我们三个却靠得很近,谁都不顾规矩。”东陵誉摇头轻笑,笑容里是极深的眷恋。
阿无也跟著笑了起来,一时禁不住,眼却微微地酸了。
“这些年,你我是君臣。”言语之间再没有顾忌,甚至没有用上敬称,随意而亲密,带著让人心动的温暖,却如同焰火绽开的刹那,谁都知道它的短暂,阿无吸了口气,接下去,“这些年,你我是朋友。”
东陵誉没有动怒,甚至还轻笑低头,微声道:“这些年,你我是兄弟。”
你我相识十四年,虽然从未表达过亲密,却比谁都了解彼此,比谁都亲近。
所以有很多话,不必说出口。
十四年,是君臣,是朋友,是兄弟。从无嫌隙,从不相争。
只是,君王不得留祸根,儿女不得忘亲仇。
十四年,至此,为止。

五十八
四周只余下静默。
阿无看著东陵誉,最後自怀里取出腰牌,搁在一旁:“腰牌归还,阿无再不是左卫将军。”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往外退去,“我在王府里等著皇上。”
等你安排好一切,找一个圆满的借口。等你找到一个,不会让那个人伤心的借口。
东陵誉眼中微黯,没有阻拦,只任阿无退了出去,留下他一人,独对空荡荡的大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直到他慢慢伸手捂住了脸,才又开始流动。
门外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东陵誉只一颤,抬头时已看到门被人猛地推开,庭月照就站在门口,满眼惊惶地看看著殿内。
东陵誉惨声笑了,开口时却温柔如昔:“你没有在路上碰到他吗?”
庭月照似是一下子便丧失了全部力气,半跪下去:“那个笨蛋,果然来了吗?”
“他不舍得让你为难。”东陵誉笑道。
“那当然。”庭月照的脸上竟是一抹自豪,“他从来都把我放在一切之上。”
似是被拨动了心中的某根弦,东陵誉的脸色微沈,没有说话。
“唐知闲跟你说了?”庭月照挑眉。
东陵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说了。”
“你要杀阿无吗?”
东陵誉抬眼看他,半晌,慢悠悠地问:“你的希望呢?”
庭月照二话没说便走上前跪了下去,低眉顺目:“欢喜求皇上开恩。”
只一句,东陵誉便觉得心中无名火起,手往旁一扫,杯碟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庭月照跪在那儿纹丝不动,只哀声央著:“皇上,秋晋谋反时,阿无也不多是十一二岁的小孩,本就是无辜,这十四年里,他也从无异心,求皇上开恩,便让他做阿无活下去吧。”
“阿无又算是什麽人?”东陵誉冷笑,“你的家仆?异姓兄长?或是其他?凭什麽值得你为他求情?”
庭月照慢慢抿了唇:“欢喜以为,这十四年,他是欢喜的兄长,也是皇上的知己。”
东陵誉握拳:“那也不过是你们欺瞒下的假象罢了。”
“即便是假象,十四年的情谊,不能饶他一命麽?”
“饶他一命,然後让他到天翎去,甚至到嬴将去,挑起战祸,借机杀了朕报仇?”
庭月照脱口而出:“他不会的,欢喜可以保证!”
“你怎麽保证!”东陵誉一掌拍在茶几上,茶几发出生涩的裂响。
庭月照低头,只是重复:“他不会的。”
东陵誉看著他,那是五年以来逐渐褪尽的温顺,这时看来,却竟让他自骨子里生了怨恨。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这个人便始终拼尽所有地跟他作对,护著别人。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这个人已忘了对他留情。如同他也一样不择手段。
死死盯著庭月照,好一阵,东陵誉突然幽幽道:“十四年的情谊,朕确实也难以放下。要饶过阿无,朕有一个办法。”
庭月照猛地抬头,眼中的喜悦让东陵誉越发地恨起来。
“那时你来质问我为什麽要与唐知闲联手将你拒於朝政之外,质问我说,是不是要把你当作我的禁脔。”
“然後?”庭月照的声音很平静,脸色却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
东陵誉看著他,双手已经因为用力紧握而感觉麻木,那种麻木一路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再到心。
“你别再过问其他,搬到宫里来陪朕吧。”最後终究别开了眼,东陵誉不想看到庭月照眼中对自己的绝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半晌,庭月照淡淡地笑了:“欢喜入宫,皇上便饶了他麽?”
东陵誉心中一痛,却听到自己冷静地说下去:“你进宫,他便作为你的近卫一同留在宫里。人在朕的手中,朕便可安心。”
“好。”
庭月照那极轻的一字,让东陵誉微微晃了神。
“欢喜谢过皇上。”庭月照伏身,以头磕地,那一声轻响听在东陵誉耳中却是如雷贯耳。
他开始变得惊惶,只是无措地张了张口:“欢……喜。”
“欢喜只求皇上不要翻悔。”
这一句便如点燃的引线,心中的火苗终化做灼人的火焰,东陵誉直奔过去带著庭月照便往一旁桌子上撞,裂帛声起,庭月照身上的衣服被扯下半幅,东陵誉狠狠地压在他身上,要将人吃肉啃骨般地吻了下去。
庭月照浑身一颤,第一个反应便是挣扎,只是手推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就著那微僵的姿势,任东陵誉疯狂的吻一路印下。
“不要挣扎。”身上人的声音显得冷酷,让庭月照打了一个冷颤。他慢慢闭上眼,听著东陵誉继续道:“不要挣扎,若你挣扎,我便杀了他。”
庭月照唇便漾起一抹苍凉浅笑:“欢喜从来都是皇上的,何曾挣扎过?”
欢喜是皇上的。心也好,身体也好,忠诚也好,就是性命,也都是你的。
旧时誓言犹在耳,东陵誉抱著庭月照,疯狂地吻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确认著这个人彻底地成为自己所有,却比任何时候都分明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他。

五十九
那日之後,东陵誉以欢喜王爷身染重疾为由,将庭月照接入了宫中,安置在西院殿里。
庭月照没有任何异议,搬进去的当晚,甚至还著宫人添了茶,陪著东陵誉批了一夜奏折,待过了三更,屏退宫人,灭了灯火,便是蔓延一室的缠绵。
日子一天天地过,仿佛没有任何异样,庭月照在宫中,诸事不闻,只偶尔听宫人议论,说唐知闲的手段越发凌厉,整顿户部,铁面无私,又得天子撑腰,已俨然有了户部之主的风范;洛申谋反一案,也已查问得差不多了,吏部尚书等一干官员牵连在内,虽然证据还不足,只是连带吏部卖官授爵的事都被捅了出来,东陵誉趁机夺权,已经隐隐将吏部尚书一党之势压了下去。
每每听到这些,庭月照也只是一笑,自顾去做别的事情,仿佛对此毫不关心,东陵誉曾试探著问他:“现在的唐知闲,如何?”
他也只是笑著道:“皇上觉得他好,那他便是好的,皇上觉得他有不足,他便是还有不足。”
东陵誉被这一句极敷衍的回答惹怒了,便将他一把压到榻上,一边脱他的衣服,一边问:“恨他麽?”
“恨什麽?”
“若不是他,阿无的身份未必会被发现。”
庭月照笑得极灿烂:“他唐知闲是什麽人了,也配让本王牵挂心上去恨他麽?”随著东陵誉的进入,那笑容僵在了唇边,慢慢扭曲。他只偏头闭了眼,伸手搂住了东陵誉的身体。
东陵誉不知道庭月照心里是不是就真的这样想,只是听这他漫不经心的回答,心情便莫名地好了。
拥著庭月照,他缓慢地抽插起来,看著庭月照脸上混杂著快感的痛苦,身上的欲火越烈,动作也渐快了起来。
低回的吟哦化作声声喘息,一路蔓延开去,染了一室旖旎。
激情之後,已是卯时,庭月照赤裸著身子伏在床上,似是累极睡去了,东陵誉低头吻了吻他的唇,便独自起来换过朝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屋里便越发地安静,好久,庭月照才微微挪动了一下,喉咙间发出猫叫般的呻吟,他慢慢地皱了皱眉。
被褥不只被谁拿起,又轻柔覆下,庭月照颤了一下,没有回头。
“少爷……”那个声音带著深重的懊悔,甚至还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庭月照闭著眼没有张开,只是低低地嚷了一句:“吵。”
“少爷,不要再委屈你自己了,皇上要对付阿无的,让他尽管来便好,阿无不需要你这样牺牲。”
庭月照轻哼一声,半张开眼,看著阿无站在床边满眼通红地看著自己,不禁又是一声哼笑:“反正都已经委屈了牺牲了,你多说这些又有什麽用?左右是亏了。”
阿无的头低了下去,几乎能看到头顶了:“阿无万死难赎,少爷,你,你……”
就在他哽咽著说不下去时,庭月照却是轻叹一声,语气温和了下来,与过去多年里的颐指气使截然不同:“你只道我是为了你才勉强自己,可我是什麽人呢?”见阿无定定地看著自己,他又是一笑,“不愿你遭殃,自是一个原因,可你看我如今又有什麽损失呢?皇上将我捧在了手心里疼,这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的呢?”
“少爷……”阿无咬牙。
“你知道,我爱他。”庭月照别开眼,缓缓地道,“从前恨他无法许我一生,可你看,如今这样,不也是一种相守?他是天子,我不能贪心。”
说的明明是极豁达的话语,可阿无听在耳里,却是连心都揪著痛了,走上一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人活一世,不骗一骗自己,如何得欢喜?”庭月照轻笑,“如今这样,又有什麽不好?”
“少爷!”阿无痛心,便是被抄家,他也不曾恨过东陵誉,那时纵然年少,也知道是自己父亲贪念太深,先帝乃是迫不得已,东陵誉与此无关。可如今,他是真切地恨东陵誉了。
只是,更恨自己。
恨自己存在,成了庭月照的弱点。
想是看透了他的心似的,庭月照突然很认真地开口:“若你要寻短见,自以为你死了我便得解脱,那麽,便是到了地下,我也必定要你後悔。你记著,我说过的。”
阿无慢慢握住了拳,再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只怨他冷眼相看,只怨他对自己颐指气使,只觉得自己无辜委屈,到如今,却只盼他真的就那麽无情,那麽任性,自己受十年、二十年的委屈,也比看他如此隐忍要来得好。
庭月照没有再看他,偏过头合眼,睡得很安心。
阿无站了很久,才小心地退了出去,刚出了门,便听到有太监的声音极响亮地道:“唐侍郎您是要在这等皇上麽?”
回头看那半开的门缝,里面的庭月照已经坐了起来,甚至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了。
阿无暗自生了嫉妒。
却听唐知闲的声音回道:“公公能让我到殿里去等麽?”那太监不知低声说了句什麽,唐知闲便“哦”了一声:“那麽唐某就不打扰王爷了。”
阿无长长舒了口气,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庭月照赤著脚走到门边,看著他走远,才提声道:“外面是谁,大清早吵吵闹闹的。”
听到他的声音,唐知闲似乎愣了一下,快步转了过来,停在殿外院子的门边:“下官见过王爷。惊扰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庭月照淡淡扫了他一眼,径自往长廊尽头走去:“没什麽,你要进殿里等,便进去吧。”
“谢王爷。”唐知闲低首称谢,再抬头时,庭月照已经走远了,只有那微微晃动的影子,衬著飘动的浅白衣衫,竟是让人心疼的单薄。
直到消失在长廊尽头,庭月照都没有回头,甚至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唐知闲看著那一抹白影在转角处湮灭,久久舍不得一动,好一阵回过神来时,他才合眼一笑,唇上却有些微微的颤抖了。

六十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传来太监高唱:“皇上驾到──”
唐知闲回过神来,转头便看到东陵誉走了进来,他慌忙低眼,却不知道自己要掩饰什麽。
东陵誉似乎也没发现他的异样,只径直走入殿内,过了半晌才回头道:“你进来吧。”
唐知闲整了整朝服走进去,便看到东陵誉站在殿中看著一旁的软榻,榻上被褥凌乱,让人忍不住生了旖旎的遐思。
“唐知闲。”东陵誉突然叫了一声,唐知闲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应,“臣在。”
东陵誉转过身来看他,好一阵才走到另一边的案前,拿起一物丢到唐知闲脚边:“看罢。”
唐知闲依言拣了起来,只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是……”
“晋远城的暗道地图,本是我翔鸣与天翎各执一半,如今尽在手中,取下晋远,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唐知闲沈吟片刻,淡淡笑开:“臣明白了。”
“何时起程?”
“三天之後。”唐知闲应,“洛申的证辞已经备好,他与天翎使者互通的信件也已经搜集齐全,上面证明洛申有意煽动徐阳百姓造反,是天翎一方想起了意再来鼓催的,这一次到天翎讨公道,理由很足。”
东陵誉点点头,半晌道:“若他们恼羞成怒,说不定就会把你杀了,你不怕?”
“既入局中,生死无常,怕是一定的,但还不至於会逃。”
东陵誉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突然道:“欢喜也许会追在你後头去天翎。”
唐知闲瞳孔收缩,脸上却依旧维持著平静,让东陵誉心中暗自一震。
这个人已经不会如过去那般莽撞地问“为什麽”了。除了那眼中细微的变化,甚至已经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了。
“皇上不是要让王爷远离这一切吗?何必又把他牵扯进去。”
听到唐知闲略带质问的话语,东陵誉一笑:“我只说是也许。我需要挑起兵戈的理由,你一个被抓便也足够了,可若朕想把兵权收尽握在手中,便要给那些将军们一个朕慌乱的理由。谁都知道朕宠他。
“何况,这一路上,说不定还能遇上赢将国的某位要人,若能结下情谊,或是积了恩义,等开战後,我们也不必防著赢将会趁人之危。”
唐知闲猛地抬头,半晌才道:“晋远四面环山,赢将便在山外,到时若以观战防乱之名屯兵山上,我们确实也没有办法。可是……皇上想让王爷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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