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发于:2009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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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上官释便没有再挣扎,只是顺著面前大汉的手慢慢退到巷口。又往里进了尺许,大汉见上官释并未反抗,伸在其胸前的手便略松了松。只这一眨眼的功夫,上官释双腿连环踢出……运起七分真力聚到左手食指,劲袭面前大汉的肩井穴。趁对方变招後退之际,双腿变虚为实,蹬著左边围墙上了房顶,右手入怀取出罗桑为他打造的精钢虎爪,手腕一翻,钢抓已呼啸而出,指东打西,虚实相济,瞬间将围在洪叔身边的几个壮汉逼开。
这时,上官洪田也已判明形势,虎吼一声,双掌已出。游走於几人之间,连消代打,空手夺刃,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边厢,上官释见明显武功最高,却被自己脱身的大汉一愣之後,迅即回神,跟著自己飞上了房顶,十指如爪,一招“罗汉折枝”冲著自己握著绳索的右手大麽指抓来,连忙右手运劲,霎那间绳索已没入怀中不见踪影,左手成掌,以内力硬碰对方百炼成钢的赤掌。不过片刻,僻静的小巷里边已是衣掌翻飞,拳脚生风。
打了半枝香的功夫,精通“小擒拿手”的黑衣大汉“呼哨”一声,从怀中掏出几颗圆圆黑黑的弹丸往地上一甩,便听见几声“劈啪”炸响,红光闪烁中很快地就有白烟升起,那几个人趁著烟雾弥漫之机,迅速遁走了。
等到浓烟散尽,上官释才看清洪叔站在自己一尺开外,正举著一块牌子凝神细看。他走过去,一边问道:“是什麽?”
上官洪田把牌子递过去,一边忿怒地道:“我说那小子不可信,你非要跟我争,看看吧,若非有人报信,怎会这麽快就有人找上咱们?”
上官释看著手上的四方腰牌,纹理清晰,雕花简洁,中间只刻著“大理寺”三个字。耳边是洪叔的喋喋抱怨,手上又握著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将腰牌放入怀中,并不争辩,只轻声地道:“甘驾语多托辞,口中所言均是模棱两可,语焉不详;其子耕作经年,突领县衙俸禄;其媳闻言即离,久出不归,在在都是可疑之处,洪叔看不出来吗?”
“你!”上官洪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也觉得甘驾吞吞吐吐地与往时大不相同,但是若说当年那样嫉恶如仇,脾气耿直的人今日竟然变节求荣,实在是让他情何以堪。然而上官释所说也不无道理,若说席明箴做手脚确实没有实据,於是没再作声,只是默默地走出小巷,继续往客栈而去。
晚饭时分,席明箴终於回转。三个人坐在楼下大堂用餐,上官洪田面色冷硬,一言不发,吃完了饭只对上官释说了句“少爷早些回房休息,明日咱们二人还有要事。”就离开了饭桌。
席明箴见两人之间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气氛,在自己离开几个时辰之後又回至冰点,不觉感叹这世事瞬息万变,想不到洪叔这颗老人心更是难测。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不想让上官释夹在自己和洪叔之间两头为难,於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明日要和洪叔去哪?”他想知道洪叔如此明白表示不让他跟去是为了什麽。
上官释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说道:“就是那位新近奉诏回京的宁映川咯。”
“新任太常寺少卿?”席明箴有些明白洪叔的担心了。
“嗯,就是他,洪叔说明天就去递拜贴,宁少卿新官上任,必定公事繁忙,还是早定会见之日为好。”上官释道。放下手里的碗筷,和坐在边上喝茶相陪的席明箴一起上楼回了房。
进了房,上官释便把途中遇袭,以及自己对甘驾的怀疑告诉了席明箴,又问他可在大理寺查到什麽。席明箴将带上楼的茶水倒了一杯,搁在上官释手边,又立在他身後,两手在他头部百会、风池、印堂及两侧太阳穴轻轻按压,一边道:“我去大理寺,发现了两件事,一是卷宗经过改动,前後墨迹新旧不同,硫磺火石,以及油渍之类的记载一概全无,起火原因便是天干物燥,火烛不慎。二则甘驾之子并未在县衙,而是在大理寺伺弄花草。”
“那……”上官释正要说话,却被席明箴伸手拦住,只听他继续道:“他是半月前才被招至大理寺,之前一直在县衙任职仵作。”
“这样说来甘驾确是为人所控,甘磻便是人质?”上官释将自己得出的结论向席明箴求证,又伸手从怀中掏出先前在小巷中被洪叔捡到的腰牌递了给他。
“是啊。”席明箴接过腰牌看了看,一边答道。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解释甘驾的改变,舔犊之情,人父天责,终致授柄於人,予取予求。
见上官释沈著脸不说话,席明箴将腰牌递了回去,谁知他却只是挥挥手。席明箴将牌子放入怀中收好,复又开口问道:“你可知洪叔为什麽不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宁映川?”
“为什麽?”他一直以为洪叔是在为之前遇袭之事怪罪席明箴,难不成还有什麽隐衷。
“嘉靖四十五年,接替你父亲任职右佥都御史的宁映川曾参本我兄长席明书於卫所滥施酷刑,草菅人命。後来广东、江西一带流民作乱,杀官夺粮,响应者众多,次年严嵩以‘妒贤嫉能,任人唯亲,以致筹粮未及,贻误战机,粤赣平叛经年无功’为由上本弹劾,宁映川因此贬谪辽东,直至年前严嵩致仕亡故,今上下旨召回,方得回京。”席明箴道。
上官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茶杯,一口一口地抿著,直到一杯茶喝完,方抬起脸来道:“严嵩势落,严世蕃怕有人秋後算帐,便将知情人或其家眷尽收门下,名为工作,实为看管,为的是让所有人缄口不语,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是狗急跳墙,勉力为之,能保住一时便是一时。”席明箴点头,见上官释一双灵动眼眸只直直地看著自己,终於说道,“甘磻既在我父亲掌管的大理寺中,宁映川又与我兄长有旧仇,事到如今,你还想我陪你继续查下去吗?”
上官释突然站了起来,上前握了席明箴的手道:“我信你。”
席明箴欣慰地抱住了身前的人,却听见他又加了一句:“此事多半是严世蕃主使,你父亲不知情或是不得已为之也未可知。”
闻得此言,一直温柔笑著的席明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是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好把自己的惶恐和无措深深埋进那个人的肩头。

齐云箴释录 25

25
临近後海的鼓楼西街,沿街均是华屋深院,朱门紧闭。便有店家,也多是摆满宋瓷唐马,牙雕佛像的古玩店,以及悬挂著名人墨迹,书香盈室的纸墨小店,即使是白日里,整条街也是街清人静,一派安详之态。原来京城里流传著这样的俗谚: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当今皇上喜欢西苑风清水秀,早朝之後多在此批阅奏章,用膳歇午,素日里商议政事;或是龙心大悦,君臣把臂同游时也多选在西苑,故而领职大臣们纷纷在西城置宅,候旨觐见什麽的也便宜。而东城紧邻大运河,船货往来频繁,是以富商大贾们多在那里买地建房,也因商旅众多,故而食肆酒家鳞次栉比,秦楼楚馆豔帜高张,如此时日久了,便成“东富西贵”之说。
时将正午,平日里下人们进进出出,往来穿梭的後巷边门却是鸦雀无声,人影罕见。今日是十五,正是大朝之日,因此各家的小厮丫鬟们,这个时辰或是候在西安门外等待自家大人下朝,或是在家服侍夫人小姐用膳歇中觉,忙忙碌碌地也没人出入。
此时,大理寺卿席大人家的西边角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从里边走出一个著家常布衣的的健硕男子来,正是席明箴。只见他跨过门槛,一手蒙顶看了看天色,後边跟著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席明箴放下手,转过身对老人说道:“德叔,不用送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被叫做“德叔”的老人点著头,眼睛却依依不舍地望著对面高大的青年,低低地道:“二少爷,自己在外面要当心,刀剑无眼……”
席明箴看著这个将自己一手带大的老家人,他和他那些“唧唧咕咕”的鸽子们是自己童年时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上前一步,席明箴低头握住德叔伸过来的手,布满硬茧的手掌还是如记忆中一般有力,只是干瘪枯瘦,尽显老态。
席明箴道:“放心,过几日我还会来看您。只是我回京之事还是先不要让家里人知道为好。”
德叔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席明箴的手背,道:“你放心。若是鸽子飞回来了,我自会帮你把东西收妥,你得空便回来取。”
席明箴答应著与德叔告别,走出了小巷。
才跨进客栈大门,席明箴便看见上官释坐在楼下靠窗的桌边向自己招手。走过去坐下,见桌上只摆著两副杯筷,便问:“怎麽只有你一个,洪叔呢?”
“洪叔的妹妹嫁在远郊房山。”上官释正探头招呼小二,听见席明箴问他,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回头见对面疑惑地眼神,才醒悟过来,於是补充说道:“今日上午去宁映川府上,他家门人说冬至将到,太常寺正忙著筹备大祭事宜,自太常寺卿起,两位少卿,以及寺丞、主簿等人均挪至太庙起居,直到祭祀礼毕後方能回转。所以洪叔便说趁著这十来日的空闲,去探探多年未曾谋面的妹妹妹婿。”
席明箴喝了口茶,又道:“那你有何打算,不如吃过饭我带你在京城转转?等到了晚间,再找家浴池泡一泡,奔波了这些日子,也该好好松松筋骨。”
上官释高兴地答应了。少顷,四菜一汤上齐,各自埋头吃饭,没再说话。
吃完饭收拾一番,二人并肩走出了客栈。
上官释幼年之时在京城流浪多半年,後又随秦春梅去了齐云,辗转他乡十数年,这时重回故里,竟是不复当日记忆,在繁华的东城转了半天,看著什麽都觉得新鲜有趣。席明箴带著兴高采烈,时不时地钻进人堆张望指点的上官释,仿佛带著一个顽皮的孩子上街,不过他倒也不以为苦,反带著人走街串巷,尽往贩卖各种新奇玩意的集市而去。
正要带著身边的大孩子去看看专卖花鸟鱼虫的“官园”,哪知一错眼却不见了上官释踪影。回头找时,发现他正被一个浓妆豔抹,说一句话便要扭三扭的老鸨拽著胳膊,边上还有一个帮场怂恿的龟奴。初时,席明箴还以为那个没见过这些阵仗的孩子被吓傻了,过上一会儿自然会甩开那两个人走过来。谁知道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上官释还是愣在那里不动,连那一唱一和的老鸨和龟奴都纳了闷,只袖手站在一边指指戳戳著那个自路过自家馆子门前,便仰著头呆立不动的年轻男子窃窃私语。
席明箴抬眼看了看门楣上挂著的匾牌,心中若有所悟。走过去赶走了那对还在看热闹的男女,站到上官释身边,轻声道:“这里便是你遇见秦姑娘的地方吗?”
上官释缓缓点头,视线从朱笔写成的“豔凤楼”三个字上转了下来,指了指几步之外的一个门洞道:“那时候我总是躲在那里,风吹不进来,也不会挡了那些大官人的路。”
说完也不等席明箴,自顾自地往来路上折返,数到第三个巷口左转,穿过狭窄细长的暗巷,便看见一间七倒八歪地破房子立在眼前,污黑的檐顶依稀可见斑驳的红瓦,蛛网密布的门框之上空空如也,一看便是荒废已久,连木门都已被人顺手牵羊了的破败庙宇。
跟在上官释後面跨过塌了半边的土门槛,阴沈沈的小庙里满是阴湿腐败的气味,中间供桌上黑黑的一团,也看不清供的是哪路神仙。上官释不过站了站,便转身出来,昏暗中仿佛被什麽东西绊了一下眼见著就要跌倒,边上的席明箴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带著他回到阳光之下。
上官释出来後,将从地上拣起的东西举到眼前,原来是半块碎裂的匾额,拂去上面厚厚的尘土,只有一个“关”字,和一个残缺的“公”字,转脸看著席明箴说:“那时老乞丐喂我喝完水後,便要出去,我心里害怕,就一直跟著他。晚间回去时,我一直以为还是原来那个破庙,没想到这个关公庙才是老乞丐住的地方。可惜我年纪小,也分不清楚两处的区别,要不然也不会和洪叔失散。”
席明箴却在心里叹道:若是那样,我们又岂会有缘相见。只是这些话现在说来却有些不合时宜,於是他道:“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我还想再去一个地方,然後我们就回客栈,行不行?”上官释说著,眼带企望地看著席明箴。
席明箴了然於心,只说了声:“在这等我,去去就来。”便快步走进了暗巷。
上官释重新回过身,盯著黑漆漆的关公庙默默出神,蓦然间,前尘往事在眼前一一重现,慢慢袭上心头。也不知过了多久,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走吧!”席明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带回现时。
二人往南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其间席明箴又向街边的店家问了数次,这才走到一片红砖黑瓦屋群前。望著门外奔跑嬉戏的小孩子,和边上驻足谈笑的两三个汉子,以及嫋嫋升起的缕缕炊烟,上官释狐疑地看著席明箴。
“大火之後,这里弃置了几年。後来陆陆续续地便有人出钱买了地,造了房子,成了现在的模样。我方才打听了半天,应该就是这里。”见上官释直直地望著自己,眼露忧伤失望之色,一把拽了他的手,带著他往大街尽头走去。
转过最西头的瓦房,杂草丛生的空地中突兀地竖立著一个石碑,走近看时,上面刻著几行字:“嘉靖四十四年冬,城南大火,右佥都御史夫妇罹难。御史秉忠直言,为民请命,天不假年,悲哉痛哉,唯举碑记之。尚飨!”
短短四十几个字,上官释读了三遍,方顺顺当当地读至最後。之後,他直直跪在碑前,三跪九叩方才起身,却看见一直立在身後的席明箴这时跪在自己左後方,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晚些时候,席明箴拿著装了换洗衣裳的包袱到隔壁房里叫人,准备按两人说定的去浴池泡澡。哪知道,上官释坐在床头,手边摊著打开的包袱皮儿,人却神思恍惚,默默发呆。席明箴只能自己动手,拖过他的包袱为他做准备。
从包袱里翻出干净的襴衫里衣,不想在衣服底下发现一摞厚厚的白纸。拿出来看时,却是叠了好几折的一张大纸。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上,两眼却望著窗外出神的上官释,席明箴将纸托起,放到当间的八仙桌上。这个动作惊醒了发呆的人,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在桌前忙活的人,以及他手里的东西,吃惊地站了起来,却没有阻止席明箴的动作,只是走过来站在桌前静静看著。
席明箴看著缓缓展开在眼前的巨幅纸张,眼前忽而模糊,忽而清晰,竟是不能自制。铺满了整张八仙桌的大纸,并不是一张完整的纸,而是由数张新旧不一的白纸绕著中间那张已然泛起毛刺,颜色蜡黄的旧纸粘贴而成,凡是接缝处都粘上加厚的硬纸以作保护。除了最新的那张白纸尚有空白之外,其余的纸上均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仔细看去,都是中间那一段文字的重复誊写。那原作正是席明箴十几年前在齐云山上所写的《失言戒》,而其余的字却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有的稚拙可爱,有的端正严谨,还有的笔走龙蛇,实实在在地显示了一个人的成长之路。
房中寂然了半晌之後,上官释的声音幽幽响起:“自我认满写会了这上面所有字时起,这样东西就再也没有离过身,我总在想终有那麽一日要让你知道我已识得你的名字,还想让你看看我写的字。明箴,明箴,你劝我言多必失,真的就整整十年缄默无信,再无只字寸纸给我。”
席明箴闻言猛然抬头,大步走到墙边的条案上取了笔墨,在空白之处挥毫写下了八个字:死生契阔,此情不渝。
方要收笔开口,不想手中的笔被人夺去,上官释舔墨运笔,在他所写的字旁又添了八个字:与子成说,日月可鉴。
写完掷笔跳进身边人怀中,迫不及待地寻找著对方的嘴唇深深印了上去。冬日寒风透过未关严的窗缝漏了进来,打在桌上墨迹淋漓的白纸上簌簌作响。

齐云箴释录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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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夜里,吱嘎作响的床架内却是一片春光旖旎。被压在床头深吻的席明箴伸手下探,一把抓住了在自己股间蠢蠢欲动的手指,抬头用唇碰了碰明显对自己突然叫停不满而皱起的挺翘鼻尖,另一只手摸到扔在床下的衣衫,摸索著取出一个小巧的铜药盒,递到上官释手中,轻声道:“慢一些,我年纪一大把了,可经不起你胡乱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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