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发于:2009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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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释看著眼前人越来越近的眉眼,忽地笑了开来,继而两臂抬起环住席明箴的脖子,吻住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了四个寒暑的人。
席明箴将主动吻上来的上官释搂进怀中,唇齿微开迎接著如暴风骤雨般的舔抵纠缠,心下感叹:师父,这世上有人情深缘浅,时过境迁;便有人历久弥坚,不离不弃。您问我如何自处,现下的我并没有答案,不过既然情根已种,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它一走。
拍了拍在自己身上趴了半天的屁股,席明箴在上官释不情不愿地躺回床上之後欠起身,先拿了床头桌上的银质烛剪将已燃了大半的蜡烛剔了剔,那红色的火苗跳了几跳,昏暗的屋子便又渐渐亮堂了起来。然後伸手够了架上挂著的布巾自己擦了擦,回头见上官释侧卧著躺在床帏深处,直愣愣地瞪著自己的方向,双眼圆睁,唇角微勾,似满足又似喜悦,却又带著失神般的茫然之色。赤裸的身体依旧湿漉漉的,情事过後明显失力瘫软的腰腿曲线,映著闪烁的烛光,竟别有一番风情。席明箴暗暗吸气,另取了条干净布巾凑过去帮他擦拭,一边笑道:“赶紧擦擦,弄到了床上一会可睡不成了。”
听见说话声,上官释终於回神,低头看著仿佛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擦拭的席明箴。下身混在一起的粘腻液体,让他想起两人不久前才摞在一起为彼此做过的事,羞窘之下狠狠地剜了那个拐著自己一起做坏事的人一眼,倒把巴著人家脖子,握著人家命根不肯放手的那些场景完全扔在脑後。
抖开放在床尾的薄被,席明箴在上官释身边躺好,这才想起问问那个老者是谁。
“洪叔原先是我父亲的亲随,机缘巧合之下为舅舅所救。”上官释翻身躺平,将与洪叔相认的经过,以及他与上官家的渊源解释了一遍。
“那样说来,你们这是往京城去了?”席明箴问。
“我父亲上官輶宁,嘉靖三十五年二甲十七名进士,後授户部给事中。”上官释并未直接回答席明箴的问题,而是将洪叔告诉自己的事情缓缓道了出来,“三年後辽东大灾,父亲上‘钱粮条陈’,得皇上赏识,委为湖广道监察御史,筹购赈灾粮银。也是那一年他在徽州遇到我母亲尼玛,两情相悦,结为连理,次年初便生下了我。”
上官释说话的时候,席明箴一直侧头注视著他。见他木著脸,两眼望著床顶,语调平淡无波,好像正在叙说的只是一个他人的普通故事。即便如此,席明箴仍然能够感受到那平静的表象下汩汩涌动著的暗流。抬手轻轻抚摸那柔软的顶发,懂得与安慰随著温柔而有节奏的抚触默默传递,无需言说。
沈浸在叙述中的上官释却没有什麽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悄悄地挪动身体,靠在身边人的肩头,依旧波澜不惊地继续道:“嘉靖四十年,父亲升任右佥都御史,於京西置了宅邸,带著母亲与我在京城中安顿下来。四年後的冬夜家中突然失火,父亲,母亲,连带著家仆丫环多数丧生其中。洪叔冒险进火场,将我救了出来,却在土地庙中与我失散,後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那你去京城是为了……”席明箴心里涌起不安,上官輶宁任御史六年,适逢东南抗倭受阻,北边天灾不断,身为言官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若上官释此次赴京城是专为查明当年事由,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凶险和阻碍。
果然便听见上官释悠悠说道:“洪叔对我家无故失火之事一直心存疑窦,那时初雪方住,管家福伯又是用老了的人,做事极谨慎,睡前必巡府一周,闭门锁户,查看火烛。半夜时分走水,洪叔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这十几年他几番回到中原探查,却无多少进展。当年与父亲交好之人,调任的调任,辞官的辞官,便有仍在京中的,也是三缄其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今年初得悉父亲都察院的同僚好友宁映川回京任职,便想著也许能问问他当年可发生过什麽蹊跷事。”
“离我回北关还有些日子,倒可以陪你们去京城走一趟。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一个人总是好事,你说呢?”当初席明箴回京述职,将军给了半年时间往返,一来等候皇上召见需要时间,二来也让这个向来兢兢业业,身先士卒的属下多点时间与家人共叙天伦。
上官释不置可否,若得席明箴同行,自己自然是欢喜的,可是洪叔一提起席岱与便面露不豫之色,厌恶不齿溢於言表,还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席岱与为人心狠手辣,又认贼作父,投靠权臣严嵩,由锦衣卫出身入仕,直至掌管大理寺。如今严贼倒台身死,他却依然圣眷隆隆,可见其人狡诈阴险,早在朝中广结人缘,稳扎根基。洪叔要是知道席明箴与他们一起上京,一场脾气看来是少不了的。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席明箴的提议,四年的思念牵挂,又怎是一夜缠绵就能够相抵的?
把那些烦心事放到一边,上官释转头问道:“你说先前去了齐云山,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席明箴点头,道:“师父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只是挂心你。倒是大师兄苍老了许多,想是陆简的事情对他打击颇大。”
想起自己出发前曾与刚做了母亲的白玛告别,陆简抱著方满月的儿子送自己出门时问自己的话。
他问:“上官兄,我们以前认不认识?”
看著这个失了过去的童年好友,现在的半个大舅子,上官释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於是他上前拍了拍小外甥的胖脸蛋,轻声但坚决地对陆简道:“我们是兄弟!”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白玛所言颇有道理,对於陆简来说,若是不能记起前事便不该逼迫,只要他自己觉得幸福快乐那便行了。然而今天听了席明箴的话,他若有所悟,这世上还有人牵挂著陆简的安危,比如师父,比如视他如子的何具庙,还有眼前这个陆简最喜欢的席师叔。想了又想,上官释还是把陆简的境况告诉了席明箴。
沈吟半晌,席明箴终於说道:“这件事总要告知大师兄,能不能常在身边是一回事,知道他平安比什麽都重要。”
注:严嵩死於嘉靖四十四年,其子严世蕃同年被斩。我因为找资料时的疏忽,同时也因为严嵩奸相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便让他和他儿子多活了好些年。这是我的失误,在此向历史和读文的大家道歉。

齐云箴释录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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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二人起床洗漱之後,便一起往上官释入住的福来客栈走去。二人一马方转过街角,便看见上官洪田在迎风飞舞的栈旗之下来来回回地走著,面露惊慌焦急之色。看见走过来的上官释,终於松了口气,急走几步迎了过来。等他看清失踪了一夜的小少爷身边跟著的青年的相貌时,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当年差点被自己一掌打死的席明箴,顿时沈了脸。
席明箴有些好笑地看著对面的老人,短短的时间里,他面上的神情几番变化,焦虑、释然、愤怒交替出现。虽然不知道上官释口中的这位洪叔对自己到底有什麽不满之处,可是看著身边人转头冲著自己尴尬的笑,眼中是淡淡的无奈和歉意,他不甚介意地笑了笑,牵著马径自找小二询问马厩所在去了。
这边上官释讪笑著迎向洪叔,讷讷地不知该怎麽解释自己的彻夜未归。上官洪田却没有心思去管他的那些小儿女的羞涩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怎麽会与他同路?”
“师兄听说我们要去京城,说是正好有闲,可以陪同我们一起进京。”上官释老老实实地答道,希望洪叔能看在自己如实作答的份上,同意席明箴的贸然加入。
上官洪田却说:“你不怕他通风报信?到时候咱们又是无功而返。”
一直以来他都对席岱与印象不佳。上官輶宁任佥都御史之後,兼辖之地包括江南徽州在内的应天十府,与时任徽州知府的席岱与政事往来颇多。身为亲随的上官洪田不免常常跟著御史巡视四方,由此接触的各州知府也不算少,据他看来,席岱与其人两面三刀,城府极深。徽州富庶,粮银充足,上官輶宁为东南练兵筹粮至徽时,席岱与表面热情响应,满口应承之词,暗地里却修书向严嵩请示,备粮时又敷衍拖拉,以次充好。上官洪田一直怀疑御史府失火之事与对上官輶宁不满的严嵩有关,而席岱与的长子当时又是京城锦衣卫千户之一,管辖之地包括御史府所在的城东南区域,若说此事与席家毫无关联,打死他也不信。
上官释见上官洪田不肯松口,声音越发轻软,还有意带上了点小孩子的娇气:“无凭无据地,也不能就此认定我家的事与他们席家有关,更何况我师兄为人正直,才不会做那些宵小之事。”
谁想一向对自己撒娇束手无策的洪叔这回并不上当,只见他依然绷著脸,硬邦邦地道:“他父亲任锦衣卫指挥佥事时不知帮著严嵩残害了多少忠良,扫除了几多政敌。如今其兄席明书子承父业,亦在锦衣卫任职,父子二人助纣为虐,党同伐异。席明箴与他们同出一脉,怎能轻言信任。”
看来洪叔这回是拿定主意,油盐不进了,上官释不觉有些泄气,声音便也大了起来:“您只看见他是席家儿子,却看不见他也是戚将军的爱将吗?我父亲为了支持将军练兵、抗倭,四处奔走,还要与严嵩一派斡旋争讼,为的不就是平息倭患,安定民生?师兄既然能得将军信任,洪叔你为什麽就不能相信他一次呢?”
见上官释急得双眸圆瞪,脸泛赤红,上官洪田只得摇头叹道:“既如此,就依了少爷。只是你自己心中要有数,别什麽事都据实以告。”
谁知自己方退步,上官释那里立马转忧为喜,居然跑上来搀起自己就往客栈里急走,嘴里叨叨著:“饿死了,饿死了!洪叔,我要吃烧饼,灌肠,还有豆腐脑。”
保定距离京城三百余里,三个人吃过早饭便出发,晓行夜宿,六日後方抵京城。於城东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後,按预先说定的,次日先去探访一位当年在大理寺任职的仵作甘驾。
翌日清晨,三人走出客栈往城外走去。
走在路上,席明箴问道:“这位甘驾是何人,既是仵作,怎会居住城外?”
不顾洪叔的侧目,上官释向席明箴解释道:“这位甘仵作,当年曾负责勘察我家失火案。如今年老离职,便回乡颐养天年。洪叔说……”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走在边上的上官洪田,见他偏著头正浏览城外野景,细细看去,耳下肌肉紧绷,明显是在听二人讲话,再开口时便多了点忍俊不禁的嬉笑:“火灾之後,洪叔曾听甘仵作提起火场内有未燃尽的硫磺和火石,父母的卧房周围也有菜油余香,怀疑是有人先在那里洒了混有硫磺的菜油,再以火石引燃,冬日风大,风助火势,很快地便波及全宅。”
席明箴点头,这个甘驾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如果大火确是有意为之,始作俑者必然考虑周到,不会轻易留下残迹,想来若不是甘驾细心,又敢於直言,洪叔也不会对当年的事存疑至今。
这时就听见上官洪田说道:“那时老爷深得皇上器重,突遭横祸,皇上便下旨大理寺卿亲查,这才出动了仵作中最得力老到的甘驾。可惜有人只手遮天,天大的冤情就此沈埋。”
“洪叔!严嵩都已经死了,说这些又有什麽意思?”上官释见洪叔盯著席明箴说出这番话来,明显直指他家与严嵩关系匪浅,不禁有些急了。
席明箴却一笑说道:“洪叔说的也有道理。严嵩虽死,余势未消,其子严世蕃依然领职工部,出自他家门下的大小官员有不少仍尊其言,因此小释你还是要谨慎为上。”
听了他的话,上官洪田心下方觉舒坦了些,却听见他称呼自家少爷时口气亲昵,不觉又皱起眉头横了走在上官释另一边的青年一眼。
上官释与席明箴相对愕然,然後又都忙著垂下眼睛掩饰笑意,三个人各怀心事的走进了初冬采摘过後显得有些荒凉的菜园。
穿过菜园,便可见茅屋柴门,门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汉坐在院子了晒太阳,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过四十的妇人正拿著齿耙翻晒黍米。
上官洪田进院之後,便大声道:“甘大哥,这一向身体可好?”
陷在藤椅里的银发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见到来人不禁一愣,马上又展颜笑道:“原来是上官老弟啊,快坐,快坐。”
在边上的条凳上坐下,上官洪田又指著上官释说道:“这次带了我家小少爷来看您,边上那一位是北关三屯营千总席明箴,也是少爷的同门师兄。”
上官释和席明箴上前行礼,甘驾连连称“好”,在妇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好,又扫了站在身前的两个年轻人一眼,便对站在身边的妇人说道:“媳妇,赶紧去给几位贵客倒杯水来,再去城里打点好酒,顺道告诉甘磻一声儿,早些回家陪客人喝酒吃饭。”
看著自家媳妇答应著去了,甘驾重又回过脸来对站著的二人说道:“赶紧坐吧,坐。”
上官洪田在一边道:“甘磻如今也在城里做工,不种地了吗?”
甘驾点头,道:“前些年,县官老爷开恩,请他去做了仵作,也算是子承父业吧。”
上官洪田笑著夸奖了甘磻几句名师出高徒,必然有出息之言,便请甘驾将当日火场的情景再描述一遍给上官释听。
甘驾喝了口先前搁在边上的冷茶,润了润嗓子,说道:“事情过去了十多年,好些事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腊月里的时候吧……”说著询问地看了眼上官洪田,见他颔首便接著说道,“当时的大理寺卿施嘉府施大人将我找去,说是右佥都御史家里三更时分遭了天火,让我一定要细心察看,以备皇上垂询。我在第二日正午时分去的城南御史府,那里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大大小小的尸体都已经搬在一旁,焦黑可怖,总有二三十具……”
一旁的上官洪田忍不住插嘴道:“您说当时发现了硫磺火石,还有菜油,可有此事?”
甘驾垂著脑袋想了半刻,才思索著道:“好像是有此事,地上有硫磺烧过的痕迹,厨房的地方也有油渍发现。”
“不是厨房,是正房。您那时说正房的卧室周围被人泼过菜油助燃。”上官洪田有些著慌,想不到几年不见,甘驾竟然年老混沌至此。
白发老人仍然在那里喃喃:“惨啊,惨不忍睹!”
听了半天的上官释也皱起了眉,看来甘驾老了,记忆衰退,今日是没有什麽收获了。正要劝洪叔告辞,却听见边上的席明箴出声道:“甘老先生,您是熟手仵作,验尸时可有什麽发现?比如御史夫妇是在起火前就已身亡,还是被烧死的?”
上官洪田赞赏地看了一眼席明箴,又转过视线等待著甘驾的回答。
被三个人目光炯炯的盯著,甘驾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体,嗫嚅著道:“这个……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而且时间久远,实在是记不清楚了。”说著又缓缓地垂下了头。
“喉间是否有烟灰不是火灾尸体的必验之项吗?您怎麽会……”上官释不满地叫了起来,却被席明箴拉住了手,三个人向甘驾告辞,走出了院子。
进了城之後,席明箴对上官释道:“你和洪叔先回客栈,我去大理寺翻看一下当年的案卷,甘驾年纪老迈,记性不好,这样大的案子,大理寺又是主理,必有详细存档备查。”
上官洪田先时已对席明箴大大改观,此时听了他的话便大表赞同,拉著上官释往东而去。後边的席明箴则转身往反方向的大理寺走去,他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甘驾的推诿之词实在太过明显,显然已不是年事已高可以解释的了,想起老人最後垂下脑袋时那来不及掩饰的羞惭和惊惧,席明箴跺了跺脚,又折身往县衙去了。

齐云箴释录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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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释别别扭扭地被洪叔拽著往客栈方向走去,他还有满腹疑团要和席明箴商量,谁知道向来看席明箴不顺眼的洪叔这次竟然这麽听他的话,问都不问一声就照他的话做了。
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不想迎面走来两个膀阔腰圆的壮汉,直直地往自己身上撞来。上官释往右侧了侧身,却还是蹭到了对方的胳膊。转身要走,不想被撞到自己的黑衣大汉一把揪住了胸前的衣服,那大汉壮如铁塔,声音也是铿锵有力,只听他道:“撞了人就要走吗?”
上官释刚要分辩,却从眼角瞥见与黑衣大汉同行的另一个著青衣的汉子,正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两、三个手持尖刀的壮实男子将洪叔团团围住。见了此状,上官释已知这几个大汉是故意找茬,於是也不答言,右手上扬便要推拒,谁知那大汉右手紧揪自己衣襟,左手却反拿自己右腕,一边还推著自己向边上的小巷挪动。见大汉使出的是市井少有的“小擒拿手”,上官释心中悚然而惊,再看洪叔那边,不知何时已经被那几个人围逼著进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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