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发于:2009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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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明箴颔首,正色道:“既如此,今日放马备戈,收拾行装,明日辰时整队出谷。”
说完站起身来,对同时立起来的寇省等人说道:“屈把总回帐多做休息,步海传令,寇省同我一起去见族长,劳烦了他们这麽多日子,临走之时,总要正式道一声谢。”
上官释一直等到几个人都出了帐篷,这才立起身来,正要回床补个回笼觉,却看见陆简在帐门口探头张望。
见帐篷里只有上官释一人,陆简这才跨了进来。
“说完了?”陆简问。
上官释没好气地道:“你去哪儿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多桑回来了,带回来好多猎物,还有一只!子呢!”陆简站在火塘边,将手放在火上烤著,一边道,“你知道我对打仗的事没什麽兴趣,你们这麽多将军商议军情,我自是有多远躲多远。”
见上官释躺在床上不说话,忙走过去,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右手支著脑袋,问:“要走了?”
上官释闭著眼睛点头,突然睁开眼盯著面前的人,倒把凑过头来看他表情的陆简吓的一激灵,右手一滑,脑门直接磕在了上官释的鼻梁上。两个人一个捂额头,一个捏鼻子,面面相觑。
上官释甕声问:“出了山你有什麽打算?”
“本来我和多桑说好了一起回银柱峰的,可是看他对丹珠那殷勤样子,多半是得在这里多留一阵。我嘛,离家的日子久了,还真有些想白玛和宝宝。”陆简说完,看了一眼上官释,慌忙道,“你怎麽了,别哭啊,这麽舍不得我?不是还有你明箴哥哥陪著你呢吗?”
话音未落,肩膀上便吃了一拳,手肘一滑,陆简的脸便埋进了摆放在床头的棉被堆里。耳边是上官释恼怒的声音:“谁哭了,都是你把我磕了个酸鼻。”
陆简听他声音清亮,确实没有悲意,也不急著起身,依然埋头在被子里,嘴里嘟嘟哝哝地问:“你和席师叔以後打算怎麽办?若是两个男人在军中,不怕人言可畏吗?”
等了半晌,不见上官释回答,抬起脸来看时,见边上的人呼吸平稳,已经入了梦乡。摇了摇头,陆简重新躺了回去,不多会儿,便依稀看见银雪笼罩中的银柱峰,以及山肩上抱著孩子向自己招手的白玛。

齐云箴释录 39

39
在密林中走了三日,眼见著前方越来越亮,当日仓惶中救了各人一命的山口已在眼前不足二、三里处。谢过了送他们出山的藏族青年,席明箴带著众人继续前行。
走了没几步,席明箴吩咐寇省派人去山口查探是否有蒙古骑兵的踪影,同时让祁步海传令各人缓辔悄声,减速而行。
看他一一交待完毕,寇、祁两位将军领命而去,驭马走在席明箴身边的屈兴转头看了看,见上官释和陆简两个人走在後头,你一拳我一脚地说的高兴,便开口道:“千总沈著镇定,处理起军情来有条不紊,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何不请戚将军为媒,找个名门闺秀结下秦晋之好,也好早生贵子,为这大明天下多培养几位栋梁之材。”
席明箴闻言,只微微笑道:“明箴已与人有了白头之约,屈把总的好意心领了。”
屈兴并不气馁,他受了席明箴的救命之恩,便一心为其著想。他虽无将才,却是与戚将军一路从家乡打出来的,要不然将军也不会将一军粮草全数托付於他。因此上,他相信凭著自己的几分薄面,他日领罪之後,还是能在将军面前为席明箴说几句话,请他保媒,促成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总好过看著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因为“龙阳断袖”,日後遭人诟病。於是他接著劝道:“席大人一国重臣,只可惜枝叶不盛,席大少爷成亲多年,却无子嗣。千总若是能为席大人添个孙儿,将来袭爵入仕,前途不可限量啊!”
席明箴心下叹气,打算长话短说,向屈兴说明自己与上官释的情况。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感情昭告天下,若是像祁步海那样只是腹诽和轻视的话,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他从没想强迫,或是乞求世人的认同。然而若是如屈兴这般当他的面挑起这个话题,他也不愿意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表明立场,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知难而退,也不会让所爱的人心存不安。
可惜这边关战场,实在不是个说这些事的地方。就如此时,前方一阵忙乱,寇省从面前的树林中徒步钻了出来,後面还跟著几个号服上打著各色补丁的兵士,而被他们推著踉跄前行的却是一个穿著骑兵服色的蒙古小兵。
寇省走到席明箴马前,禀道:“将军,捉到一个瓦剌奸细。”
说著又递上一个箭矢,席明箴接过来看时,箭镞上挂著做成扁平形状的骨角哨,原来是一柄鸭嘴哨箭,箭发则因风作声,恰是这空旷的草原中最好传信用具。
将箭交给赶上来的上官释和陆简二人,席明箴问依旧立在马下的寇省:“可问出些什麽?”
“阿古木亲率五千重骑,并五千轻骑在三屯营以北十五里驻扎,准备大战一场。这山口只留了他一人睄探,并无驻兵。”寇省回道。
席明箴招了招手,兵士们便将那个瓦剌轻骑兵推倒了他跟前。他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们将军这次一共带了多少人马?”
“五千重骑,五千轻骑,共一万人马。”瓦剌兵垂首低声道。
“不可能!”席明箴大喝一声,惊得那瓦剌兵猛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著马上消瘦颀长的青年。
席明箴接著道:“既然派了你在此窥探,又配了鸣镝传信,阿古木自然还留有後招。”
“是,後营还有五百轻骑,一旦这里有了动静,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瓦剌兵战战兢兢地说道。
席明箴微微笑了一下,慢声道:“可还有其他人马?”
那瓦剌兵猛烈的摇头,重又低了下去。却听见青年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你不肯说,我就来猜一猜。我说还有千多轻骑埋伏在西北,领头的便是当日偷袭草料场的那些‘老弱军士’。今年秋旱,又逢寒霜早降,我猜你们粮草难以为继,不得已打上了我们的主意,可是如此?”
瓦剌兵依然沈默著,脖颈上的青筋却在席明箴说话的时候陡然凸了起来。席明箴心下了然,左手往边上一摊,便有人放了东西在他掌上。席明箴也不看,收掌前俯,两个手指夹著掌中的东西,亮到瓦剌兵低垂的眼前。
瓦剌兵看时,却是一个朱红色的瓷罐。但见他突然间後退几步,坐倒在地上,脸色煞白,眼中露出恐惧之意。原来当日他也曾参加了那场伏击之战,亲眼看见兄弟们临死前的惨状,以及丢弃在地上的朱红色瓷罐。
席明箴收回手,作势要拔罐子上的木塞,就听见上官释在一边说道:“师兄,这次我做的是丸药,给他吃一颗就见效,也不怕伤及无辜。”
那蒙古兵闻言猛地抬起头,颤抖著嘴唇道:“你要知道什麽,我都告诉你。”
“前方带路,去你们後营走一遭。”席明箴说完,转头将瓷罐抛回给不知何时已经紧贴在他身边的上官释。
上官释凑到席明箴耳边轻声道:“你真是吓死我了,真开了盖,咱们就一起埋骨深山算了。”神医平田早已赴了黄泉,别说改制,便是格桑粉末他也只剩了这一罐而已。
席明箴伸手摸了摸身边人头顶上的毡帽,安抚地道:“我怎麽会拿这麽多人的命冒险。”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回头看时,正对上屈兴挫败鄙夷的目光,而一边牵著寇省战马过来的祁步海则是轻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两人身边,将手里的缰绳递给站在地上,一脸尴尬的和陆简交换无奈视线的寇省。
席明箴不以为意地向几人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蒙古各部的骑兵战术,前些日子听了阿古木和他副将的一番谈话,我才醒悟,这骑兵的最大弱点便是战线过长,粮草供应困难,铁骑讲究速度,粮草却没有长腿,还需车拉车送,故而若能断了他後营,烧了他的粮草,阿古木不得不退兵。”
“谨遵将军示下。”寇省、祁步海、屈兴三人端坐马上,敛色抱拳,齐声接令。无论席明箴私下里如何生活,对於这个将军的胆识谋略,他们都是真心佩服,也是甘愿随他赴汤蹈火的。
半个时辰之後,席明箴等人终於走出深山,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
席明箴回身问陆简:“小简,你怎麽打算?若是回昆仑,咱们就此别过。”
“偷袭烧粮这样有趣的事怎麽能少了我,打过这一仗我再西去吧。”陆简朗声笑道。百来个衣衫褴褛的明军对阵以逸待劳的五百蒙古轻骑,就算是偷袭,力量也太过悬殊,这种时候,他陆简怎麽能袖手旁观。
席明箴也笑了,拍了拍陆简空悬著的左肩,道:“那师叔再带你们两个调皮鬼玩一遭。”
说完号令全军全速前进,直奔阿古木後营。
三屯营北门前,一身铁盔铜甲的阿古木威风凛凛地站在严阵以待的铁骑之前。自午时扎营之後,他已经一连叫阵三次,谁知戚继光只是站在城墙之上与他对视,却不出战。阿古木也不著急,拼死一战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将城内的明军都拖在此处,这样几位副将才能突袭草料场抢夺粮草。
取了马背上挂著的酒囊,就著囊口灌了几大口马奶酒,阿古木纵马跑到城楼下,用著不太纯熟的汉语大声叫道:“戚继光,堂堂一个大将军怎麽成了缩头乌龟,不是‘抗倭将军’,‘百战百胜’吗,怎麽连城门也不敢开。”
话到此处,不经意间却看见城楼之上,一声戎装的戚继光右手微抬,遥指自己身後。下意识地回头看时,却看见远处火光冲天,又有漫天烟尘自北方奔腾而来。暗道一声不好,阿古木也顾不上再逞口舌之利,连忙一拉缰绳往後奔去。手搭凉棚,透过刺眼的日光,西阳斜照下领军向自己奔来的正是当日被自己曝尸示众的席明箴。
至此阿古木已知自己著了道,不怒反笑,对著勒马停在离自己数丈之外的席明箴高声道:“想不到堂堂三屯营千总竟也会诈尸而逃,又偷袭我後营驻军,再烧我军给养,如此鸡鸣狗盗的勾当,我阿古木却说不出‘佩服’二字。今日既然有缘阵前再逢,不如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也算了我心愿。”
席明箴抬头远眺,看见戚将军立在北门城楼之上,正拿著一架单筒望远镜观察这边的情况,於是微微颔首,抱拳行礼。边上的寇省、祁步海、屈兴以及骑兵营副总兵也纷纷抱拳,遥遥致礼。
原来席明箴等人赶到瓦剌骑兵的後营之时,那里已经战作一团。寇省他们一眼望去,见都是自己的同营兄弟,不觉兴奋异常,便要上前助阵,却被席明箴低声喝住。直到绕过交战的双方,找到屯放粮草的堆栈,一把火烧了个底朝天,席明箴才带著兄弟们加入战场,本就是胶著的战势,突然加入了百来个生力军,形势马上就一边倒,击溃了留守的瓦剌轻骑,席明箴便同著领军的骑兵营副总兵带著队伍回援三屯营。
且说席明箴听了阿古木的挑战之言,心中也敬他一声“英雄”,一夹马腹就要出阵迎战,不料有人比他更快,那人飞马疾驰之前丢下一句话:“明箴,你重伤方愈,不宜力战。放心,不会丢了咱们齐云派的脸。”
上官释单人匹马跑出了明军的队伍,呼啸的北风击打著他的脊背,让他有一种御风而行的错觉。身周万兵环绕,长枪短刀泛著冷冷的寒光,角弓骨箭蓄势待发,还有那催战的鼓声隆隆地响彻晴空,上官释只觉一股陌生的豪气由胸臆之间缓缓生起。他知道身後的席明箴必然是目不转睛的盯著自己,眼中满溢著殷切和赞赏的热情,他克制著回首一顾的欲望,从腰间抽出长剑,迎向对面挥舞著狼牙棒,拍马而来的阿古木。
回首往事,我才惊觉,一直以来无论我们是否在一起,我都能感觉到你展开的羽翼,没有束缚强制,也没有哭泣挽留,你给我的唯有信赖与自由。今日你的翅膀受了伤,我便惶惶不可终日,始知我与你从未站在同一地平线上。不过你放心,由此时此刻起,我愿意加快脚步,努力追赶,直至能与你并肩而立。从此後,吹角连营共御敌,山长水阔同遨游。


尾声
万历十二年春,春暖花开,横江两岸的油菜花田里又是一片金海波涛,隐藏其间的空旷官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那“得得”的声音一下子缓了下来,蹄声轻快悠扬,还有浅浅的说笑声掩映其间。
“如今不是在战场上,不用那麽投胎似的赶路,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席将军呢?”
“哪里,我不是著急见师父、师兄他们嘛。”
“我听寇省说,这次戚将军调任之事与你无干,再说你父亲颇得圣宠……”
“张首辅仙逝,戚将军谪守了无战事的广东,这军营不待也罢。”
“你这不过是气话而已,如今阿古木战死,瓦剌势落,朵颜自董狐狸之後,首领一代不如一代,鞑靼常年盘踞辽东,北关少说也有十年之安,要不然你能这麽干脆的辞官归隐?”
“不说这些了,见了师父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回昆仑山吗?”
“再说吧。”
“……”
“喂,找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咱们自己动手建座房子如何?”
“你行吗?”
“小看我,当年银柱峰後山上的小院子就是我一手建的呢。”
“我知道,还有里面的卧榻,桌椅也都是你的手工。”
“你怎麽知道的?你偷窥!”
“嘿嘿!”
“……”
“哎,那些波斯菊可好?和格桑花配在一起,红白相间,热闹多了吧?”
“席明箴,你这个人…… 你这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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