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箴释录----南泥湾
  发于:2009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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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岱与听见破风之音,果断放掉拽著席明书的右手,一式“闻鸡起舞”,单腿回转,避过钢抓,右手重拳击出,击向飞扑而来的上官释前胸。
上官释一击不中,已急速将绳索回收,放入怀中,同时一个“鹞子翻身”,越过席岱与头顶,下落时两腿平伸,踢中对手後心,将席岱与踹回了院子中央。他也不急著追上去,反倒是旋身而起,左手五指成爪,以“白虎现爪”之式,往边上呆立著的席明书天灵盖上抓去。
为防席明书出招相迎,上官释右手已在身後握拳,只等他矮身躲避时,“黑虎掏心”攻他中路。哪知道席明书竟不闪避,只抬头扫了上方的人一眼。只这一眼,却让上官释心下一软,混浊呆滞的双眼半是认命,半是求饶,哪里像是与席明箴有一半相同血脉的兄长,完完全全的一个废人立在眼前。左臂微抬,指尖从对方头顶掠过,伸腿在他腰间一点,上官释反身飘向院中的席岱与。转身之际,听见一声惨叫,以及人重重倒地的声音。
因为席明书,席岱与得到了缓息之机,虽说他武将出身,年轻时也习过拳谱,然而为官多年,早已荒废了。所以他一站稳脚步,就将黑衣大汉,大理寺侍卫统领栾星叫到身边以作保护,自己则慢慢退向墙角。等上官释飞身而至时,栾星已直臂立拳击向其右胸。
上官释见势,往左略避,伸右手握住已近胸前的手腕,同时左手成拳上扬,便要往对方右边太阳穴打去。哪知栾星竟不闪避,左手抓住上官释右手背腕,使了一招“金丝缠腕”,就要将他擒下。
上官释也不惊慌,体内真气流转,带动右臂缓缓而动,以柔击刚,震开栾星制住自己的双手。两人一碰即离,都知遇到强敌,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贸然而动。
却在此时,栾星只觉背後有劲气袭来,左手虚晃而出,阻住上官释去路,侧身而望,原来是和面前的年轻人一夥的老者提拳而至。边上的上官释也看见了冲过来的洪叔,只见他黑色的夜行衣上已经有了几道划痕,好在没有鲜血渗出,想来以一敌十,甚是激烈。
上官洪田方才力战众侍卫,眼见著上官释追击席岱与被堵,当下也来不及细想,虎吼一声,双拳击倒面前的二人,便往中间二人处赶来。他向自家少爷使了个眼色,突然蹲身跨步,抬眼间已站在上官释和栾星中间。那边上官释身形甫动,他便左拳上撩栾星面门,右手击其腰侧,拦住了栾星。
谁知栾星上盘不动,硬受了那一拳,也不顾满脸鲜血淋漓,左右两手同时上抓上官洪田右肩,分手一错,便卸下了对手的肩胛骨。
上官释飞身之际,听到“哢嗒”一声脆响,心中一个激灵,知道洪叔必受了重伤,若不能速战速决,想要全身而退便困难了。於是拔出腰间长剑,运起十分真力,手中剑如金蛇狂舞,“嗤嗤”作响,剑气所及之处,划衣破皮,围在席岱与身周的几个侍卫为其真气所击,痛叫著向两边跌倒。
上官释看著靠在墙边的席岱与,长剑直指其左胸,挺剑欲刺之时,却听见面前的人轻声念了两个字出来:“明箴。”
上官释摇头道:“没有用的,我既已到此,便没有人可以阻拦。”话是这样说,手上的剑却是微微抖动,剑尖处绸布缎片纷纷飘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凌乱的血痕。
席岱与此时却是一声不吭,有的时候,对有的人,两个字,一个名字,便足以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正自得意之际,却听见那个垂著一条伤臂还在苦战的老人喊了一句“少爷!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上官释只觉脑中一片混乱,那乱草中的石碑,父亲正气凛然的奏章,全身鼓荡著的充沛真气,仿如父母的亡灵重现,在眼前变得完全模糊之前,他终於手上使力,将剑尖往里送了几分。恰在此时,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声嘶力竭。转头看时,竟也是张口无言,只能怔怔地看著月光下面色惨白的席明箴,一上一下,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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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霎那间,上官释便转回了头,面前依然是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前胸流下的鲜血的席岱与,握剑的手颓然松开。俯身贴向围墙,挡住了身後所有人的视线,左手不露痕迹地探入怀中,掏出一粒丸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入席岱与口中,同时曲肘抵住他下颌,逼他仰头,无法将药吐出。
那药遇唾即化,很快地就顺著舌向咽喉流了进去。上官释又往前倾了倾身,在席岱与耳边轻声道:“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血藤丸’,不过我请人重新调整了配药的分量,一年以後才会发作。你猜是谁的手笔?这世上只有我和他才知道这解药的配方,如今嘛……”
感觉到身前之人倏然僵直起来的颈脖,上官释的声音越发柔和起来,听在席岱与耳里却如附骨之蛆,扭曲阴冷:“没想到算无遗策的席寺卿也会有作茧自缚的一日!现下我要你办几件事,若能在一年之内完成,明年此时自会有解药送到府上。”
说完,松开席岱与,站直身体,上官释才朗声说道:“我知道少林、峨嵋等派出事均由你主使。今日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是找出‘一刀惊魂’狄鉴川,峨嵋女弟子,少林藏经阁的杀人凶手,昭告天下,就地正法;二是送回崆峒七伤拳谱;三是重寻一把百辟宝刀交到昆仑掌门手上。今後若再有对银教声誉有毁之事发生,桩桩件件都算在你的身上。”
席岱与胸口还插著利剑,不敢擅动,只频频点头称是,头上冷汗淋淋。上官释也不担心他口是心非,回身揽住上官洪田後腰,一声清啸,冲天而起,淹没在黑夜之中。
席明箴回到客栈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开上官释房间的木门,果然看见他立在窗前,寒月冷照,说不清的弃世伶仃之感。身上还是那件溅了血污,皱皱巴巴的夜行衣。听见门响,上官释转过脸,上面的人皮面具尚未脱下,除了一双眼睛之外,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那薄薄的一层东西之下。让席明箴倍感绝望的是,如今那双眸也如古井深潭一般,不见波澜。
席明箴回身关上房门,走到窗前,开口问道:“洪叔的伤怎麽样了?”
“我已经为他接了骨,又上了药,过上几个月应该就能恢复了。”上官释答道,声音平静淡然,恰如闲话家常一般。
一问一答之後,室内马上又陷入了沈默。二人当窗而立,默然以对。直到窗外传来一慢四快五声“咚”,不知不觉间已交了五更。
上官释被更锣声敲醒,再有一个时辰,这客栈里小二、老板,及至窗外的贫户百姓就该陆陆续续起床忙活了,有些话终是要说,於是道:“天亮之後,我便和洪叔回银柱峰去了。”
见席明箴脸上并无吃惊之色,上官释微微一笑,转脸望向沈沈黑夜,寒风中的话音也透著彻骨的凉意:“人说‘江湖恩怨难免’,又说‘乱世摩挲儿女情’。我若不报血仇,实为不孝;若杀你父兄,便是无情;不管怎麽做终是有亏一方。然而今日看见房檐上的你,我才知道,这一生我最怕的是与你为敌,唯你而已。”
席明箴听他言语间透著自暴自弃,就想安慰两句,话到嘴边却发现哪一边都没有自己置喙之处,只能将心里翻来覆去思量了数日的话说了出来:“既如此,不如舍弃这江湖乱世,随我戍边御侮,共抗外敌。”
哪知上官释却无反应,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兀自往下说著,带著愧疚自惭之意:“如今我为一己情私,置灭门深仇於不顾,已无颜慰父母地下亡灵。若是再与你纠缠不清,更是无以立身。”语声渐弱,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席明箴听到此处方断了侥幸之念,事到如今已无转圜余地,於是慨然言道:“那用过早饭之後,我送你们西去。”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不必了,洪叔……”刚想说洪叔也许不愿意看见他,回过脸时却不见了席明箴人影,顿觉悲从中来,原来分开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而已。
正自黯然神伤之时,听见木门又是“吱呀”声响,有人大步走了过来。上官释心中百转千回,希望是他,又怕是他,脑中混沌不堪,以致完全咀嚼不出自己的想法。
有东西轻轻地碰触自己的手,光滑沁凉,低头看时,却是一只竹制鸟笼,里边歪著脑袋睡得正香的竟是只灰羽鸽子。
不解得抬头看了一眼席明箴,见他脸上挂著了然的微笑,眸中则是坦荡荡的深情不舍,却语气平静地对自己说:“这只鸽子你带在身边,我专门托德叔调教过的,若是有事,一定要送信来让我知道。”
伸手接过鸟笼,上官释走到桌边,将桌上放著的东西推到跟过来的席明箴面前。
席明箴看时,原来是一朱一白两只小瓷罐,耳边是上官释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声音:“白罐子里是用玉虚峰顶的千年雪莲制成的丸药,可解百毒,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红色的那罐里装的是格桑花磨成的粉末,如遇强敌,掩鼻撒之,吸入者不出五步必无力软倒,口焦舌烂,豔如格桑之蕊,三个时辰不得解药,便是神仙也难救回。”
看著席明箴拿起两只瓷罐收到怀中放好,上官释没再言语,只将人送到门口。席明箴又嘱咐了一番“上床躺一会儿,天亮还早呢”,这才告辞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正要推门而入时,後背被人紧紧抱住,上官释的声音没有传进耳朵,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自己心上:“明日一别,自此山高水远,还请师兄擅自珍重。瓦剌民风剽悍,伍千铁骑纵横草原,你要小心。”
两句话听完,身後陡然一松,等席明箴回头之时,只余下黑暗中紧闭的木门。
清晨时分,西边的城门口车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多数是推著平板车进城开市的百姓,车上堆著冒顶的白菜,土豆,间或有小篮的鸡蛋慎重地拎在手里,都是京城人家冬日饭桌上的常备菜肴。
出城的人倒是不多,三匹高头大马,三个年龄截然不同的男子,一个五十开外,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却方过弱冠,正是上官洪田、席明箴和上官释三人。
走至城外官道上,上官释先把右臂还不能使力的洪叔扶上马背,然後自己翻身上马,牵著缰绳就要出发,昨夜已将话说至尽头,今日作别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哪知洪叔却开口对牵著马痴痴望著自家少爷的席明箴说了一番话:“席公子,你也不要怨恨我家少爷。虽说‘血藤丸’药性霸道,但终有解毒之法。格桑之毒,世无解药,是我银教千年不传之秘,没有用在你父兄头上,已是少爷念在与你多年的同门情分上,一让再让,席公子就不要再纠缠了。”说完和上官释两人打马而行。
感觉到两边的景物纷纷从自己眼前飞快掠过,上官释触景生情,在心里叹道:这一次终於轮到你看著我的背影离去了吗?
不想竟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清晰仿如耳语:“上官!”回头看了看边上并肩而行的洪叔,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听见有人喊话的样子。
心下一动,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听著後话,“当日锦心客栈所言,非顾陆简一事,你之於我,也是如此,望你记在心中。”
想起当日并卧轻语,手中缰绳一提,上官释正犹豫著要不要回马。哪曾想一直暗中观察他的举动的上官洪田突然抬腿踢在隔壁坐骑的後臀上,马“嘶”声起,二人双马绝尘而去。
後边遥遥相望的席明箴“传音入密”之後,犹自吐纳调息,片刻之後也上马往北而去。

齐云箴释录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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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腊月,位於长江以南的横江官道上也是大雪飘扬,马蹄起处,带起乌黑的泥雪。年关将近,平日里车马来往频繁,尘土弥漫,经久不散的驿道上空空荡荡,惟有一人一马缓缓而行。这人正是从京城回返的上官释,他和上官洪田在大同镇分手,洪叔继续西行,他则取道往南,准备上齐云山探望四年未见的师父师兄。
进了休宁镇,正是晚饭时分,上官释牵马停在白岳楼外,将马交给迎出来的店小二,交待他将马寄放在马厩内数日,然後走上二楼,打算先吃点东西垫垫,再上齐云。
小二将米饭、清茶、蒸鱼以及两盘素菜一一放上临窗的饭桌,方要招呼一声“客官用饭”。却看见眼前正值风华正茂的青年,正怔怔地看著窗外,神色古怪,虽是唇角微勾,然而不知怎地,竟带著萧瑟惨淡之意。这个小二向来以善察言观色自诩,此时探头看了看楼下,便道:“朝廷推行‘一条鞭法’,摊丁入亩,按亩征银。原先的县太爷不愿得罪城里的大户,便拖拉著没有实行,被京里来的钦差大人就地革职,赶回了原籍。你若是来寻亲的,殷师爷还在里边当差,倒是可以去找他问问。”
上官释闻言而笑,摆了摆手遣走小二。县衙、殷师爷,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想不到今日偶见,竟还是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放下满怀感慨,上官释很快地吃完了饭,走出了白岳楼。
冬日天短,上山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上官释走的是上“小壶天”的小路,他的打算是先去见了师父,明日一早再到正殿去见各位师兄。
到了山顶,一座掩在黑黔黔的夜色里,黄墙黑瓦,小小的报朴道院并便出现在眼前。上官释上前拍门,谁知木门竟然一触即敞。踏进院子,就看见窄窄的门廊上站著须发皆白的乜渊,以及山羊胡已由墨变灰的何具庙,两个人都是欢喜欣慰的神色,微笑著望定愕然立在院子中央的上官释。
回神後的上官释上前行礼,叫了声:“师父,大师兄。”
何具庙从廊上奔下来,拉著他的手哽咽不能语,只重复著说道:“好,好,回来就好。”
倒是乜渊,大声笑骂道:“臭小子,还知道回来,赶紧进屋。”说完,自己率先转身回了房。
何具庙依然拉著上官释的手,把他当作小孩子似的带进正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坐回蒲团。方才方从丞的徒弟梅稷进来说,在山下看见小师叔牵著马进了镇时,师徒二人正对坐晚课,听了梅稷的话,便一直坐在屋里等著,直到听见门外隐隐的脚步声。
师徒三人叙了离情,又说了会儿闲话,乜渊便吩咐何具庙先回太素宫休息:“接任掌门一事,你还是再斟酌下。我知道你视陆简如同己出,这些年忧思郁结,又常常关在房中打坐练气,一心修道。然而你向来明大局,识大体,待人以圆,律己为方,由你掌管齐云派是我最放心的。”
何具庙答应著告辞,上官释跟在师兄後面送他出门。站在门口,上官释见师兄一步三回头,黑夜中的眼眸带著慈父般的温暖,不知道是看著自己,还是透过自己看著另一个和自己同龄的青年。
“师兄!”上官释终於没有忍住,跑到已经下了台阶的何具庙面前,认错般的低著头道,“这些年,陆简一直在银柱峰上。”
话音方落,胳膊便是一阵发紧,抬头看见何具庙满脸不敢置信的震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上官释越发愧疚,道:“只是他断了左臂,又失了记忆……”
“不记得了吗?”何具庙喃喃自语,脸上忽悲忽喜,上官释见了更加不知所措,连一句劝慰之辞都说不出来。
最後,何具庙终於平静下来,道:“没关系,平安就好。陆简那个孩子,心胸宽阔,乐观开朗,便是不记得从前,只要还是原来那个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陆简,我就放心了。”
看著步下台阶时,师兄完全放松下来的宽厚脊背,上官释的耳边却响起了临去时席明箴的声音。摇了摇头,他转身走进了道院。
这日雪初晴後,皑皑白雪映著冬阳,亮金色的光点天上地下地闪烁跃动著,落在窗前暗金色的长发上,交相辉映,互不失色。
上官释上山已有两、三日,每日里陪著师父打坐吃斋,闲时就坐在房中看书,倒也清静自在。
“今日天气晴好,你不如去後山转转,不用陪我早课了。”回过脸来,见是乜渊站在门边看著自己,又听见他说,“一大早就起来用功吗?这《百战奇法》看著眼熟,从哪儿找来的?”
上官释正要答言,不想眼睛扫过床边的木柜,柜门微敞,隐隐可见里面的青色包袱,心下叹了一声:果然如此。掉转视线,看见乜渊还是笑意盈盈地靠著门框,一如小的时候抓到自己做了坏事,等著自己开口承认时的那种带著点得意的慈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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