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春风----斜照水
  发于:2009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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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随着顾昡说笑着去陶然坊。
  陶然坊的小二伶俐,见着简宥一行锦袍华冠,热情迎了上来,引他们落座,报了一串花哨的名目。诸如深水明珠一类的。
  简宥听着头晕,道:“那些个是什么?”
  小二瞪圆了眼:“今儿元宵,自然是汤圆了。”
  简宥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小二笑容盈满:“客官要些什么?”
  顾昡道:“你们先请。”
  游原不故作客套,道:“简单些的。翡翠芸豆汤圆就行了。”
  简宥顾昡默契得紧,一道开的口,还都点的核桃酪汤圆。两人碰了目光,简宥尴尬,顾昡坦然。
  顾昡转而道:“肖钰,不必拘礼,你坐下罢。”
  肖钰却道:“我不饿。”声音依旧没温度。
  顾昡也不勉强,一席子静坐着等汤圆。
  简宥座位临窗,微侧了脸便看得到陶然坊外的护城河。月影如水,流水映月,凝白一道,粼粼的清辉。
  汤圆香而糯软,馅带着一股子酥脆的清甜。
  简宥隔着层白雾,偷偷抬眼看顾昡,只觉得汤团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以前两人也经常在正月十五偷溜了出宫,在灯市里闲逛,捎着陶然坊的汤圆在护城河边吃得畅快。
  只是转瞬不再。
  简宥看顾昡的目光浓烈,顾昡觉着他视线,也就看了过来,只是眼中弥漫的雾气,不明的神色。
  游原在一旁暗自拽了简宥衣角。简宥偏头看他。游原却只极淡地笑了。
  “恒王多年塞外征战,辛劳自不必说,可有什么有趣之事。”游原打破沉默。
  顾昡挑眉:“却不知游大人所言有趣是哪般?”
  游原调子纨绔:“那碧眼胡姬,可真有万种风情?”
  顾昡道:“不若中原女子欲说还休的娇丽。”
  游原下句话却是不择言的轻佻了:“比之简大人,如何?”
  顾昡直视着游原,一字一句道:“不及简大人温柔乡缱绻销魂。”
  简宥愕然,持汤匙的手微微一抖,那圆滚滚的汤团便坠到地面,馅子如脓水流出。
  简宥霍地站起,吐字不稳:“简某突感抱恙,恕不奉陪。”
  简宥步履见慌,好容易在护城河旁止了步子,略平复了心情。恼怒或是羞赧或是酸涩一时绞作一团。
  护城河旁摊摆鳞次,游人如梭,雕车如龙
  不远处有一凉亭,地处较偏僻,却是没什么人。
  简宥在亭中石凳上坐下,脑中嗡嗡的声响,千头万绪却拨不出一点。
  苍穹深紫,冷风如针。
  简宥不由哆嗦。抬起手背,仿佛可以看见青紫的血管。
  “简宥。”有人唤道,“是我唐突了。”
  简宥淡淡道:“走开。”
  “这里风大,坐着会染风寒。”带着讨好地劝道,“随我回游府罢。”
  简宥表情没动,道:“走开。”
  “其实,我不过……”话语生生截断,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终是慢慢淡去。
  “那便劳烦简大人屈身顾府吧。”又有一人缓缓走近道。
  简宥眼皮未抬,“走开”两字不及完整,后颈遭重重一击,身子便软了下去。
  (二十一)
  简宥撑开眼,便觉着后颈酸痛,活动筋骨,除此之外,并无不适。
  精简木屋。陈列着简单家具。一张木床,一方木桌,三把木椅。桌上一套茶具。木质窗框,日华透过窗棂跃入,水泥地上几格光斑。
  室内偏暗,令人昏然欲睡。
  简宥四顾之下,略感忐忑,毕竟不知自己处境如何。
  若是顾昡,他断不需如此大费周折,大抵会直接捆了自己扔到他面前,那么,只能是另一人了。
  正有人推了门进来。笑得满面春风:“简大人,得罪了。”
  简宥不疾不徐道:“云王邀我至贵府做客,乃下官荣幸。”
  顾渲道:“你知晓是我了?”无疑而问。
  简宥不待作答,顾渲又道:“简大人敏慧,自然如此。却不知为何不懂置身局外之理,莫不是一时糊涂,辱了一世英名?”
  简宥道:“下官只是依律行事,办好分内事。既然圣上重任下官,下官自应竭尽所能,为君分忧。”
  顾渲逼近一步,细细打量简宥:“如此看来,简大人并非不聪慧,而是无情了。”
  “简大人竟轻易忘记与本王杯酒言欢的日子。怎么说来,我们都有酒肉之谊。”
  皇城王公贵族公子哥不免时常欢聚一起纵情声色。简宥乃刑部尚书,顾渲为亲王,自是不得不在酒池肉林里多相应酬,因而也更熟识些。
  简宥道:“云王当是明白,酒肉之情与苍生社稷孰轻孰重。”
  顾渲莞尔一笑,在桌旁坐下,食指轻敲桌面,仰首看简宥,挑明了道:“五年前你苟且自保,如今却想要为顾昡赴汤蹈火,真是荒唐。”
  “我本来料想你们已割袍断义,才举荐你与顾昡一道办兵器的案子。”
  “只是我没算准,简大人情比金坚,仍愿和顾昡一道。”接着,复笑了笑,“可惜你情之所系,已无心于你。”
  简宥听着“无心”两字,有种被揭开血肉的痛楚,却依然淡漠道:“云王何必妄自猜测。顾昡如何,与我何干?”
  顾渲笑意讽刺:“不必急着辩解。引你入圈,灭你全府,简大人仍对他处处维护,用情之深实在令人汗颜。”
  转而道:“顾昡却是佳人在怀,日日良宵,本王不才,不知应道简大人有容或是愚钝。”
  简宥被他点中心事,自己也不明就里,为何要这般一意孤行,生死不计。
  为情所困么?只是这情薄了淡了,已然退却了,又何情之有。
  顾渲瞧着简宥脸色发白,道:“简大人一步踏错,不妨就此醒悟,入我麾下。”
  简宥清浅一笑:“只怕我欲弃暗投明,云王也将这路堵死了。卧榻之下,岂容易主之臣?”
  顾渲道:“简大人明白,不做那跳梁小丑。”
  简宥与顾渲静静对视:“云王也应做明白人。将我困在此处,难道顾昡会为简某自投这天罗地网?”
  顾渲坦然笑道:“其一顾昡定会前来,其二他为了简大人也不错。”他起身弹弹衣袂,道:“不过不是因情而来。”
  简宥僵了僵,顾渲已走出木屋,合了门,声音却自门缝传入:“不妨提点简大人一句。兵器案又起了波折,圣上那里还需简大人为恒王作证。”

  第 8 章

  (二十二)
  架梁横椽,朱漆彩绘,龙凤图案。游廊曲折,地面光整。
  顾昡由刘总管引到御书房时,圣上正执着朱笔,专注批阅奏折,似未听见他们脚步声。
  刘总管欲出声提醒圣上,顾昡示意他噤了声,让他先退下。眼角余光在周围匆匆一掠,较之多年前,墙上新挂了幅东篱采菊图,便低眉垂首恭恭敬敬在边上候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光景。
  顾昡听得沉厚的嗓音响起:“来了有一会了吧。”圣上指了指一旁的红木椅道:“坐下罢。”
  顾昡道:“谢父皇。”
  圣上道:“朕问你,何为休徽,何谓盛世?”
  顾昡朗声道:“雨旸若时,系是休徽;天地交泰,斯称盛世。”
  圣上有了笑意:“昡儿,塞外几年,将你磨砺得愈发锋利了。”
  顾昡道:“不敢。”
  一字一句都拿捏得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圣上又道:“你母亲见你如今这般出息,黄泉之下定会欣慰。”
  顾昡暗自冷笑,面上仍不卑不亢:“父皇谬赞。”
  “五年前。朕是有些罚得狠了。”那话语中竟掺着一丝软化的愧疚。
  顾昡与他对视,仔细看他,那脸依旧是威严得锐利,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却多少被岁月消磨,而他向来清明的眼中却仿佛有一星苍老的浑浊。
  万邦河山,他说对便是对,他言错便是错。向来如此。而往事如何,真相为何,他或许不知,或许不愿深究。而顾昡已不是当年的顾昡,胸无城府,任人鱼肉。脑中一闪而过的痛斥华妃的戾气,征战苦楚的委屈,最终只是化作淡淡一句:“是儿臣失态,父皇旨意下得毫不偏颇。五年军旅,真是历练了儿臣,能为国驰骋,亦是儿臣荣幸。”
  圣上审视他,目光忽而凌厉逼人,又慢慢黯下去,笑得慈祥和蔼。
  “朕知道你能力。兵器一案,也未辜负朕期望。”圣上道,“顾渲太不成样子。”
  他微微摩挲着手中笔杆:“只是,那逆子说他只私铸了三万把佩刀,而那账簿上记载的却是五万兵器。”
  顾昡略变了脸色,却很快镇定,立刻跪了下去,道:“望父皇明察,儿臣断不会做那凭空捏造之事,何况云王与儿臣是骨肉至亲。”他直视圣上,目光坦荡且毫不畏缩。
  “朕自然信得过你。”圣上走近,扶起顾昡,“你再问问简大人,毕竟这账簿是他手里来的。弄清楚了,也好给顾渲一个交待,免得他记恨朕有所偏私。”
  顾昡内心冷哼,父皇的心怕是都拴在顾渲身上了,摆明了帮他,真可谓不当有所偏私。当下却只是道:“儿臣领旨,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继而温声道:“父皇操劳国事,还要注意身体。儿臣先下告退。”
  顾昡一步迈出门槛,便听见圣上道:“这天下乃苍生所有。东宫之位,德才兼备者居之。”
  顾昡转身:“儿臣谨记。”唇角不自觉勾起。
  顾昡回了恒王府,方沾着书房软榻,肖钰便跟着叩门进来,屈膝道:“简大人确是被软禁在云王府。”
  顾昡笑道:“顾渲是越来越笨了,连这狗急跳墙的一招都用了出来。”
  肖钰仰面看他道:“请主子指点。”
  顾渲这一棋本意是想釜底抽薪。揪住顾昡在账簿上添了手脚的漏洞反将一军。若自己不去寻简宥,圣上那里给不出答复;若自己去云王府上要人,会被圣上疑心是自己与他沆瀣一气。
  顾昡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肖钰侧脸,声音温柔:“若我直接与父皇说简宥人在云王府,让父皇出面去要人,你说怎样?”语气徒然一转,寒气森森。
  肖钰身板笔直,道:“属下愚昧。”
  “你是想说父皇他偏着顾渲么?”顾昡指尖划过肖钰嘴角,半眯了眼,“我父皇可不是坐着龙椅的老糊涂,他瞧着我们同室操戈,自己的位置才稳当。”
  “皇室折子戏么。”顾昡低低道。
  肖钰胸腔微微酸涩,道:“属下明白。”
  顾昡指腹擦过肖钰耳垂,肖钰身体瞬时僵硬,却是小心问道:“属下冒昧。简大人,不危险么?”
  顾昡微滞,眉头拧了拧,手上动作又继续下去。
  (二十三)
  简宥枕着手臂,靠在床沿,对着地上橘黄的光斑出神。外面可以看到的是两人守着门,应该还有看不到的大批人手在暗中埋伏着。大抵已被困了两天,期间顾渲来过几次,笑说来给他解闷,简宥不大搭话,有点像打霜的茄子。但就剩自己一人,手头亦无可做的事时,不免空虚得发慌。
  前前后后梳理近来接二连三的事端,又隐约想起些前尘往事。那时顾昡还是东宫太子,总与简宥说起他的抱负,要四海臣服,天下太平,万民安生。手握成拳,抵在胸口,刚硬的姿态。简宥便也存了愿望,要一直辅佐他,内攘除奸凶污吏,外扫平蛮夷铁骑,保千秋盛世。
  年少的梦想最为纯粹,也最为美好。突变太快,相离过长,彼时约好的追求被渐长的年岁稀薄。扎根的坚持也会动摇,慢慢地不确定起来。
  简宥想起简府凝重的血红色,指甲不自觉刺破掌心。其实怨不得顾昡,是他思虑得周到,若是自己考虑到这一层,也会同样的选择。他们的负罪,谁也不比谁少。至于自己堵不住的怨恨,简宥咬牙,不是想不清楚,而是不愿想清楚。
  怨恨他的客气疏远,怨恨他只手操作,怨恨他对肖钰笑颜温婉。由爱生恨。
  这般安静之中,不知为何,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总是窗外零碎的鸟鸣声,清越婉转。
  简宥伸手去剥木质床沿上有些翘起的边角,叹气和微笑融合在一起,死守着那段过往,沉溺于那段情感的,只有自己,而顾昡,抽身得利落。他现下在乎的,是那顶明黄帝冠。
  光束里轻颤的尘埃,上下起浮。
  自己亦是有理想的。这种荒唐的浑浑噩噩是到了停下的时候,即便砰然的心跳只是自己一人的,抱负却是两人共有的。
  韬光养晦,可以休矣。明君贤臣,万世流芳。
  顾渲步入木屋,隐然的怒气:“简大人,小睡怡情,可以醒了罢。”
  简宥本是假寐,开了眼便微微一笑。顾渲身后跟了两人。一人简宥见着眼熟,想起乃大内刘总管,袖里笼的圣旨落出一角,另一人双目如星,唇角含笑,流风回雪的气度,正是恒王顾昡。
  简宥微弯了腰,对顾渲拱手道:“这些日子多谢云王款待了。”
  顾渲冷冷一笑,与简宥擦肩时,压了声音道:“往后日子,简大人小心了。”
  简宥向圣上请罪道:“微臣糊涂。经不住云王府景致,羁留几日,疏忽了职守,未能及时承命,望圣上恕罪。”圣上自然明白其中原由,待简宥对账簿作出解释,另附了证据阐明数据属实,便放了简宥回去。
  简宥出了宫门,顾昡正在一棵槐树下抱臂等着,长身玉立,似乎无聊,竟孩子气地用靴尖去踢路上石子。碧空无云,他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宫殿屋脊,腾飞勾斗的楼阁檐角。
  简宥深吸口气,走过去道:“顾昡,你府上可有空房?”
  顾昡应声看他,眼角微弯:“合作愉快。”

  第 9 章

  (二十四)
  简宥到游府收拾自己器物,并不多的缘故,因而很快打点完毕。在大厅书房都没见着游原人影,寻了下人问,下人回话吞吐,说是在他自个儿房里。简宥就穿过几道雕花拱门,去和游原知会声。
  门虚掩着,简宥便推了进去,见着里边情形,呆了呆,来不及反应。
  游大公子正压着名漂亮姑娘,厮磨得欢畅。整张床吱嘎吱嘎大幅度摇晃。
  简宥方才想着其他事情,竟未留心到房里动静。恍惚劲过去了,忙将门合回。游原百忙之中,甩了眼光过来,极快扫过,却是冰魄一般的寒意逼出来,又立时隐没。他的声音依然清明,带着股调侃的意味自门后传来:“简美人留步,等我这里快些解决了,便出来宠幸你。”
  简宥耳根红了红。房内动静又大了些,不多时,游原便披了件蓝色长衫出来,靠着门,眼角掠过简宥包裹,懒懒道:“我是留不住你了么?”
  游原长衫披得随意,可以瞧见自颈项一路往下的红痕,外头冷风一吹,凝成深紫色,妖冶得媚人。简宥眼睛放得不自在:“多谢这些日子照顾。我实在不好继续叨扰。”
  游原神色略为讥诮:“所以你便去叨扰恒王。”
  简宥愕然,那句你如何知晓被生生收回,道:“确是。”
  游原抚触简宥脸颊,指尖那白皙肌肤上微微打旋,良久,淡漠道:“请便。”话语说完,不再看简宥一眼,径直转了身回房。
  游原背影在简宥眼帘里激起一圈莫名的涟漪,旋即散去。
  简宥到了恒王府,出来迎接自己的并非顾昡,而是一名中年男子,看来干瘦得奇异。
  “简大人,王爷有事出府,差我来接待,还望见谅。”那男子恭敬开口,“小人是府上账房,大人唤我张三便是。”
  简宥微微一笑:“有劳。”
  上回简宥来去得匆忙,并未细及打量顾昡府邸。现下仔细一看,虽是闲置之处,却仍是大得惊人,草木屋舍排布也极为上心,颇有苏州园林之风。
  简宥随张三走着,片刻后,来到一处单独小园。外边围了藩篱,里边是雅致房舍,院里稀落几棵树,几簇花丛。藩篱上挂了块木牌,上书“随园”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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