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春风----斜照水
  发于:2009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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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交待简大人先在此处住着,有不满意的再行调换。”
  简宥道:“挺好的。”
  “简大人先歇息着,等会小人便会将晚膳呈上。”张三微微欠身,退了下去。
  简宥在屋里转了转,一切都安排得妥帖,顾昡向来心细谨慎。
  晚膳过后,简宥出了随园,走了几步,便是一道朱漆长廊,蜿蜒不绝。月上中天,春寒料峭,简宥循着回廊漫步,晚风轻吟,人也跟着舒畅起来。
  简宥兴起,索性翻过扶栏,在上边坐着,双手搭在两侧,双腿晃荡来去,可以听见鞋底挠过下边泥地里杂草的窸窣声响。那大红扶栏在夜色下微亮,像是涂抹成重重一笔紫红。心底空旷,许多缠人心事蓦然没了影踪。
  不知何时,月色显着更为银白清寒,身旁也有一人翻身坐下:“真是闲适得叫我妒忌。”
  “人生在世,求的便是一闲字。”简宥仍直视前方。
  “那敢问简大人为何弃闲不顾,反愿随我受栉风沐雨之苦。”顾昡笑得愉悦。
  简宥偏头看他,云雾眉目,缓声道:“不过求个圣主名臣。”
  顾昡逼近他,简宥能觉着他纤长睫毛扇动的气流,柔和的温热。顾昡暧昧低语道:“我以为你是喜欢我。”
  简宥略向后挪,避开他气息。心跳失了节奏,却仍沉声道:“你多虑了。”
  顾昡倾身再凑近了些,一手搁在自己身侧,另一手却握着简宥另一侧栏杆,像是将他锁在怀中,凝神看他,直至简宥面颊几近烧起,才轻巧落回地面,低低笑了声便没再言语。
  (二十五)
  枝头点绿,百花吐绽,阳春三月,天光如水。日子在几场润酥小雨中松弛起来。顾昡忙得厉害,不大在府里碰得着他,刑部大多是芝麻绿豆小事,简宥落个清闲自在。
  只是还未及好好感慨这逍遥日子,简宥便被圣上一道旨意遣至豫章治理瘟疫。
  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只是此时并无非时之气,瘟疫席卷得着实奇怪。简宥便被调去查个中原因。
  随行的还有名太医,一同去协助豫章太守将瘟疫之事妥善解决。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南昌滕王阁,飘灵谪仙气,几乎被一场瘟疫驱散近尽。商铺闭门,满城哀号。街边焚尸的火光,河边腐尸的恶臭,南昌城无异于人间炼狱。
  太医在停尸房里查看一具患瘟疫而亡的尸体。那人面目已然模糊不清,全身呈紫黑色,布满瘀斑。太医拨出银针,在清水里就着皂角洗净了双手,向简宥道:“是鼠疫。一旦患病,极难救活。”
  简宥颔首,转向太守道:“至今共有多少死者,多少患病者?”
  豫章太守名徐前,四十左右,体态显胖,想来也多日忧心,神色憔悴,道:“死者四百三十七名,患病的着实过多,统计不出,至于感染的,全城恐怕都在考虑范围。”
  简宥又道:“从第一例到现今,是多少时日。”
  “不过八天。”有人接过了徐前的话,来人竟是陈瑾,确让简宥讶异。
  陈瑾面上可见劳顿奔波的疲色,道:“我途经此处,已羁留了近五日。圣上处的折子是我上的。”
  简宥疑虑得消,支着下颔道:“这速度快了些。”
  陈瑾道:“现下可有什么救治的法子。富贵人家尚且可续命,穷人家便是买了棺材等死了。”
  “陈大人稍安勿躁。要紧的是弄清鼠疫来源。”
  陈瑾冷哼:“来源弄清了,南昌城也成鬼城了。”
  简宥看他,目光凌厉:“若是连来源也不清楚,治愈了保不准会再染。”
  陈瑾默然。简宥问太医:“可清楚这鼠疫因着什么传播。”
  太医道:“愚见乃通过血液传播。”
  陈瑾道:“照这说来,这次瘟疫未免扩散过快。”
  徐前一直不作言语,只看他们商议。简宥将眼光移向他,道:“近来可有什么虫灾?”
  徐前略为迟疑,方道:“并没有。”
  简宥用帕子沾了水,抹了把脸,隔着窗棂,依稀可以看到城里窜起的映天火光夹着浓烟,魑魅魍魉。
  水珠顺着简宥脸部线条打在铜盆上,简宥脑中不甚明晰地闪过什么。
  次日清晨,简宥逢着太医便问:“鼠疫可否通过水传播。”
  太医恍然抚须:“多少与水源相关。”
  简宥找着徐前:“第一户感染人家在哪里。我要去他家中看看。”
  徐前却道:“恐怕这不见得能看出什么来。”
  简宥眼底划过一道光亮,淡淡道:“你办是不办。”
  徐前似有不愿,最终仍随着简宥前去。
  王氏乃小户人家,全染了鼠疫夭亡,四合院荒芜空荡。
  简宥瞧着院中央一口井,对吏卒道:“搜搜井底可有什么东西?”徐前微变了脸色。吏卒自井底捞起的竟是许多溃烂的鼠类死尸。
  简宥笑得阴冷:“看来不是天灾,倒是人祸了。”
  有人在王氏井中扔了携病之鼠。城中百姓皆汲取井水作日常生活之用,而地下水道相连,疫病便随着这口井蔓延至挨家挨户。
  徐前也道:“是哪等天良丧尽之辈,竟使全城哀鸿遍野。”
  简宥目光在徐前脸上略作逡巡,道:“先回去再作计议吧。”
  陈瑾在太守府前候着简宥,见他回来便道:“有什么进展。”
  简宥摇头:“还需再看看情况。”
  简宥安若泰山,并不焦急,陈瑾胸中冒火,不再看他走了过去,突然又蹬着步子掉头回来质问:“平民水火,简大人真能悠着性子。”
  简宥手指往另一方向一点,悠悠道:“要救人,你应当寻太医要法子。”
  陈瑾气极。简宥也不理他,嘱咐一旁的太守准备些茶水点心,自己要略作休憩。

  第 10 章 (小H)

  (二十六)
  简宥漫不经心地抚摩着杯盖,随口问端着茶盏前来的丫头:“这泡茶的水是什么地方来的。”
  那丫头低眉道:“回大人,是从城外的汲来的泉水。”
  简宥道:“府上用的可一直是泉水?”
  丫头不明所以,呆看了看简宥,回道:“以前也一直用的井水,前些日子才改用泉水。”
  简宥抿唇道:“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丫头道:“大约十几天前。”
  简宥顺手将茶杯搁在桌上,道:“没你什么事了。”
  那丫头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简宥轻轻咬了下唇,却又慢慢绽出个极淡的笑意。
  简宥悄悄到王氏四合院时,南昌城正陷在一片夜晚的死寂中,所有的哀号仿佛诡异地消失了。
  地处城郊,方圆都是春意催促起来的杂草。风吹动下哄哄倒伏拥簇。
  简宥在院子里转了转,暗黑里什么都看不见。出门仓促,忘了捎带光源,想了想就走到屋里,试着翻找火烛之类的物什。
  屋子里似乎有一丝一丝什么活动的声音,滋滋地擦着耳膜。简宥不免忐忑,正待细听,身后却传来了清晰的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红绒布里的灯心将整个屋子都打亮了起来。
  “简大人这么晚了是要做什么?”徐前问道,笑容看着有些可怖。
  简宥淡淡道:“再过来看看罢了。徐大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见着简大人出府,未免担心,就跟了出来。”
  简宥道:“有劳大人了。我也没瞧出什么,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徐前侧身让了路,简宥却见得他后边显出一排黑衣装束的人来。徐前的声音越过那些杀手间的空隙传来:“徐某怕是无福招待大人了。”
  约莫五六个人,渐渐围成圈逼近。出去的门也给他们封住了。
  简宥后退了一步,知道再多说无益,双手摸索着屋里是否有可用的利器。哐当碰倒了烛台一类的东西,趁着那些人微愣时分,捡起,看准其中身形较矮小的一个,便快速近他身,举了烛台便狠力扎下去。
  等他们回神过来,简宥至少突破了一个出去的口子。
  简宥只少时练过些普通拳脚功夫,想着自己当是文官也就没多加在意。徐前寻来的显然是一帮训练有素的杀手,很快就又困住了简宥。
  简宥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只听得徐前狠狠道“快点解决了”,扑过来的招式就更见凌厉。简宥体力透支,动作渐慢,脑子也转不过来,咬牙硬顶着。
  徐前道:“完事赏银加倍。”简宥听着这话竟分了心,动作微滞,寒光粼粼一亮,腰间剧痛,一把匕首旋即没入。
  此时却有一道影子闪过,利器碰撞声一起,眼前就倒了大片。简宥眼神有些散开,交错的人影,四周渐渐没了声响。
  (二十七)
  翠色锦帐,轻绸丝幔。简宥昏眠时紧抓着被褥,肤如白兰,面似点丹。
  肖钰抱剑守在简宥床头,依旧面无表情。偶尔简宥睡梦中低吟出声,发音似极“顾昡”,神色才有一痕起伏。
  少时顾昡习武,简宥就在一旁陪着。蝉鸣嘈杂的夏日,顾昡挺不过毒辣日头,趁着师傅不在,便坐在石块上翘着腿去逗弄地上蚂蚁。简宥督促他:“有你这么一曝十寒的么?”
  顾昡不看他,道:“你说着轻松,要么随我一起扎马步试试。”简宥道:“是你要练武,不是我。”顾昡折了枝桠,去戳蚂蚁群。简宥担心师傅回来见着他这样,又少不了领罚,叹气道:“我随你练便是。”
  顾昡讶然看他,只得重回去一招一式地比划。一天下来,顾昡没怎么,简宥倒在半夜发了高烧,浑身热得难受,黏黏腻腻的,又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顾昡内疚,索性不睡,杵在他床边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简宥糊涂得厉害,又有点半醒着,口腔里全是苦涩,拍掉顾昡手中药碗,搂着顾昡脖子就吻上去。顾昡怀里抱着发烫的简宥,自己却也给点燃,体温慢慢上升,七荤八素地回应着他。唇齿纠缠间都是弥散开来的药味,浅浅得令人沉醉。胡乱落了一地的衣裳,床榻间不分彼此的缠绵。
  肖钰听见简宥哑着轻声道“水”,回头见简宥已经坐起身来。
  简宥接过肖钰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才有了像样的声音:“多谢你了。”
  肖钰只点了点头。
  简宥稍微挪动了下身子,扯动了伤口,腰间一阵痛楚,眉尖绞在一起,忍住了没出声。肖钰见状道:“你还是不要动。”片刻又道:“你有低烧。我去给你拿碗粥来。”
  简宥低声:“嗯。”苦笑了一下便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这个时候其他感官便分外灵敏,有人搬了凳子过来,勺子碰着瓷碗,腾腾热气扑着面来。“多谢——”简宥最后一个音节没有完整,睁眼看到来的不是肖钰,而是顾昡,微愣之后也就虚弱地扯出个笑容来。
  顾昡用调羹耐心搅着白粥,舀起吹凉了喂到简宥嘴边。简宥回神过来,忙伸手道:“我自己来就是。”
  顾昡仍维持着那个姿势,简宥看着他,温柔的样子,也就张口咽下。顾昡又递了一勺过来。简宥脑子沉沉,又吞下一口,觉得眼前翠色纱帐氤氲一片,含糊道:“你怎么来了?”
  顾昡再递了一勺,柔声道:“你觉得呢?”眼底像蓄了一眼月牙泉。
  简宥别过头,忙去咽那口粥,匆忙之中,自唇角溅出些许。想要用手擦去,眼前却是顾昡放大的精致面庞。顾昡舌尖在他唇角轻轻滑过,灼人的热,再慢慢将那些溢出的粥卷入口中,奢靡的绮丽。
  简宥微启着唇瓣,如血的嫣红。
  顾昡在他耳边呵气直至他耳根熏红一片,方沉声再问道:“你觉得我是为了谁来?”
  简宥竭力平静,声音却仍颤抖:“我不知道。”腰间一下一下的刺痛。
  顾昡鼻尖触着他的,笑容危险:“若你伤的不是腰,我现下便用行动让你明白。”

  第 11 章

  (二十八)
  太医给简宥敷了药,用绑带重新缠好腰部伤口,嘱咐道:“简大人不宜多加走动,最好只在屋里呆着。伤口忌沾水,饮食忌辛辣。”
  简宥在伤口边轻轻按了按,吃痛吸气,道:“明白了。”又问太医:“可有医治鼠疫的法子?”
  太医敛眉道:“老臣屋里躺了两名病患。现下仍在研究揣摩中,看看什么法子抵用。”
  简宥道:“太医辛劳了。”
  太医拈须一笑:“哪里哪里,分内事耳。简大人养好身体,老臣继续忙去了。”
  简宥见太医行至门口,到底还是问道:“太医可知恒王在何处?”
  太医转身道:“恒王一早就去了城里,每家每户去探看慰问。”
  简宥心惊,脱口而出:“岂不很是危险?”
  “简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老臣已给恒王服过了一剂预防的药。”简宥暗自松气,又听太医道:“恒王真有尧舜之心。”
  简宥只好也道:“正是。”
  太医再叮嘱了句“简大人多喝些茶水为好”,便出了简宥屋子。
  简宥再见着顾昡,已是戊时三刻。顾昡到他房中来看他。
  一星灯烛,玉面华彩。顾昡身上沁出些沐浴后的芬芳,发梢悬着未干的水珠,眉宇间却横陈着明显的倦色。他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简宥道:“好多了。”想劝他不必如此劳碌,话至嘴边,又硬生生咽回,道:“徐前怎样了?”
  顾昡在床头坐下,斜了身,略挨着简宥肩头道:“大牢里押着。”
  简宥道:“他给的理由呢?”
  顾昡道:“徐前说他看上了王氏小女,强要不成,一狠心就在他家井里投放了带病之鼠。没料到地下水脉相通,整个南昌城因此陷入鼠疫浩劫。”言罢,低低嗤笑。
  简宥咋舌:“你信么?”
  顾昡道:“威逼利诱,只撬出这么一个理由。不信也得信了。”
  简宥也无他法,只由得一切暂为如此,转而道:“那接着要如何?”
  顾昡道:“治鼠疫。”
  简宥微微叹气:“这么多人,鼠疫传播得又快,得怎么治。”
  “我是想将所有患病的沾染的全聚到城郊,一把火绝了后患。”顾昡恨声。
  “你不如将整个南昌城付之一炬,免了所有麻烦。”
  这话一出口,两人相视而笑,聊以解忧。
  顾昡道:“如今首要的是安抚民心。”简宥颔首,确是民心稳了,才好下一步。
  顾昡微笑道:“你安心养伤。这事并不算太棘手,外头交给我便是。”替简宥拢了拢锦被,波纹般的目光在他脸上略作停留,终于倾身在他唇边印上轻吻:“早些歇息罢。”
  简宥声音淡得没了分量:“你要小心些。”却加深了顾昡嘴角笑意。
  (二十九)
  顾昡就着暗昧的一晕烛光,轻蘸了墨汁,在空白小本上拟着整治鼠疫的策略。手指修长秀美,执笔仿佛搭着排白玉箫管。间或停下,一手托腮,挑了眼角加以思忖。
  肖钰于暗处凝神偷看着顾昡,不漏半分风致。
  顾昡早觉着肖钰视线,这下正思考得烦躁,便道:“肖钰。”
  肖钰飞速站定在顾昡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依你看,要怎么对付鼠疫。”顾昡问得漫不经心。
  “属下不知。”见顾昡微皱了眉,又道,“属下听闻岭南一带鼠疫盛行时,先治鼠,再医人,这般卓有成效。”
  顾昡道:“我知晓如此。”提笔在治鼠两字后标注了三支,灭鼠,换水,通气。笔尖稍缓,忽听得肖钰道:“属下多言,主子犯不着为了简宥……”
  “既知道多言,便不要再说。”眼前浮起简宥晓花暮云的脸来,脑里轰轰乱作一团,声音骤冷:“我怎会真是为了他。”
  “得民心者得天下,你知是不知?!”顾昡冷冷喝道。
  肖钰屈膝跪下道:“属下知错。”
  次日,简宥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去太医那里探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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