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左边的神
左边的神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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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听了,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他是知道我的用意的:我是要在皇爷爷身边安插亲信了。可是,既然我已经卖了个天大的面子给他,他想要驳了我的面子,一时间也说不出口。
"小永子,来见过王公公。"我唤了一声,小永子就毫无声息地出现了。
"王公公,这是小永子,跟我时间虽不长,不过是顶省心的。以后,若是王公公有什么需要,小永子必定会赴汤蹈火为公公效劳的。"我微微笑着,转头看跪在面前的小永子,"你说是不是,小永子?"
"是,主子。"小永子的声音很低,却也决绝。他说起中秋那日,我救了他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他究竟会为了谁去赴汤蹈火我还不知道,但我也就只能相信他了。
无寂在一旁冷眼旁观。
我知道他不屑,可是,若是什么手段都不用,我又要如何走到权力之顶峰呢?
王海,如不能为我所用,我又怎能留着他呢?

···················
除夕夜,皇子皇孙们轮流在太庙守夜。七叔和我同班,看来他是让内务府刻意安排的。他要找我说些什么我都知道,避不开的事情,我不会逃跑。
七叔亲手为长明灯添灯油,他的影子在暗黄的灯光里被无限扩大。小时候父亲也和七叔一起守过夜,我硬是要跟着一起来。七叔装鬼脸来吓唬我,我看见那巨大的影子朝我扑面而来,吓得躲到父亲身后......
这些陈年往事,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却原来根深蒂固地留着的。

"信宁。"七叔唤我,把我从记忆里拉出。我看见他淡淡的笑容里包含着忧郁。
"信宁,在你心里头,七叔是个怎样的人呢?"
"七叔对信宁是最好的,父亲去世后,这皇宫里真正对我好的人,大概也只有七叔了呢。"
"可是,你还是不信任我的吧?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吧?"
"咦?七叔为什么这么说?"
"你真的宁愿与你二叔允思结盟,也不愿让我来帮你吗?"
"七叔,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奇怪的传言了?"我笑道,"什么结盟不结盟?"
"七叔是从小看你长大的,虽然你的秉性我不全然理解,但这次回来,我却觉得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信宁,你若是要做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你身边有很多人,可是你为何就不愿去看看他们?"我看见七叔的眼睛,他看着我,可是这又怎样?他看到的我只是父亲的孩子,若我不是父亲的孩子,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人就是这样了,总以为自己给别人的是最好的,总以为自己做的都是为了旁人的。
"七叔。"沉默了片刻,我缓缓开口,"父亲和母妃去世以及外公一族被绞杀的时候,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除了看着,我什么都不能做。从此,我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孩子。朝阳宫依旧,琼楼玉宇,只是再也没了欢笑声。整整6年,无聊而又寂寞的6年时光之后,你还能指望我依然是之前的那个顽劣的孩子吗?那时候,我是无知的顽童,善意和恶意都是无意的。可是现在,若是我做了什么坏事,那我就是有意的了。"
"七叔,你也许不知道,父亲忌日那天,他来向我告别了。就在长明灯熄灭的那一刻,他来到我面前,用柔软的手指抚摸我的脸庞,低声说再见。从此,我就真正成了一个人了。我问明镜大师,问他父亲的魂魄是否还留在人世间,他却告诉我,仁慈之人会早登极乐......"
"七叔,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也是一年的守岁,你扮鬼脸来吓我,我就躲到父亲背后,可现在,没有人能让我躲着了。所以,我就站在所有人面前,让他们知道,我是长子长孙,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了!"
"七叔,我是信你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伤害我,所以,若是你也信我,那就在一边旁观吧。这战争才开始,我也许会一败涂地,和我的外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我不愿以任何人为我而死。若是七叔真的怜惜我,信宁请七叔他日能不至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我喋喋不休,虽都是些半真半假的话。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七叔,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立场呢?皇位对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信宁,你也太小看你七叔了......"七叔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往日那个孩子小小的手能被他的大手掌一把握住,可现在,他却必定会发现,那个孩子的手也够大,能掌握很多东西,例如自己的命运,或者是天下。"信宁,我是你七叔,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后盾,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依赖我。"七叔言语之间的真诚我还是能够分辨的。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冷落多了,也就特别敏感。至少,七叔能这样说,我就安心了不少。

父亲,就算你已经离开了我,你也不愿意我和七叔最后兵戎相见的吧?
那么,你就在你的极乐世界看着,看看你那个孤独的孩子是如何一点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
我也许真的是无聊而又寂寞了,所以恶意地想要抓些权利来,只是消遣而已。

拾六 灯火
皇宫里的庆典一直排到了元宵,赏戏、游园、祈福......
每年都是这些,可是总有人乐此不疲。每天我都打着哈欠回朝阳宫,突然觉得冷清一点也不错。

元宵那天,无寂来朝阳宫找我。
"信宁,今天晚上要不要去赏灯?听信文说,长安街的花灯很美呢。"
我看看站在不远处的无涯,他正恶狠狠地看着我,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快说不去了!明知道惹人嫌,就不要跟着了!"我回了他一个笑容,大声对无寂说:"好啊,我当然去啊!"无涯听到了,转过头不再看我。我在心里偷偷笑:"洛无涯,你觉得我是个能遂人心愿的人吗?"
长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元宵节的灯会已经延续了好些年,也都是些乐此不疲的人。
人潮汹涌,灯光闪烁。无寂悄悄伸手握住我的手指,我朝他笑,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脸色,不知道他有没有脸红。
就这样一直两手相握,那也不错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被迷惑了,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关于永远的错觉?心里就这样毫无边际地想,然后毫无边际地走脚下的路。

会做生意的小贩们几乎占据了整条长安街,吆喝声一阵高过一阵。信文在前面拨开人群来回奔跑,买了糖葫芦和棉花糖来吃。我和无寂来到一个面人摊前,看头发花白的老艺人捏面人。无涯跟在我们身后,抬头看着远处色彩斑斓的灯,若有所思的样子。灯火阑删处,那里是否有什么人呢?如果走过去,会有人在那里等我吗?
无涯,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呢?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就会把身边的人给忽略了。
无寂选了几个面人捏在手里,快快乐乐地笑着。他是个严谨的孩子,很少在别人面前这样毫无顾忌地笑。无涯回过头看见他的笑容,也不禁动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的簪子。"正欲付钱的无寂突然惊呼了一声。
"什么簪子?"我问道。
"就是你送的那个翠玉簪子啊,刚才还在头发上的......"无寂一脸焦虑,直往地上找。
无涯拉起他的手:"只是一个簪子,这么多人,不要找了......"
"哥,你帮我一起找找看啊,肯定是刚才挤过来的时候掉的。"无寂边说边往回走,我想上前拉住他,可是转眼间,他便和无涯消失在汹涌的人群里。
"信文......"我再回头找信文,居然连信文也不见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原地。人们从我身边穿流而过,没有人会对我多看一眼。
"公子,你们还没有付钱呢!"见我想走,卖面人的艺人拉住了我。
我一愣,常年居住皇宫,我根本就没有带钱的认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从身上取下一块佩玉:"老人家,我没有带钱,这玉你收着吧。"老人狐疑地看着我,正伸手要接,一旁走来个丫鬟小姑娘,将几文钱放到老人手中:"这是面人的钱。"
"姑娘......"我见那姑娘要走,忙叫住她,平白无故受恩惠,倒是有些不安。
"以后出门记得要带钱,就算你有钱人家的阔公子,也不能用一块玉当几文钱来使。"那姑娘说话如刀子,又快又尖,"还有,你不用谢我,是我家小姐看你不像个买东西不付钱的骗子。"说着,她便朝不远处的一个少女走过去。那少女见我看她,便略略一笑,随即转身和自己的丫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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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人群走,心想总能找到无寂他们的,心下也就放松了一些。
长安街得名于街头的长安桥。据说,只要在这桥上虔诚地走上三遍,就能保全家平安。元宵这天,有些商贩就卖莲花灯给赏灯人,据说每个莲花灯都能实现一个愿望。
我走在岸边看见顺流而下的莲花灯,点点光亮,都是一个美好的心愿。
只是,只有我这样的人才知道,这些愿望多可笑,这世界是无法让人心满意足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悲哀的事情,死亡、迫害、背叛......
"公子,您和您的同伴走失了吗?"走到长安桥头,有个温柔的声音问我,仔细看,却是刚才为我付了面人钱的少女。
我点点头,不说话。不一会儿,她的丫鬟便提了两盏莲花灯走了过来。
"小姐,你只放两盏灯就够了吗?"丫鬟不死心地问道。
"小妮子什么时候学人那么贪心了?"少女笑了笑,接过一盏灯走到我面前,"公子,刚才看您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心事。若是不介意,这盏灯给你,也许能让你心想事成。"
少女在昏暗的灯光里微笑,眼睛里就有燃烧的红光,照亮了这深沉的夜。我笑着接过莲花灯:"谢谢小姐。"
我从河边的阶梯上往下走,莲花灯火苗闪烁,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熄灭了。我用双手护着这微弱的光芒,于是它就在我手心里散发热量。
我放下莲花灯,看着它慢慢飘到河中心,与其他灯汇合到一起,突然有荒谬的感觉,明明就是刚才,心里还是绝望的,才这一会儿,心里就觉着温暖了。我站起来,回头看那少女盈盈地笑意。

"信宁!"无寂的声音突然穿了过来,一回头,就看见无寂在桥那头朝我挥手。随后,他朝我跑了过来,一脸惊喜,"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我不该放开你的手......"
"没有这回事情。"我朝无寂笑,刚才我许愿,希望无寂快点出现在我面前。他就这样快速地出现了。他的手很温暖,刚才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可是现在,就暖和了起来。毕竟,已经是新春了。
"无寂,我们该回去了。"我笑道。
无寂却瞥了撇嘴:"我们还要去找信文啊......还有......你送我的那支簪子没有找到......"
"没有关系,明天我再送你一支。"
那个少女已经缓缓离开,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无涯在不远处看着我,看不清表情。

那人就在灯火阑删处。
我记起这样一句词,也许,有灯光就有希望也不一定。

只是,无寂,你要做我的灯光吗?你会照亮我的道路吗?就算会燃尽了自己也不离开吗?

拾七 桃花
过了元宵,七叔的婚期就快了,只剩下最后的十数日。
皇宫里和风离府到处一片忙乱。
皇爷爷差王海送来一批锦绣,说是江南第一绣的绣品。这次为了七叔的婚礼,江南第一绣的主人、江南巡抚洛天边的胞姐洛锦织亲自主持,从新人礼服到洞房纱帐,无一不是竭尽机心。同时还随带着送来一批锦绣,赠送给各皇族。
另外,洛锦织也来到了京城。皇爷爷设家宴为其接风。

"姑祖母在我们家一直是个奇特的人。"赴宴途中,无寂慢慢对我描述,我也就渐渐知道了这个年过六旬女子的一生。
洛锦织,18岁离家,寄寓江南第一青楼听雨楼。绣衣为生,终生再未回到江南洛家。
皇帝19岁时游历江南,偶遇洛锦织,钦佩其人品及绣品,将大婚时所需的锦绣全部交由她完成。从此,江南第一绣的名望如日中升。皇家的祭祀礼仪所需的绣品,全部由洛锦织提供。
洛锦织终生未嫁,曾有无数官宦子弟上门求亲,皆被其婉拒。
洛锦织坐在皇爷爷右手边,希贵妃、吏部尚书洛云洲伴在其侧。洛锦织虽然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当,神色安详静谧。她虽然终身未回到洛家,但与几个侄儿侄孙关系亲密。江南巡抚洛天边买下听雨楼送给锦织做绣楼,希贵妃、洛云洲幼时都曾长期居于听雨楼。希贵妃的一手绣工,都得自锦织真传。
接风宴很是沉闷。皇爷爷始终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话不多,我们自然也不能多话。皇爷爷亲自为锦织布菜,两人算起来已经40多年未见,但神色间,却有些默契。在江南,他们也许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协议就在他们各自的心里生了根。
可是我却隐约觉得,这协议,无关儿女情长,而是心照不宣的躲避。
那一年的江南,定然发生了不少事情。因为那些事情,皇爷爷终生未忘却过江南。
"姑姑,不知道父亲最近身体如何?"洛云洲打破沉默。
"冬天的时候受了风寒,开春了身体还是不见好转,时常有咳嗽。大夫说要好好精养。毕竟是几十岁的人了,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了。"锦织对着洛云洲说,可听得最认真的却是皇爷爷。
"如是需要什么药材,还请洛夫人尽管向内务府提。小永子,明天你就陪着夫人到药库去看看......"皇爷爷回头吩咐在他身边当差了的小永子,声音有些恍惚。
锦织回头看着皇爷爷,微笑着说:"谢皇上。我来之前,天边曾和我闲聊,我就对他说,等我回去的时候,带些京城的特产回去。只是,也不知道京城的那些特产才是江南没有的。"
皇爷爷听了锦织的话,面色突然一片寂然:"什么才是江南没有的呢?"
"姑奶奶,护国寺的平安符很灵验的,孙儿明天陪你去护国寺求一支吧?"黎雪乖巧地提议。
"护国寺的桃花都开了,皇上也一起去赏花吧。"无涯提议。
"对啊对啊,这时节,该去踏青了。"允诺也连声赞成。
锦织也露出了笑容:"皇上也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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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的桃花坞是京城十景之一。天虽还寒冷,桃花坞的花却已绽放了一大片,淡淡的粉红色,流连其中,似乎会忘记尘世间的一切。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坞碑上,刻了崔护的这首七言绝句。肝肠寸断的词句。

"锦织,你是希望朕去江南吗?"我靠着一株桃花休息,突然听到皇爷爷悲哀的声音。
"你不愿意去吗?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了。"锦织轻轻叹息,她称皇爷爷为你,似乎就是往日老友间的谈话。
"他......他的病真的......真的已经......"皇爷爷话语迟疑,我还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犹疑的语气说话。皇爷爷一直都是果断的,连杀死父亲的时候,他都没有皱过一次眉毛。可是这一次,他却真正地迟疑了,他所说的那个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让一个人,连坏的想念也不敢存着。
锦织似乎也在想怎么样说才合适,良久,她微笑了一下:"他对我说,若是能够,把关于你的讯息带给他......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他不相信,那个人就这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他还是那个傻孩子,天真的让人觉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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