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左边的神
左边的神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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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爷似乎在这十天里一下子苍老了起来。不知道当日他和穆君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讲了些什么。不过这些对我并不重要,皇爷爷,你能告诉我真相对不对?
"信宁来得正好。你陪朕下棋吧。"皇爷爷朝我笑了笑。
我坐在皇爷爷对面,看了看他昏老的眼睛,然后伸手摆好棋谱。
"皇爷爷,孙儿有事情求皇爷爷指点。"
"下完棋再说。"
"求皇爷爷成全。"我跪了下去。
"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和那些奴才一样了,动不动就跪呢?"
"皇爷爷,我想知道,当年父亲真的逼宫了么?"
皇爷爷闻言,目光一凛:"信宁,你胆子大了。"
"皇爷爷,我不信父亲会真的背叛你!我从来都不信,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母妃和外祖父一家?这究竟是为什么?谋反什么的,只是借口吧?"
"信宁。"皇爷爷伸手将我扶起来,目光慈祥,"有些事情是不能追寻前因后果的。若是允锦还活着,你或许当不了皇太孙,也不能当皇帝呢......"
"皇爷爷,你知道,我不在......"
"不要轻易否决了自己花力气追来的东西。否则,你会更加迷茫的。"皇爷爷叹了口气,"你父亲就比你清楚很多,他知道,怎么做对你才有利,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你只要好好活下去就好,不用知道这生存背后究竟染了多少人的血......你的父亲,还有朕,我们一直在等你......"

我离开西暖阁的时候,小永子端了药进去,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这药自然不是单纯的药。皇爷爷,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也好,那我就自己找答案吧。
··················
三月二十六日,永安帝薨于西暖阁,遗诏中将皇位传于我。同日,大内总管王海死于府内,那些知道或者多少知道父亲死去真相的人都死了。他们留下我一个人,暗自揣度。
宫里宫外忙着我登基大典。九叔突然来求见,在朝阳宫外跪着。我知道他来所为何事。可是我却是冷了心肠的。红菱知道太多事情了,我怎么能留着他?
无寂突然叹气:"信宁,为什么我觉得一下子不认识你了?"
"我还是原来的我啊!"我笑道,"你看,江南第一绣已经将龙袍绣好了,你看看合身么?"
无寂却说告辞。从窗子里,我看见他扶起九叔,慢慢离开了朝阳宫,一步步,踏在我心上。我问我自己,我究竟怎么了。怎么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四月三日,我宣布四月十一日登基,大赦天下。李照影、朱允恩等一批反贼从腰斩赦为斩首。怜李惊鸿怀有身孕,特赦之。
同时,我宣旨九叔即日赶赴西南封地云南,如不召见,不得擅自返朝。首辅欧阳遇离前往南海,协助六叔抵御倭寇,谢北宣外放至山西。我对欧阳遇离说:"我会好好只顾安然,她会是我的皇后,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你不能留在朝廷了。"欧阳遇离笑了笑,拜倒在地:"谢殿下。"
我伸手扶起他:"安然有你这样的父亲,此生无憾。"
"天下没有不为儿女的父母。"欧阳遇离离开前,微微一笑。我怔了怔,果然如此么?

四月四日,我去护国寺求平安签,看着院子里的柳树朝无寂笑道:"小时候,父亲总带我来护国寺,他说这是京城唯一清静的地方。可是,我怎么觉得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呢?"
就是在那时候,我听到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我还听到无寂的惊呼,然后我眼前一黑,有人挡住我面前刺眼的阳光。
"抓刺客!"是宋庭的声音,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
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不用害怕呢?
"无寂,无寂。"我伸手,有液体滴在我脸上,我看见无寂的脸,就在我眼前,他为什么不停地流血呢?无寂,你不要吓我,无寂。
"信宁,我很好,你相信我,我很好......"无寂,这个时候你还在安慰我么?无寂,你不要离开我,无寂,无寂,你不要睡过去,无寂。
我抱住怀里这个人,心痛地碎掉了。无寂,我才是该死的人,为什么你要推开我?无寂,你醒醒,我们一起去江南。无寂,我们去过没有尔虞我诈的平和生活。

阿鲁的箭和鞑靼人的无解毒药。阿鲁恶狠狠地看着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他是在为红菱报仇么?我突然想起阿阔台的诅咒,他用凄厉的声音咒我永世不得安宁,难道真的要变成现实了么?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我拿起刀,狠狠地砍阿鲁,可他的笑声却那么刺耳。
该死!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我身上都是血,如地狱来的阿修罗。那血是无寂的,是阿鲁的。唯独没有我自己的。
若是无寂死了,所有人都得死!
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吧?

可是,究竟哪里才是尽头?父亲,你告诉我,父亲。
你不要不言不语。难道你死去,就是为了我的今日么?
父亲,我不明白啊!你要我怎么信?

"信宁,你要相信。你要相信天空是蓝色的,你要相信大家都是爱着你的,你要相信我不会离开你的......"无寂,无寂,你这么温柔地对我笑着。
可是,我真的可以相信么?
相信天空是蓝色的。
相信大家都是爱着我的。
相信你不会离开我的。
......

尾声 夕照
永祯元年四月十一日,我20岁生日,也是我登基之日。我改年号永嘉,史称永嘉帝。

祭坛下面,黑压压跪着一大片人,他们心里有不服气地,有咒骂的,有惶恐的,有拥护的,有置身事外的......可唯独没有真心爱我的人。
一切都因为无寂不在而变得荒诞。我像是个耍杂耍的人,一个人演独角戏,没有观众,没有喝彩,连我自己的心里也是暮气沉沉的。
冗长的典礼上,我举起蟠龙玉杯祭天,那杯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在我手里碎裂,酒水沿着我的手臂,濡湿了我的龙袍。礼官和近旁的官员惊诧之余,急忙跪移到我面前,收拾地上的碎片,然后呈上新杯子。一切都是不详的预兆。我抬头,黑压压的天空直朝我压来。"无寂!"我猛地站起来,想奔下祭坛去找我的无寂。
早上,无寂醒过来,疲惫地笑了笑。
临走时,我突然转身说我不要去登基了,我要陪着他。无寂便又笑了:"你不要任性,登基大典哪有不去的?我等你......"
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每次离开他片刻,我就对自己说,他离开我了,他肯定离开我了......

"吾皇万岁,天朝永昌。"可是面前的路却被这些人给堵住了,严严实实,害我一步也迈不出去。就在我试图寻找道路的时候,典礼已经按照预设的环节演练下去了。
该死!该死的典礼,该死的奴才,全部都该死!
可是,这一切就是我拚了命也要夺来的东西么?
就是这些东西,堵了我的路,模糊了我的视线呢!
无寂,无寂,是我错了么?

典礼结束时,天已大黑。我遣退宫人,一个人去朝阳宫。伺候无寂的宫女正在外间打瞌睡。该死的奴才!我忍住怒气,进了无寂的寝宫,他侧身朝里睡着,似乎看不见任何生机。
无寂,我惶恐地叫他的名字,心里却想,他大概不会转头来看我了。
无寂,我再叫他名字,心一点点往下沉,然后我看见无寂的身体动了动。
无寂,我扑上去,看着这个苍白而消瘦的男子。他活着,还好,他还活着。我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禁不住想要流泪。蟠龙杯碎了,可他还活着。御医说他随时都会死,可是他还是活着。我知道他会长久地活着。

无寂长时间打量着穿着龙袍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是不是他眼里的信宁了,可他展颜而笑:"信宁--"是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叫着我的名字,无论我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我紧紧将他拥入怀中。无寂,无寂,我只剩下你了。
"刚才,无涯来过了。"无寂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我跟他说,我不能跟他一起走,现在还不是时候......信宁,我的伤口好痛好痛,痛地我每时每刻都想死掉......可是我听到外面的礼炮声,我想孤孤单单站在祭坛上的你,想你站在最高处......我就舍不得死了......"
"原本,我觉着自己很轻很轻,轻地就要乘风飞走了;可是遇到了你,我又觉得自己很重很重,从此堕入凡尘,万劫不复。"无寂笑了起来,宛若就要凋零的花,可是我知道,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他舍不得我。无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我想起答应无涯死前的托付,可是,我不顾,我什么都不顾,我只要无寂在我身边。对了,我现在是皇帝了,能做到我想做到的任何事情了。无寂,你看看我,不要老是睡觉,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江南吧。
无寂,我们约定了!

无寂......
其实我愿意相信。
相信天空是蓝色的。
相信大家都是爱我的。
相信你不会离开我。

·············
永嘉元年七月十六,天牢内一批死囚被斩首,名单内有一名叫做夜红菱的犯人。
鲜血喷溅和愚民惊呼的同时,御前禁军统领宋庭却亲自赶了遮盖地严严实实的马车出了顺天门。这事在守城的侍卫里流传了很久,他们怎么也猜不出这世上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让宋庭当车夫。
那日,宋庭赶着马车出了城外五十里,天渐渐黑了。宋庭心想现在就算皇帝改变了主意,也追不上了,便停下车让马匹休息一下。他正想打开车帘,里面却传来了哽咽地哭泣声。宋庭的手悬在半空,呆了呆,他还是收回了手,靠着马车看天边。那哭声也就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宋庭不太能理解这悲哀的根源,但是心里也就钝钝地痛,为了这个原本花朵一般妖冶的男子。
后来,哭声渐渐停息了,宋庭便隔着车帘小心地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车里的人沉默了很久,最后才抽泣着说了声:"往前吧。"
宋庭翻身上车,马车便向西南而去,最终沉没在夕阳的余辉里。

~ 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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