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左边的神
左边的神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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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闻书院?"怀忧想了一想,回答:"殿下说的是不是前文渊阁大学士左清告老后所设的博闻书院?"我笑着点点头:"博闻书院这些年出了不少仕子。明天,他们在状元楼有赛诗会,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怀忧不知道我的用意,顿了顿还是同意了。

翌日,我们来到西江边上的状元楼,这里一直是文人集聚的场所。昨天我在饭庄遇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王万山,另外一个是赵史明,都是书院的老师。除了文人,还有不少商贾也在场,原来赛诗之余,一些文人还将卖出书画墨迹,作为赈灾款项。左清年逾古稀,却也亲自主持了赛诗会。他虽已告老,但在当地仍然影响颇大,李光冉等不少陕西籍官员都是其门下。
"左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怀忧和我悄悄走到左清面前,老人转过脸来看着我们,目光敏锐。
左清将我和怀忧带到隔壁厢房,落座后说:"现在两位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了。"怀忧略抱拳:"左大人,在下周怀忧,此次前来陕西彻查总督李光冉涉嫌贪污一案。"他没有介绍我的身份,看起来他是不愿意把我牵连到这事件里。毕竟,连七叔也叹这件事牵扯太大,那就必然有着很深的根源,只怕追查到底,会伤了君臣乃至兄弟间的情谊了。
"光冉这总督一职,实在是当得气闷呢......"左清捋须而笑,"想必他现在在天牢里面还更加自在吧?"
"左大人何出此言?"怀忧追问。左清却又不再言语。
我走上一步,正色道:"左大人,若是博闻书院为李大人集体联名上书,我和周大人能保证直达圣听......只是,那500万两赈灾银的去处,我们现在还是没什么头绪,不知打人能否点拨一二?"左清看着我,目光炯炯:"自古,就没有什么地方能藏银子的。天灾不如人祸,人心不足蛇吞象......更何况是一群蛇虫?"
"这些蛇虫危害江山社稷,不知能否借左大人一臂之力,铲除这些祸害呢?"我微微一笑。左清闻言,又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肃然地点了点头。数日之后,以左清为首的博闻书院众人联名上书陈情,并笼络到一干地方官员上书弹劾陕西巡抚刘一风、户部侍郎赵先隆等官员。两派人相互弹劾,同时又牵连到户部,而户部尚书卓以非又与五叔敏王牵连颇多,一时间,万千头绪齐齐压来,连怀忧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几日彻查之后,李光冉家底清白,贪污之罪看起来无法成立,但是失职之罪却难赦。反倒是刘一风看起来不够清白,年前,他刚刚在西安城外置地500亩,价值不菲。
"可惜,都没什么证据,可是就算那500万两银子被瓜分了,也该留有底案吧?"怀忧皱了眉头说道。
"毕竟是从户部一路瓜分下来的,就算到了地方,所剩也无几了吧?"我笑道,"说不定,李光冉自己留了什么证据,还没有拿出来吧?否则,他怎么有闲情逸致在天牢里面写诗作词?看来他该是孤注一掷的,必定会有最后的活命法宝吧?"
"你说他是故意的?故意再次乞讨赈灾银,故意东窗事发,故意身陷囹圄?他冒的险也太大了吧?"怀忧有些不相信。
我看看这个才15岁的少年,虽然才学过人,但是人世间的一切事情却还是不懂的,置死地而后生啊!以李光冉的性子,若不是索性闹个天翻地覆,总会被那些当权的排挤下去的,到时候就死无全尸了。更何况,他的对手,远比他能想象的还要多!
"我们还是再等等吧,所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呢!"我笑道。

三天后,京城快马送来离王手谕,督察院介入陕西赈灾银贪污案件。刘一风品行不端,俸禄家产不符,督察院备案,收监刘一风。离王命怀忧搜查刘一风府邸,果然收获不小,搜出白银100万两,黄金10万两,珠宝玉器若干箱。另有密函一封,详细记录500万两白银从户部出库后经手名单。凡经手者都剥了一层,到陕西总督府时,不足50万两。
阳州清也终于肯说实话,那50万两白银现在收在总督府库房内。当日,李光冉接到文书时,文书已被篡改,他知道此时向刘一风发难并非明智之举,因此来了个置死地而后生的苦肉计,让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共同介入,彻查此事,同时搬出了将刘一风其余几桩案件,将其扳倒。同时,户部人事任免的弊端也暴露无遗,户部尚书卓以非在敏王的极力保荐下,以失职罪论处,降三品,罚三年俸禄。赵先隆、刘一风等被革职收监,看来不会轻判。
但是,最为奇怪的还是李光冉,虽然免了贪污的罪名,但是失职罪名还是在,看来敏王也对大理寺等加了不少压力。毕竟,对敏王来说,这样的人还留在朝廷里面,对他是大患。
五叔啊,五叔!你还是太计较眼前得失了呢!
我听到消息,忍不住对着夕阳大笑。回过头却看见怀忧若有所思的目光。
怀忧,不用太怀疑。我现在要拉拢朝中官员,削弱几位王叔的势力呢!皇爷爷不在顺天,这也许是我最好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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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 扰心
还是京城好,满眼繁华,特别是坐在红伶馆看乌衣巷,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妙人儿。只不过,整条乌衣巷最妙的人儿,是在我身边坐着。

"宁公子,今儿您还有空往这里跑啊?"红菱递上一杯茶,浅浅地嘲笑着。
"怎么?你是要把客人往外赶?"回京第三天,我就来到红伶馆。这次,红菱帮了不少忙,也为谢北宣和都察院提供了不少线报。
"就算我不赶,也大概没人敢来了吧......宁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谣言吗?"
"什么谣言?"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想听听红菱口中的说法。
红菱走到窗口,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转过头看着我:"长孙殿下圈养伶倌,还靠馆子到处打探百官的隐私......如今,这馆子已经成了官员们的禁地了。"
"怪不得今天的客人少了许多,我还以为红菱你又得罪了人......"我笑道,"红菱是在因为生意不好抱怨我吗?不过,将来他们都会一个个全部上门的......等他们知道要巴结我的时候......"我走到红菱身边,执起他的手。红菱的手纤长洁白,皮肤下隐有青色的经脉。据说,红菱唱戏时候微翘的兰花指,能迷住所有人的目光。
"红菱,你是在为我担心么?"我看着他的手指问道。
红菱猛地从我手中抽去手指,大声道:"什么!我才不会!"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我轻轻地笑起来。"红菱,叶家的案子大理寺已经重新审查了,相信会给你加一个交待。我也说过,我会做到你想要做的那些事情的......只是这案子重查的话,却要连慕容日冕的案子一起茬,要破费不少时日。"红菱却咬着嘴唇,恨恨地说:"你如何知道我要做的事什么事情?你总这么自作聪明!你--"他话没有说完,我伸手掩住他红润的嘴唇:"红菱,我要为你做些事情呢......若是有一天,我不能这样来看你了,我希望你不再是罪臣之子,我希望你到时候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我的声音有些悲凉,红菱就愣愣地看着我,那些恶毒的嘲讽话语也就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才又缓过神来:"刚才不知谁再说以后要让所有人巴结呢!这会儿倒是自己先泄气了......"
"只是有些迷茫罢了......"我叹息了一下,看着窗外,窗外春花灿烂,转眼间就已经进入春天最美的时节了。红花渐欲迷人眼。从陕西回来,看到京城的富丽繁华,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呢!
"你......"红菱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随后,他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得到权利?为什么要做帝王?"
"为什么?"我一愣,为什么要得到权利?不就是因为太无聊了吗?在帝王家,想得到权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不用思考为什么啊!也许,我也是为了报复吧?等我有了权力,我就能报复那些人了......
可是,为什么看着红菱深深的眼睛,我不能像往日一样笑着说出来呢?
红菱靠近我,寂寥地说:"你看起来很累呢......陕西之行,你很累么?"

·······················
皇爷爷的三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旨意后面,附了无寂的信。无寂闲闲地说起了江南的美好春天,他说他去林隐寺,看到大殿里慈眉善目的菩萨,心里就觉得通明。他为我求了平安签,附在信里一起送了过来。皇上住到了洛家,他爷爷的病居然也随了天气一日日的明媚而有了转色。两个都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做在湖心亭里对弈,偶尔轻轻地笑几声,惊不走一池的水鸟。他们看起来像是早有默契的两个人,眼里都有温柔的光芒,如同尘世间所有渐渐老去的人们一样。
我收起信,澹然地想,皇爷爷最后还是去见他了,足见他的心还是柔软的,几十年坐在龙椅上,就算再温柔的人也会变得冷漠起来了。可是,当初,他究竟为什么非要赐死父亲呢?如果是恨,为什么他每次提起父亲的时候,目光里都有哀痛的神色呢?作为帝王,就要绝情吗?我不明白,怎么样也想不明白呢!
父亲,你就不能告诉我原因吗?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凭空揣测吗?
可是,怎么揣测都是错的啊!
我捏紧那个装有平安签的香囊,一阵头晕目眩。

··························
翌日,我到护国寺,请明镜为父亲超度。
护国寺内的灾民多已散去,桃花坞的桃花也都落了,柳树却长得正好。我朝明镜作揖,明镜就露出毫无表情的慈悲来。
"明镜大师,昨天亡父托梦给我,说是地底下很冷......所以今天特地过来,一来请大师为家父超度,二来,自己也想在护国寺里住几天,虔心为亡父念经超度......"我的声音有些无力,心头总是突然间浮起许多念头和场景,关于父亲的、母亲的、自己的,还有无寂的,待到想去分辨清楚,却又突然发现心头什么都没了,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一般空寂......
"殿下请到内殿稍事休息,小僧立即安排。等下会有沙弥带你到小佛堂......"明镜双手合十,声音一如既往的澄澈。我临走,又朝他看了一眼:"谢谢大师......"
不多会儿,有小沙弥把我带到上次为父亲做法事的小佛堂,明镜坐在佛像前面,旁边留了个莆垫给我,我盘腿坐上去,看看垂着眼帘的明镜,然后问他:"大师当初为什么会出家?"话音刚落,我似乎看见明镜的身体微微一颤。原来,不管是谁,被问到为什么都会迷茫的呢!一件事情,一个身份做久了,就以为自己原本就应该这样的。所以被问了为什么,都会心惊的。可是,这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我们做的,想的,虽然有违背自己意愿的,但那何尝又不是被自己所接受承认了呢?如果一味抵御,那就是强弩之末了吧?

"小僧也不记得了。"明镜淡淡地说完,就念起了往生经。青灯、古佛,一切的一切,他们本就该是如此的吗?有没有人过问佛祖,为什么要成为佛祖?为了众生?还是,仅仅是不知道其他该去做些什么呢?

红菱的一个问题,竟扰了我的心,也扰了明镜的心。
可他自己又何尝能明白呢?

廿四 保护
我在护国寺的第十日,七叔上山来看我。他问我怎么一声不响就住到护国寺来了。我笑得有些僵硬,父亲托梦只是托辞,青灯古佛禅经,我虽是静了不少。可是,一旦回去了,就又会心浮气躁了吧?
于是我便笑着问七叔:"李光冉玩忽职守的罪名最后是怎么判的?"
七叔皱了眉头:"大理寺、刑部罢黜其官职,遣回原籍,永不录用。因为是三品大员,现在正等着皇上的圣旨。"
"这判决,倒是遂了李光冉的意,他那样的人,总不适合当官的,还是逍遥点好......"我笑道,"这次谢北宣和周怀忧该有升迁的机会了吧?户部一下子罢了那么多官员......不过,只要敏王还在正位,他们两个难保以后不会被挟私报复吧?"
七叔沉默着点点头。我继续说道:"七叔,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陕西仍是一片荒瘠,那500万两银子,又能救得了多少命?这桩案子,左不过是朝廷官员间的倾轧,谁都不必谁清高些,谁也不必谁光明正大些......连朝廷,不也是有偏袒的吗?这样,我去了一次陕西,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人走了,自有其他人上来......"
七叔惊讶地看着我:"信宁,你怎么一下子......一下子......"七叔一时间不知道该用哪个词语来形容,我笑着接下去:"七叔,我很不安呢......这几日,我想到去年你刚回来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你说所有人都在等我,你说,要信你......所以,我就想,也好,我就如你们所愿,权利地位什么的,我都慢慢抓在手里好了,可是,我突然怀疑,我要去抓在手里的,会是些什么东西呢?我会不会抓在了手里就会厌倦了呢?"
我站起来,朝前面的佛像行礼,然后转头看着七叔:"有人问我,我为什么要得到权利,我居然就无法回答了......七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七叔似乎一下子被问倒了,但他目光微转,看向堂外的柳树,慢声道:"允锦还在的时候,曾与我谈起过你的将来。那时候,允敬就有隐隐的担忧。慕容家的实力太强了,对皇上而言终究是祸害,也就成了你的绊脚石。允锦曾一脸忧心地说:若是我去了,将来会有谁来保护你......那时候,允锦虽然贵为太子,但是身体却一直不好。那次他大病醒来之后,就更为你担忧了......"
"七叔,你想告诉我什么?"七叔的话越绕越远。
"接到允锦病殒的消息后,我不断想,若是我能早一点手握权利,是不是就能留下他了。可是,就算我想破了头,就算我真的得到了权力,现在,我也不能再留住任何人了......信宁,你现在有没有要保护的人呢?若是有的话,你就需要权利,需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这样也就没人能伤害你和你所要保护的那个人......"七叔转过头看着我,目光隐隐有泪。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必然是仇恨着自己的,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吧?
可是,得到权力我就能保护我所想保护的那些人了吗?我有要一心保护的人吗?或者,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需要张开手臂去保护吗?
我抬头看七叔,他已经悄然走到堂外,依依杨柳下,他实在怀念着吧?
父亲,你看得见吗?看得见思念和悲哀吗?
你大概也赞同吧?你也必然想过要保护我吧?
父亲,父亲......
························
转眼进入五月,天气开始酷热,护国寺的桃花坞的桃子红透了。小时候会趁着父亲和智睿大师辩禅的时候偷偷跑去摘,明镜就跟在我身后,劝阻不了我,就满眼泪光地看着我。我纯心欺负他,摘下最大的桃子,咬一口扔一个。等到父亲和智睿大师过来的时候,就带着笑容跑上去,乖巧地塞给他们桃子吃,说自己吃了两个,觉得好吃,就给他们也留了。智睿大师笑着摸摸我的头,跟父亲笑谈几句。我偏过头,狠狠瞪着明镜,威胁他不准说我干的事。
现在,我又转进桃花坞,看着满树成熟的果子,忍不住伸手摘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江南的桃树结果,该比这里早,无寂应该已经吃过了吧?所以,已经没有什么人需要我留下这些桃子了吧?

"堂少爷,你快点走......"隐约传来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顿了顿,那女孩的声音又撒娇地传来,"好嘛,好嘛!以后我叫你大师还不成吗?小姐,你看这位大师,年纪不大,却一脸老头子的表情,还真无趣呢!"在皇宫和护国寺里,很少能听到这么生动、不做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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