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好生感动,对萧悠越发尊敬,望着他的眼光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尊敬和爱戴,萧悠见了,心中也是一热,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默契之意,又更进了一层。
丁前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下一阵别扭,板着脸向萧悠汇报了刚才他安排的那些事的进展情况。
常清见萧悠才安排下去的事这就办妥了,对天狼社的办事效率更是钦佩,笑道:"悠哥,你这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连这个小丁前都如此干练。"
丁前亢声道:"我才不是小孩,我已经满十八了!"
常清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反感,想他是少年气胜,不愿人家小瞧于他,所以才会这样,于是笑了一笑,也不生气。
萧悠脸一沉,道:"小丁,你这是怎么了?快跟常公子道歉!"
丁前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得一缩,却愤愤地拧过了头去,抿紧了嘴巴,就是不肯道歉。
萧悠正待发作,常清忙道:"没什么,是我不对,呵呵,悠哥,你可别难为人家。"
萧悠不肯拂他之意,没有再说什么,又交待了几句话,挥手让丁前下去了,丁前临出门前,还愤愤地回头盯了常清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常清见他出了门,这才回头向萧悠笑道:"悠哥,这孩子好有趣,明明小孩子气,却不肯听人家说他小。"
萧悠微微一笑,道:"是啊,不过他办事麻利,可也不能算小孩子了,一个人是不是小孩脾气,不能单从年龄看的。"
常清知他又暗喻自己年纪虽然大一点,脾气却不成熟,吐了吐舌头,岔过了话题,恼他轻视自己,便故意说些子曰诗云,满口之乎者也,听得天生头大不已,萧悠却处之泰然。
过了些日子,萧悠带常清前往京西密山县的分堂马场小住,这里是几年前开僻的一处庄院,占地极广,差不多包括了一整个山头和大片的河谷,上百匹好马蓄养在这里,由一个西北来的养马好手负责照看。
常清他们到的时候,正看到大群的马匹从山坡上狂奔下来,四蹄翻飞、鬃毛飘扬,急如奔雷的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天空地旷、众马奔腾的壮观景象,直看得人热血沸腾。
伴着众马的嘶鸣,一个矫健的人影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手中挥舞着长鞭,口中大声呼喝,控制着马群的方向,从萧悠等一众人马前折而向东,远远地去了。
常清看得目眩神驰,从马上欠起身来,极目张望,赞叹不绝,好半晌待马群过尽,才重新坐回马鞍上,转头向萧悠笑道:"悠哥,好漂亮的马儿,竟然匹匹都是如此神骏,真不知你是怎么调养出来的。"
萧悠笑道:"我懂什么,这都是蒙拓的本事好,这里多亏了他在打理马群,才使得这几年来咱们的密山马场声名大振。"
常清笑道:"悠哥不必自谦,你未必很懂马,却懂得用人,会恰当地使用有才能的人来管理马场,这才是上策啊。"
丁前骑马随在一旁,闻言一撇嘴,小声地道:"马屁精!"
萧悠耳力灵敏,听得真切,用眼角微微瞟了他一下,见他圆圆的小脸上一幅气鼓鼓的神情,心中有点纳闷,心想小丁素来待人和善,如今为什么处处与清弟过不去?像清弟这般温文尔雅的人,一向是很有人缘的,为什么偏偏不得小丁的喜爱呢?微一思忖,心中一动,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得认真打量了丁前一会儿,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一行人纵骑奔驰,不多时来到了半山腰的庄园,庄中许多人奔出来迎接,见到萧悠,都是欢喜呼叫,尊敬爱戴之情,溢于言表,显见萧悠在这里也是很得人心的,常清见了,也自高兴。
人马声混乱之中,萧悠被众星捧月一般迎进了庄去,他又向大家引见了常清,众人见常清玉树临风、飘逸俊雅,况且又是萧先生所敬重的人,也都衷心喜爱,待他极是亲厚。
说些闲话,萧悠安排下人带常清去休息,自己便与庄中主事商议起正事来了。
常清换好了衣服,小睡片刻,终是心中兴奋,安静不下来,便又起身往前厅来,刚过里院的月洞门,抬头见到萧悠从前面过来,他正要招呼,突然一道红火也似的人影从一旁扑了过去,一个银铃似的清脆声音笑道:"悠哥,你可来了!这可想死我了!"话音未落,一个人已扑在萧悠怀里,又笑又叫,蹦蹦跳跳。
常清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款式倒不像是中原的姑娘,非常的简洁利落,眉目如画,脸蛋儿红扑扑的,煞是可爱,一双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编了一头的小辫子,辫梢上系着一个个的小银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30*
萧悠伸手揽住了小姑娘,笑道:"那其格,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
那其格笑道:"人家是喜欢悠哥,别人想我这样欢迎他,还想不到哩!"伸手扯住萧悠的衣襟,将他拉得弯下了腰来,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吻。
萧悠一笑,携住她手,一同向后院走来,一抬头,却见到常清正站在月洞门前,不由觉得有点尴尬,轻轻松开了那其格的手,微笑道:"啊,清弟你起来了,也不多休息一下。"
常清道:"此处这样有趣,我怎么能躺得住,好想四处去看看。"
萧悠笑道:"好啊,我这便陪你去。"
那其格不满萧悠放开了她的手,固执地伸手又拉住了他的手,萧悠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不好硬甩开她,只好由她拉着,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常清,常清却淡淡一笑,当先向外走去,萧悠急忙跟上,那其格吊在他手上,也跟了出来。
天生拿着常清的狐皮围脖追了出来,埋怨道:"公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衣服也不穿严实了,小心着了凉!"一边唠叨,一边动手给常清围上皮围脖,又给他拉好衣服,常清一言不发,由他给自己打理。
那其格好奇地瞧着,笑道:"喂,赛钟馗!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了,他自己没有手吗?还要你帮他做这做那!"
常清脸一红,急忙挣脱天生的手,自己系紧围脖,他本来是一向习惯于受人服侍的,如今被这样的小姑娘轻视,好生难堪。
天生回头一看,这才看到是她,笑道:"哟,原来是那其格,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是这么利!"
那其格不依,冲上来打他,两人打打闹闹,天生大呼小叫,东躺西藏,故意逗着她玩,那其格银铃一般的笑声直传出老远去,红红的衣裙迎风飘扬,像冬天里的一簇火焰。
常清见天生被那其格打得抱头鼠蹿,也不禁笑出声来,侧头看见萧悠也嘴角含笑,望着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眼光非常柔和。
见他如此,常清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点点不是滋味,暗暗想道:这样亲切柔和的目光,悠哥向来是放在我身上的,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别的人露出来这样的眼光呢,如今却在看这个小姑娘......
她真的是好可爱,那样活泼明朗,就像一团热烈的火苗,跟悦然姐姐,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女子,却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不知怎么,心中竟然浮上一句话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这个小姑娘殡火一般的性子,跟窈窕淑女,却是沾不上边了......刚想到这里,常清一惊,心想人家是不是淑女关我什么事,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到自己的马前,想要上马,却因穿得太多,身子不灵便,这一下居然没骑上去,萧悠忙过来扶他,轻轻托住他的腰,微一使力,将他送上了鞍去。
那其格哈哈大笑,叫道:"羞也不羞,那么大的人了,连马都不会上!"一边还用手指在自己的脸蛋儿上刮一刮,笑嘻嘻地。
常清脸一红,越发羞怒,一带缰绳,拨转马头,便欲纵马而驰,萧悠连忙拉住他的马缰,道:"清弟不必生气,这小孩子不懂事,爱取笑别人,可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不可贸然纵马奔跑。"
常清觉得有理,便停了下来,等他和天生一同上马,却见那其格将两根手指放在嘴上,呼哨了一声,一匹枣红马飞一般从远处跑了过来,奔到近前,也不停步,只在那其格面前稍稍放慢步伐,那其格故意卖弄,一手在马背上一搭,飞身而起,轻轻跃上马背,也不坐下,双腿夹鞍,俏生生呼叱一声,一人一马,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间已冲下了山坡,远远望去,婉如红红的一团火焰从铺满白雪的山坡上急掠而过,带起一道雪花轻烟。
常清惊得目瞪口呆,天生哈哈大笑,萧悠也笑道:"这小姑娘,还是这般火爆的脾气。"语气中不乏宠溺之意。
常清看了他一眼,见萧悠面色平静,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自嘲地道:"就只我没用,连个马都上不利落。"
萧悠一笑,道:"清弟不必自艾,你不知道那其格是蒙古人,她们那里的孩子几乎一出生就在马背上了,还不会走路倒先会骑马,她又是个男孩子般的脾气,自然在马术上比你强些,连我也比她不过呢。"
天生上了马,也道:"是啊,记得我刚见她时瞧不起她是个小姑娘,跟她比赛马,结果连输了十场,那才叫一个惨呢!可怜我半年的工钱都送给她买糖吃了。"说罢连连摇头,悔不当初啊。
常清扑哧一笑,心中的一点介蒂顿时烟消云散,萧悠见他释怀,也是心下一松,翻身上马,三人纵马前行,四处游览。
此后数日,常清与萧悠同在山中小住,这里的山可不比当初在洞庭湖边的小山,高大险峻得多了,一眼望去,山上树木不多,巨石嶙峋,衬着湛蓝的晴空,愈显高大。冬天整个山坡上铺满了皑皑白雪,只有向阳的地方才露出一些枯黄的草色来。
萧悠这几天被那其格缠得脱不开身,他办公,那其格便耐着性子在旁边等候,他一有空,刚想去陪伴常清,那其格便缠他出去骑马玩耍,如不答应,她便死缠烂打,不肯干休,更有时便使出小姑娘的当家法宝--眼泪,闹得萧悠好生头痛。
三年多以前,那其格还是个小小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可爱,随着兄长蒙拓来到此处帮天狼社养马,蒙拓是个不擅言词的木讷之人,爱马胜过一切,年近三十还没有娶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恐怕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和马儿一同度过了。他的妹妹却是伶牙利齿,学说汉话也快,不到半年已经可以跟赛钟馗对骂了,再过半年,连赛钟馗也甘败下风,不过她天性纯直爽快,无甚心机,待人一片热诚,所以山庄上下,都非常喜爱她,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宝贝着。
萧悠每年来此几次,那其格非常喜欢他,每次都粘他,萧悠好性子,自然也顺着她一些儿,有时还觉得有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在身边陪伴,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只是这一次,因为有了常清,那其格的热情,竟变得让人不堪忍受了。
常清数次想找萧悠说话或出行,都不得其便,心下不快,也不好多说,只闷闷地呆在自己房中,想起这一个月来还没有好好温书,平先生布置的十篇赋论还没有着落呢,回去须不好交待,便耐下心来,令天生找出随身携带的书册,攻读起来。只不过念书写文之余,每每想到萧悠,心中便有一些牵挂,虽然近在咫尺,竟是不便相见,这种感觉,这几个月来还是头一遭体会到呢。
这天,山庄里忽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却也都是熟人:萧同、莫离和五狼秦越,再有一个生面孔,却是萧同最小的养子小锁。
这几个人一来,山庄里的清静顿时烟消云散,刹时间鸡飞狗跳,一片热闹。
原来萧同和莫离度假回来,得知萧悠带常清等人来了山庄巡察,他顿时又想念起这里的骏马来,心痒难奈,立时动身也赶来了,小儿子小锁因为此次爹爹和叔叔出门竟然没有带他,哭闹个不休,非要跟来不同,便一同带来了。
五狼秦越却是前往东北公干,回来时转了个小弯,来此与萧悠一会,明着是公务交接,私下里是好奇心作崇,极想见一见萧悠的心上人,看看究竟是怎生一个人物,会有诺大的法力,居然让天狼社里素以沉稳出名的萧悠情生意动,为他费尽心机。
一见之下,秦越暗暗点头,心想果然小悠好眼力,这般的人品相貌,真是万里无一,而且性情纯善,超尘脱俗,这样的人物,在这俗世之中,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怪不得萧悠为他动心,想要长相厮守了。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常清从小淫浸在书山文海之中,加之性情随和开朗,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书呆子,言谈举止,温文尔雅,颇有儒者之风,却又活泼随意,与人相处,总能令人轻松愉快,他知识广博,又擅长清谈,态度诚恳,很容易博人好感,加之多年勤习书法,通身的书卷气,配着一股灵气,使他的美貌不流于凡俗,却有一种隽永的气质。
秦越忙着跟常清套近乎,萧同却忙着跟小儿子玩闹,一大一小两个顽童,把诺大个院个搅得一片混乱。
萧悠轻轻摇头,心想小同这样胡闹,那里像个二十多岁的大人,最近忙着讨小儿子的欢心,倒把自己身为天狼社堂主这件事给忘到脑后去了。
少时萧同抓了个机会,偷偷拖着莫离跑到后宅去亲热了,只留下小锁跟那其格玩耍,那其格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同小锁玩了个不亦乐乎,倒让萧悠松了一口气,得以伴在常清身边,陪秦越说说话。
三人谈谈讲讲,颇为融洽,萧悠又说起萧同爱孩子爱得没边儿,一点不知道收敛,都有了二十三个孩子了,竟然还想再收,真不知他究竟想要收到多少才肯罢手。
秦越笑眯眯地听着,看了看正在院中玩耍的小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起身踱到院中,看那两个孩子玩闹,那其格是直性子,小锁却也执拗,两人正在抢一个木头小老虎玩具,各不相让。
秦越细看小锁,见这孩子生得粉团团的非常可爱,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皮肤细白,两只大大的眼睛晶光闪亮,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红红的小嘴棱角分明,看得出长大了一定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而且脾气爆燥,单从这一点上看,倒与萧同像是亲爷儿俩一般。
秦越心中暗赞,心想难怪萧同宠这孩子宠得没边。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他细细观察了片刻,看得出小锁是个独占欲很强的孩子,于是笑嘻嘻地抱起他,顺手轻轻在那其格手腕上拂了一下,那其格手上一麻,小老虎脱手而出,被秦越轻而易举地拿了过去,递给了小锁,小锁笑逐颜开,那其格正欲发作,秦越笑道:"哎哟,还是那其格好,毕竟是做姐姐的,主动就把小老虎让给小弟弟了,小锁乖,还不快谢谢姐姐。"
小锁不明就里,反正拿到了小老虎,便听话地谢了谢那其格,那其格被秦越一说,才想起自己比小锁大得多了,怎么好抢小孩子的玩具,又见小锁谢自己,越发不好意思,连忙谦让了起来,连自己手里的另一个玩具也一并给了小锁,拍了拍手,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秦越笑眯眯地逗小锁玩了一会儿,又问:"小锁,你爹爹最疼谁呀?"
小锁想也不想地答道:"叔叔。"
秦越一笑,又道:"那除了叔叔呢?"
小锁一点自己的小鼻子,得意地道:"小锁。"
秦越呵呵笑道:"小锁最小,所以爹爹才最疼小锁是不是啊?"
小锁点头,又低下头去玩小老虎。
秦越抱着他坐在石凳上晒太阳,笑嘻嘻地道:"可是小锁知不知道啊,将来爹爹和叔叔又会领养别的小孩子,那么就会有比小锁还小、还可爱的小弟弟来到你们家,小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爹爹宠了呢。"
此言一出,立竿见影,小锁立即停住了手,抬起头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秦越,惊道:"小弟弟?"
"是啊,你想想看,如果另外有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是不是爹爹和叔叔会去关心他们呢?分给小锁的关心就少了,而且你的小老虎啊、小马啊这些玩具,都得送给比你小的孩子玩儿,你没看见刚才那其格姐姐不好意思跟你抢玩具吗?家里的其它哥哥姐姐们,是不是也都让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