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洗沐换衣休息,那个自称名叫莫离的年轻人一直陪在常清身边,两人谈论一回,都觉得对方学识品性极佳,颇为投缘,渐渐都放松了下来,说说笑笑,相见恨晚。
直到晚饭时分,常清才又见到萧悠,那个萧同还在爆豆一般地向萧悠汇报这边分堂的事务,直到萧悠用眼色示意他有外人在座,不许他再讲天狼社的事,他才猛然醒悟,转过话题,又讲生意上的事,指手画脚,没半刻安宁。
常清觉得有趣,细细打量他,只见萧同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然而一幅精明干练的样子,身材高大,面目英俊,蜜色的肌肤,强健的体魄,全身仿佛都弥漫着使不完的精力,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一双大眼睛精光闪烁,时而含笑如春风,时而冷厉如霜雪,令人不敢直视。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哪,常清暗暗地道。
萧悠不理萧同,自顾让大家入席,共进晚宴,莫离帮着张罗,言语温和,行为得体,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教养,待人接物,恰到好处。
大家都开始吃饭的时候,萧同才止住了话头,又兴高采烈地向常清介绍自己这里的厨子手艺好,这虫草酱鸭、这东坡肘子,都是别处绝对吃不到的,殷勤布菜劝酒,热情洋溢,真让常清有点应接不瑕了。
萧悠一笑,对常清道:"我这兄弟向来是这个莽撞脾气,清弟只管自便,不必理他。"
萧同不高兴地道:"哎,我这是热情待客啊,务必要让小清感到宾至如归才好嘛!"
莫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常清也笑了,忙道:"是是,我已经感到宾至如归了,谢谢你。"
萧同大喜,忙道:"好啊,你随便吃,一切随意,呵呵,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呵呵,反正也都不是外人。"
萧悠携常清来此,介绍时虽然含糊其词,只说是自己的好友,然而萧同的眼光何等厉害,况且他又是明白内情的人,自然已经直接把常清视作萧悠的人了,言行之间,便毫不避讳。
萧悠怕他口无遮挡,说出什么让常清下不了台的话来,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些别来事情,几人心情愉快地用完了晚餐,一同来到里进中堂,坐下说话。
萧同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常清,道:"小清,你和悠哥还没有成亲吧?"
常清一怔,萧悠顿时面红过耳,连忙咳嗽了一声,莫离赶紧打圆场,笑道:"常公子年轻,可能还没有成亲吧,悠哥也是。"
萧悠松了一口气,暗暗责怪萧同太过鲁莽,不知他还会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心下着急,盘算着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打发他走,却听萧同又开口道:"那你一定还没有孩子吧?"
常清脸一红,心想这人说话好生无礼,没头没脑的,我既然还未成亲,怎么会有孩子?
萧同却大大咧咧地道:"哈哈,这个你可就不如我了,我已经有了二十二个、不,刚刚又加了一个,是二十三个孩子了。"
常清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合不拢来,惊讶不已。
萧同笑嘻嘻地看着他,对他的反应相当满意,嘿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哩。
"二、二十三个孩子?"常清吃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悠微笑摇头,心知这小同又要做惊人之语了,从三年前开始,每有外人来到,他最爱用这个话题引人惊奇,只不过这孩子的数目,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是啊,而且男女都有,最大的已经十一岁了,最小的昨天过了三岁生日。"萧同得意洋洋地道,颇有一些为人父的自豪感。
"十、十一岁?"常清越发惊讶,这萧同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嘛,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猛然间想到可能是收养的,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啊,原来是义子吧?"
"是啊,义子也是一样的,自己养大的孩子当然自己心疼,孩子们也很喜欢我们呢。"萧同非常高兴,又涛涛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那些孩子们,莫离也微笑着接几句口,看得出来两人都非常喜欢孩子。
常清听得高兴,细细打问这些孩子的来历,呵呵,一下子有二十三个孩子,真是太壮观了啊!想想看,如果一家人出门,坐好几辆马车都不够哩!
萧悠插口道:"小同,你堂里的事情很多,还是收一收心的好,孩子有几个就行了,你收了那么多,以后会照顾不过来的。"
萧同不服气地道:"孩子越多,证明我本事越大,多点有什么不好?"
常清奇道:"这却怎么说?"
萧同道:"人家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哩,所以名垂千古,我也要凑足一百个孩子,流芳百世!"
众人齐声大笑,常清笑弯了腰,觉得这个萧同还真是个妙人啊,从前听说他给萧悠起名叫"小气",就对他颇有好感,如今一见面,果然行事与众不同,端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莫离笑道:"快别胡说了,没的让人笑话你!"
萧同大声道:"有什么好笑话的,他们便想有,也还没这个机会哩。"
莫离笑着向常清解释孩子们的来历,原来莫离在此主持一省的善堂事务,每常看到那些年幼失怙的小孩,孤苦伶仃的,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免感慨万千,洒下许多同情之泪,萧同最见不得他流眼泪,干脆提出由两人收养那些孤儿,反正两人也不会有亲生的孩子,收养几个也不错嘛。
他威猛英俊,武艺高强,脾气像阳光一般明朗,自是非常得孩子们喜欢,此议一出,众孩欢呼雀跃,争相同意,胆子大的这便抱住喊他"爹爹",另有几个脾气温和的便围着莫离叫"爹",萧同想了一想,便令众孩管他叫"爹爹",管莫离叫"叔叔",以正视听,又明确告诉大家,莫离跟他是夫妻。
小孩子们懂得什么,让怎么叫就怎么叫,至于莫离是男非女,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小孩子好奇地问什么是夫妻?萧同便正色告诉他就是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的两个人,大家点头称是,从此便认可了这一对特殊的夫妻。自3e由d2自f21在
萧同轻而易举地便摆平了这件事,非常得意,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好教育,大人们看来惊世俗的事,到了他们这里,居然连一句废话都不必多说,便顺利通过了,嘿嘿,看来以后得多收些孩子,让更多的人习惯这件事才行。于是他变本加厉,要多收孩子,而且男女不限,只要孩子品性好,能够接受他和莫离,他便来者不拒,要不是莫离常常想法控制,他如今的孩子,可早就不止二十三个了,说不定已经赶上了周文王,来个百子大团圆了。
当日晚宴之后,萧同又拉萧悠前往书房中议事,莫离自陪同常清闲坐,下起棋来,莫离让常清执黑先走,两人凝神对奕,沉醉其中,不知时光渐逝。
快三更的时候,萧同才放萧悠回房,一进门,只见莫离与常清正在下棋,俱各凝思,天生在一旁服侍,已经频频点头,打着瞌睡,屋里浮着淡淡的佛手香,一片静谧。
"哎,这么晚了,还下棋啊!"萧同先自不满,大噪门嚷了出来,把下棋的二人连同天生都吓了一跳。
莫离生气地道:"同哥,你嚷什么啊!"
萧同连忙陪笑道:"莫离,天这么晚了,咱们快去休息吧,小清他们赶了一日的路,也早累得紧了。"
莫离一怔,常清却道:"不急,把这一盘下完再说。"他正沉迷于局中,难得与莫离是棋逢对手,这一盘尚看不出输赢,当然不肯便罢。
莫离听他如此说,便不再理萧同,回过头去,凝神应战,让萧同好生不满。
萧悠淡淡一笑,款款坐下,在一边相陪,天生已去冲了茶来,也递给萧同一杯。
萧同却那里有心思坐下来喝茶,气鼓鼓地盯着莫离,又瞧瞧棋盘,这一局才下到四分之一,两人都是凝神静思,良久才落一子,待得下完这一局,可不是要等得天也亮了么?
不行!
萧同眼睛一转,凑到莫离身后,伸手轻轻揽住了他肩头,莫离轻轻一挣,却不肯回头,又下了一子,常清跟着应了一手。
萧同见莫离不肯回头,心下有气,大手下滑,揽在莫离胸前,向后一带,将他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还俯下头去,将下巴抵在莫离的头顶,笑嘻嘻地道:"好了,莫离,天真的很晚了,咱们还是走吧?"
莫离红了脸,用力向后一推他,道:"要睡你去睡好了,我还要下完棋!"一边说,一边有点不安地看看对面的常清。
常清全幅心思都在棋局上,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举手又应了一步棋,一边沉思,一边伸手又摸了一子。
萧同见莫离不走,那肯罢休,将他又搂紧了些,身子再俯低些,脸贴在莫离的脸侧,轻轻磨擦,还小声地央求不已,热乎乎的鼻息喷在他白晰的颈中,弄得莫离痒痒的。
莫离挣扎不脱,又怕常清抬头看见,更何况还有萧悠在侧,又羞又急,一张洁白如玉的俊脸涨得通红,心神一乱,手上的白子掉在了棋盘上,正巧把一个眼给堵住了,这里他本来做了一个活劫,这时却等于是自杀了。
"哈!"常清拍手大笑,应了一子,笑道:"天助我也,莫离,你真是昏头了啊,怎么自己填自己的气?"
一抬头,却见莫离和萧同正自纠缠不休,萧同一面笑,一面要拖莫离走,莫离恼得满面飞红,用力拍打萧同。
萧悠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热闹,抿了一口茶,微笑不语。
"咦,你们......"常清莫名其妙地问道,却见萧同干脆一把将莫离的身子横抱起来,不理会他的挣扎怒骂,大步出门去了。
常清目瞪口呆,半晌才转过头来向萧悠问道:"悠哥,他们......"
萧悠放下茶盏,微笑道:"没什么,清弟不必担心,这两人总是这样打打闹闹的。"
"可是莫离他被欺负了......"常清见莫离温文尔雅的样子,自然就认为他是受欺负的那一个了。
"不会,谁也没有欺负谁。"
"那他们......"
"他们两个是伴侣。"萧悠直截了当地道。
"????"常清大吃一惊,"伴侣"?这个词他当然懂得,那是,那是......可这两人都是男子啊。
"悠哥?"常清呆了半晌,注目萧悠,想等他解释,这一天来的新鲜事太多,他的脑筋都有点转不过来了。
萧悠一笑,平心静气地给他讲了讲萧同和莫离的故事,这件事转折起伏,颇具变化,听得常清时而惊心动魄,时而感慨万千,最后听得二人历尽艰辛,终于两情缠眷、结为连理时,不由得也为他们庆幸,笑道:"还好,还好,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呵呵,花好月圆的结局。"
萧悠笑道:"难得清弟如此达观,小同和莫离必是会感激你的,这世间尽有些拘泥不化之人,对他们的情爱颇多微词呢。"
常清不以为然地道:"男子相爱,与男女相爱,都是一般的情深义重,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些人不理解,只不过是井蛙之见罢了,不足为惧。"
萧悠大喜,道:"清弟高见,如此说来,你对于男子相恋,是很支持的了?"
常清道:"是啊,这有什么,自己高兴就好了。"
萧悠笑而不言,细细打量常清,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见窘迫,知他学识丰厚、博古通今、心思宽广,不以世俗偏见为碍,行事通达,不由得暗暗欢喜,心道:嗯,这样看来,我与他的事,今后倒是好办得多了呢......
其实常清面上平稳,心中也是震惊非小,只是他与莫离交好,而萧同又是萧悠亲如手足的兄弟,当然对这二人另眼相看了。再说,别人要怎么样那是人家的自由,自己又有什么权力随便置喙?
常清性情随和,很快便把这件事当做正常情况,不放在心上了,只是随后几日,不免时不时地暗中观察一下萧同和莫离的言行,见他二人光明磊落,神色从容,两情眷恋,互敬互爱,虽然常有亲昵的举止,却丝毫没有邪猥之意,所以常清虽然惊讶,却并不反感,看得多了,反而觉得理当如此,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在观察萧同和莫离,萧悠也在暗中观察他,见他神色越来越轻松,渐渐的,露出似乎很欣赏那一对小情人的样子,不由得也是喜上心头,暗暗琢磨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萧同连日里抓住萧悠交待堂里和生意上的事情,不出三日,已经安排完毕,这一日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带莫离出去休假几日,萧悠每隔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他这堂主不得不肩负起全部的重担,一本正经地办公,委实憋闷得紧了。
莫离不满地道"悠哥才回来,你就把事情都推给他做,他在行香阁那里也是管着一大摊子的事,可也不是在度假玩耍,你只嚷自己累,全不顾他的辛苦!况且清哥是远客,才来我们这里,悠哥应该好好陪陪他才是。"
萧悠一笑,道:"没什么,反正我也正要好好理一下这边的事,小同的性子那里是闷得住的,还是让他出去散一散的好,免得火大起来,掀翻了这屋子。"
众人都笑,萧同却得意洋洋,自小萧悠便最疼他,只要他提出什么要求,还没有办不到的呢。虽然他在外人面前沉着严肃,看着像个凶霸霸的江湖豪杰的样子,其实在萧悠面前,他轻松自在,倒像是个撒赖的孩子一般,心下暗道:嘿嘿,作人兄弟也是有好处的啊,当哥哥的,怎能不担待着弟弟一些儿?
当下萧同说到就做,带着莫离悄悄地离开了分堂,逍遥快活去了--为什么要悄悄的?呵呵,是怕他那些孩子们听到消息,非闹着同去不可。
上一次萧同一时兴起,带了几个孩子一起出去度假,谁知竟是自讨苦吃,众孩吵吵闹闹,时时刻刻都在他们眼前乱晃,竟扰得二人没片刻安宁,自然也就没有亲近的机会了,莫离为人和善,最爱孩子,孩儿们都粘他,挤得萧同竟没个下手的地方,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定决心,再也不带孩子们出来度假了!
萧同一去,分堂里顿时清静了不少,萧悠每日里查看帐目,处理堂中事务,一早一晚,便与常清相伴。北方的房子习惯是正房一进三间,左右里间住人,中间堂屋用做客厅,萧悠住东屋,常清和天生住西屋,他二人便这样连室而居,日夕相对,日子过得犹如在行香阁一般平静,然而两人这心里,却都与在行香阁时不太一样了。
常清心中七上八下的,这次北来,见识了萧同那火热的爱情和莫离的倾心服顺,想想他二人的亲昵言行,再想想自己和萧悠之间的种种亲密,竟是脸红心跳,神思不定。
悠哥他......
他对我一直非常好,真的是太好了,我也一直将他的亲切陪伴视作理所当然,可是......
他......
我......
我们的亲近是不是有一点点出格了?
会不会,嗯,那个,会不会......
常清思前想后,越想越是害怕,三个多月来与萧悠晨昏相伴,已经成为自然,联床而卧、亲密拥抱,也非止一次,可是从前并未联想到两情之事,所以处之泰然,如今一旦想到了"情"字上面,从前的种种行为,竟都似含了一些暧昧......
更可怕的是,他对于萧悠,已经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依赖,喜欢呆在他身边,喜欢跟他说话,喜欢弹琴给他听,喜欢他为自己吹笛子......
真的是很喜欢与他言笑晏晏,亲切相对,可是......
我们不会像萧同和莫离一样吧?
常清心中忐忑,既害怕,又迷惑,日常行事,便刻意与萧悠拉开一点距离,对他有时的亲切抚触,惊得瑟缩一下,然而却也不愿与萧悠分离太远,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若即若离。
萧悠察觉了他的变化,心下暗自着恼,对常清的心事,还是摸不着底,又不敢贸然表明心意,更不愿对他有丝毫的勉强,于是也加意疏远一些,两人之间,反倒显得比在行香阁时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