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你愿意吗?"
展昭抬头对着他的时候,看见他的眼睛有点发红。
他感觉得到整整一夜这个人都没有安稳的睡着过,总是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的头,轻轻的在他脸上亲吻着,抱着他的手也一点没有放松,不管是对过去许多年的补偿,还是想要一个开始,或者给今后留下一点回忆,他都温柔得让人觉得心疼。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玉堂除了犀利了一些,几乎还是一个孩子,对什么东西都是伸手就要。
这样的孩子,不管做了什么,都不忍心去责怪他,他不会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别人。
他眼里看到的,永远只有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而已。
展昭低声说:"我累了。"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水里,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白玉堂在往他的身上浇水拭擦,这个时候手也停到了他的肩头。
"我想休息。你走吧。"
浴室里除了水滴从身上滚落回浴缸里的声音,都沉静了下来,像有什么东西冻僵了。他感到白玉堂的怒气,放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的捏紧了,他也还是没有抬头。
看着浴缸里的水,映出了并不清晰的两个人的脸。白玉堂,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英俊,五官神情还是那么张扬,这样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焦点,光彩集中的地方,而自己,比他年轻,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却过早的老化了些。
白玉堂把浴巾放在浴缸边沿,站起来注视着他的头顶。
"好的。我先走了。"
......
"可是,你一天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都不要想这件事就这么结束。"
......
"就算拒绝我,也必须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给我理由。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等到白玉堂离开,传来了门关上的声音,展昭才慢慢的伸出双手抱紧了膝盖。
水还是温热的,包围着身体非常舒服,可是他还是觉得了一种刺骨的寒冷,是白玉堂临走前的眼神,那种像刀一样锋利的冷冽的眼神,让他觉得害怕。
他看着壁镜里的自己,脸苍白的,嘴唇没有血色,眼神涣散。这样的一个男人,凭什么让别人死心塌地的回来守着?
白玉堂要找的,是他,还是不甘心失去的回忆?
更何况--白玉堂或者已经无法理解了,正如志士所说,他是宁肯渴死,也绝不喝名为"盗泉"的那口井里的水的。
爱情,应该是一种轻松愉快的感知,却不应该债台高筑,倾其所有的去拥有。
第 22 章
"今天,又辛苦各位了。好好休息吧。"
"OK,老板拜拜--"
听着画廊的工作人员这样叫老板,展昭还是微微有些脸红。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像他这样的"老板",整天几乎是无所事事的来画廊喝咖啡,和人聊天,等时间到了就步行回家路过超市买材料做饭,吃过之后要么散步,要么无事再画两笔,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幸而柳青锋在离开之前做好了足够的安排,能帮忙的人不少,所以开业至今还能开员工们的薪水,如果是自己经营,只怕早该关门大吉了。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米虫,对社会没有贡献的,只要不贪心,就绝对的幸福。
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这样就可以。
推门出去的时候,还是看到那辆银灰色的宝马停在门口,窗户摇下来一眼就看到里面那个男人,目光柔和笑容俊美,温暖得好像冬天冰面上的阳光。
可是展昭知道,在大多数的时候,这个男人是一把双刃剑,怎么把握都不对,会被割得鲜血淋淋。
他走过去的时候,白玉堂也从车上走下来,"要回家吗?我送你。"
展昭摇摇头:"我还要去超市买菜。"
"我已经都有买了。"说完他有点得意的笑着指指车后座,展昭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后面堆满了蔬菜,隐约还看到了排骨和鱼,也有冻虾,还有自己喜欢吃的几种水果。
他有点不敢相信的:"你--你--"
白玉堂笑笑:"和你做画廊老板一样,我做老板,也很无聊的。"
展昭叹了口气,白玉堂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好的记性,几天时间就把那次两个人怒火冲天的挥拳相向忘得一干二净,他所有委婉的说法,对这个人都不起什么作用。
和他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一样,这个人也只记得自己愿意记的东西。
有点疲倦的说:"白玉堂,你别这样。"
"嗯?"
"我说过,我累了。"
白玉堂笑眯眯的把车门打开:"所以让你坐我的车。"
感觉到周围有一些并不寻常的目光射过来,两个大男人站在一辆超炫的宝马车前唠唠叨叨的,也的确不怎么好看,展昭有点认输的一下子钻进车里。
等白玉堂也坐进来,车子开始行驶起来的时候,展昭看着前方一片红艳艳的尾灯,对他说:"你也该知道吧,你这样,对我来说很麻烦。"
......
白玉堂很安静的开车,两眼直视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我累了,是真的没有力气再继续下去。我不想像七年前一样,到头来被人一看到就觉得自己那么见不得人,所有人看到我都觉得他们别有用心,身边的人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怪物,没有人谈话,开口就是安慰和教训,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说着,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白玉堂的手掌很宽大,却出乎意料的有些粗糙的茧在上面,指头的关节也有些突出,并不像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手。
幸好,还很温暖。
其实展昭自己也知道,他这些年在国外,并不一定就比自己顺心,因为他是一个会用骨头去抗击压力的人--
"但是,这样的事,有一个人,承受过一次,就够了,没有必要再让别人承受一次。"
他抬头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从侧面看过去的时候,白玉堂的脸显得更加俊朗了些,睫毛又长又翘,鼻梁高高,嘴唇抿得很紧,那样子有点像个不服气的孩子,固执得可爱。
"白玉堂,你的妻子,只是因为嫁给你了而已。她很无辜的。"
车慢慢转进了展昭居住的小区,白玉堂只转动方向盘,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嫁给我,就要接受我的过去和我的思想;就像我娶她,得承受她的家族和我的家族给我的压力,这是相同的,没有谁可以特殊。"
他转过头来看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展昭,微微笑了笑:"只有你,是特殊的。"
两个人之间那种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连呼吸都交缠起来,展昭嗅到他的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水味,清凉而干净的,非常舒服,可是这个人,永远不会让身边的人轻松下去。
"你拿什么保证我会一直特殊?"
......
"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不再特殊了呢?"
......
展昭笑了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永远下去吧?"
两个人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高楼的阴影下更是晦暗,几乎快要看不清对面那个人的五官,只有白玉堂站在车门边的身形,还很高大清晰。
他冷笑着说:"对你来说,我是这样的?"
展昭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关上车门就准备上楼:"再见。"
"喂--"背后一直沉默的人叫起来:"这些菜!"
他回头的时候,白玉堂正打开后门把那些大袋大袋的蔬菜瓜果拿出来,后座上似乎已经弄出了一些污渍,看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双手拎着朝他晃了晃:"拿着。"
他刚刚几乎以为白玉堂会动手。
"你自己拿回家吧。"
"那个女人不会做饭。"
他仰着头站在楼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提着那些塑料袋,看起来活像一个无辜被弃的小孩,展昭有点不忍心,下楼来接过那些菜,转身上楼。
身后又传来声音:"喂--"
展昭回头看他:"又怎么了?"
"我送你回来,还没吃晚饭。现在叫外卖,一定得排队。"
展昭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想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说出口的,却是:"那上来吧。"
其实,他还是心疼他,不管这个人多么的不可信又固执又可恶,不管因为他受了什么伤害,心里却还是全心全意的爱着这个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人。
进了屋里,幸好一切还是很整洁,除了墙角的油画,窗台上的清新剂还是散发着茉莉香,展昭拎着塑料袋进了厨房,远远传来他的声音:"你自己随意吧。"
这个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向他隐瞒的东西了,这个人就那么血淋淋的把自己的感情剥开来看,现在,对于两个人之间,再是伤人的话语和行为,也比不上分开那么多年的苦痛。
就好像已经有了免疫,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捣鼓了一阵子,他把两块厚厚的牛排端了出来,还有一份意大利通心粉,加了许多蔬菜看起来非常漂亮,两份浓汤,冰箱里的蒜面包也派上用场,他平时吃得很少,囤积下了不少东西,男人,也实在没有必要去担心吃坏肚子。
可是白玉堂看见,却大皱眉头:"你喜欢吃这些?"
展昭坐在对面,有点吃惊的:"什么意思?"
对方摇了摇头,显得兴趣索然的把刀叉拨开。展昭对这种任性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你买的!你知道牛排什么价钱!"
白玉堂摇摇头站起来:"难怪这么些年不见,除了皱纹和脾气,你的个头没什么发展。我算是找到病因了。"他边说边往厨房走过去。
展昭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坐在那里:"皱纹?!"
他追过去到了厨房门口,看见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连西服都没脱,捋起袖子开干了。做中式菜肴唯一的缺点就是油烟会是做西式菜肴的好几倍,吃下去的健康都在这里事先预支了。不过看这个男人在一片烟熏火燎里干劲十足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
展昭端着那盘通心粉,拿叉子挑里面的蔬菜吃,靠在门框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看着白玉堂先端出了一份滚汤,然后是几盘川粤鲁淮,还用砂锅继续煲着一份海底椰龙杏炖白肺汤。
他不敢相信的:"你哪来的手艺?"
对方晃了晃手里的筷子:"养兵千日!"
他是想像不到这样一个男人会为别人做什么长久的事,甚至于做这些事看不到结果,可是,两个人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距离不长的饭桌两边,吃着美味可口的家常菜,却是过去想都想不到的幸福时光。
如果这样的时光能来得早一些,或许,他的勇气会更足一些。
吃完晚饭,他让白玉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去洗碗。
今天晚上,不可能再让他得逞什么,厨房里,利器多得是。他这样想的时候,盘子就从满是泡沫的手里滑落,掉进水池里,水花四溅,也有进到眼睛里的,不由的惨叫一声。
"怎么了?!"白玉堂立刻飞奔进来,掰着他的肩膀转过来一看,看他脸上满是泡沫水渍,忍不住立刻笑了。
展昭没好气的:"很好笑?"
白玉堂一副忍不住的样子笑意盈盈:"幸好你不是女人,我太庆幸了。"看着对方要发作的样子,急忙说:"算了好人做到底,我来洗碗。不过,得给奖励的。"
这次展昭的脑筋反应得比较快,立刻意识到这个"奖励"不会是什么好事,刚要正起脸色,就被这个人凑过来在唇上贴了一下,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又贴了一下。
"白--"他几乎要一挥手打过去了,却还意识着自己的手上满是泡沫,而这个人的脸上,近看还有些淤青在眼角没有散掉,于是狠狠的推开他,而白玉堂被推得撞到身后的墙上,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两个手印,摇摇头:"我宁肯你打人。"
展昭几乎是已经受不了这个人的软硬不吃,脸色没有一点缓和的:"我搭你的便车,做你买的菜,让你来吃饭,一切都是普通朋友可以做的,但是超过了这些,就不行!白玉堂,我希望你可以明白--"
我好不容易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建立其自己的生活,不想因为你的出现离开这里。
但是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办法共存,我会选择离开!
就算是逃避也好,我都做得到!
第 23 章
如果说,身为"志士",宁肯渴死,也不会喝盗泉的水。
那么志士身后的父母,爱人,孩子,是不是无辜的受到了志士的伤害呢?
因为个人的坚持,而让其他的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白玉堂看着他,慢慢的说:"你是不是宁肯让一个陌生的女人幸福,也要看着我不幸?"
展昭答不出来。
这个高大的男人转身走出去的时候,背还是挺得很直,身形那么矫健优美的,可是在转身的那一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强大却孤独。
眼泪涌上来的时候把喉咙都给堵住了,展昭试探着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叫住他。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一两个问题,一两个决定可以挽回的。
他静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那个人临走的时候那种几乎无助的眼神,然后,客厅渐渐的明亮起来,天亮了。
而他,却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决定。
他不忍心伤害他,可一切,并不是拿起和放下那么简单。
于是,晕乎乎的坐公车去了画廊,却发现今天来得比谁都早,第一次站在门外不用立刻推门进去,他看看周围的环境,草坪很漂亮,早起还有白色的霜凝结在上面,一片皑皑的雪似的。
有一种没有边际的感觉,他裹紧身上的大衣,还是觉得刺骨。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音乐是小菲给他选的和旋铃声,因为太和谐了,起不到什么提醒的作用,加上他耳朵不是很灵便,经常错过。幸好今天是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倒还听见了。
接通来却是齐天浩,连问候都没有,就兴冲冲的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
展昭愣着捏着手机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齐天浩就开始抱怨说自己昨天求婚成功,今天第一个告诉他,而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有点故作姿态的伤心,展昭立刻道歉并且道贺了。
回想起来两个人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到B城定居后不久,齐天浩就飞过来视察,当时看到柳青锋带着漂亮的男孩子回家还在他面前上演火辣辣的接吻戏,差点吓出心脏病,可是回头看展昭,还是苍白着一张脸在那里泡茶,就明白过来。
即使是同性恋,也不是谁都可以。
说起来,展昭不仅在生活上,就是上精神上,也是有些洁癖的。
于是回家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提这边两个男人同居的事,两边相隔千里的也还相安无事。展昭感谢他的体贴,而且即使这么久没有见面,他也疏于与他们联系,而齐天浩谈天的时候,还是带着他那种天生的热闹,很快就把冰天雪地里的人融化了。
于是展昭给员工们留了口信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于是回家收拾一番,晚上坐上了去T市的飞机。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凌晨了,怕打扰大家休息没有立刻回齐家,反倒是去了齐老夫人的墓前。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亲的面目已经非常模糊了,对齐老夫人的印象也并不深刻,如果对过去的记忆没有错位,这位面慈心善的美妇人是在父亲和母亲事故的当晚去世的,可是具体有些什么混乱的过程,他都不知道,因为和齐天浩从动物园回来之后就因为着凉发了高烧,等烧退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似乎成了定局。
他就成了齐家的第二个儿子。
这些年来,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连齐天浩,也有了丁月华,过去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也渐渐的抚平了。可是这次突然还是想到了来公墓拜见一下,展昭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发着高烧被抱上床的时候,朦胧中眼前那个眼睛红肿的女人,是怎么样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自己的额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