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认识白玉堂的时候,是在很多年前。
这话一出现在脑海里就吓人一跳,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其实也不过那么十几年时间,世界杯最多也就能踢个三五次,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几年时间就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
他在想自己和白玉堂认识的这几年,生老病死都经历了,真的是,半辈子都过去了。
半辈子都过去了。
白玉堂是中途转学到联大,因为白家当时的生意越做越大,渐渐开始跨出了白老大的根据地,往国内的金融中心T市拓展。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只有在T市站稳脚,才真正可能做大,白老大至此背水一战,将整个家族都移植到了T市,白玉堂觉得没有什么影响,自然也跟着转学到了联大。
然后他遇见了丁月华。
说起来两个人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从丁月华出生白玉堂依依呀呀给她取外号开始,两个人一起偷吃过奶粉,一起从树上摔下来头破血流,白玉堂还帮她教训外校的两个下流小胚子,丁家的两个儿子都认准了白玉堂今后是丁家女婿的命,两个人却同时说一句:"他(她)?!"
然后一脸嫌弃的把脸别开。
于是,丁家在几年前举家搬迁到T市,白玉堂除了可以独自霸占花园里的秋千之外,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的。
再见面的时候,丁月华也不会再和他抢秋千了,这个白衣白裙的女孩子一头长发束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文件夹向学生会的干部们交代工作,白玉堂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些男生有意无意的往她身边凑。
白玉堂便挥挥手,准确无误的对着她的方向叫了声:"狗剩!"
周围一大群人就都安静下来,丁月华也安静下来,看谁会那么倒霉的答应一声。等她看清楚发出声音的是站在不远处对她浅笑盈盈的白玉堂,于是爆发了。
"白玉堂你找死啊!"
白玉堂很嚣张的笑了,在他看来,即使丁月华没形象的凶巴巴扑过来,日子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直到他遇见了展昭。
那天下午丁月华很尽职尽责的带着白玉堂在联大参观,从南校门途径体育馆、实验楼、图书馆、教学楼群、宿舍区一直到北校门几乎没有什么人烟的综合大楼,白玉堂也听得很认真,哪里有啤酒出售,哪栋宿舍楼的美女最多,哪家小卖部是职工家属承包的,他全部问得清清楚楚。
走上综合楼的时候,白玉堂差点以为丁月华因为刚刚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狗剩"所以带他到这里来杀人灭口。
白玉堂说:"要不然,你就是想在这里强X我!"
丁月华白了他一眼,"我没这么好胃口。"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笑,即使声音不大,在这么空荡荡的大楼里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惊人,丁月华告诉他,联大所有的社团都在这里活动了,不过新近几年的新生好像特别不给面子,大概因为《灌篮高手》、《足球小将》一类的动画太过流行,篮球社足球社一类社团里女生都挤破头,更不用说其他,而室内的一些活动诸如书法油画一类,几乎无人问津。
"你看到咯,很萧条的。"丁月华摊摊手,一脸无奈。
白玉堂不置可否,四下看看,却突然在走廊的一边看到一扇没有紧锁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些灯光和很轻的声音,他问了一句"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的",没等回答,就直接走过去推开门。
阳光突然破门而入让房间里已经习惯了昏暗光线的人一下偏过脸去,下意识的用手肘遮住眼睛,然后听见有人发出了"啊"的一声,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他慢慢放下手臂,强烈的阳光把之前隐藏在空气里的灰尘全部照得一清二楚,什么都那么明显的出现在眼前。他又眯缝着眼睛,等慢慢适应刺眼的阳光后,看清楚那个站在门口,身形似乎很高大的人。
白玉堂说不出话来,就算知道有人出现在这里其实也是正常现象,但真正看到这样一个苍白的男生站在画架后面,一双圆得像猫眼一样的眼睛藏在手肘后灼灼的看着他,还是觉得很吃惊。
两个人都在原地好一段时间不说话,样子像是僵持上了,直到丁月华说话。
"那个,展同学,不好意思啊。"
白玉堂有点吃惊的回头看丁月华,对她那么小心翼翼接近恭敬的话很吃惊,丁月华不像是这样的淑女。看那个"展同学",苍白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红,很快捞起挂在一边的背包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丁月华一把拉过白玉堂,两个人站在走廊上,看着这个男生走出来关上门,再给门上锁。
回头的时候,脸还是微微的红,白玉堂看到他甚至是咬了一下下唇,然后对他们说:"综合楼五点关门。"
然后一个人背着包下楼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还是站在原地发呆一样。空气里留下了一阵淡淡的气味,白玉堂想着一个皮肤白白穿着白衬衣头发理得整整齐齐的男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味,真是异类。
第 2 章
等到别人下楼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两个人再把视线收回来放到对方身上,丁月华看到白玉堂差点打个寒战。
谁啊,酷成这样!
"展昭,全校最风云,又最不风云的人物。"
白玉堂掏掏耳朵,"难道我不是中国人?"
丁月华笑了起来,然后告诉他--
"高一学生,连跳两级,以全国高考第三名的成绩进入联大,新生代表致辞也是他,够跩吧?人长得也不错,联大这些三八每次看到他连母性光辉都闪耀出来了,可是你看他的人,就知道了,又冷又酷,多的一句话没有。还有他刚刚那个表情,有人称之为‘掷地作金石声'。"
白玉堂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
丁月华也笑了,不过她并没有告诉白玉堂说这话的其实就是身为学生会主席和文学院高材生的自己,连包教授听说这个称谓都夸她用词精妙,将学习与娱乐如此完美的结合,实属难得。
丁月华继续说:"而且,联大这么多社团,哪一个放他不下?偏偏要加入油画社。"
"什么意思?"
"一人吃饱,全社不饿。就他一个人。"
白玉堂笑了笑,然后随口说道:"这样的人,不怎么好相处吧?"
丁月华挑了挑眉毛,"谁知道呢?"她转身也下楼了,白玉堂跟在她身后一两步的距离。
虽然阳光照不进楼梯间,但他还是很清楚的看到丁月华红红的耳朵。
其实不是这样的,虽然,他成绩很好,很少言寡语,很英俊却没有什么人缘,但是,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丁月华是那样的喜欢他,所以,一切关于展昭的,都不是那么回事。
白玉堂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聊,刚刚入学,明明有那么多事需要处理,就算有父亲派来的人打理得很妥帖,但熟悉环境还是必要的。
可是,他再次熟悉的,却是那座没有什么人气的综合大楼。
前一天傍晚下了一场雨,明明那么晴朗的天气,却突如其来了一场雨,让白玉堂觉得很奇怪,走到油画室门口,走廊的围栏上摆了一盆仙人掌,被清洗过的翠绿的颜色,褐色的针尖上凝着细小的水滴,在阳光下闪着光,晶莹剔透。
白玉堂不知为什么觉得手心有一些汗,捏了捏衣角。
伸手想去推门的时候,发现门还是虚掩着的,却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口了,掺杂着一些听不出是什么的声音,然后听见展昭在门口说:"不要出去,还是这里面比较好。"
白玉堂一伸手就把门推开了。
展昭果然是站在门口,大概又是适应不了刺眼的阳光,依旧是把脸偏到一边,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到又是昨天的那个人,有些吃惊,但并不很意外的。
白玉堂也觉得自己这样突然的闯入很无礼,这种时候也只有尴尬的笑笑,却突然看到展昭的肘弯里,露出两个漆黑的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雪白的小猫咪,躲在展昭的肘弯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东瞅瞅西看看,然后就对着白玉堂瞪圆了一双猫眼。
"哈。"注意力都到这个小家伙身上去了,忘了尴尬,甚至还笑了出来。
展昭慢慢蹲下来,把小猫放到地上,这小东西立刻一步一步的挪到白玉堂脚边,嗅一嗅,然后抬起小脸喵了一声。
白玉堂立刻蹲下去,把它抱起来,小猫是在是太小了,捧在手里都不怕人,还四处乱舔,看他抖着耳朵,又冲着主人咪咪的叫起来,于是笑着说:"你养的小猫?"
"嗯。"展昭走过来,拿食指点了点小猫的鼻尖,小猫立刻埋下头去拿两只小爪子在脸上抹抹,展昭微笑了一下,说:"它叫小昭。"
普通人很少会给猫去这样的名字,尤其展昭的名字中也有这个昭字,如果遇到一些俏皮的人,只怕要打趣说这小猫是展昭的弟弟吧。
可白玉堂看着对方在阳光下微微发红的脸,完全没有了反应,愣了一下神,然后说:"我叫白玉堂。"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人家介绍猫的名字,自己却马上介绍自己,简直把别人当猫了嘛,可是抬头的时候,展昭还是那样红着脸微微笑着,对他说:"我叫展昭。"
一般情况下,陌生的人做完自我介绍之后,就应该很随便的谈谈天气,或者根据对方的口音猜测一下对方是那里人,自然而然的就熟络起来,可是,今天这样的天气,不用讨论都知道是秋高气爽凉风习习,至于口音,不用问也知道都是本地人,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开口说下去的话题。
平时社交圈中有名玲珑八面的白玉堂,这个时候大脑和嘴也都被堵上了,只愣愣的看着展昭抿着嘴,两边脸颊有点嘟嘟的站在那里,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拼命的在想要找点什么话来说,可是,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两个人之间还是沉默着,除了间或手里捧着的小昭发出轻微的"喵呜"声。
可是,越是这样沉默着,越是觉得心神舒畅,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成为影响,就剩下两个人静静的对着,门外的仙人掌上依旧挂着晶莹的水滴,闪闪生辉。
一直到两个人觉得都不能再沉默下去的时候,展昭很勉强的又说道:"它两个月大了。"
这话有点前沿不搭后语,不过白玉堂还是立刻心神领会一样,笑着说:"好可爱。"
接下来两个人都蹲在地上逗小昭玩,说的话也都是些没有意义的给猫听的话,其实两个人是什么都不想说的,哪怕就像刚刚那样安安静静的相对着,中间有小昭轻轻的叫两声,也是好的。白玉堂抬起头的时候,看着展昭的头发蓬蓬的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轻,有阳光细碎的照射回来,洒在他脸上,痒痒的,也暖暖的。
他想着如果这个时候凑过去,是不是也能像昨天那样,稳到香甜的柠檬的味道,可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际,就突然被一阵音乐打扰了,两个人吃了一惊似的对看了一眼,展昭立刻明白过来的说了一声:"电话。"就站起来往自己的背包走去。
第 3 章
那个时候的大学生都还比较老实安分,绝对不像现在这样换男女朋友比换手机还勤,有手机的都是凤毛麟角,展昭手上捏着的那个大块头,在当时可以让街上的人全部行注目礼,白玉堂就知道,这个腼腆的男孩子一定是个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富家公子哥。
和自己一样。
展昭接电话的感觉也很沉闷,白玉堂一边让小昭啃自己的指甲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也只听到"恩","哦","好的"几个电话常用语,最后好不容易有一句比较关键的,听到就泄气了。
"那我马上过来。"
说完转身来发现白玉堂正偏着脑袋看着他,有点脸红红的说:"我有一个好朋友回国。"
"哦。"f
"我要去机场接他。"
"嗯。"
......
展昭把手机在手里绞了绞,然后说:"可是,他对猫敏感。"
白玉堂立刻知道他脸红是为了什么了,其实对于普通人,很轻易的就能开口要求帮助,但展昭似乎还在掂量着自己和他的交情,又或许,他根本不习惯向别人开口。
于是鼓起勇气自己说道:"那,我帮你照看小昭吧。"
话一出口,展昭立刻很高兴的向他点点头,"谢谢你。小昭很干净的。"
白玉堂有点哑然失笑,他怎么可能担心展昭的东西不干净。
看他的样子,或许有洁癖才是真的。
然后他就忙着收拾自己的背包,白玉堂把小昭护在肘弯里,感觉他不老实的在里面扑腾,果然,等展昭收拾完了出来锁门的时候,小东西拿爪子挠挠白玉堂的衣服,冲着主人"喵呜"的叫起来。
展昭走过来拿手指去挠它脖子上的毛,挠得小昭很舒服嘴里不断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白玉堂就笑了起来,然后说:"那,明天,我--"
展昭说:"明天我也在这里。"
他没说在这里接小昭,而只说了自己在这里,白玉堂不知道为什么的很高兴。
走在路上的时候,展昭也很高兴。他自己也知道,仔细算下来,今天一天说的话比过去一个礼拜说的话还要多。而且并不觉得难堪,对这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甚至有些耀眼的男孩子,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
从小到大,能让他这样不怎么顾忌就开口聊天的人很少,现在要去机场接的齐天浩,就是其中一个。
两个人如果有一个是女孩子,就可以拿青梅竹马来形容。齐天浩的父亲,自幼看着他长大,两家关系亲近良好,原本认为政客间不可能有的亲密友谊,在父亲与齐伯伯之间延续了多年,直至展昭的双亲死于空难。
丰厚的遗产让展昭不用担心今后几十年的生活,而他的成长与教育则全部交给了齐伯伯,几乎将他视为半子。
只可惜,那种过度的疼爱,让展昭多年来仍然无所适从。
站在人群中,他努力的伸长脖子张望,新着陆的旅客逐渐多了起来,立刻就在人群中发现齐天浩,鹤立鸡群的身高,格外俊美的笑脸,因为温度的差异,羊绒大衣挂在手臂上,仍然憋了一头汗,红通通的脸显得有些难受,但看到人群中的展昭立刻神采飞扬起来。
"昭!"他高声叫起来,然后拖着大行李箱笨拙的跑过来。
本来就很引人瞩目,再加上一声高叫,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两个人身上,展昭的脸腾的就红了。
勉强叫了声齐大哥,就说不出什么来,伸手要去接那个大行李箱,齐天浩立刻就拨开他的手,"又不是很重,不用啦。"
展昭讪讪的,便去帮他拿那件厚重的大衣。
齐天浩的一只手闲出来,立刻在他手臂上抓了一把,然后抱怨的:"怎么还是这么瘦?昭,你这两年没吃饭吗?爸爸不会这样对你吧?"
展昭一急,脸更红了,忙说:"没有。齐伯伯对我很好的。"
看他一本正经的争辩,齐天浩忍不住立刻大笑起来:"昭,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啊?逗你的啦,爸爸会怎么样,我难道不知道?"
这个时候展昭觉得实在呆不下去了,就说"快走吧,齐伯伯还在家里等你呢"就转身往外走,齐天浩看着他被短发扫着的脖子和耳尖都是红通通的,觉得可爱的紧,急忙追上去:"哎,不要这样嘛。昭,我们两年没见了哎--"
第 4 章
白玉堂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觉得有点神经衰弱。
整整一夜,被小昭折腾得鸡飞狗跳,原本白家二少爷拿回去一只小猫已经够新闻爆炸了,偏偏这家伙一离开展昭什么猫咪的劣根性都充分的显示了出来,在他的房间里上蹿下跳,窗帘、桌布、床单,所有能勾坏的东西都没逃出它的小爪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该喂食了,白玉堂还特意叫人出去把各种各样的猫粮买了一些回来,这小家伙却一点面子也不给,说什么也不吃,于是厨房依次把米饭、牛奶、红烧鱼端上来,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白玉堂最后差点让佣人做火锅,谁知这捣腾了半天的小家伙却精疲力竭的在他的枕头上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