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墓前静静的发呆,等到风起吹动周围的银杏树沙沙作响的时候,才惊醒过来,耳边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白玉堂,一脸怨愤的冲他走过来,可是细细一看,却是齐天浩,一脸淡淡的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把手里的菊花献上了,才回头对他说:"我猜你会先来这里。"
展昭问他:"为什么?"i
故作高深的想了想:"第六感。"
展昭忍都忍不住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其实齐天浩是个孝子,每年的祭日与清明,哪怕刮风下雨都会坚持来陪母亲说话,只是对于他来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他能清楚的分辨对自己来说应该抓住什么的。
等他起身的时候,齐天浩突然上前抱着墓碑说着:"妈,你放心,我的老婆没有你漂亮,你还是齐家的顶尖美女!"话说得那么无所谓,转身的时候,眼圈还是有些红。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展昭感觉到气氛稍微的有些压抑,就问他:"仪式是什么时候?"
谈到婚礼了,准新郎才又高兴起来,"后天!"
展昭听他说前天才刚求婚成功,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有些仓促之感,可是看到别人那么喜气洋洋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然后一直到坐上了车,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交谈,慢慢的快到家了,齐天浩才突然说道:"昭,你呢?"
"什么?"
"之前你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女同学,已经有什么约定了。可是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展昭淡淡的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或者--"齐天浩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言者与听者都需要一些勇气的,"你知道白玉堂已经回来了?"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倒不是什么对峙之类的,而是两个人都不开口,这个人带来的感情上的僵局就好像打不破。
一直到车开进庭院,前面有佣人走过来了,才涩涩的说道:"没有什么了。"
有的时候分开的时间太长了,中间的寂寞太过难挨,就把最初那个离开的人抽象化起来,像是洪水猛兽,像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可是细想起来,他不过是一个男人,没有得到所爱,自己也没有办法放胆去爱他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也在另一个世界里痛苦,而自己,却只能把一切和他维系起来,才能勉强的透一口气。
他和他之间,隔着一半的其实是周围人加诸的东西,禁忌,道德,舆论,和至亲的失望,如同若干年前想要改嫁的寡妇,明明只是自己的事,却可以被周围的人逼死逼疯,若干年后,再回头看那些谨守着贞洁牌坊的女人,多少是可笑的。
那么他们呢?如果在若干年之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禁忌,也可以这样烟消云散掉,那么今天他们所受的苦,在后人看来,会不会是无理取闹?
如果没有周围的人,他与白玉堂,又会怎样?
因为时间还早,齐老先生仍在熟睡,也不用太过招呼,反而显得生硬,齐天浩就很体贴的叫佣人端上来一杯热饮,让展昭梳洗休息一下,自己就回屋睡大觉了。
展昭才明白,他也是一夜未回家的。
于是就回到自己过去的房间里去,那里也还是非常整洁,他一点也不意外,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来看,发现里面还放置着防潮的干花香包,翻开书页,一阵薰衣草的淡香扑鼻而来,十分惬意。
时间渐渐的过去,听到了有人把早餐送到了二楼齐伯伯的房间里,就知道老人家已经醒来了,他也听齐天浩提起过,因为年纪大了,愈发畏寒,早餐几乎都是在卧室吃,报纸也拿到卧室来看。展昭把书合上,准备过去问好。
才刚打开门,就听见楼下又响起了门铃,想不到谁会这么早的来拜访,正踌躇着要不要下去看看,就看见管家先生拿着一份报纸匆匆的走上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很高兴的说:"昭少爷啊,你起床就好啦。我还怕你休息不好呢,楼下有位先生找你。"
展昭心里几乎是立刻咯噔了一下,觉得肺有点挤压的感觉,呼吸不怎么顺了,但还是向他道谢,然后立刻下楼去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端来咖啡的佣人道谢的人,正是白玉堂。
看到他的时候展昭的两眼几乎都发黑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却看到白玉堂的脸色也是苍白,隐隐有些不祥之感。
"昭!"看见他走下来,白玉堂的脸上勉强的浮出了一点活气的表情,而展昭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臂:"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可以理解这个人回国后到B城闹得天翻地覆,在自己身边赶都赶不走,但是这个地方,他们之间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闯进来?
"你是嫌没出事吗?"
感觉到他拉着自己外往拽,白玉堂也顺着他向大门走,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抓住了他:"已经出事了!"
两个人那么近距离的站着,他看得清清楚楚白玉堂的双眼泛红,满是血丝,捏着他的手也没有控制的使力,手臂疼得想快要断掉,"我不想把一切搞糟。你跟我走,好不好?"
展昭一下把手抽了回来:"你什么意思?"
刚刚说完,就听见楼上齐老先生的卧室里,传来管家几乎惨叫的声音:"老爷--老爷--!"
展昭脸色一白,立刻转身就往楼上跑。
这个时候已经觉得大脑,身体,周围的一切都不受控制的混乱起来,隐约的只听见楼下白玉堂嘶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他有点不知所措向上跑,却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跑不完。
第 24 章
冲进齐老先生的卧室,立刻看到的是满目的狼藉,之前端上来的白粥,荷包蛋,小菜全都倒在地上,小几也翻倒在地上,管家先生扶着已经咳得满脸通红,几乎喘不上气的齐老先生,有点手足无措的为他顺气,回头看到展昭进来,那眼神一下暗淡下来。
展昭几乎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地上洒了好几张报纸,而齐老先生手里紧紧的攥着的那张,已经揉成一团。
当他看见展昭走近到床边,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的力气起身,狠狠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把那张报纸扔到他脸上。
耳朵,本来就没有了听觉,现在只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尤其被那种目光注视着,更觉得钻心。
展昭低头捡起那张报纸,展开一看--果然,是自己和白玉堂的新闻,在楼下的交谈,一起拎着菜回家,透过窗户照下的有些模糊的同桌吃饭,在厨房里拥抱亲吻,虽然模糊,可是无论是谁都能认出是他们两。
他没有什么话可说的站在那里,低着头,听着齐老先生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我,我真的太失望了。你怎么--怎么是这样的人?"
看着他的脸色微微发青,管家立刻到床头拿起药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于是说老爷你别太生气,昭少爷也不是有心要气你的,我去给你拿药,然后就匆匆走出了卧室。
展昭这时才很轻的说道:"齐伯伯,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照片是假的吗?"老人的脸色越发青得吓人,手颤巍巍的指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来往?你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变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不起你!你今后的路有多难走?!你想想你的父亲,如果他知道你--"
他的话没说完,背后一个声音冷冰冰的硬生生的插了进来:"你就别提他的父亲了。"
回头看却是白玉堂站在卧室门口,脸色并不好看的看着他们。突然走过来一把抓住展昭的手:"跟我走!"
展昭突然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就要发生,身上那种动物的敏感几乎在一瞬间爆发起来,让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相信的,任白玉堂拉着走了好几步,才开始挣扎着想要甩掉他的手。
齐老先生已经沙哑着声音几乎嘶声吼道:"你敢走?!你敢!展昭,你难道不想想你的父亲当初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几乎没有给现在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说到教导,也实在谈不上。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有一些矛头指向了这里。他抓住白玉堂的手腕,硬生生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白玉堂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突然抿紧了,脸上有一种掩藏不住的暴风雨般的狂怒。
但他还是别无选择的:"你知道,我不可能和你走的。"
白玉堂还瞪着他看,那双泛红的眼睛看起来几乎快要炸裂开来似的。
"我以为你应该会明白。"
......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一切怎么可能还原?"
......
白玉堂还站在他面前死死的盯着他,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冻了起来,寒冰一样的冷冽坚硬,旁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闯进来的--他们始终有过过去。
齐老先生从床上跌跌撞撞的起身,几乎是扑过来将白玉堂一把推开好几步撞到门框上,气喘吁吁的样子快要透不过气了,还指着他道:"你滚出去!不准你再来找他,你害得他还不够?"
等他的话说完了,屋子里的气氛却好像突然被冻结了,展昭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好像在等待一个什么时刻的到来,直到他看到白玉堂的嘴角突然微微的翘了起来,连带着脸上的肌肉,展现出了一个笑容,明明是淡淡的,却在那一刻显得那么的狰狞。
"你,凭什么还说他的父亲?"白玉堂冷笑着说:"他父亲的死,不是你造成的吗?"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就连左边已经失去听力的耳朵,也觉得有些嗡嗡作响,听不到周围应该有的细碎的声音,但是白玉堂的那句话却像是重锤一下在脑子里一下一下的敲着。
他自己对自己说:怎么可能?我聋了?所以听错了?
他抬起手,想试试触碰一下自己的耳朵。
但白玉堂已经继续说下去了:"不是吗?
"你难道忘了十八年前你们党派的内部问题了?分裂得那么厉害,你应该不会忘吧?你和他的父亲,虽然是两个好兄弟,但是却站到了两个阵营里,没忘记吧?
"那段时间真是人心惶惶啊,有些逃到国外去的人,回想起来,现在都觉得胆战心惊,因为政客杀起人来,连血都看不见,一个报道,人就可以没有了。
"要制造一个空难,更容易,何况是别人的专机,死再多的人也不会心痛。
"不过现在,心痛了吗?怎么样都要救别人的儿子了?如果你有这样的良心,当初为什么不放过你的兄弟呢?"
等展昭回头的时候,齐老先生只是用力的抓着心口,嘴唇乌紫,渐渐的有血色从唇角浸出来。
然后他慢慢的倒下去。
展昭向他伸了手,却没有办法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扶起他来,给他拭擦汗水,告诉他管家很快就会拿药来,一切都没事。
他看着这个痛得五官都扭曲了的老人,突然想起来,其实自己也曾经看到过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扭曲起来的样子,和平时笑盈盈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和父亲在书房的争吵,几乎快要把房顶都掀开了,齐伯母和母亲各自站了一张沙发坐着,也是不断的叹气,并没有交谈。
整个大屋子里,只有齐天浩安慰吓傻了的他,带着他回房间玩跳棋的声音,一边笑他"好笨哦",一边耐心的抓着他的手捏着棋子,一点一点的动。
所以他觉得大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如此而已。
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就忘记了。
不去想起后来这位领养自己的伯父,曾经有过那么狰狞的面孔,因为他总是淡淡的微笑,温和的手掌抚摸自己的头顶,就算自己长时间的不理人,他也不生气,只是一遍一遍揉他的头发,说:"小昭,没事的。有齐伯伯在。"
那个时候他并不理解那种笑容里面所藏的悲哀。
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气的齐老先生,整张脸已经青紫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冲过去扶起他,门外又跑进来两个人,是拿了药上来的管家,和几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齐天浩。
齐天浩看见父亲的样子,吓得整个人都痉挛了似的,立刻扑上来从他手里抢过人来抱着,管家急忙从药瓶里倒出几粒硝酸甘油,塞进齐老先生的嘴里,然后不断的在他胸口揉着顺气。
展昭扎着两手蹲在那里,两眼空空的看着一切,直到齐天浩抬起头来狠狠的瞪着白玉堂,他才回过神来。
"你来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
"你把我父亲害成这样,跟我没关系?"
齐天浩从来不是一个随便使用武力的没头脑的男人,他往往会用更优雅更有效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但这一切以他的家人没被伤害作为前提,看着父亲几乎快要死去的样子,绅士也会变成疯子。
所以展昭看着他冲上去狠狠的揍了白玉堂一拳,正中脸颊,等白玉堂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嘴角已经破皮,有血流出来了。
展昭想说不要,可是白玉堂已经毫不客气的回击,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这是展昭第二次觉自己的世界再一次混乱起来,他和白玉堂之间,哪怕连最虚伪的平和都不可能再有了,连同他过去珍惜的一切,全部在一瞬间坍塌了。
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当他抬起头,看见白玉堂红着眼睛拎起齐天浩的领口,狠狠的往门上一摔,然后齐天浩的头重重的撞在门框上。
"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们没有办法共存,你会不会像对待这只猫一样,依然爱我?"
我会,我会依然爱你。
因为你是白玉堂,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我们是否可以在一起,我都会爱你的。
可是--
可是,如果你伤害了他们--
如果你伤害了他们--
第 25 章
因为是齐家父子,所以医院立刻组成了专家组为他们进行治疗,齐老先生是很快脱离了危险期,但身体已经大伤,需要长时间的静养;而齐天浩,从昏倒到送进医院,没有再醒来过。
医生做了全身检查,他的脑损伤相当严重,中枢神经也受到了一定损伤,部分脑神经组织已经死亡,目前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但都不可能帮助其复原其脑损伤。
最后展昭听到了三个字--植物人。
当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在敲击自己的大脑,声音和痛楚都排山倒海的涌过来,但还是很礼貌的向医生道谢,希望他们不要放弃,等医生对他这种平静得有些不寻常的态度感到不解的时候,转身回到了齐天浩的病房。
这个大哥哥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他知道那不是沉睡,是他今后一段时间一种生存的方式了,无声无息的。
他想起前一天,这个帅哥还在母亲的墓前吹嘘自己的第六感,用最谨慎温柔的话来询问他的生活,最无害的微笑来面对他,可是一切到现在都完全的失去了,那张脸还是很英俊,却像是蜡像馆里的作品,还有光彩,却没有了生气。
他轻轻地抓起齐天浩的一只手,因为完全没有了意识,所以那只手握在手里特别的沉,让他觉得几乎要抓不住了。展昭把脸埋进那只还是温暖的手掌里,终于哭了出来。
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淡淡的,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惊慌失措。
他很坚强,哪怕是当初被迫和白玉堂分开,被打聋了一只耳朵,他都可以不动声色的平静,
可是他终究会痛,就算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割,身体和感情被细碎的凌迟,不会立刻就死去,但是他依旧会痛。
会痛入骨髓。
长久以来他仅能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丁月华推门进来的时候,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当然是收到了消息,自己未来丈夫成为植物人的消息,可以把任何一个新娘击倒。
而丁月华,还是坚持到了医院,展昭看见她的时候,不由的站起来走过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