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为了爱他--
他回头看到躺在地上的白玉堂,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这个人脸上有一些擦伤,身上却看不出什么伤处来,好像是故意画着一个滑稽的妆容躺在那里装死一样。他真的希望这个人是在装死,手里那块锋利的陶瓷碎片捏不住掉到了那个男人的耳边,哐啷一声粉碎。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生命里粉碎了。
出院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又回去了。
急救室外面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安静的坐着。虽然之前白玉堂一定有过交代要这里的人看好他,不过现在到了白玉堂自己都命悬一线的时候,那些人自然也顾不上他了。
突然感到掌心有一点痛痒,呼吸平顺下来的时候这种细微的感觉才清晰起来,低头看时,发现掌心有一条细细的划痕,半干涸的凝结了一点血块在上面。
阿敏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心里好像也有一点那种痛。
这个女人直到很狼狈的被警察从车上拖下来,拷上双手,头发散乱了,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洗花,整个人像一个笑话那样等着警车来,还是固执的一直盯着他。展昭知道今天所有的事源头都在那个女人身上,她告了密,她毁了自己和白玉堂的生活,她还想要伤害丁月华--
可是,不敢正视对方的,反倒是他。
没有办法去正视她固执的质问"为什么不爱我"的眼神。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觉得原来自己这么糊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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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结束了,医生走出来只简单的和他交谈了两句,白家现在只有白玉堂一个人,公司里的那些股东不过是生意场的合作伙伴,对这个执事者的生死并不在意。
两个人都混混沌沌的活了几十年,到头来好像可以互相依靠一下的,还是只有对方。
可是接下去,展昭怕自己连他都要失去了。
擦伤,骨折,这些几乎医生提都不提,只是告诉他,白玉堂的肋骨被撞断后插入了肺部,造成大出血,颅内出血也相当严重。
不过展昭完全听不懂,还是愣愣的盯着医生看。
其实他想听到的,只是这个男人没有事的保证而已。
虽然,他打碎了花瓶,藏起了那块锋利的碎片;虽然,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那块碎片在他脖子上划过的样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是这样死在他面前。
"医生--"他好不容易听到自己发出声音,也是颤抖着简直可笑,"他,没事吗?他没事对吧?"
医生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一脸懵懂的男人根本没有听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样的伤,还可能没事?
看惯了生死的医生对于一个人能否生存下去总是没什么感觉的,冷冷的告诉他:"如果今天晚上,他可以挨过去,大概还有救。"
听到这个结论的展昭简直忍不住就要笑起来了。
到头来,是要他等这个男人幸运的活过来。
十几年的时间,纠缠不清的恩怨过去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单纯的关系上--他要等这个男人。
他曾经安静的等了他七年。
没有任何保证,没有任何承诺的等,终究没有等回到自己希望的。
然后受伤,然后互相仇视,到了最后,他居然还是得等他?
他们之间,还有多少的时间这样等待下去?
慢慢的到了午夜,应该安静的时间,展昭被一阵喧闹吵醒了。
睁开眼睛看,眼前那个男人深深的陷进了柔软的病床里。因为是白玉堂,他的病房是全市最豪华的,器材也是最先进的,甚至有护士殷勤的在窗台上放上了鲜花。
他的脸颊很深的陷了下去,原本俊朗的五官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了。和七年前分开的时候不同,现在更加成熟了,可是即使不笑,眼角也看得到一些淡淡的皱纹。
展昭自己也有皱纹了,不去想的时候不会觉得,可是看到他的时候真的知道,他们已经不再年轻。
可是,却没有什么是在手上的。u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这个人的脸,有点出人意料的粗糙感,下巴处也有些扎手,大概是有几天没有刮胡子了,触摸的时候感到骨骼分明,非常的瘦。
他,似乎也过得并不好。
直到有轻微的铃声响起来,展昭才惊觉自己把手放在他脖子上很长时间了,力气也有点重,急忙缩回手来。
在病房安静的空间里,铃声即使不大也显得有些刺耳,展昭站起来找了找,发现是挂在一边衣架上的白玉堂的西装里传来的铃声。
他走过去拿出来看,是国外的号码,正在犹豫,铃声停了下来,大概是太久没接听,自动挂断了。
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放回去,铃声却又在手里响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在对方开口之前,走到了阳台上。
谁知外面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几乎要转身在走回病房里,却在听到对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呆在原地,连动也不能动了。
"白玉堂,是我。丁月华--"
第 35 章
他的大脑一瞬间空洞了。
外面那么吵闹的声音,也比不过这句简单的话给他的冲击来得大。
等到大脑开始思考的时候,对方似乎已经说了好几句话了,而他一句都没有回。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抖着,控制不住力气,手机机身发出吱嘎的声音,快要被他捏碎了。
他磕着牙才勉强的说:"月华,是我。"
对方也一下愣了,立刻声音高了好几度:"昭哥?昭哥,是你吗?!"
"是。是我。"他还是抖得厉害,"你,你在哪里?你们怎么样了?"
丁月华也很激动的,听得出声音一直在发抖,支支吾吾了好久才总算定下神来,清楚的说了一句话:"昭哥,我们现在在瑞士。我,嘉齐,还有天浩,我们在瑞士的疗养院里,是白玉堂给我们安排的。"
展昭的嘴闭得很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丁月华似乎很明白目前的状况,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直在说话,似乎想马上把一切都告诉他:
"那天早上你不见之后,白玉堂就叫人把我们强行送上飞机,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了飞机才知道天浩也在飞机上,后来就到了瑞士的一家疗养院接受康复治疗。我们的生活他也给我们安排得很好。
"中间好几次我都想和他联系,但是找不到任何方式,直到这边的医生跟他汇报天浩的病情,我才和他联系上。
"七年前的那些事,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他了。你的耳朵,天浩成了植物人,我怀孕的事,我全都告诉他了。
"我想,那对他的打击好像很大,他连电话都摔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对你的。昭哥,你现在还好吧?"
等了好久,展昭还是觉得喉咙被堵住了说不出话,丁月华焦急的叫了他好几声,才勉强沙哑着嗓子嗯了一声,然后问她:"你们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这个时候,丁月华说话的语调才稍微正常了一些,呼吸也平息下来,似乎是顿了顿,然后突然用一种很兴奋的语气说:"当然很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吗?昭哥你知道吗?天浩的病情有起色了,一个月之前他已经恢复意识了,今天,就是刚刚,他叫了嘉齐的名字,还有我的!他叫了我的名字。我们买了圣诞礼物回来往圣诞树下面堆的时候,他叫了我的名字!
"昭哥,你要不要听?要不要我把电话拿过去给他讲。哦,他现在没有办法讲太多话,不过没关系,今后慢慢来。我刚刚很清楚的听到他叫我‘月华',我有七年没有听到了,我绝对不会听错的!
"昭哥你知道吗?他叫得好清楚,昭哥!昭哥--"
她那么高兴地说着,说得那么大声,展昭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看到楼下,一片灯火辉煌的样子。
楼下是医院的草坪,他在康复时期,护士也会有空就推他下去透透气晒太阳,微风和煦青草芬芳的感觉他依旧记得,这个时候草坪的中央立起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各色的彩灯和饰物挂在上面,颇为灿烂辉煌,树下也堆满了礼物。周围有病人和医院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唱圣诞歌,刚刚他就是被这样的歌声吵醒的。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他没有什么意识的,即使窗玻璃上已经有人写上了卡通体的"merry Christmas"和"圣诞快乐",好像也和他没有关系,连看见了,都理会不出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挑动嘴角笑了笑,对电话那边的丁月华说:"月华,圣诞快乐。"
丁月华也被他长时间的沉默和突然冒出的这一句问候给弄傻了,顿了一下,才很高兴得回他:"你也是!昭哥,圣诞快乐!"
她大声地说:"你们都要快乐!"
展昭笑笑,几乎要忍不住回头看的时候,又有铃声响起,却是熟悉的,自己的衣服里那只手机的铃声,多少年来也没有改变过,于是对丁月华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电话进来。月华,好好照顾他!"
"好的,当然!"丁月华告别的声音依旧难掩兴奋:"昭哥,圣诞快乐!"
他们这样匆匆地挂断电话,甚至没有丝毫意识两个人现在仍是夫妻的关系,可展昭笑笑,他也忘记了。
其实那个手机铃声是接受短信的提示,他拿出来打开看的时候,发现那也是个陌生的号码,并不是国内的。有点奇怪,他并不认识国外的什么人。
除了--
短消息很简短,两句话:昭,圣诞快乐。我现在很幸福。
翻到下页的时候,才看到一个"柳"字。
当然是他,展昭只认识这一个在国外的人。
一走七年没有任何消息,却在这个圣诞夜突然发消息回来告诉他自己很幸福,的确是柳青锋的做法。
或许,这七年的时候,他都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临走的时候,他甚至给了他勇气传递,希望能把他的勇气传递给他。
现在,他清清楚楚地告诉展昭,他幸福了。
而自己,展昭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柳字,只能苦笑。
他几乎忘记了柳青锋临走之前,给他的这个最重要的东西。
微微的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走回病房里,却听到背后一声巨响,整个房间被一道光照亮了,然后随着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光渐渐的暗淡下去。
只是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回到了那个同样阴暗的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光和人气,他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困在里面。
直到有一天,被一个人突然这样带着光芒的闯入。
那个人就这么擅自的闯进来,进到他的生命里,把一切都变美好了之后,再扰乱。
他们之间,就这么纠缠了十几年。
他回头,看到漫天的烟花,一朵接一朵。
好像身边所有人的幸福。
可是等他再回头的时候,那个闯进他生命的男人离开了。
白玉堂的心电图,已经停止了。
那条红线显得很孤单的在屏幕上断断续续的延续下去,似乎永远没有一个尽头。
可是病床上,那个和他纠缠了十几年的男人,对他从来没有放手过的男人,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甚至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就那么停止了呼吸,而自己,还是不在他身边。
他走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周围还有淡淡的他的气息,微甜的气息,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余温。
可是这个男人,已经是死了。
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什么完结的,可是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又有礼花在天上相继的炸裂开,把夜空映照成了白昼,把他,把他看着的这个男人照得那么清楚。他俯下身去看他的脸,靠得那么近了,感觉不到他的呼吸--这个男人,真的死了。
他贴在他的胸口,认真的听,没有心跳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万籁俱静的。
只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贴得密不透风的胸膛间流淌过去,发出破碎的声音。
"白玉堂--"他叫他。
有眼泪低落到他的脸上,滑落下去。
是流年,就这么流淌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