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月华还很客气的对他说谢谢。
然后两个人走到病床边,躺在那里的齐天浩还是静静的,听得到呼吸声,心脏律动也还规律,丁月华久久的看着男人的脸,然后眼泪流下来。
展昭递了自己的手帕给他,说:"不用担心,总有希望的。"
展昭看着她整个人都在剧烈的发抖,好像刚刚从噩梦里惊醒的孩子一样,几乎想要把她抱着安慰了,不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过深的交往,可是她是齐天浩的爱人,是个曾经穿着白衣裙,对自己微笑着叫"展同学"的女孩子。
七年不见,她的精致和美丽完全的被发掘出来,所以当这样的女人哭泣的时候,没有人忍心走开。
展昭只拍拍她的肩:"别这样,别这样--"
他说不出什么更多的安慰的话来,而丁月华却一头扑进了他怀里,之前憋在喉咙里的声音这个时候几乎疯狂的释放出来,这个女人在用尽一切力气的痛哭,双手抓着他的肩,几乎快要抓破衣服掐进皮肤里,展昭不觉得疼,只觉得心疼。
他刚刚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却感到怀里的这个身体一瞬间瘫软了下去,他惊得整个人都战栗了,急忙伸手去捞,好不容易在丁月华跌坐下去之前抱住了她,却发现这个女人已经昏了过去。
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怀里的女人苍白得可怕的脸,让他觉得又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几乎已经无法再接受任何的打击了,但还是定了定神,将她放到齐天浩旁边那张自己准备在这里守夜休息用的病床上,然后飞跑去叫来医生。
诊断结果是怀孕两个月,孩子还很健康,母亲刚刚是太过悲痛导致了暂时性昏迷,没有大碍。
医生为丁月华采取了些应急措施,然后告诉展昭:"孕妇是不能够太激动的。等她醒来,送她回家吧。好好休养,孩子没事的。"
展昭点头说好,医生看看他,又看看病床上那个沉睡着的病人,突然问:"你是孩子的父亲吗?"
他被问得一愣,也回头去看看齐天浩,又看看丁月华,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医生已经挥挥手,表示无须对这个问题在意,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他把丁月华送回家的时候,丁月华很体贴的在大门外就和他道别了,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不过已经不似之前昏倒时的可怕。
她说:"你就,别进去了。"
展昭立刻明白了,齐天浩目前的状况,对两个即将联姻的家族是很敏感的,这样进去与他们见面,的确很不方便。
他笑笑,感谢她的体贴,嘱咐了两句,转身离开了。
他今年快26岁了,不再青春的年纪,也没有人会因为他的不懂事而原谅他的不得体。许多年来,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过去有齐老先生护航,有齐天浩的保护,后来,因为白玉堂,他觉得整个生命都完满起来,更不需要什么改变了。
所以,即使两个人分开整整七年,他没有接受过什么新的东西,不论是感情,还是其他。
那个时候,总是在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再见面,他一定会告诉他自己这七年来有多想他,甚至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他从没有对谁有过这样强烈的感情,投入了过去十几年没有过的热情,有的时候在梦里这样想到了,会被心痛的感觉弄醒,醒来之后,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流出来。
可是真正的见面了,却是用最平静的语调和最平静的表情与他交谈的。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输赢,无谓谁先爱上谁就先死,只是在看到他结婚的那张报道的时候,心痛得太过剧烈,一个眩晕撞到桌角上,昏迷了好久,那个时候柳青锋也不在家,等自己醒过来发现还趴在地上,报纸被攥得烂兮兮的,只有苦笑,然后慢慢的起身,给头上的伤口擦消毒水。
所以他想,就一个人这样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一个女人,是不可能承受得了的。
对白玉堂,他还是爱着这个人,也相信,不论再隔多少年,也会继续爱着他。他那么困难的用了这些年来堆积对这个人的感情,也不可能再用七年的时间去专心的爱另一个人了。
两个男人之间,或许真的不被允许,只被诅咒,他们之间幸福的日子,实在太少,而给自己的,给周围人的伤害却太多,白玉堂要离婚,要伤害一个女人,要两个金融界的两大家族分崩离析来求得一段感情,负债太多,拿什么来还?
他知道他的坚持,这些年来也一定不容易,所以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所以可以结婚,可以和家族妥协,可以用残忍的方法扫清两个人之间的障碍--齐伯伯,齐天浩,都毫不留情的下手,他想起那个时候白玉堂恶狠狠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阵发寒。
当他只管着把两个病人送进医院急救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不知道他说的"已经出事了",是不是就是指那张报纸,或者还有什么,他们之间,怎么突然又扯上了那么多的风波。
他觉得有点头昏脑胀的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才觉得隐隐约约有点声音传进了右边的耳朵里。
转头去看的时候,路的另一边停着一辆车,并不怎么熟悉,但打开车门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是那么的熟悉--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白玉堂气势汹汹的样子一边走近一边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展昭有点诧异的站在那里,但是立刻就明白过来--白玉堂站在马路的左边,而他的左耳,已经在七年前失去听觉了。也许他已经叫了他很久了,可惜一点都听不到。
展昭有点莫名其妙的笑了。
这个时候就看见明明空旷的大路上突然涌出了好多人来,黑色的整齐的西服墨镜,跟电视上看到的黑社会的打手一样,也是气势汹汹的样子,白玉堂一看见他们,就变了脸色,立刻向要冲过来,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是想抓住他,然后--
没有然后了,他甚至还没有靠近自己,已经被那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展昭静静的站在路边,看着白玉堂有些疯狂的红着眼睛不停厮打,那种眼神和喉咙里闷闷的声音仿佛一只困兽,那些人被他打翻了好几个,但还在不停的往他身边涌,展昭自己也觉得那种沉重的呼吸很难受,全身都累得脱力。
白玉堂也应该是。
所以最后,他终于被那群人硬生生的压在地上,可是一只手还是固执的伸出来朝着他。
"昭--昭--"
展昭静静的看着他费力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睛,还有不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这个场景是那么的熟悉,他几乎可以知道他们的将来会是什么样了,像那间油画室,就算阳光照进来是灿烂的,耀眼的,可是,在他所站的角落里,终究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们之间,终究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的。
于是,他对他淡淡地笑笑,然后转身走了。
番外 之 不在其中不流泪 上
齐老先生:不在其中不流泪
如果时间会倒流的话,我想我们都会放开一切的去相爱
胜似现在,空留下大时代儿女如风中絮般的悲哀
我和小源,若有一个是女生,就算青梅竹马的长大,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正被几个野孩子欺负,他拼命的护着自己怀里的那本小书,任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可以还手的时候也不还手,那样子又固执,又委屈,睁大的眼睛里含着泪,嘴也紧紧抿着。
我看了实在不忍心,就上去帮他把那些野孩子赶走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看我的表情,很惊喜地,裂开被打肿了的嘴角笑,立刻疼得眼泪汪汪。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打不还手,他很老实的告诉我,因为他看了书,书上说:使用武力是最无能的一种做法。我看着他有点委屈但还是很坚定的眼睛,觉得这个孩子真美好。
小源一直都很坚定自己的信念,在后来的几十年的岁月里,我真的没有看到过他对任何人动手,我在想,会不会也是因为我告诉过他,如果有人伤害他,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保护他的,所以他相信了我,每次如果有校外一些不良少年来找他的麻烦,都会第一时间大声叫我的名字。
即使到后来我伤害他的时候,他都是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小源是那种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眼睛大大的,睫毛又长又翘,鼻梁挺直,嘴的棱角也很好看,可是周围一些五大三粗的男孩子会说小源女孩像,每次小源听到,都很不高兴,可是他从来不当面说什么,只是在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认真地对我说:齐大哥,长相又不是很重要的,对不对?
后来的小源就越来越漂亮,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连一些女孩子都会说小源不做个女孩子可惜了。不过小源不怎么理他们,就连学校最漂亮的小楠,曾经在文艺汇演上跳过李铁梅的,来找小源约他一起回家,小源都只会红着脸拒绝。
他只会和我同路,那个时候我很高兴,觉得小源不论如何都是属于我的,别的人想要觊觎,都是白日做梦。
那个时候我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喜欢小源,那样的年代里,连"塔里的女人"都被禁止,歌词里面哪怕出现点情爱的都不敢唱,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断袖分桃,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一直到我们都十七八岁了,两个人还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也没有人怀疑。
有时候他到我家做功课,或者我去他家,晚了两个人就睡在一起,小源怕冷,我也会把他抱在怀里,下巴磕在他的肩上,两个人密不透风的,被大人们看见了,只会高兴的说两个孩子真是友爱。
只是我都睡不好,会一身汗。s
小源喜欢把脸埋在我怀里,这么近的距离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来的嘴唇,第一次忍不住埋下头去亲他的嘴唇的时候,我自己的脑袋都炸了,僵硬的抱着他等他醒过来打人骂人,可这个孩子还是睡得沉沉的,他相信我。
我自己有点不明白的,觉得自己是喜欢上小源了,可是又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或者说因为小源太漂亮了,还是因为我和他腻在一起太久了,难免的擦枪走火?
所以我想要不要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起码让我自己弄明白。
于是放学以后,我不再在自行车棚那里等小源了,小楠的姐姐小榕想和我一起回家,我就骑车带着她,从等我的小源面前飞快的过去了。虽然那个时候我还在听着小榕说过几天又有汇演,她会有女声独唱,要我带头为她鼓掌,可是我还是清楚的看到小源一脸苍白的看着我,眼瞳黑黑的,看不到一点光。
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一般的男孩子就算是吵架打架,最后也不过是凑在一起喝点酒揍两记老拳,就算完,可我和小源之间,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后来的文艺汇演,有人自动给我留了前几排最好的位置,连后台的小榕都一眼看到了我,还藏在幕布后面小心翼翼的冲我挥手。
那个时候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表现出那么大的好感,回想起来就是后来的许多年,我也不见得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而当时,我的脸色更不好看。
旁边坐着的就是小源。
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过去我和小源总是形影不离,中午吃饭也在一块,两个身份差不多的高干子弟,周围的人自然把我们两个好朋友放在一起。
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生疏下来,想必小源也会生气,所以坐在我旁边,也没有客气的说问好。两个人都这么安静的坐着看有些索然无味的节目,有点僵。
然后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看节目,一直到小榕的独唱,我们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谁知小榕才刚刚张嘴,连音都没发出来,舞台上那几盏大照明灯就接连爆了,砰砰几声巨响把全场都震得傻眼了,接下来是碎片落地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整个礼堂瞬时间被惊慌和尖叫充斥。
那种黑暗里的尖叫喧嚣非常的刺耳,让我觉得难受,可等我觉得难受的时候,怀里已经是小源了。
忘了是我先一把把他抱进怀里,还是他一头栽进来的,反正现在紧紧的抱着他,让我觉得就算再黑一点也没什么。小源的身体很冷,还有点发抖,我知道他因为学不会匍伏前进,被自己军功显赫的父亲关进黑屋子里关了好几天,所以特别的怕黑。
我搂着他,低下头轻轻的对他说:"别怕,别怕,有我在。"
而小源只是很用力的抱着我,觉得背都被他抓疼了,可我还是觉得前几天心里的烦闷都散开了。我知道我是喜欢小源的,就算再是冷漠再是隔膜,我还是会喜欢他。
而小源,我也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两个人,如果可是无牵无挂的相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和小源很快乐,但没有幸福过。
就算是在夜里,最万籁俱寂的时候,我们窝在被子里,紧紧的拥抱着对方,也是颤抖着的。两个人其实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知道我们触碰的是周围所有人的底限,如果被发现了,会是天崩地裂的后果。
可我们还是用尽一切机会享受我们的快乐,上课的时候,我会在课桌下捏一捏他的手,回家路上的一条小巷子里,我们会匆匆跑进去再匆匆跑出来,只为了亲吻一下对方。
谁都知道这样的快乐不可能支撑太久。
大学毕业后,我准备入伍了。
而小源,因为身体的原因,即使他的父亲那么的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入伍,让他留在家里,后来担任了文职工作。
其实这样对小源是最好的,因为他从来都是那种平和的人,不与人争斗,就算碰上一些不讲理的人,也不常争执,整个人安静得不像话。
离开的时候,当然是再伤心不过的,尤其我还知道,小源的母亲,开始为他物色对象。
那时候小源看我的眼神,好像是自责他在背叛我的感觉,其实谁都知道,这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只能是最后的结局,就算再不甘心,也无计可施。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成功的范例给我们,只是看到周围人无意中提起历史上的一些奇趣艳闻,那种鄙夷的神色。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借口两个兄弟要好好的聚一聚,外出喝酒,一夜未归。
那天晚上对我们来说都太重要了,是成功,也是失败,所以要用尽一切办法的拥抱对方,整整一夜的时间我把小源弄得血流不止,他痛得脸苍白,牙齿把下唇都咬破了,却没有吭一声。
我说过我要保护他的。
可是给他第一个伤害的人,却是我。
整整一夜,他都在叫我的名字--他是不是记住了,我说过,如果有人伤害你,就叫我的名字?
三年后,我退伍了。我受了点伤,流弹碎片扎进胸口,离心脏很近,把大家都吓坏了。我的父亲,那个以严厉著称的军人,也终于意识到了如果唯一的儿子发生什么危险,最痛的人会是谁。
那个伤当时差点要了我的命,后来也成了顽疾,但没什么,因为可以让我回到小源身边。
带着一些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的军功,我回家了。而小源带着自己的妻子,那个笑容甜美的小楠到车站接我。
我高兴的和他拥抱,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不过小楠也没有介意,谁都知道我和小源是多好的朋友,她只是在我们家宴之后又殷勤的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说小源知道我要回来,很久之前就开始在日历上倒数,所以这个脸一定要赏。
我说当然。
我看见他们准备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因为我喜欢喝酒,小源还特意准备了酒。我看着他白皙的脸在他家并不怎么太明亮的吊灯下有点泛黄的感觉,伸出胳臂去和他比拼肤色,被嘲笑是非洲难民。
不过小楠从厨房端炖甲鱼来,看见我们两在那里站着微笑,也笑着说:"齐大哥黑是黑了些,不过没关系,你从前都是这样,过一个暑假就黑一头,但开学一阵子就白回来了。"
是这样的吗?我从来没有仔细的考虑过自己的肤色问题,小楠怎么会注意到这点?
小楠大概看出来了,就笑着说:"我姐告诉我的。对了,她待会儿也要过来。"
这个时候就响起了敲门声,小楠去开门迎接进来的就是小榕。我才拍拍脑袋,她说她姐,怎么我都没有想到是小榕,那个曾经坐在我自行车后面,会时不时问我做完功课没有,也会叮嘱我在她的节目完了之后为她鼓掌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