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总关情————鲁庵
鲁庵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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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觉蓝清扬在看着他,唐连松开牙关,朝他露齿一笑,微睁着眸子向四下看了看,用手向前一指:"后院,铁槛僧。"
不知怎的,被他这样一笑,蓝清扬的心里蓦地一痛,他移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唐连。进了后院,满园竟都是密密的细竹。他顿了顿,发现在若隐若现的竹林深处似乎有一间石屋,便拨开竹子走了过去。为免竹子扎伤了唐连,蓝清扬尽量用自己的手臂护着他的头脸。
这位令黑道闻风丧胆的六省总捕竟能这样细心地呵护着自己,唐连瞪着清澈的眸子瞧着他,心里暖暖的,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石屋不大,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周围丈许是一片空地。
"铁槛大师,唐连求见。"
"进来吧。"屋内的人语声低沉温和。
唐连低声道:"你,放我下来。大师不见外人。"
蓝清扬却没听他的话,抱着他径直向石屋行去。到了门口,石门缓缓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走了出来。
"交给我吧。"铁槛大师伸出双手。
蓝清扬呆了呆,将唐连递了过去。石门在他眼前关闭,无声无息。
石屋内的两人,姿势相同,双手相抵,铁槛僧运功为他调理,将他体内杂乱的气息慢慢归于丹田,理顺于脉络之中。过了许久,唐连头上渐渐渗出蒸腾的水汽,面上的痛苦之色也慢慢淡去。运行了两个小周天,两人缓缓收了功。睁开双目,唐连已气定神闲。
"多谢大师。"
"不到四年,你已练至第五层,真是进境神速。"铁槛僧由衷赞着。
"全赖大师指点。"唐连迟疑着,有句话,压在心底许久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敢问大师,这照月功--如若停止修炼,对身体可有害处?"
铁槛僧抬头瞧了他一眼,眸中的利芒刺得他身子一颤。
"照月神功是依着人体脉象流转而修炼的功夫,与人的血脉相连,自然不能停止。不过以你现在的功力,每日已不需专门修炼,气息可自行运转。照月功一共九层,每一层练到极致,便如经过一次炼狱的苦难,须得得我的助力方能渡过难关,然后功力大进。你的照月功原本到了第四层,本来还应当有数月的修炼。因你恰巧服食了小还丹,功力大增,已提前升至第五层,故此先行发作。"
"不能停止?"唐连得到了答案,心里却凉了半截。
"你我仅仅依凭着自己的纯阳之气,无法提升功力。你是个练武奇才,我既选了你,便没有反悔的余地。筋脉纠结寸断的滋味,你是尝过的。"铁槛僧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嘲意。
唐连默然,垂首片刻,低声问:"这照月功,果真是寒照月所创?"
"不错!想听个故事么?寒照月的故事。"

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三位堪称人中龙凤的人物,岐山仙姥池霞与茶山仙子元夕、仙翁唐乾,他们交情深厚,合称"武林三仙"。茶山仙子和仙翁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寒照月是江湖黑道的高手,仰慕岐山仙子的风姿,上山求亲被拒。却被他师兄冷一明夺得了佳人的芳心。可这冷一明为了天母教教主之位,抛弃了仙姥,与天母教主的女儿成了亲,后来承继了教主之位。仙姥心灰意冷,守山授徒,再没下岐山一步。
寒照月因机缘巧合,得到一本上古秘籍,他依着秘籍的功法,结合自己门派的功夫,专门针对岐山逍遥功的破绽,创出一门奇功,便是照月神功。他苦练神功,想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头,赢得仙姥的亲睐,却未及练成,便被所谓的正派人士所害,跌落悬崖。茶山二仙也在这一役亡故。
这寒照月死里逃生,全身功力俱毁,只得重新开始修炼。历时十载,却只练到了第五层。几年前收了个徒弟,方明白其中的道理,功力进境神速。这些年来,他对仙姥无时或忘,连居处都仿着她的布置。

知情
"大师,你,究竟是谁?"唐连声音微颤,"这竹林,与岐山一般无二。"
难道他竟是寒照月?心底隐隐的惊惧,令他不敢相信这事实。
铁槛僧没作声,解开他的伤处上了药,擦拭重新包扎好,又取了一身白衣出来让他换过。
看着唐连惊疑不安的眼神,他笑了。
"你猜的不错,我便是寒照月。"这笑满是阴戾,已全无惯常慈善长者的模样。
霎时,唐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住,寸寸关节不能移动分毫。
天!他做了什么!他竟然跟随着一个邪派魔头习练永不能止歇的魔功!而这魔头,如师如父,待自己却是极好,这数年来的依恋,竟成虚幻?
"我,父亲母亲--"
"便是茶山二仙了。"
"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被仙姥所害。你不相信我么?回岐山问了便知。"寒照月冷冷一笑。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已停止,他的心也仿佛被寒冰所固。
"唐连,你好自为之。"g
屋内的两人为往事纠缠,门外的蓝清扬也是焦急万分。
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出来,不知现在唐连如何了,蓝清扬在门外来回踱了无数个圈子,终于忍耐不住,踏步上前,要叩门而入。
手指尚未触及石门,轰的一声,眼前的石门忽然滑开,唐连面色惨白,立在门内。
"走,带我走,离开这里!求你!"
从未见过这般软弱无助的唐连,蓝清扬被他眼中的空洞惊得浑身毛孔都收了起来,他也没细问,俯下身子抱了他便走,目光扫视的一瞬,却恍惚是那铁槛僧诡异的面容。
官道怒马,艳阳当头,转眼已离了沉香寺。
眼前便是繁华盛京,可身前的人却无处可去。不知何时,这千里追踪的盗贼竟成了自己心心挂念的朋友。
蓝清扬调转马头,放缓速度,顺着潺潺溪水下行,终于在一处极僻静的山坳中停下。
抱他下马,扶他靠在大石旁坐下,试了试脉象,已平和如初。蓝清扬注视着唐连,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唐连咧了下嘴角,"请让我单独呆会儿好么?"
蓝清扬点了点头,缓步走开,远远回首,见他仍是靠着大石坐着,微闭着双目,面上看不出喜乐。
他捉了几条鱼,在溪边生了火,慢慢烤着。在那石屋内,唐连受了什么刺激,让一个始终朝气蓬勃的人变得这样颓丧无助?那铁槛僧,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在京中这些年,怎得从未听过此人?
烤好了鱼,他取出水袋,灌了些水,慢慢走了过去。从早上到现在,唐连滴水未进,定是饿得紧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唐连呼吸绵长,竟是睡了。这人,无论身处什么险境,总是能放得下,睡得着。蓝清扬不禁微笑。
这两日来,唐连奔波劳顿、身受重伤,后来又走火入魔,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如今松懈下来,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蓝清扬在他身侧慢慢蹲下,凝眸细细端详。白皙的面庞、细密的长睫、轻蹙的眉头、微翘的嘴角。这人一向坚毅果敢、冷静自持,此时睡得熟了,竟有着如女子一般的沉静和柔美。
他终于按捺不住,探身上前,轻轻吻上了那柔嫩的唇,方一接触的瞬间如遭雷击,他一时受不住那美好的触觉,忍不住又柔柔地吮吸了一下。
待蓝清扬抬起头,却忽然发现唐连幽深的眸子正凝视着他,他的脸色顿时煞白,道:"你,醒了--我",声音颤抖,竟说不出话来。
面上飞过一片红云,唐连眨了眨眼睛,忽然柔声道:"蓝大人,以后,我跟着你可好?"
蓝清扬惊得向后跃起,倒退了数步,语无伦次道:"这,我--不可。"
唐连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戏虐神情,懒懒道:"原来蓝大人也是始乱终弃的登徒子。我唐连所托非人啊。"
"对不住--,你,打我吧。"
蓝清扬低垂着头,暗暗责骂自己,他二十多年来守身如玉,便是与女子也未有过肌肤之亲,今日竟对一个年轻男子做出这种事来,真是该死!
唐连却没理睬,伸手取过烤鱼和水袋,自顾自吃了起来,蓝清扬呆立片刻,见他并无责怪之意,讪讪地坐在一边。唐连吃得极慢,每根细小的鱼刺都要细细挑了出来再入口,好似在豪华的厅堂内用餐一般。
"味道不错,你不吃么?"
蓝清扬正默默地看着,被他一问,忙拿起烤鱼,胡乱吃了两口,却不小心被鱼刺扎了咽喉,手抚着颈项,不停地咳嗽起来。无意间,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唐连别开的脸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觉愣了。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坐着,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日已西偏。
"呃,唐连,你有什么打算?"蓝清扬终于开了口。经过了这一日,京城的大局已定,谁掌乾坤应该有了结果。身为臣子,也该回去看看,认个主子。可唐连,他终是放心不下。
唐连转过目光瞧着他,淡淡笑道:"我无父母兄弟,也无家无业,除了四处流浪,还能去哪里?再说我这朝廷钦犯,若和大人在一起,没得连累了你。"
蓝清扬听他说得凄然,心里也觉酸楚,讷讷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在京中有间屋子,日常也不大用,你可去暂住。"
唐连噗嗤笑了:"蓝大人真是古道热肠,对我这个钦犯也这般宽容照顾。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如今蓝大人既是不捉我了,我也该走了。天下之大,还容不得我一个唐连么?蓝大人先请吧。"
面对着这坚忍决绝的人,不能不尊重他的意愿,蓝清扬迟疑着,从颈中取下一块墨色的玉来:"这玉也算是我家传之物,咱们相识一场,便留个纪念吧。今后若再犯事,可别怪我亲手捉了你。"他说着,嘴角勾起笑意。
"这般贵重的东西,我唐连--"
蓝清扬不等他推拒,将墨玉塞入他手中,转身便走。
这人!唐连心里忽然有着莫名的感动和凄然。走了好,都走了好!
从此孑然一身,独闯天涯,再无牵挂!
可这天下之大,哪里能容得下他唐连?他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行刺

未及睁目,唐连已被一个柔软的身子紧紧抱住。
"珊瑚!"他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娇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唐连不觉莞尔:"好妹子,我如何能忘了你,在这世上,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说着脸一板,"你怎得不听我话,没去杭州?"
珊瑚低下头,轻声道:"你身处险境,我哪里能抛下你自己逍遥。我,去找了多罗阁赵公子,求他去庙里救你。赵霖果真将你救了出来,我原本还不信呢。"
救我?差点要了我的命!唐连苦笑,那日姬云带着杀手闯入土地庙,若不是祁连及时赶到,他与蓝清扬恐怕已不能活着离开。那时还道多罗阁果真神通广大,这么快便寻到了那里,却原来是珊瑚去求来的。
看着她兴奋的目光,唐连没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他又何必说了出来让她伤心难过。
"珊瑚,你弄痛了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后,珊瑚忙松开手,"是啦,你那日中了两箭呢,看样子好得多了。让我瞧瞧。"
还被姬云刺了一剑,唐连心里暗暗替她补上。见她要解开自己的衣服,忙伸手按住:"不碍事了。"
珊瑚笑若彩霞:"我知道的,唐连,你永也不会失手的。我信你。"
当我是神仙?唐连又是苦笑。既然两人都平安无事,便一同回余杭好了,这次案子做得大了,要好好休养一阵子。他打定了主意,京中大事也懒得打听。这些,和他们江湖人又有什么关系。
笑闹了一阵,珊瑚忽然正色道:"唐连,我要求你一事。"
"哦?"看她说的郑重,唐连也收了笑,"妹子所求,我唐连可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那就好。"珊瑚展颜,立起身子向远处叫道,"赵大哥,你过来。"
潺潺的溪水边,缓步走来一位王孙公子,手牵白马,浅绿的锦袍随着他的脚步翻飞,显得飘逸绝伦。
唐连身子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赵霖!你又想使什么诡计?唐连的心微微向下沉。
见他走近,珊瑚喜道:"赵大哥,唐连答允了!咱们大事可成!"
赵霖立在不远处,浅浅笑着。
"要我帮他?做什么?杀人么?"唐连冷笑,他是盗贼,可不是杀手。
"是啊,只要杀了那太子,这天下就是赵大哥的了。"珊瑚晶亮的眸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他诧异回首看向珊瑚,这纯洁善良的小师妹,什么时候谈论起杀人取命竟如平常事?何况,他们要杀的这人,是当今太子,未来的君王!
"太子要登基了么?"
"是,三日后行登基大典。杀了太子,皇族中便只有我一人能继承大统,朝中大臣半数是我亲信,便是大将军陈锦也无话可说。"赵霖接口,在一旁淡淡说着,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联,"此事须一击而中,不可落人口实。"
是啊,倘若事成,与赵霖无涉,他唐连可就成了犯下凌迟大罪的死囚了。
"他如今已在难中,你不帮他,谁人能帮他。"珊瑚浑然未觉唐连的苦楚,仍是极力劝说。
唐连沉默,这事,太大,他和珊瑚,他们能承受这后果么?
"姬云他们都无此能,只有你,我知道你练了照月魔功,出入宫城,刺杀太子,易如反掌。"珊瑚低声说。
唐连依旧沉默,心底暗暗叹息,原本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却原来只瞒过了自己。
"唐连,我求你了。"珊瑚轻轻摇动他手臂,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我喜欢了他,我要帮着他夺回这权势。唐连,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珊瑚满面的求肯中透着不得爱的痛楚,看得他心里一软,脱口道:"好,我答应你。"话一出口方才醒悟,自己的这一个承诺,将带给这巍巍皇城怎样的离乱,又会带给他们怎样的将来!
这赵霖能否做一个好皇帝,已不是他能考虑的事情,他所要做的,仅仅是让珊瑚幸福,让她开心就足够了。自小到大,对她,如同对自己的亲妹子,他从未违逆过分毫。
"好好待珊瑚!"这是唐连对赵霖说的唯一一句话。
赵霖眸中露着淡淡的嘲讽。是啊,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是对是错,他唐连总会为了珊瑚去做,哪怕罪犯滔天。
望着唐连渐渐远去的背影,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赵大哥,唐连会有危险么?"珊瑚的一丝担忧,也转瞬被这清雅的贵公子揽入了怀中。

仔细扎紧了伤处,换了夜行衣,唐连趁着夜色掩进了宫里。禁卫森严,却又怎挡得住轻功超卓的岐山大盗?
昨夜住过的偏殿就在脚下,唐连一身黑衣静立于檐角,夜风挟着清寒吹翻了衣袂,远远看去,便如孤鹤般遗世独立。
夜渐渐深了,唐连仍然没有动手,他在犹豫着。今日出手一击,或许会改变他们的一切,值得么?
忽然,远处起了骚乱,过了不久,噪声渐止,灯火燃起,迤逦地朝这边移了过来。
已有侍卫先行过来禀报:"太子殿下,昌平侯谋乱,一干人等俱都遭擒。"
正殿的大门打开,高冠锦衣的少年面色肃然,缓缓踱了出来。
"带过来,我看看。"d
侍卫应命而去,唐连的心却抽紧了。珊瑚不会跟着赵霖来宫里吧。
当先被押过来的,果真是被铁索牢牢缚住的赵霖。他今日竟穿了一身明黄服饰,头上束发的金冠已被打落,散发披在肩上,脸色惨白,紧咬着唇,怒目瞪视太子。
"京城方定,昌平侯,你今夜趁乱入宫,妄想杀了本太子。计谋虽好,可惜我已有预料,早早布置妥当,等着你来自投罗网。"太子顿了顿,语声依旧平和,"就凭你今日的服色--哎!国有国法,自当依律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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