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我生你的气了！呆娃娃呆死了！
"呀！这是什么馅的蒸饺，好香哦~~~~~豆花姐姐你好偏心，给这个大哥哥包都不给小期包！"小期寻香而至，探着小脑袋，还偷偷打量着水的背影，真是可爱。我佯嗔道："桂花大葱馅不好吃吗？还是嫌我手艺太差？你若不喜欢，以后我就再不给你包，给小期包！"
"我，吃！"
看小期说句"啊我忘了穿袜子"匆匆跑掉，看水皱眉壮士断腕一般吃下二十个蒸饺，我心情大好，简直忘了自己只剩三天可活，直佩服自己--
桂花大葱，真是绝配，水恐怕一生都会记得这个味道，就好像与我的相聚，与我的分离，就当是一场夹杂着香甜又难以下咽的，闹剧。

三日如年（一）
我不想告诉水，我心意已决，我真的只想死。
所以这三天，对于水，只是等待我点头，然后去承担为我解毒的痛与风险。对于我，却是人世最后的徘徊，一分一秒，都弥足可贵，一时一刻，都不堪浪费，我要记住水，记住今日栈恋。
第一天与水上街，看见小摊上卖香囊，我偷偷买了一个绣着交颈鸳鸯的，揣在袖子里。到了夜里趁水睡着了，剪下一缕头发放在香囊里，放在水的枕边，手指不经意划过水的脸颊，惊醒了他。
"华？"
我搬了绣墩坐下，双手支在床沿，托腮浅笑："我的呆娃娃真好看。"
"睡吧。"
"睡不着，就想看着你睡。"我拂上他的眼帘，感觉睫毛在手心里跳跃，忽然吃吃笑起来。
"华，别闹，睡觉！"
"我想起小时候，你还那么小，就像这个绣墩一般高，呆呆的也不会说话，只拿这双大眼睛盯着我看个没完，我走到哪儿你就盯着看到哪儿。有一次我去尿尿，你也盯着那个看，我就要看你的，你死拽着裤子，结果还是被我扽下来了，我就笑你，我说呆娃娃的好小......"
水坐起身来，抱住我的腰捞我上床，我伏在他胸膛上，随手划着圈。
"可是现在呢，呆娃娃长大了，那个也长大了，还长得好凶，可轮到你来笑我的小了。"
我说到哪儿，手就滑到哪儿，被水一把狠狠摁住。
"要解毒，不能......"
我在他耳边轻轻呼气，他皱了皱眉，不睬我。让你装，让你装！不想就不要脸红啊，你不想，我手里你的那东西可想得紧呢。卷起舌尖，舔他颈侧，引他一阵微颤。
"华，别。"c
"我想，水，我想。"
"那......那......"水别过脸，红霞漫布俊颜，"你，上。"
我一刹那停了所有动作，水没有接触我惊讶的眼光，又说了一遍："你想，就上我......"
能吗？我？这样一个我，还，可以吗？
"我服了，十里长亭，两日不能......那事，不然，伤你身体，所以，你想，就，你来吧。"
水闭上眼，却挺腰拉下裤子，冰冷冷的美人此刻不胜娇羞，密处半现，我再难把持，狂扯了我俩上下衣裤，下身贴在一起厮磨，水屈腿在我腰侧，拉过我的手去探他身后。
"嗯......华，来吧。"盈盈水眸微张一线，月色般流转缱绻。
水，水，我心里不止一次想把水压在身下，想狂噬掉这冰晶般的人儿，想蹂碎他，想前前后后独占他，从始至终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可是我从十几岁起就沦为男娼，从来只有伺候的份，何时真做过一回男人？更何况，水，我不忍不能这样折辱他，我怕，我怕，弄疼他，我死了还要留给他难以启齿的伤处，我怕自己再欠他，还不得，走不得，爱不得，舍不得。
子时已过。
"华，进来吧，给我，华--"
我自惭形秽，狠下心不中水的蛊惑。
"我......我没做过，我，我不会，睡吧，睡吧。"翻身躺在他旁边，闭目假寐，却心如擂鼓。
"华？"
"睡着了。"
"华......"宠腻与无奈，一声轻唤，我只觉心都化作春水。他拉过我的手覆上他的股间，又把自己的包裹在我身前，柔如水，温如玉，银光倾泻，一夜浅眠。

三日如年（二）
再醒来时，水已不见，我暗骂自己竟然睡了过去，未曾把水的睡颜印在脑海里，未曾把水的味道雕刻在记忆里，未曾......本来要拿三天当作三年来过，一刻都不要耽搁，现在快到第二天正午，简直像睡掉了整个媚春，到城外郊游也来不及，我本还想指给水看一看我心仪的坟地。
"公子老板，吕老板来看您了！"
桂树下，吕飞霜白衣似雪飘飘如仙，见我来了，回眸一笑，若不是那笑容忒贼，我怕误以为是天神下凡普救众生了。
"喏，我赊了伯家‘冰刃'给你，据说挨它一刀不觉得疼的，回头取血的时候......"
"我不解。"
"取血的时候割手腕吧？嗯，也不好，别人会以为水水要自杀。那还是割脚腕好一点？有点怪？那还是割......"
"我不解。"
"我还赊了游家百年的状元红，真正百年的啊，你们一定用不完，估计倒三碗就够了，剩下的一定要留给我啊留给我，别又让钟若兮拿走当药引去......"
"我不想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赊了钟家的......啊？你说啥？"
"我说我不解毒，我不想活了，从二十年前就不想活了。"
当！银盆落地。
水湿了下摆，默默立在那里，冷冷没有表情。他身后站着钟若兮，和我眼光对视，竟是一副了然，断定了我不会解毒一般。
"不解就不解。"水踢开银盆，直直朝我走过来，我往后一退，脚下踉跄，被水抢身抱住。
"风大，回屋。"
吕飞霜咬牙跺脚： "水水！他任性你也任性，你也知道后果......唉！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我知道，华，不愿意。"
"他不解毒要死了！他死了你就要当鳏夫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你！"我想，也许，是吕飞霜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不在乎他的死活么？"
"在乎，所以，由他。"
水......你真的愿意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只为了圆我一个自私的念头么？我......
"你们俩都疯了吧！一起死很美啊！"
什么？！我猛一下子拧转身，挣开水的怀抱："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一起'死？"
钟若兮终于悠然开口，其间淡定仿佛扁舟逐流，无关喜忧：
"我今天来，只是因为忘了提醒一句，当年助阿水冲破任督二脉的蛊虫本是一对儿，另一条那晚为了通你脏腑淤血，已经种到你身体里面，从今往后，你与阿水，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我把这句话放在嘴里嚼了数遍，还是不能明白它的意味。
它可是说：我生水生，我死水死？
它可是说：我不毒解，水不独活？
水，你一定是早知道的，知道还由着我的性子，由着我闹，由着我死，原来无论我身上这毒解与不解，生死终逃不开他对我的缠丝。
你一定早知道，三年也好，三天也罢，于你于我全不相干，反正死生不离，地上同寝，地下同穴，年年相伴，日日相随，生时肌肤，死后白骨，伤悲过往，欢愉记忆，通通烙入神髓，永世不渝。
我窦华何德何能，承得起你水之却万千爱宠？为我陪葬，不值！
"我这毒，怎么解？"

忘•却（一）
只要水平安就好，我想，只要能让他活着，我就活着，只要他幸福，我就抛下我的不幸，只要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能延续现在这平淡的温馨，管它什么过去，管它什么二十年风雨，只要他一心一意爱我，我就勇敢爱他一生一世。
然而--
"解法很容易，今晚你俩好好休息，明晚取阿水一碗鲜血，混于三碗酒中，一口气喝下去，不痛不苦，药到病除。"
我直觉没有这么简单："你曾说过，解法凶险......"
"我曾说‘凶险'二字么？那真是用词不当了。"钟若兮又挂上温良浅笑，愈是如此，我愈提心吊胆。
"应该算是后遗症吧，嗯，这个说法可能比较准确。"钟若兮顿了一顿，继续自言自语道，"刚猛的毒，解起来往往干脆，像‘残阳'、‘古道'、‘断肠'这种绵软磨人的，总有这样那样的后遗症，比如，选择性失忆啦什么的。"
吕飞霜插嘴道："什么叫选择性失忆？"
"残阳古道人断肠，到了十里长亭，就是分别的时候了，我爹爹曾吟过一首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说得就是这个意境吧。你来想一想，喝下最后一杯酒，从此人各天涯，歧路难逢，纵使情深也无奈长路迢迢相会无期，到最后，还不是相忘于江湖？"
"不！"
"不要！"
"怎么会这样！"
水紧握住我的手，聪明如这屋里的人，钟若兮话中之意无须再表，只是这晴天霹雳何来？只霹得我头晕眼花，一下子倒在水起伏颤抖的怀里。
"钟若兮你连我也瞒着！太可怕了，这，这，他们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彼此相爱，你却要他们忘记这段记忆？这太残酷了！"
"不是我残酷，是命定之劫。"
"我不信，我不信，什么命定之劫，我通通不信！"
"阿水你冷静，现在当务之急是调养一下身体，准备明日解毒。"
"我，我......"水一把扶起我，强迫我抬起头，大吼："华，说，你不会忘记我！"
看着钟若兮认真地表情，我就知道，原来，我的命珍贵到这般，竟抵得过人世最美好的宝库；原来，我苦苦经营的，紧紧把握的，以为挖不走抹不掉的，只是脆弱的幻影；原来，我投入的感情与获得的幸福，终将化成一场空，只有那段不堪的历史，才是我全部的回忆。
"走吧，让他们好好想想，如果选择性命，明天就是在一起过的最后一天，此后你二人形同陌路，再无纠葛。如果，选择记忆，那就相濡以沫等后天毒发痛苦而死，状元楼从此多一对怨鬼而已。总之，取舍全凭你二人，我们爱莫能助。"
我怔怔看着水，全然不知别人关门离去，全然不知红日西斜第二日又将过去。
忘•却（二）
"华，你会忘记我么？"
"我也爱你！"脱口而出，却答非所问。这一刻，我脑中空白，真如记忆被剥夺了去，甚至忘了悲愤，忘了憎恨，忘了责备命运如此不公，害我没有六岁冻死天山枉受这多年折磨，忘了咒骂那些衣冠禽兽，害我一心复仇不顾廉耻性命，忘了气恼吕飞霜钟若兮多事，何苦寻我救我，那时一了百了胜过此刻千环百绕。
我忘了怨水，何苦爱我，何苦宠我，何苦为我受苦受罪，何苦陪我生死，何苦给我一段至美的记忆。
"华，你说，这是惩罚，还是考验？"水搂紧我，把我的头压向他胸膛，下巴轻蹭我额际，"不管你愿意解毒还是......我都陪你。如果解了毒，真的如钟若兮说，我就在身上刺字，把你我所有都刺在身上，即使忘了，每天都读也会想起来，我会来寻你，就算你忘了我，我每天读我们的故事给你听，我在这里不走，你总会理睬我的......如果，你不愿意投胎，我们就当天地间的游魂，去名山大川，去沙漠，去江南，如果阎王非要我们投胎，但愿还能青梅竹马，或者干脆早就指腹为婚。"
我第一次听水说这么多话，换作平时要狂喜一场，只是，换作平时，他也没有那么多情话说给我听罢了。
"真是呆子，刺在身上有什么好？难道要每天脱衣上床给我讲故事？"我放软身体倚在水肩窝，挑起他一缕乌丝把玩在手，"水，告诉我，你愿意怎样呢？我听你的。"
"我听你的。"
"同生共死，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命，你本不该遭此劫难，却被我牵连......你相貌武艺都这么出众，即使忘了我，还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伴侣，我呢，就隐居山林，过清静的日子，心无波澜，倒也不觉得寂寞。"
"我，不在乎，自己死，只在乎，你愿意。"水低头浅吻我，黑眸幽深如潭，又清澈如溪，远近里只看见一个我。
"那你是希望陪我一起死咯？如果阎王非要我们投生到仇家，见面就分出你死我活怎么办？如果被灌下那忘情汤，还不是一样想不起来前生今世？如果我转生之后遇到了别人，跟了别人......如果这样，你还想让我死么？"
"不！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好，如果你唱一夜歌儿给我听，我就不死。"
夜深沉。水轻哼着儿时师傅唱给我，我又唱给他的童谣，直唱到嘴唇干裂，嗓子沙哑。我疼，心肝不是要四分五裂，而是绞在一起，为了水，也为我心中计较。
解毒吧，然后忘了水之却，忘了这如冰一般晶莹的男子。我本配不上他，忘记对我而言，只是重回痛苦，对他却好似解脱，也许忘记比死亡更好，更合了我的心意。放了水，放他回他的江湖，他的天地，去找回他的豪情，他的美人，好过锁在我身旁，磨了棱角，短了威风，损了精力，灭了志气。
我不知该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命运，物换星移，峰回路转，竟然又来到原点，徒增一身疲累，一心伤悲。

忘•却（三）
泪一滴，水温柔吻去，我告诉他，最后这一天，我们都要笑着过。
"你说，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你会回双陵山么？"
"不回，我在这里，陪你。"
"呆，你哪里还想得起来我是谁......"
"再看见你，一样，还会，爱上你。"
"那，今天，咱们怎么过？也许是真是最后一......"
水掩住我的唇，看朝雾将散，眼神恍惚了一瞬。
"不会的，华，不会是最后。"
呆娃娃，呆娃娃。c
你越是自信，我越是伤心。
九个时辰，当何如掌握，即将离散的命运，即将湮灭的柔情，我重堕地狱，你逃脱天庭，横竖都是折磨，痛如抽心。
"去‘非台寺'上香吧。"我一生不信神明，只如今，却想替水讨个平安，求个慰籍。
非台寺在城西十三里非台山上，因供的是大集苦悲菩萨，不问姻缘功名，不管生财得子，终年香火寥寥，全寺上下，一个住持殿内打坐，衣袖都结了蛛网，不知几时而坐坐到几时，还一个小沙弥在门口，把尘土枯叶从东边扫到西边，见我和水到了，也不行礼，也不唱喏，眼都不抬，只顾扫地。
水去添灯油，我捧了签筒，暗念心愿，闭目摇签，居然掉出两只。
刚要伸手去拾，忽觉身前一闪，惊抬头发现住持坐于眼前，蛛网还是蛛网，衣纹胡须纤毫未动，好一招移形换影，好一位不世高人。
只见他手持两签，慈目微掠，喀吧一声，两指一捏折断一只，又抛另一只给我，复又闭目入定。
我细细看来，签上写道："廿陆，吉凶未卜。问万事不知。"赶紧放回签筒，斜眼看地上断签，竟然是大凶，刹那心惊难平。
"走吧。"水全然不知，我此番问卜，一问聚散，二问生死。
"好。"向住持行礼告辞，走到山门前又看见那小沙弥扫地，把刚扫到西边的杂什又扫回到东边，还是眼都不抬，只好象不经意扫起一片黄叶，飘落在我肩头。
"施主保重。"
我未尝转头追问佛法释解，只拉住水快马回程。身不寂静，心不寂静，纵使轮回万道，还一样集人世悲苦，无从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