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没关系,我不勉强你,非要把我和你心中那人叠加在一起,即便那人就是五年前的我,现在也物是人非了吧。情事难料,最磨不过一个时间,分离这么久,你开朗了很多,我也少了些自卑,坏事变了好事,没什么可埋怨的。
"重来过。我们重来过。"他好似下定了决心,既然我就是那人,既然对我险些"一见钟情",那么重新来过也未尝不可。
我只说,罢了,前缘已断,旧情不再,你心中有原来的我,我心里也有原先的你,这就够了,江湖中人寂寞为伴也是平常,何苦强在一起捉那过往。既然不是心里念的那般相逢热烈,就也谈不上什么欢喜落寞,既然五年前就该断了,只当是做个一个破镜重圆的美梦,醒来后笑说只一场空。
我真的好累,真的好倦,我真的害怕他的冷漠,他的距离,我真的受不了,那一次不经意触碰到他腿间,水眼神中闪过的惊慌与厌恶。
续篇 悦来客栈(一)
水终于还是走了。
魔教新主派给他一项重要任务,走之前他对我说,去了这一趟,我就退隐江湖,陪你,慢慢想,总有想起来的一日。
我只向他挥挥手,道句"一路顺风",转身回房倒头痛哭。
跟我想得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从头到尾,由始至终,死不了,活不成,我要忘却偏又记得,给我希冀又失望透顶,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早打得我筋骨尽断,神碎心残。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水护着什么孩子,一路与人打杀,我只在旁边大叫,小心啊,小心啊,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拿膝盖和手肘爬,流了好多血,还没等我爬过去,水就杀光了所有敌人,带着那孩子离开了,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嘶喊,水--
猛然惊醒,一身冷汗。
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我一个寒颤,连忙起身去关窗,这多年开窗独睡的习惯,可是为了方便水来偷情么?
苦笑一声,抬手掩了窗扇,月光下什么一晃,定睛细看原来是树梢挂个玉坠,好似小期之物。那个孩子,十八岁了,一点也不见长大,还是迷迷糊糊的可爱之极,对我也......若不是自己年长他这许多,若不是钟家兄弟虎视眈眈,或许我也会接受小期来爱吧。
躺回床上,再无睡意,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独坐到天亮时分,嘱咐小二照看店铺,应吕飞霜之邀共去看那武林大会。只是没想到大血和小朱小墨一同前往,路上一对一对言笑晏晏,更让我伤怀难过。眼见到了京城,我只想快快躲起来大睡一觉,缓和一下路上受的心理折磨,却在悦来客栈门口见了许多故人。
千里还是那般俊秀青年,见了我毕恭毕敬叫声"师伯",他身边的乐乐是我认识的,伯畅的次子,伯欢的小弟。钟若兮点头致意,他身旁气势不凡的男子深深打量了我一番,当是小期的大哥,我朝皇帝。几日没看见小期,此刻他身上好像多了丝妩媚,我诧异自己何来这种错觉,一个小孩挡在他身前,虽然刻意敛去锋芒,装作纯良无害,那目中精光醋意却骗不得我,小墨微微行礼,想来他就是魔教小教主了。
强压住心底躁动,假装无视冷冰冰的美人投来熟悉炽热的目光。我举步要往大堂里走,水一把拉住我,我挣扎不过,却惹恼了他,就当着众人搂过我的腰,扣住我下巴给我一个长长的深吻。
没注意别人如何进得店去,没留神路人围观指点,周遭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从唇齿到心房满满是水的味道,抽去力气,失去呼吸,软倒在狂暴与温柔的交织里。
"华--"
我把自己深埋在水的怀里,听他的心跳,听他的蜜语。
"华,我想起来,全想起来了。离开你,我受不了。"
"华,我真傻,明知道,就是你,可又不敢,不敢......不敢碰你。"
"呆娃娃,呆娃娃!呆死了!我的,呜......水,你终于回来了......"
我轻轻捶打水的胸膛,水宠腻地揉揉我头顶,如同当年。我惊觉一个大男人在街上矫柔作态是何等可笑,羞红脸拉着水躲进客栈,路过小期房间,心里的狂喜忽然降了一分。
水亲亲我的额头,让我在门口稍等,进房间与他教主说了些话,转身出来,我俩不约而同轻叹。
情之一事,原本说不清道不明,个中滋味只待有心人琢磨。如今,我与水,千里与乐乐,小期与魔教小教主,也算皆大欢喜吧。
续篇 悦来客栈(二)
天字二号房,宽床上我和水相拥而卧。
我问他是怎么想起来的,他含含糊糊,我去瘙他痒,闹着闹着又让自己被吃一回。看水心满意足,我啐道:
"色鬼,好像多少年没做过似的,下次再不由着你,看我疯起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水替我揉着后腰,浅浅笑道:
"我就是,忍了,好多年呢。"一个翻身,又把我压下,"记得一次,给你机会,你不敢,现在想翻身,晚了。"
我使力想反压水,无奈没他年轻力壮,撅嘴撒娇,水搂着我向内一滚,让我伏在他身上。
"真乖。"奖励性一吻,"告诉我你怎么想起来的~~~"
"再亲一下。"
"不好,那......公平起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那......我,亲你一下,你也,亲我一下,好不好?"水微眯美目瞄了我一眼,神色间透着"你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好奇干吗"的意思,也不知道这几年跟谁在一起学坏了。
"好,不说就不说,让我抱一会儿。"我侧脸轻蹭水的脖颈,肌肤细密紧贴,水抬手放在我的后脑,揉我的发,感觉他肌肤微凉,才发现是眼泪,笑自己,老男人一个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笑自己,沧桑生死都经历过怎生竟受不了柔情绕指。
"其实,我早确定,心里那个人,就是你。从再见你第一刻,就知道,是你。可是,我去找你,你又不见,见了又躲。你说,别过来,我心里突然害怕,怕我认错了人,怕我,表错了情。我猜,你也忘记了我,或许还,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敢贴近你,怕自己把持不住,对你做什么,无理的事,如果你不记得我,那样,唐突,会吓坏你。为什么,信写了两封,我却没有,难道你不愿意我,回去找你?我就,拼命想,回想过去的事情,是不是,哪一天我,做了,惹你生气的事,我做错了事,你不要我了......"
我看不见水的表情,却听得见他心底的波动,原来,又是我自作聪明,庸人自扰,是我不相信水的痴情,所以活该我日夜苦于煎熬折磨,只可怜水,陪我受罪。
"那时,我想不起来,头痛欲裂,我一定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惹你讨厌,你不要我了。可是,我若陪着你,缠着你,不让你,与别人亲近,总有一天我能想起来,你也会,记起我。我就决定,武林大会之后,退隐江湖,或者日夜,赖着你,或者,在状元楼对面,开个小铺,卖豆花~"水说着说着吃吃笑起来,若别人见了恐怕以为他失心风,只有我才知道,他在我面前,诉说着不善表达的感情,释放着因我而尘封的年少心性,卸下了冷冰冰的外壳,那么天真,那么可爱,那么调皮,那么无赖--
"说多了,累,亲我一下。"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看着紫色的瘀痕,问他疼不疼。
他开心一笑,眨眼间目光深邃动人:"去幽州的路上,时遭追杀,有天晚上,忽然做个梦,梦见你离我很远,朝我喊,朝我爬,可是我听不见,也跑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手脚都磨出血,你的表情,惊惶,焦急,绝望,离我越来越远......"搂紧我,好像怕梦境重演般,水继续说,"我猛一下,就惊醒了,心还扑通扑通,要跳出来,做噩梦之后习惯去抱你,结果扑个空,从树上栽下来,就,就全想起来了。"
"呆娃娃!"我一个暴栗弹他额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纤腕。十指交握,淡尝浅吻,我也给水讲那时我的梦,我俩不禁感慨,人道相爱之人心有灵犀魂牵梦萦,原来是真。
原来是真,缘来是真。
原来月色影重,露华香沉,在这一刻,呼吸和心跳都仿佛宁静,我们谁也不想打破它,只愿地老天荒。
续篇 投胎(一)
武林会后,水践约与我隐居。天宽地广,有水相伴,处处都有家的感觉,我曾惋惜,若能有个孩子,像小期那样的......
"不要,不许想白期!你,是我一人的!"
于是,水又霸道的要了我一场,近来被我惯得狠了,哪儿还有过去冰美人的样子?
--或许,真的老了吧,总想起人生前三十年,那些人和事,几多感慨唏嘘。
"又想谁!"水扣起我的下巴,逼我仰头看他。
"我在想,我师傅窦先......"
水对师傅已经没有了记忆,那时候年纪太小,况且师傅出门总是易容。我对水说,师傅之貌美胜过吕飞霜,若当年见了师傅真颜,你会不会爱他不爱我?
水看看天,看看我,摇摇头。
"天底下,我只爱你。"
我也看看水,看看天。师傅啊,您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拥有了一切,不仅拥有欢聚爱宠,还拥有伤痛,拥有凌辱,拥有苦难,拥有离散,正是它们,让我更懂得珍守。
师傅啊,如今,我又回到天山,就在您发现我的地方,搭了房子。吕飞霜隔三差五来骚扰,幸好总被大血揪回"雪灵宫",不然十座房子也不够他拆。倒是少见小朱小墨,自打盛传天山奇景"朱霞墨云"原是仙人舞蹈抛下的广袖,好事者齐聚天山办什么"舞林大会",两人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水问我,那时何必要逃脱?我没告诉水"雪鹫宫"中我的往昔,只说,不愿让大家担心我死在眼前罢了。
"那,回来,为什么?"
我对水说,我就生在这里,那时手里握着宝贝"冰琉璃",所以才活下来,而现在,我握着你的手,你就是我的宝贝,因为你,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水回握住我的手:
"如君所愿,生死相随。"
师傅啊,算到今日,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零五十七天,本没有计较,只觉得幸福的时光总是眨眼即逝,早晨水提醒我,可以去摘雪莲子了,原来他还掐算着雪莲子成熟的节令。
可是我舍不得暖被香窝,赖不肯起。水捏了捏我的脸,"睡吧,我去去,就回来。"
师傅,您会怪我移情别恋么?会怪我只顾自己幸福,几乎忘记了您么?
您会怪我,几乎忘了今天,是您的忌日?
您还会怪我,找不到您那冰堆雪砌的坟冢么?
四顾茫然,冰天雪地下,我开始后悔自己偷跑出来,没裹上狐裘,现在冻得一阵阵寒颤。对天三叩,师傅,我要回到水的身边去取暖了。
续篇 投胎(二)
"窦华--"
谁?我吃了一骇。
见枯松背后转出一人,是个中年男子,身形还挺拔英朗,眉目间却有阴狠决绝。
"八师弟,别来无恙。"强装镇定,抱拳时抹去手心冷汗,上恩人的坟,竟然遇见仇人的鬼,若说从前我未惧过妖魔怪兽,那是因为独自一人要死便死死了更好;此刻,我却从心底涌起惧意,怕我又失去幸福,失去水。
"哼哼,别来无恙?好个别来无恙啊!想不到吧,我下山替你求个平安符的空档,天山就被你给灭了,你猜我一回来看见什么?我看见冯璋的肠子肚子一片一片满地都是血污,我看见杜风七窍流血心肝烂尽!我还看见,你勾结魔教山匪,欺师祖,杀同门!好你个窦华,好你个大师兄!"
脚步横移,水在北面山崖,家在西,"雪灵"在东,最近救兵当属吕飞霜,却不知能否撑过五里,干脆向北,离水近一寸,心就安一分。
此刻他该感应到我危难,正赶过来救我吧。
"我为师傅报仇,为自己雪辱,纵使手段残忍,也配得上那么多年你等对我的折磨。"
阴风,冷笑。j
"折磨?我对你的折磨?强暴你的是老三,轮奸你还有老四老五老七,那给你上药的人是谁?你反过来勾引的又是谁?你说谁金枪刚猛无敌,直杵得你心花怒放啊?你蹶着白屁股含着谁的......"
"够了!"八师弟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掩住耳朵,我不要听,不要说,不要说,不要在师傅坟前说,不要让水听见,不要,不要!
"......啊?你说啊,我的大--师--兄?嫌我说得下流,怎么不想想你有多淫荡!你在他们身下浪叫,我听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么?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么?你知道不知道,我爱你,窦华,我爱你,可你折磨我折磨得都要疯了!
我对你不够温柔,还是不够体贴?杜风伤了你,还不是我把你夺回来?冯璋不行了,还不是我让你舒服?可你呢,你就是个婊子!你连婊子都不如!婊子还知道收了银子好生伺候着,你呢?我脉门中了三十七次‘残阳',你猜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每次我怕被你榨个精光,都提前喝一碗药,药里有一味‘毒现'啊,哈哈哈哈,我要喝药来满足你,我的大师兄,最厉害的婊子也不如你,一天睡九个男人!"
"陈楠,你疯了!"
"我没疯,我逃过一死,何其幸运,我怎么能疯呢?我不仅没疯,我还好好活到现在,我还知道你跟魔教水之却勾搭,真是贱习不改啊......我隐姓埋名十几年,报仇?不是。我也恨他们糟蹋你,我的美人儿,我就是要把你锁起来,从此只是我一个人的,只我一个人,你听懂了吗?"
身影摇晃,我咽回肚里的血又往上翻腾。"如果你真爱我,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放了你,谁来放我?我护了这么多年,又找了这么多年,可巧重回天山,冥冥之中让我再见你,放了你?放了你?"
爱我?也许只是偏执。见他已经陷入疯癫,我趁其不备,右掌猛袭他面门,却是虚招,只待他后躲我便夺路而逃。不料陈楠不闪不躲,迎着我掌风印上一记威拳,我忙变掌为钩锁他咽喉,出腿扫他阴下。
"怎么?想我那家伙了?"
十五招过,只听咔嚓两声,腿骨被他格断,我狠狠跌在地上,眼望着北方。
"水,快来救我!"
向北爬出二尺,被陈楠抓住脚腕拖回原处。
"水!"
膀子被卸下,陈楠把我抱在怀里,"窦华我的美人儿,想死哥哥我了。"
"滚!不要碰我!唔--"哭泣尖叫,无法阻止陈楠的嗜血啃咬,裤子被撕烂,两条断腿被劈开,扯裂贯穿之痛,比不过恐惧,比不过恶心。
"水......水......"
"闭嘴!"一只大手卡住我的脖子,鲜血噎在喉咙里,无法呼吸。身体已被弯折,出入的凶器带着寒风灌入心底。
......
师傅啊,您果真还是怪我不肖。如今我也眼见了别人那样对待我的尸体。那疯子还在渐凉的身体里抽动,不知道我已离魂。
爱我?如冯璋爱师傅一般?病态的爱,变态的毁灭?
越想思绪越模糊,爱与不爱,真爱与假爱,被爱与相爱,一时之爱与一世之爱,一世之爱与永世之爱,一句话在心里转啊转,"生死相随,永世不渝",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就飘然随着朔风,远远抛下肮脏的肉体,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怎么去,恍惚之间前面有抹淡青身影。
我只见,奈何桥头,一人翩翩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完结,待到《神仙故事》中会有水痘最终结局,是喜是忧,敬请关注
后记
这是一部关于童年阴影的小说。
窦华的阴影首先来自于窦先的惨死。窦先给了窦华幼年生活无比的安乐,对于窦华来讲,是恩人,是师傅,是父亲,更是唯一的精神寄托。那段岁月在窦华的记忆里,实际上很模糊,只有爱和幸福这两个概念上的认知。窦华对窦先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生存需求上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