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一个年长于我的女性真切的关怀,我低下头,不由得将真心话出了口:"可是我不想。虽然是大哥养了我这么久,我的确应该去回报他,但我不真不想是这样的方式。"
姚安雯沉默了良久,方轻叹口气,道:"阿杰,我也不认为你是走这条路的人。只不过......有时候,人并不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
"你要我认命?"我吃了一惊,声音不由拔高。
"哪里,"姚安雯温和得笑道,她握起我的手,就像抚慰弟弟的姐姐,"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希望走你大哥安排的路,你就要有足够的强力,去挣脱这个轨迹--这对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不对?"
"嗯,"我有些难过,"我不想辜负大哥。"
姚安雯没再说什么,安静中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最后她说:"振作一点,阿杰,你想要的,跟不想要的,都要由你自己决定。"
她的话,让我在共鸣之外,倏然心中一动,联想到了阿达,自然也顺带得想起小姚说的那番话。
现在正是个大好的机会,我趁此问出了这个疑惑,为什么阿达要留在这个圈子里?
却没想到,姚安雯听到我的问题之后,却是咯咯得笑了一阵。笑声落,她才对着满腹狐疑的我说道:"阿杰,你是读书人,你一定知道古时候有个皇帝,听说老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问臣子为什么他们不吃肉的故事吧?"
西晋惠帝的这则轶事也算妇孺皆知了,我当然只能点头,隐约猜到姚安雯接下来会说什么,先行得一阵赧然。
果然,就听她笑道:"你现在问的这个问题,跟那个皇帝也没有两样哦。阿杰,很多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虽然我讨厌那个人,但我还是要他为说句公道话,他不是不想离开,是不能离开。"
相比起姚安雯给出的答案,倒是她无意中透露出的另一个信息让我不由一怔:姚安雯讨亚阿达?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像放电影一般迅速得映出那一晚,初见他们的时候那场双人共舞。
我曾经迷惑过:为她一脸的冷漠,与他那神情里半隐半露的痛苦。难道说,姚安雯跟阿达真的有什么过节么?
不待追问,姚安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掩饰性得轻笑:"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不是要回去么?赶紧准备一下吧。"
姚安雯走了出去,不多时,小姚领着另一个年轻的、穿一身黑白相间的仆佣服饰的男子进来。两人同时上前来帮我下床。
我见着此状,心中更是肯定这对姐妹之间必有芥蒂,瞧,小姚来了,大姚就不见了。
第十章(4)、
我不知道我回去这档事,是不是经过了韩浩磊的同意,但想来他该是得到了消息的。要不,就凭大、小姚,恐怕并不能决定事儿。
就技术上来讲,我现在暂时还不能走路,于是必须调动了车。还得安排了人七手八脚得把我弄到车上,这么一来,想瞒着主人,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也没有浪费唇舌去问这个明显弱智的问题。
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到底还是朋友不是?这个问题复杂不亚于莎士比亚大神的那个question。
当车子开出这豪华住宅的大门,我莫名得涌起一股感伤,还来不及分析这情绪起源为何,脑中却有些细胞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你还会回来的。
这预感未免有些可怕,我赶紧采取强迫手段,猛捶一下太阳穴,以压制细胞们的反叛。
此动作招来身边姚安雯的噗哧一笑,她道:"阿杰,你是不是读书太多了,怎么总有这些怪动作?打自己的头好玩么?"
对于姚安雯的嘲笑我唯有报以干笑,习惯性得陷入自我,便会忘记身边有人,怪僻如我,所以难得有什么知心好友。大学几年,不过一个林辉较近而已。
想到林辉,也在瞬间记起他曾经托付给我的事情,瞟一眼姚安雯,她也在饶有兴趣得打量着我,视线相碰,不由各自笑了。
总觉在这位小姐面前,并不需要隐藏什么,我大胆得对她道:"姚小姐,我......我有个同学想约你。"
"哦?"姚安雯目光一闪,朝我眨了眨眼睛,像是表示知道是谁,又像是阻止我往下继续说。
不管哪个意思,我都听话得住了口。
车开到了目的地,姚安雯跟司机一起将我弄进屋去,我听着她在门口嘱咐那司机回去,似乎还费了不少唇舌。
我有些惘然,看着屋中那并无太大变动的环境,心中愈发得感慨:好奇怪,为什么他们送我回来,居然还先备好了开门的钥匙?
体贴周到得有些让我害怕了,只要有这个必要,那这些人不就是随时可以闯进我家里么?
这个问题没有容我考虑清楚,姚安雯摆脱了司机进了屋来。她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我,微微皱了皱眉,道:"你还是该让他们把轮椅搬回来的。"
我不由得笑:"哪有那么严重,再过两天就好了。这两天就以手代足来爬爬嘛,也是新鲜体验的。"
姚安雯笑着上前来,轻点我的额角,叱道:"小子,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你就一个人?越哥没有找人来照顾你么?"
提起大哥,现实感倏然逼来,我叹了口气,只作苦笑。
"那......"姚安雯知道踩到了雷区,说话的音调倏然柔和下来,"你就一个人?那可怎么办?你现在还不能走路啊。"
"会有办法的。"我低头。
姚安雯没有马上接口,她沉吟了一阵,方道:"阿杰,你有朋友没有?叫他们来怎么样?要不......让那个人......"
"不,"我条件反射式得拒绝,猛抬头见姚安雯探究的眼神,急忙将激动的情绪克制住,笑道,"他一定也有很多事情忙吧,所以,还是不要麻烦他好了。"
对这句圆场的话,姚安雯明显是不会信的,然而她并没有再说什么,仅仅轻叹了一声,望着我浅笑道:"那好吧,我帮你叫午饭,然后就得回去了。"她边说着,边四处张望,很快从客厅的茶几桌上找到纸笔,写下了数行字后递给我,"有什么事要记得找我,这个电话号码。"
我默默点头,安静得看姚安雯用手机给我叫来外卖,付过帐后她再次嘱咐了我一番,即行离开我家。
木然得看着姚安雯离去,我在她关门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心绪不宁,空虚感袭上了心头,骤然间觉得天下已经无人可以依靠。
没有胃口,当然也就不欲享用堆在茶几上的外卖,我顺着沙发爬到另一端放着电话的小桌上,拨出了林辉家的号码。
非常幸运,接听电话的人就是林辉。
那小子听出是我,口气骤变,在电话另一端大呼小叫起来:"天啊,阿杰!你还活着?我找了你一星期都不见人!你跑哪里去了啊?手机也关机,真是,该不是上山修炼了吧?"
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尽管吵闹,却没来由让我油然而起亲切感,我笑道:"是啊,上山修炼了,不幸受伤回来......对了,实在不好意思,你能到我家来一趟么?"
"怎么?你受伤了?我马上过去,大概半小时......不,二十分钟,你等我。"
林辉到底是不负他那新闻播报员一般正气的脸,朋友有难,倒是急公好义得很,挂断电话,我还真是庆幸居然能交到这样一位好友。
果然,大概二十分钟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我坐在沙发上突然傻眼,这不是糟糕么,大门锁着,我却要如何才能去给林辉开门?
客厅的确挨着玄关,但是从我这沙发处爬至门口,还是颇有段距离--我听门敲得急促,不得不硬着头皮应道:"林辉么?你等等,我就来了!"
话音还未落,就听门口有开锁的声音,在我的怔愣中,林辉居然开了门进来了!
由不得我不将嘴巴张大至能塞入鸵鸟蛋去。
第十章(5)、
林辉见我,同样惊诧无比,但与我不同的是,讶异之外,他那股兴奋劲若喷发中的火山,简直能在头上冒出滚滚浓烟来,怎麽也掩盖不住。
不等我问话,他已先叫:"天啊,阿杰,你从哪个山上滚下来,弄成这样?"说著话,人已经冲到我跟前,像观赏珍奇似得上下打量著我那犹自包著药的膝盖。林辉那风风火火行动中蕴含的关心,让我颇感不好意思。
就听林辉咋舌:"你怎麽办?怎麽走路啊?你家里现在没人麽?要不要我暂时留在这里帮你?"
叫他来,本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林辉先开口倒是让我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在学校的关系不错,但是彼此间的单独往来不算太多,问题是此时此刻,我竟然除了林辉,硬是想不起一个可以开口恳求的对象──不得不反省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的失败啊。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的话典型的虚伪型敷衍,事实上若林辉做个甩手掌柜,接下来至少有几天时间我会不知道怎麽熬过。
林辉大笑著坐在我身边,道:"行啦,我待会回家拿衣服去,有什麽不方便的!你若是大美女我还不敢说这话呢!"
这麽调侃玩笑的方式倒是成功打消了我的顾虑,我感激得看了林辉一眼,猛想起差点被忽略的问题:"林辉,你怎麽会有我家钥匙?"
林辉闻言一拍大腿,笑道:"正好你问起,我也有话要问你。"他突而转作神秘兮兮的笑容,"刚才外面停著辆黑轿车,我正敲著你家的门呢,从车上下来一个男的交给我一串钥匙,说是你家的。我当然奇怪,所以看向车那边,车後座很快打上去了,不过我还是瞥到了!"
"什麽?"见他倏然兴奋,我一头雾水。
"就是她啊!安雯!对不对?她之前有来过麽?阿杰,为什麽她会有你家钥匙啊?她是你的亲戚?为什麽你都不给我介绍啊?"这几个问句劈里啪啦得打到我脸上,若狂风骤雨,打得我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等到脑细胞处理过来开始反馈信息时候,林辉已经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得看著我,迫切等待接下来的答案。
看著这样的林辉我就觉得头疼,不慎被卷入是非圈中,我已经尝到了苦头,深觉其间角色,无论哪一只,都不好惹,一旦惹上,势必沾染一身腥。
而林辉这小子,倒像是愁著青云无路般,恨不得扎进来。然而,我除了叹气之外,还是什麽也没说,毕竟林辉也并不知道姚安雯是什麽身份。
见我状若为难,林辉面上现出失望的神色,我不太忍心,只好问道:"你们那一晚到底聊了什麽啊?你喜欢她什麽?还几乎是陌生人吧?"
沈默了一会儿,林辉扯出笑来,嘿嘿著只回答了我第二个问题:"你不觉得......那位姚小姐......很成熟麽?就像那种,只会在电影里出现、藏了很多秘密的女人。"
我闻言几乎要就此晕厥,这算什麽破理由?
怒瞪林辉,而那人还在兴致勃勃,我一时无力,膝盖的疼痛直袭上大脑。
可是啊,我喜欢上韩浩磊,又能是什麽理由呢?最初,不也是为他的风度所迷惑麽?浑然天成的优雅,漫著成熟男子的稳重......看,我著迷的,不也就是韩浩磊那份我不具备的气度?
林辉与我到底还是学校环境下的产物,单一色调,偶然有调色盘接近,即刻是目迷五色,找不著北来。
"林辉,"我苦笑,这些话,明知他不会听,却还是不得不说,"姚小姐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就算你迷恋上她,她也不会喜欢你的。"
过於直白的话显然伤害了我的朋友的自尊,他耸耸肩头,没有反驳我,倒是一指茶几上的饭盒,道:"这样吧阿杰,你先吃饭,我回趟家把换洗的衣服拿来。对了,你开药没有?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药来?"
林辉的周到体贴让我觉得难受,欲要开口安慰他几句,却被他摆手挥掉,他仅是眉开眼笑道:"要报答我啊,就给姚小姐的联系方式好了。"
这一来,我还真又无话可说了,只能眼见林辉装腔作势得假笑著离开。
待他走後,食欲终於降临,我打开饭盒,狼吞虎咽那丰盛的烧鹅腿饭,决定天下万事皆不管,只要吃饱,一切都好。
然而,吃撑以後,我悲哀得发现自己居然连起来在屋内散步都做不到。怎麽办?难道又要以脑力劳动作为补偿?
该死,哪有那麽多可想的事情?我不是只剩下自己麽?那麽只要考虑自己不就行了,何必牵扯一堆人?
可以吗?我不过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大学生而已,半只脚还没踏出社会呢,我的生活里不是只该有学习玩乐跟恋爱麽?怎麽凭空出来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事?
不待我理清那一团乱麻,林辉便回来了,让我目瞪口呆的是,他的後面,居然跟著阿达的妹妹齐悦胤!
这......为什麽她会来这里?
我在震惊之余,不及跟齐悦胤打招呼,目光落到林辉脸上,他朝我挤眉弄眼,一番别有企图的笑。
不禁再度哑然──莫非连林辉也以为我对齐悦胤有意?
第十一章(1)、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觉得我这个故事是快要完了。
快要完了的意思是我已经不知道怎麽再继续下去──这段时间里,我好像在被什麽恶鬼附身似的,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情,恨不得把那三年间发生的故事竹筒倒豆似得一股脑全部讲出来。就这麽劈里啪啦无所顾忌得说啊说啊,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我本来,不是应当讲那个人的事嘛,怎麽现在似乎变成了我的个人传记了?
不但是变成了我的个人传记,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但却跟我的境遇密切联系的人也统统被我拉到了故事里,当我倏然发现我做了件多麽愚蠢的事情之後,我已经想到要中止这个故事了。
然而麽,那个主角本身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他说,这也算是互相了解的一种方式。再说了,你所遭遇的事情,本来就比我来得丰富多彩,而且你本来就是在用自己去经历一切人事,你不写自己,却来写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有了这番话,我心下稍安,他也言之有理,我是我人生的参与者和旁观者,当然是写自己畅快。而他,却不过是因为我们两人的命运顺著各种因缘巧合,乱麻一般卷缠在一起。不写他,写不清我,反之亦然。
好,废话说尽,马头转回,再度投身到时空隧道,检点过去的事情。
腿伤回家那一周,可以形容作风平浪静。因著林辉的多事,将齐悦胤叫了来,我们三人都是正牌的大学生,聊天的内容也就多是学校的生活、各自的同学等等,虽然也是扯,但这些谈话还是让我舒畅开心,也就暂时变了那缩入壳中的小乌龟。
──後来的後来,我才从各种渠道得知,其实这两周,於我生活轨迹的骤变是大有干系,只不过各方人马忙碌不休,还容得我充分享受那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林辉在我家住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後,大哥的手下七弟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道是大哥担心我,特地派他来照顾我。
听了这话之後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莫非大哥竟然已从其它渠道得知我受伤的事情了?七弟口风很紧,无论我怎麽试探,他都能巧妙得避开,顾左右而言他。又因为有林辉在,我不欲他得知我的家庭情况,也就一直找不到机会采取威逼的方式。而我呢,鼓足了勇气还是没敢给大哥电话。
七弟也住我家,但他只睡客厅,并不会多打扰我跟林、齐的聚会。林辉是个人来熟,不到两天他就跟七弟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几人中,最感尴尬和憋屈的大概是我了。
既不能从七弟那里探听大哥的事情,也没法再详细询问齐悦胤她哥哥的过去。偏偏是这两个问题挠得我心里发痒,而且这两人又成曰在我面前晃荡,实在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