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没来由得开始恨他,这个人,齐悦胤。不是吗?很无奈,人心脆弱时分,怨天怨地,也迁怒于人。他是谁?在我认识他的最初,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交集,像一个拙劣小说的开头--还有人说过,多么俗套的初识方式啊!
真的,多么俗套!
可是接下来呢?每一件事,每一次的转折,这个被我取笑作"猪油糕"的家伙,又何曾有不牵扯其中的时候?就是我命运的一道坎么?还是这个人,真的是灾星?
但这个灾星,始终陪我坐着,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我还在抽烟,而他,他在做什么呢?
他轻笑,笑声同样干涩:"放心好了,你不是早夭的命,我看我也不是。"
我被牵着一笑,终于转头看他。
他很美,这么说吧,到了那时那刻,在黑色的混乱中,我却倏然发现了他全部的美。不,我指的不是他端正清秀的容颜,也不是他高挑匀称的身材,这些,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来发觉,在声色犬马的场合,在灯红酒绿的环境,它方能够凸显它的魅力。而那时,当我深深得看进他的眼睛,无可名状的美丽就在瞬间攫住了我,瞳仁的广阔,可以包容无限,准备包容无限,悲伤、愤怒、憎恨......暗色的情愫卷缠其中,不用理,不必断,因为有他可以包容。
深深叹了口气,依然控制不了突如其来的崩溃,我猛然抱住他,埋首于他的肩膀,于是眼泪鼻涕一起狂涌而出。
流泪,然后痛楚愈深。
他的手在我身上温柔得游移,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深吻在一起。混杂着眼泪的吻,奇迹一般挑逗起我的欲望,渴望占有,渴求温暖,他紧紧得回抱我,即便不用语言,也已表达他的心情。
我们又做了一次,没有初回的含蓄,次回的温柔,熟悉的模式的我们,倒更多得像野兽。啊,是我像,而他,是我的猎物。
并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施虐倾向,也向来不喜欢性虐的一套,可是那一次,我真的粗暴得想起来就感到惭愧。
记得自己一直在问,你是我的吗?你是我的吗......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这个答案,还是握在他跟我的手中吗?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房间的电话响起,有人叫我起床,说半个小时后韩浩磊要见我了。我匆忙起身,却发现阿达已经不在身边了。
苦笑一声,不愿多想这能够代表什么,按照电话里头的吩咐,漱洗完毕,穿上给我准备好的一套衣服--黑色的西装。
从卧室的穿衣镜里,可以看见自己的全身像。
镜中的男子,那消瘦与憔悴的模样让我吃惊不小,我看见了深深郁结在他双眉之间的忧愁,眼神的游离,以及不断抽动的嘴角,仿佛都在昭告着这是个敏感、受到沉重打击的人物。我伸手,镜中的人也伸手,冰冷的抵触,让我几乎全身一震。
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又响了,与意料的一样,都是催促。
我知道不能再拖延,整整衣装,打开了房门。
在早晨暖和的阳光中,清新的空气与清脆的鸟啼伴随下,我见到了同样一身黑色装束的韩浩磊。
仔细看,就会发现我们身上西装的款式,一模一样。然而,在他的身上,与在我的身上,截然不同。
不管他是个什么人,都足够让人沉迷,哪怕是仅仅凭借外表。
而他看到我,眯眼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很好,这衣服很适合你。有没有发现你英俊了很多?"
我不作回答,依照他的手势,在他身边坐下。
此情此景,恍若黄粱一梦。
倒塌......呃,请自动转换成"齐昱良"吧......鞠躬......
第十三章(9)、
好吧,他的故事,到此即将告一段落了。跟他一起改头换面的,还有曾经的那位陆明杰。
人生巨大的转角处,我还是如那个人所料,真正得降服于他,属于他,借助他的力量,重新站到了另一个起点。
大哥的葬礼是韩浩磊安排的,很简单的火葬。参加的人撇开他带来的随从,事实上只有我跟他。在指示下,我亲手将大哥的棺木送入焚化炉中,将这不再有灵魂的肉体变成一小坛灰烬。
从火葬场出来,阳光正好,温暖而不灼人,耀眼却不刺目,恰好那一身黑色的西装,更是尽全力得吸取热量,不消多时便驱散刚才在室内的寒意,遍体生暖。
我不急于返回车上,眯着眼睛直视太阳。韩浩磊踱到我身边,轻轻一笑:"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倒是问得我有些讶异,不禁转头看他:"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自然是有的,"韩浩磊依然带笑,看向天空,"毕业,然后工作,可以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也最轻松,不是么?"
我摇头,这条路已经不适合我了,它随着大哥的肉体一起,灰飞烟灭。
人死会有灵魂吗?不知道呢。如果说大哥的灵魂会保佑我人生路上的畅顺,那么被大哥所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灵魂又会不会找上我来报复,给我的前路设置无尽的障碍?
再次望向蓝天,阳光在骤然间眩目,万丈光芒若强弓射出的利箭,道道伤人,我不得不低头,躲避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只是韩浩磊的带笑的目光也不见得有多么和煦,同样有逼迫的力量,尽管他的语气温柔:"那你说说看,你的打算呢?"
"我......"语言这种东西真是奇怪,明明说话也算天下最简单的事情之一,偏偏有时候却仿佛被施了禁言咒,任你耗上全身气力,也愣是无法把一句话说完整清晰。
韩浩磊默默得示意我上车,他叫出司机,自己钻到了驾驶座。
一路飞奔,我定定得看着前方,心中反复就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不过,韩浩磊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待我准备好,他已经径自开口笑道:"阿杰,你是不是想替你大哥报仇?"
"是。"我迫不及待得答应着。
他勾动嘴角,不急不慢得再问道:"有没有具体的计划?"
这句意料之中的问话让我深吸口气,然后一下爆破:"韩......求你帮帮我,我只要为大哥报仇,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回答我这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的是韩浩磊意义不明的两声哼笑,他不管我紧张到什么程度,却是不再回应。
我只好巴巴得看着他--笔挺的鼻线,侧面更加明显得象征这个人坚毅甚至冷酷的个性,乃至连本是常含笑意的唇也拉直成一条刚劲的纹线。
猜不透,我有些绝望得想,如果他说,他不能帮我,那我怎么办?我要从如何才能找到一条可行的路?
那个世界的门,在哪里?
胡思乱想中,车已然停了下来。
韩浩磊开门出去,我自然也只能跟着下车。
下了车来,才发现居然已经到了山上。他扬手,我就跟在他后面,快步得顺着台阶往上爬,直到山顶的亭子里。
观景亭毫无特色,唯是建在山上,登高而望远,太阳已西斜,没有云层的遮挡,实实在在得照射下来,整个视野,金碧辉煌。
韩浩磊在逆光处与我说话,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神态,只能听见他缓缓得道:"你希望我帮你,我能得到什么?你用什么来跟我交换,你想好了没有?"
我为之一窒,不及思索,他乘胜追击:"做什么都行......这样的说法,实在太抽象,我不能接受。"
"那你说......要我怎么做?"我强忍住扭头的冲动,光芒太刺眼,直视困难。
影子一般的韩浩磊却像故意磨练我的耐性,沉默良久,方才轻笑,"我很久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可以是你的,不过你得是我的。现在仍然是这么说,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得是我的。"
我怔然,这句话他并没有用重语调说出,却像是有了千钧的重量,霎那我全身都像灌注了铅,乃至就要连地板都承受不住这重量,裂开沉陷下去。
于是,我的生活,陆明杰的路,就是在我咬牙点头的瞬间改变了。
第十三章(10)、最末的一章
你知道人心是复杂多变的。所以当你问我,为什么韩浩磊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就某种意义上说,对我另眼相看,我自然可以给你我的答案。
但是,真的是他的答案吗?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他的心,不是我的。
跟在他身边一段时间之后,我曾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笑了笑。那时候,正好他有这个闲情逸致,于是便用他一贯舒缓的口气对我说:“阿杰,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
我点头,没有忘记狼与羊的简单比喻。
“人其实都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若能站到高位,有了足够的力量,就能够改变想要改变的事情。只不过,会改变的,往往是人心。你不会再相信你曾经相信的东西,也不会再愤怒你过去所愤怒的事情,渐渐得,一切习以为常。当你摸索到了那个游戏圈子中的规则,你就会成为胜利者。然后,你对这些规则烂熟于心,因为它们的存在,你得到了你要的所有。那你还会愚蠢到去改变这个规则么?不会的。”
他稍停,继续道:“你总是需要一些方式来证明你的力量,那从前就延续下来的途径是最简单便捷不过了。慢慢得,你也会发现,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并没有什么不好。你以为你不想得到,事实上只是你无法无力得到,你自然而然得会反过来嘲笑过去自以为是的那个人,你会懂得,很多事情,看穿了,就是不值。”
对他半像教诲半像自白的话,我只有惶惑:这与我的问题何干?
“你……是个很硬性的人。”不想他用了一个奇怪的词来形容我,于是这段似乎发自肺腑的话就与我有了一点点细小的牵扯。
但自始至终,韩浩磊并没有给过我一个清晰明朗的答案。
就我跟他相处以来的感觉,韩浩磊是个对人心很有兴趣的人。有一次,我在翻我的专业书,看些理论方面的东西,他看到了,便对我说:“你不要看太多这些玄虚的书,看点实在的东西吧。”
这倒勾起我的好奇,追问道:“什么叫实在的东西?”
他笑了笑,回答意想不到:“很多。比如哲学跟文学的名著,周刊杂志,等等。”
我不禁哑然,怎么也想不到名著会跟我的专业扯上什么关系。
幸好,韩浩磊是看出我的悟性不佳,微笑着给我解释:“我并不是叫你完全不看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但你要知道,这些抽象出来的东西,只要是不脱离对这个社会实在的了解,它就离不开对人的了解。事实上,你要打交道的,要与之同盟或者战斗的,始终都是人。若你不了解人,不了解人情百态,你还是什么都不懂的。”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我也慢慢得接受了他这套理论。的确如此,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比人心更复杂,更难解。
这乱麻之中的纠葛,不要说理论法学什么的解答不了,就是任何一本文学名著,对人性有最透彻描写的大师级作品,也不会提供现成的答案
因为……都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了,我的回答到这里,是不是知道了为什么韩浩磊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了呢?
只是阿达告诉我的,却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他说,你知道么,韩浩磊其实很执着于一件事情。
有个弟弟。
从阿达口中,我得知韩浩磊曾经有过一个弟弟,亲弟弟。而后,消失到哪里去了,似乎已经无人知晓。自然,也是无人关心。
有关韩浩磊的身世背景,他的一切,即使不叫守口如瓶,他也从不会主动提起。
阿达在他身边那些年,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了,阿达敬他爱他,全现一派诚挚。或许是如此,韩浩磊对他,也曾经与众不同,多多少少得提过一些个人的往事。
我并不了解韩浩磊对阿达为什么如此决然,在情人与弟弟之间,没有共存的可能性。他可以信任一个弟弟,无条件得去付出,却是苛刻得要求每一个试图留在他身边的爱人都能成为死心塌地为他所用的战士。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到了最后,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起来,在那之后,我跟韩浩磊,以及阿达的关系,似乎更加得混乱。韩浩磊说过,他是把阿达给了我,但我并不明白,这个给予是哪个层面的意思。
若仅仅指肉体关系,那么事实上,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跟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有过床笫之欢。
非常可笑的是,过去大哥屡试不成得给我介绍女人,那时候竟然不需要任何外力,我已然能够亲密接触她们的身体。
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陆明杰早已不是过去的陆明杰。
记得么?这个故事持续了三年,自大哥死后的那两年半里,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所幸,我没有死,我们都没有。
第一部完结